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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見面后，耶律屋質(zhì)請屏退旁人，單刀直入地便道：“察割！你慫恿李胡篡奪大位，這也就算了，現(xiàn)在又鼓動他西侵燕京，真的要將我們契丹的百年基業(yè)毀于一旦么？”

    “敵輦，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币刹旄畹溃骸拔覀儽緛砭褪且ヌ?。何況現(xiàn)在唐人空門大露，我們又進退自如，這次西征最多徒勞無功罷了。說不上什么百年基業(yè)毀于一旦?！?

    耶律屋質(zhì)道：“你不知道我說什么？嘿！李胡的才具，遠及不上他的野心，這事契丹全族，除了被母子之情蒙住了眼睛的太皇太后之外人人知道！他興兵在外。你就可奪權(quán)于后。李胡西征如果贏了。以他的性子一定不會甘心于一兩次勝利，你一定鼓動他再戰(zhàn)，直到他吃了苦頭，你卻來給他收拾殘局，之后便以扶危救亡之功，架空李胡，獨掌大權(quán)。我說的對是不對！”

    耶律察割哈哈大笑：“敵輦，你也太抬舉我了。我又不是佛祖，哪里就能料想得到現(xiàn)在這些事情的進展？韓德樞會來投靠我料不到。至于蕭轄里竟會渡海成功，我更加料不到了。”

    耶律屋質(zhì)道：“近期之事，或許你意想不到，但先利用李胡掌控軍政大權(quán)，你再架空李胡，這個大方向卻肯定如此。”

    耶律察割含笑不語。

    耶律屋質(zhì)道：“可是唐人有一句話，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當初太皇太后削平南北，我們以為太皇太后是聽取了我們的意見準備統(tǒng)合南北了，沒想到卻來了李胡這只黃雀。李胡吃了南北兩派兵力財力，自以為是黃雀，誰料到背后卻有你這個捕雀人！但你可別忘了這個寓言，在捕雀人的腳底下，還有個陷人的大坑！”

    耶律察割神色一警：“什么大坑？敵輦你還知道什么？”

    “張邁！”耶律屋質(zhì)道：“張邁挖的大坑！”

    耶律察割整肅了一下神情道：“張邁挖什么坑？”

    耶律屋質(zhì)說道：“如今天下的局勢，唐強遼弱。我大遼雖然一時屈居下風(fēng)，但仍有一戰(zhàn)之力，兼且有山海之勝，只要勤修內(nèi)政、外結(jié)江南、固守安邦，自身不露出破綻的話，唐軍要想輕取就很難。萬乘之國滅萬乘之國，就算有強弱之分，沒有二三十年的時間難克勝負，便決了勝負，也難定存亡。時間拖得越久，我們在遼東根基就越穩(wěn)，一旦遷到遼東的漢兒都習(xí)慣了已有的生活，以遼人自居，那唐人要滅亡我們大遼就會越來越難，且數(shù)十年間也指不定會出什么變數(shù)，我看張邁這個人不是穩(wěn)中求勝的性格，定然容不得我們那么久,他越求快，我們就越得穩(wěn)，只要我們自己不露可乘之機，他遲早就會露出破綻來?！?

    耶律察割道：“你也說他遲早露出破綻，現(xiàn)在不就是他的破綻了么？”

    “現(xiàn)在算什么破綻！”耶律屋質(zhì)道：“張邁的根本所在，是天策唐軍精銳的兵權(quán)。幽州整軍之后，他對軍方的掌控又進一步?，F(xiàn)在的天策唐軍幾乎就是鐵板一塊！任他指哪打哪！張邁人雖西巡，但掌握軍方命脈的石堅、石拔、郭威、慕容春華等人都被他牢牢緊握，新歸順的高行周、符彥卿更是貼得他極緊，薛復(fù)他帶在了身邊，楊易也全無一點反跡。什么時候石堅石拔死了，郭威疏遠了，楊易生異心了，那時候才是唐國露出破綻的時候！至于現(xiàn)在，就算李胡真的在燕京打勝了幾仗，那又如何？燕京、河北尚不是張邁真正的根本，李胡就算把燕趙翻過來，不過是幫張邁拍死幾只頭皮上的跳蚤罷了。”

    耶律屋質(zhì)的這番分析，他在遼國上下不知道說了多少遍了，耶律察割也聽得耳朵起繭，笑道：“說來說去，還是那幾句老掉牙的話。你若是沒有什么新的諜報，就少在這里危言聳聽了?！?

    耶律屋質(zhì)道：“我雖然還看不透張邁在打什么主意，但事若反常便是妖。從大勢推斷，總不會錯。兀欲（耶律阮）在漠北謀劃了這么久，真的一點風(fēng)聲都沒露？劉知遠收容了桑維翰。安重榮收容了藥元?！@樣的事情連我們都知道，張邁會不知道？且張邁既有心建都于燕京，那河北必成都腹地。偏偏河北士紳卻與他并不同心，雖不至于反叛卻總是陽奉陰違，軟刀子與他對耗，以他的性格，怎么能容忍？但他偏偏忍了，還在這個時候西巡，難道他是瘋了。還是傻了？還是狂了？這里頭必定埋伏著殺機啊！”

    “埋伏殺機又如何？就算你都猜對了，那又能如何？”耶律察割道：“一旦全天下反對他的人都鬧起來，他分別應(yīng)付都來不及。難道還能有三頭六臂，一舉把所有反叛抹平不成？哈哈，如果這樣那他就真是神仙了。敵輦，你想多了。或許他真的瘋了狂了也說不定。他們漢人的皇帝經(jīng)常出這種事情——這就叫天奪其魄！你沒聽這兩個月，河北山東的市井是怎么議論他的？都說他是又一個隋煬帝！”

    耶律察割看到耶律屋質(zhì)眼中露出一絲詫異，笑道：“怎么，你以為只有你會派細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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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遼陽府方面，所有被貶斥的大臣重將，如耶律朔古，如蕭緬思，原本沒有一個看好耶律李胡伐唐的。卻不料西征一事有了這樣一個令人詫異的開場，一時之間契丹全族對耶律李胡的印象大為改觀。覺得這個三大王以往的惡名，說不定都是耶律德光抹黑的，一時之間，攝政王聲望大漲，就連原本并不支持真正伐唐的述律平，也有些期待小兒子能蓋過次子，追乃父。

    對東京來講的一樁樁好消息，對燕京來說卻是一樁樁的噩耗！

    先是天津遭遇夜襲，跟著是灤州被攻破，而后遼軍又分兵劫掠，燕趙東部各縣處處烽火，又有人趁火打劫，從燕京直轄州縣到河北各地一下子都動蕩了起來。甚至還有部分人馬——也不知是契丹流寇還是本地盜賊，竟然竄到了幽州城附近！

    樞密院趕緊下令各地軍鎮(zhèn)、軍府出兵緝盜御賊。

    幽州的市井固然一片惶然，而朝廷各部門，糾評臺最先混亂。糾評臺本是議政參政的場所，這兩日一開始議政，許多御史便是愁容滿面，議論紛紛的都是東面的戰(zhàn)局，一些在京的士紳眼看戰(zhàn)火蔓延已近，也急遣家屬散之四方。

    就連執(zhí)政李沼回家，也聽家人在商議要不要家眷送回老家安頓，氣得李沼將提議的小妾打得股無完膚，怒道：“娘娘與世子還在，我等豈能獨逃！再說時局也還沒糜爛到這個地步！你們再敢說出一句不是人的話來，不管是誰，立刻重打三十逐出家門！”

    他的夫人哭道：“老爺?shù)闹倚奈覀冋l不知道，只是這些天坊間都盛傳說灤州失守了，天津被圍了，聽說還有胡馬殺到幽州附近了——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殺到幽州了！要是元帥還在那自然沒事，但現(xiàn)在元帥不在啊！”

    “婦孺之見！婦孺之見！”李沼喝罵道：“我等為人臣者，豈能顧惜自身！我身為執(zhí)政，只要娘娘與世子在一日，我便會在幽州堅守一日，就算胡人真的殺到，我也絕不私逃！”

    他夫人道：“那能不能……遷都一避？咱們也不是不忠，只是燕京離胡人實在太近，這種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殺來的日子，叫人怎么過？”

    李沼怒罵道：“閉嘴！朝廷大事，輪得到你們婦人來多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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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沼禁得住自己的家人，卻攔不住士紳群體的恐慌，不但士紳，便是商人群體亦甚惶恐。一些膽小的已經(jīng)在著手撤離，但一些拿不準的和已經(jīng)在幽州安家的卻甚是彷徨，他們互相走動，不少人便走動到了鄭、奈、石等家族的門前。

    這數(shù)日間，鄭濟家中都不斷有人來訪，他的地位本來就十分然，更別說奈布被罷黜了商學(xué)士后，更是凸顯了其商界領(lǐng)袖的地位。當初糾評臺大代言空出，有不少人都是準備推舉鄭濟的，只是他最后經(jīng)過種種考慮而拒絕罷了。

    而今東面出了大事，鄭家的門檻更是差點被同行踏破，但越是如此，鄭濟反而越是讓人敞開了大門，凡有朋友前來必定耐心接待，不厭其煩地向人展示他的從容。

    這日奈布來訪。眼看他剛剛送走一群小商人的代表，忍不住道：“鄭兄也未免太親民了吧，這樣的人也親自接見？”

    鄭濟苦笑道：“不是我愿意。只是若不如此，怎能使人見到我絲毫不擔(dān)心東方之事的從容呢！”

    兩人進入茶室后，侍從退下，鄭濟親自把盞，奈布道：“那鄭兄是真不擔(dān)心，還是假不擔(dān)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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