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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大罷工-《父親的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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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壯碩的漢子坐在被服廠對面的茶館里。

    他一身工人打扮,短衣服,大口褲腳,足穿一雙力士鞋。他喝著茶,眼睛一直盯著對面工廠的大門。下工了,無數工人從大門里涌出來,匆匆趕往自己的家。傅顏法出現在人群中。喝茶的漢子看見了他,立刻結了帳,跟在顏法身后。

    “傅師傅!”在一個僻靜的巷子里,漢子在顏法后面叫了一聲。顏法回過頭,看見來人,立刻驚喜地叫起來:“張顏!”兩雙手緊緊握在一起,又互相打量。張顏是劉石的朋友,顏法知道,也是組織里的人。

    張顏告訴顏法,前幾天劉石緊急通知他轉移,他連衣服都沒拿,立刻就離開了重慶。就在他走后一個小時,特務就到了他的家。

    “晚一點,就和你永別了!”張顏笑著說。顏法也談了他的經過,如何跟兄弟一起,把侄兒侄女帶回武漢,如何找工作,現在一切都好。張顏說:“你把我安排進被服廠。”顏法說已經準備好了。早前,他已經跟管人事的一個老鄉打了招呼,說有個朋友想進廠做事,那人已經答應。明天他就帶張顏去。“送他一條香煙就可以了!”顏法說。張顏說不忙。他問顏法,工廠里工人的分布情況,知道大部分工人都在縫紉工場,便提出將自己安排到那里去。“可是那里只招熟練工。你又不會縫紉!”“這個有何難!”張顏說:“你找人借臺縫紉機,我三天就學會!”顏法找一個熟悉的工人,借了臺縫紉機,張顏埋頭在家里練習了三天,真的就能操作了!通過那個老鄉,張顏進了縫紉工場,做了一名縫紉工。

    幾天后的一個夜里,張顏帶著顏法,去一個神秘的地方。

    那地方在漢口六渡橋附近,一片低矮的平房,里面住著無數貧窮的工人。走過這片貧民區,有一條細長的巷子,巷子中間有一個黑色的門,進去,幾扇低矮的小門,張顏在一個門上敲了敲,很快有人開了門。

    “劉石!”顏法激動地叫了聲。劉石精神抖擻地站著,握著顏法的手,使勁搖了搖。

    “好啊,都到武漢了,咱們弟兄一起好好干!”劉石把兩人讓進去,自己去外面看了看,回來拴上門。

    三個人坐在昏黃的電燈下,聽劉石一個人講。劉石講了全國的形勢,講了國統區工作。根據顏法的表現,組織決定吸收顏法入黨!他詳細講了黨的綱領,黨的任務,尤其是地下黨當前的任務。顏法聽著,不住點頭。劉石將一幅紙剪的黨旗貼在墻上。鐮刀、斧頭交叉,紅色的旗幟,是無數烈士為了實現主義,用鮮血染紅!那一刻,顏法又想起了大圓劉福和那幾個慷慨赴刑場的農民。

    “我和張顏,是你的入黨介紹人。”劉石緩緩說著,走到旗幟前,舉起右手。

    “我說一句,你跟著說一句。”劉石說。顏法也舉起右手,跟著劉石宣誓。

    “執行黨的決定,嚴守黨的紀律,保守黨的秘密,犧牲個人,永不叛黨!”劉石說完了,轉身緊緊握著顏法的手:“顏法同志!從今天起,我們是一個戰壕的戰友了!祝賀你!”顏法也很激動。從在涵三宮接受董先生向先生的教誨起,這么多年,他一直有一種模糊的憧憬。如今他終于被自己的組織正式接受,而且介紹人是最好的朋友!

    “喝點酒慶祝一下如何?”顏法興奮地問。劉石點頭說:“可以,今天是個好日子。”他從桌子上拿來一瓶酒,“我知道你們傅家,最講義氣。不過要告訴你啊,我們黨是有嚴密紀律的組織,是正規班子!不能以義氣代替黨性的!”張顏也說:“老劉說的是。我們這些人,在江湖磨練多年,身上免不了沾染一些散漫習氣。入了黨,就要努力克服!”顏法說:“不用多說,既然在了黨,一切聽黨的!生死都不在乎,還怕克服毛病!”劉石說:“好!我知道你是一個優秀的工人,希望你不辜負組織信任。”說著,三只杯子碰在一起。

    三個人,詳細討論了被服廠的工作。當前最緊迫的,是在被服廠建立黨支部。劉石指定張顏為支部負責人,顏法為宣傳委員,還需要發展一個黨員。

    顏法考慮半天,問彭在新能不能作為發展對象?他詳細介紹了進廠以來,通過接觸對彭在新的了解。

    “他在群眾中很有號召力,這和他本人的性格也有關系。”顏法說:“他比較開朗,大方,不計較個人得失,熱心為人幫忙。所以他有事情,幫他的人也多!”劉石說,你先試著接觸一下,和他談談黨的宗旨,看他反應如何。

    過了幾天,一個工友的母親去世,大伙都去吊念。晚上,需要人守夜,有家室的,都回家了,顏法和小彭沒有家室,留在了那里。

    夜深了,靈前點著幾支蠟燭,兩人冷不過,坐到火邊聊天。

    “工人屋里的老人,真是造孽!”顏法說:“苦了一輩子,到老,隨便一個什么病,就要了命。”

    小彭說:“可不是的,這個老人家,要是放在寬裕一點的家里,到醫院去治療一下,說不定還能活個十年八年。沒得錢,只有看著死!”

    顏法說:“到我們老了,還不是這個結局!現在是做得動,自己賺錢自己吃。到老了,哪個管你?恐怕也是溝死溝埋,路死路埋罷了!”

    小彭說:“鄉下人還要造孽!一直做到最后一天。不能動了,床上一癱鋪,幾天就去了!”

    小彭說起他的家。他家沒有田地,完全靠租地主的田過活,弟兄三個,還有兩個妹妹,從他記事起,爹媽沒有休息過一天。

    “臘月三十,人家都過年,我爹媽背著斧頭鐮刀,到二十里外的荒山去砍柴!因為這幾天財主過年,對荒山放開三天,允許你砍一點點枯樹茅草,算是慈善。平時要是去,那些看山的,兇神惡煞,嚇死人!有一年,雪下得那個大呀!路上看不見人,房子都頂著一尺多厚。我的大哥對父親說:‘爹,就算了吧,不去了。’爹說:‘不去,春天里燒么事?’還是去了。爹和娘,一人背一挎繩子,我們那里窮人砍柴,用繩子捆,往背心一背,幾十里地,就那樣走。”

    顏法問:“爹媽都活著么?”小彭說:“活著,老了。所以我要下力做工,攢點錢,給爹媽積著。”

    小彭是個孝子。

    顏法問:“你們那里,不是鬧過紅軍嗎?”

    小彭說:“是啊,鬧得很厲害!都是窮狠了,隊伍一來,都跟著走。我們灣子里,就去了十幾個。不過都沒有消息了。”忽然他問:“你那天說,今天的老四,就是當年的紅軍?”

    顏法說是啊,說不定你們灣子里就有人在里面。

    小彭說,老四要早點過來就好了!他們是幫窮人的。

    顏法謹慎地說,現在有一些朋友,秘密組織了一些人,做些幫窮人的事,哪個窮狠了,大家幫幫忙,哪個沒有工作,大家幫他找,哪個老板要黑工錢,大家一起去討。我已經參加了,你參不參加?小彭問,和老四有關系嗎?顏法說,沒有直接的關系。小彭說,你說的這些,不就是老四說的嗎?顏法嘿嘿笑了。反正這樣的做法,老四是贊成的。小彭說,傅哥,莫跟我兜圈子了。我參加你們的組織,不管叫什么,只要為窮人好,我就去做。

    從此顏法就經常帶著小彭,去劉石那里,聽一些時事講話。劉石說話,從容不迫,有頭有尾,分析事情逐層深入,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富有說書人的藝術。不光小彭,就是顏法自己,也往往聽入了迷。小彭又識字,過不多久,劉石就借些簡單的蘇聯小說給他看。小彭看得津津有味,連酒都不去喝了。小彭非常聰明,劉石講的道理,一撥就通。過不多久,劉石認為小彭已經符合一個黨員的標準了,顏法和張顏做了小彭的入黨介紹人。

    還是在劉石的住處,小彭第一次看見黨旗,當他知道上面就是鐮刀和斧頭時,情不自禁的去撫摸它們,眼里流露出無比溫情。

    小彭的爹媽,就是和鐮刀斧頭相伴了一輩子!

    芷秀的院子,老三常常去。

    小小的院子,打掃得干干凈凈,天黑以后,屋子里有溫馨的燈光,德濟和兵兵在燈下讀書寫字,芷秀在燈下做針線活。老三輕輕推門進去,兵兵最先喊出來:“三爹!燒賣帶來了嗎?”老三笑瞇瞇地從懷里掏出荷葉包著的燒賣,放在桌上,兵兵想伸手去抓,忽然看芷秀沒有發話,手又縮回去。

    德濟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對著一本《國文》出神,思想,也不免分出一部分,到荷葉那里的香氣上。

    芷秀笑起來:“三哥,你自己吃嘛,孩子們吃過飯了!”兵兵心里一驚,看德濟,老僧入定,一副少年老成,不由氣憤憤地橫了德濟一眼。

    老三說:“你叫兵兵他們吃嘛,這里還有淑清漢華的!”他變戲法似的,從另一個口袋里拿出又一個荷葉包。芷秀這才叫德濟,去拿只碗來,和兵兵分了吃。德濟飛快地將《國文》合上,眨眼拿來一只碗,很公平地分給兵兵一半,自己吃荷葉包里的。

    老三跟芷秀談著今天店里的一些趣事,談得芷秀哈哈大笑。

    又講他小時候,嘴饞,看廟里有人上供,供的是豬肉,便偷偷去窺視,妄想上供人走了,自己去把那貢品偷吃一口。誰知上供人走后,廟里的和尚出來了,看四下無人,和尚竟然將那豬肉大口吞食!一邊吃一邊自言自語:“不吃這,吃啥呀?”和尚竟然吃肉!嚇得老三掉頭飛跑!

    德濟聽說都笑了起來。中國傳統,和尚是不能吃葷的。

    老三說完這些話,站起來說:“不早了,再回晚了淑清他們要睡著了。”忽然看見屋頂瓦縫間似乎有亮,問芷秀:“這屋子是不是漏雨啊?”芷秀說是有點漏。老三仰頭又看了看說:“年數長了,椽子干枯變形,瓦坐動了,要揀一下!”

    隔天,老三放工,他借了個梯子,輕手輕腳爬上屋頂去揀瓦。屋子很高,芷秀他們在下面看著,都為老三捏把汗。好老三,小心翼翼沿著屋脊爬著,到接近漏處,全身都伏下來,腳勾住屋脊,兩手騰出來,將那漏處的瓦一片片拆下,再逐塊逐塊碼好,最后一塊瓦碼好,老三爬回屋脊,大聲說:“好了!再下多大的暴雨,屋里保證不漏了!”再下雨,屋里果然滴水不漏。德濟說:“三哥真有點本事!”芷秀說:“窮人,從小什么事情都干,干多了,經驗就出來了。三哥就是這樣的人!”德濟說:“三哥脾氣躁,人是熱心快腸的!”芷秀說:“傅家幾個哥哥,對我們沒得話說!老三性子快些,做事總在前頭。等我哥哥回了,要好好請他們的客!”嘴里這樣說,心里,真不知道哥哥在哪里,何年何月回來?

    有一天晚上,天剛黑,德洪忽然到這屋里來了。

    汽車停在外面,他一個人進的屋。德濟看見他,叫了聲“哥”便到一邊去了。芷秀讓他坐,他坐下來,寒暄了幾句,上下打量了一下房子,問芷秀:“這老屋子,總買了二十年吧?還是我爹那年回武漢買的。”

    芷秀說是的,姨爹從杭州回來,沒有房子住,在這里買的。

    德洪說:“老人不容易。那樣艱苦,還為我們后輩人置下這點房產!”

    芷秀聽了,不知道他在說什么。什么房產呀?這房子,被日本飛機轟炸,一直不成樣子。

    德洪說:“我本來想把這房子空著,德濟將來要是單過,讓他住。可是前幾天,一個老上司從重慶來,沒有住處,不知怎么知道我這院子空著在,非要我把這院子賣給他不可!我愁了幾天。不賣吧,老上司得罪不起,再說戰爭時候被轟炸過,房子也垮得差不多了,等于一個廢物。賣吧,你又在這里住著在!”

    芷秀這才聽出來,他是要賣這房子!彎彎繞繞,說來說去,是要自己搬出去!這房子,自己那樣小就在這里,先是伺候姨爹姨媽,伺候德洪他們,后來日本人來了,自己帶著德濟他們,在這里整整度過了八年!德濟是你親弟弟啊,怎么能這樣無情無義?一時覺得心里堵得慌,幾乎有點天旋地轉的感覺。

    “德洪哥,我,我,”芷秀結結巴巴,有些憤懣,又有些恐懼,最終是無可奈何:“這一時半會,哪里有房子搬呢?兵兵這樣小!”

    德洪反而寬厚的一笑:“不是要你現在就搬!給你幾天時間,十天找房子夠了吧?”看看德濟,又說:“德濟我帶走。你和兵兵兩個,要不了多大的房子就夠了。”德濟聽見要他走,畏縮地說:“我,我跟姐姐一起!”德洪看著德濟呵斥道:“你的親姐姐已經死了!”他指的是德玲。

    芷秀一時氣悶無語,德洪這樣絕情說話,真叫她難堪。

    正在這時,老三一步跨進來。

    “德洪,等著這房子賣錢啊?”老三已經在外面聽了多時,一開口就怒不可遏:“你也是做場面的人,穿西裝坐小車的,為了這點房子,逼你的本家妹妹。還是人嗎?”

    德洪勃然大怒:“我們家的事情,你憑什么插嘴?房子本來是我的!”

    老三說:“房子是姓萬。可是你想過沒有,要是沒有芷秀給你們守著,早八年就垮到不知道哪里去了!芷秀帶著你親弟弟,苦了八年,是怎樣活過來的?你一點沒有感恩反而逼她走,說得過去啊?再說房子不是你一個人的,還有德濟,還有德玲!”

    德洪說:“德濟我帶走。德玲早死了!我是長子,就是我說了算!”

    老三冷笑一聲:“德玲死了,誰說的?她沒有死,她還要跟老四回來的,回來整你們這號沒有良心的豬!”

    “你罵誰是豬!”德洪站起來。老三不等他站起,早搶過去,手起一拳,重重擊在德洪臉上,德洪立刻倒下去,連人帶板凳都翻在地上。

    外面的司機跑進來,看見主人被打,喝叫著:“這還得了!你曉得你打的什么人!”老三吼著:“管你什么人,良心壞了老子就要打!”說著上來抓住司機。芷秀趕緊上來擋在兩人中間,一邊對老三說:“三哥,你松開手,莫搞出事來了!”

    老三松開手,一邊恨恨地說:“天底下沒見這么不講義氣的人,什么男人,屁!”狠狠啐了一口。

    德洪已經爬起來,指著老三說:“好,好,你有蠻力是不是?等著,看你有幾狠!”對司機吼道:“走!回頭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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