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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蹉跎衡陽-《父親的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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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米粉攤是一個湖南人開的,老爹爹有六十多了,一個姑娘,是爹爹的女兒,父女倆天天從早到晚在這里賣米粉,很辛苦。

    一個小棚子,用樹棍支起,上面蓋著蘆席,周圍也是蘆席圍著,棚子下擺幾條凳子,一張小桌,桌子上幾碟小吃,有枯黃豆,酸豆角,腌菜。

    一盞昏黃的油燈,掛在棚子頂下,燈光隨風飄飄渺渺。

    米粉有牛肉的,牛雜的,鮮肉的,顏法每次只吃一碗素米粉。

    因為知道父母的艱辛,一大家人需要養活,顏法對每一個錢,都是節約著用。他的薪水,如果自己用,是用不完的,他盡量多交些母親。母親日夜盼望著回老家去,將老家的房子修理起來。

    粉攤的老人看顏法這樣節儉,不免用異樣的眼光看他,兵工廠里的人,一般都是很大方的,吃起飯來,都是點好菜。顏法這樣的真不多。

    那姑娘年紀約有二十多,纖細的腰肢,瓜子臉,白凈凈的,不聲不響地做事,手腳不停。

    顏法有段時間,幾乎天天晚上去吃粉,有一次,那姑娘問:“你怎么天天這樣晚下班啊?”

    顏法說:“搶時間啊,沒法子。”

    姑娘說:“你總是這樣辛苦,吃的又這樣節約,擔心身體啊!”

    顏法不由得注意地看了她一眼。這姑娘生得單薄,眼睛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憂慮,戰爭時期,誰知道她有些什么苦衷在心里?能夠對一個素不相識的工人同情,大約也是受苦人。

    有一天,顏法又加班,照例去那個小攤吃米粉。老漢為他下米粉,卻突然一陣顫抖,彎下腰去捂住腹部,整個痙攣起來。手里的米粉撒了一地。

    那姑娘大驚失色,“爹,爹!你怎么啦?”她把爹扶到凳子上,老漢還是不停地痙攣。

    顏法稍微懂點常識,他看了看老漢,對姑娘說:“是內臟出了問題,要趕緊送醫院。”

    這個偏僻的地方,又黑,又沒有車,醫院那么遠,姑娘急得哭起來。

    顏法知道兵工廠里有醫務室,里面的醫生都是軍隊來的,技術不一般。他想了想,叫姑娘幫忙將老漢放到自己背上,一刻不停地朝廠里跑去。

    廠門口幾個衛兵站崗,見到顏法,都認識,看到老漢和姑娘,就欄住了。顏法再三解釋說老人病重,無奈衛兵權力有限,說什么也不肯放進去。正在爭論,來了一個當官的。問了情況,看了看老人,知道是實。他對顏法說:“我知道你,一個勤快的模型工,好樣的!但是規矩就是規矩。這樣,你登個記,說這人是你的家屬,我放你進去!”

    顏法規規矩矩地說:“長官,我不認識這人啊!”

    那軍官板起臉來:“那我就沒有辦法了。放家屬進去,情有可原,放外人,誰有那個膽!”

    姑娘見爹難受,求顏法:“你就登記個家屬吧,不就是個手續嗎?”

    顏法無奈,到屋子里登了記,填了老漢名字,自己的名字,老漢姓蔣,自己姓傅,怎么也扯不到一塊去。想了想,填了個:“岳父。”這是唯一說得通的。

    兵工廠,日夜有醫生值班。廠醫是個四十多的男子,在部隊干了多年,經驗很豐富。見是顏法的“岳父”,趕緊為老漢體檢,片刻就得出了結論:急性闌尾炎。

    顏法問,需不需要手術?那醫生沉吟一會說,現在還不是那樣嚴重,可以保守治療,打一針,吃點藥,回去看情況再說。他又補充一句,現在藥品很緊張,盡量不要做手術。他給老漢打了止痛針,又開了藥,老漢就緩和多了。

    醫生對顏法說,我把醫務室的擔架借給你,你明天還我。

    顏法說個謝謝,和姑娘一起,將老漢抬著出廠,一直抬到小鎮上一個很小的茅草屋里,這里就是父女倆的家。

    屋子很小,還被隔成兩間,外間屋只能放一張小床,一張方桌。將老漢放到床上,老漢已經清醒了,他對顏法說,謝謝你年輕人,你救了我。

    顏法說不要緊,就要告辭。那姑娘卻不讓顏法走。

    “怎么也要吃點什么呀,你連粉都沒吃到口!”顏法說不要緊,回去有吃的。那姑娘說我給你做,很快的。說著她麻利地點起灶火,燒開水,一會,香噴噴的粉條就端上了桌。一大海碗,里面是湖南牛雜,很軟和,吃在嘴里,有些**的感覺。

    老漢吃了藥,已經安穩地睡了。姑娘坐在顏法身邊,和他說著話。姑娘叫琴姑,是湖南鄉下人。日本人打到她家鄉,母親被炸死了,她和爹爹兩人逃到這里,做小生意維持生活。

    “我們那里,嗨!”琴姑說起家鄉,眉飛色舞。她說,家鄉有青青的山峰,山上盡有開不敗的野花,有各種藥材,各式各樣的小鳥,日日在林間穿梭,唱著歌。

    “小時候,爹爹帶著我,上山采藥,怕我丟了,用一根帶子,栓在我腰里,另一頭拴在樹樁上。他自己,爬到很高的高處,去采菌子。是藥菌,可以治瘧疾。”她說,那時候爹爹給鄉親們治病,大家就送他們家一些吃的,糍粑啊,豆絲啊,炒蠶豆啊,她吃了不少。

    “要不是打仗,我家現在很快活的。”琴姑的眼睛里又有了憂慮。戰爭來了,娘死了,背井離鄉,到這里,什么熟人都沒有,多虧了爹爹會做米粉。

    可是到什么時候是頭啊!已經打了這么多年了!

    顏法說,不會很久了,日本人已經撐不住了,中國遲早要勝利的。他們兵工廠日夜不停的生產,就為了那天。

    琴姑說:“我佩服你們這些男人。能夠做大事!”

    兩人說著,不知不覺顏法吃完了,看看老漢睡的很沉,顏法說估計不會有大問題了,要休息好。他叫琴姑,明天不要叫老人出去了。

    琴姑送顏法,送到門外,月亮已經到了西天,四下里一片寂靜。琴姑依著顏法走著,走到路口,她停下來,溫和地看著顏法說:“哥,你去吧,明天還來啊!”她沒有說是來吃米粉,還是來家里。顏法叫琴姑回去,琴姑說:“哥,你先走,我看著你!”聲音十分柔和,眼睛睜著看顏法,似乎有依依不舍。

    顏法心里受到了感動,什么也沒說,轉身大步走了。

    月亮像一個銀盤,將這山野照得銀白一片,遠處的山峰,黑呼呼的,像一個個沉默的巨人,近處,路邊的樹林里傳出夜風的穿林聲,草叢里似乎有什么小動物,聽見顏法走近,呼啦啦串著逃走了。

    顏法忽然覺得這一切都很奇妙。一切都像夢境一樣。自己千里迢迢,到了這異鄉,在這樣的月夜,遇到琴姑這樣清純的姑娘,明天還會看到她。顏法感到一種隱隱的期盼在自己心中。

    這么七想八想,到家,已經雞叫了。

    匆匆睡了會,爬起來就上班去,路過那個粉攤,看見靜悄悄的,哦,琴姑怎么了?她父親好些嗎?

    下午,顏法沒有加班。匆匆出廠門,到那里去,琴姑的攤子仍然沒有人。

    想了想,顏法去了琴姑家。

    屋頂上飄著炊煙,琴姑正在灶前,用吹火筒吹火哩!看見顏法,琴姑笑了。“哥,我就知道你會來的!”她高興地叫顏法幫著加柴,自己站到那一邊,將大鍋洗干凈,倒上油,一會就把一盆青菜倒進了鍋里。

    火苗竄著,照亮琴姑的臉。那是一張俊俏的女子的臉。眼睛柔和地看著鍋里,有時候,煙氣熏上來,她躲避煙氣,眉頭皺了皺,眼睛瞇成一條線。顏法覺得,那一刻琴姑分外嬌媚。

    顏法問琴姑,為什么沒有出攤?琴姑說:“爹不好,我照顧他。”看了看顏法,她笑起來:“不出攤,你就會來我家!”顏法也笑了。

    這個湖南鄉下的姑娘,有一種天然的靈氣,說話之間,叫人愉快,叫人感染到一種自然的美好。

    琴姑的爹爹已經好多了。看見顏法,他掙扎著要起來,顏法趕緊將他按住。

    “老伯,不能起來的,要休息呀!”

    老漢說:“沒什么,我一生,什么沒看過?這個病,過幾天就好的!”

    顏法說:“還是大意不得。醫生說了的,起碼要休息個十天半月。”

    老漢說:“哪那么嬌貴!我們下力的人,好得快。等吃了這藥,躺個兩天,就好了。”

    琴姑說:“爹,你就聽傅大哥一回,多躺幾天。”

    說著飯菜都上桌了。琴姑給爹盛了一碗飯,夾了菜,叫爹坐起,靠在床頭吃。她自己,和顏法到外間屋,顏法坐一邊,琴姑對坐著,不斷地給顏法夾菜。

    琴姑的眼睛,水靈靈的,看著顏法,似乎眼睛會說話。

    “哥,以后你常來呀,我們家沒有親人了。”顏法答應了一聲,想,琴姑的話里,似乎自己就是親人了吧?

    吃過飯,琴姑不叫顏法做事,自己麻利地刷碗洗鍋,片刻功夫家里就干干凈凈了。

    顏法想,天下的好女人怎么有共性?桃子,也是這樣的。

    琴姑為父親洗過臉,服侍父親躺下,到外面來和顏法說話。

    “哥,你那晚回去,嫂子怪你了嗎,那么晚?”

    顏法說:“沒有嫂子。”

    琴姑笑起來:“我知道你沒有嫂子!”

    顏法不覺也笑了:“你怎么知道?”

    琴姑說:“哥你一看是厚道人。要是有嫂子,今天不敢來我家的!”說著呵呵笑出聲,琴姑的聲音,銀鈴一樣。

    兩人又說了許多話。琴姑講她小時候的趣事,講她如何養了一只討人喜歡的黃狗,那狗十分通人性,她出去挑水,狗就跟在身后,她歇下來,狗就蹲在身邊。

    “我這人,小動物都喜歡我!”她又格格地笑了。

    顏法忽然想說,人也喜歡你呀!話到嘴邊沒有說出來。

    老漢在屋里咳嗽,琴姑進去,給爹捶了背,出來,對顏法說:“你看我爹能好嗎?”

    顏法說:“我們廠的軍醫很不錯的,他說不要緊,就是不要緊。”

    琴姑欣慰地說:“謝謝你呀哥,如果不是你,我爹昨晚可能很危險的!”

    顏法說:“遇到這樣的事情,是人都該幫忙,何況我天天在你們攤上吃東西!”

    琴姑笑了:“那么多人在我們攤上吃東西,怎么就沒有這樣的想法呢?可見你是個心腸很好的人。一個男人,就該這樣!”說著,她顯出非常親切的樣子來,看著顏法,眼睛里波光粼粼。

    天不早了,顏法要回家,琴姑堅持要送他。

    兩人沿著石子路走著,坡下是黑黝黝的樹林,一邊是成片的矮房子,琴姑總走路外邊,有時顏法走得靠坡子一點,琴姑就要把他輕輕往里推一推:“哥,小心啊!莫要滑下去了。”自己卻毫不在意,就走在路邊。

    一種親切漫延在顏法心里。琴姑是那種一心為別人好,自己可以吃苦的女人,這樣的女人是人間的寶。

    走到路口了,這里有一片小樹林,顏法叫琴姑轉去,琴姑睜著眼睛,一聲不響地看著他。

    顏法也看著琴姑,兩人都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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