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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黑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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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老爺,這話從何說起?我操,我……我什么時候捅亂子了?……”

    “坐!坐下說!別急!”

    二老爺不容許平等的局面存在下去,揮揮手便把大鬧的平等摧毀了。大鬧又在矮板凳上坐下了:

    “二老爺,誰又在您老面前胡說八道了?我操,這……這不是作踐人么?”

    大鬧這時已猜到是為著什么事了,可依然裝糊涂,他自認為這十分的聰明,反正二老爺也沒抓住他的什么把柄!

    果然,二老爺說到正題上了:

    “還瞞我!你這混賬東西還瞞我!嗯?告訴你,今個兒不是你二老爺我攔著,胡貢爺他們得把你活剝了!你闖下大禍了,知道不知道?你混賬東西鬧什么獨立?還要甩開貢爺和二老爺我,你看看你有多能,能上天了?!”

    二老爺把八仙桌上的線裝書抓在手上抖動著:

    “你知道什么?你讀過幾本圣賢書,斗大的字,你認得幾擔?你都狂個什么吔?!”

    “二老爺,我真……真……我操……”

    大鬧一臉是汗,急得猴兒似的,想分辯,又分辯不出,二老爺根本不給他分辯的機會,只顧教訓:

    “田家鋪地面上出了這么大的事,事情又鬧到了這一步,甭說你,就是二老爺也不敢像你這么狂!我也得走一步看兩步,我也得事事留心,處處在意!我圖個啥?我想撈什么好處?這一切還不都是為了你們么?我和貢爺是地面上兩個家族的長輩,咱地面上出了這么大的事,我們不管誰管呢?你管,你們窯工們管,你們管得了?!混賬不孝的東西,你們真是不憑良心哇!二老爺我這么大年歲了,為著咱田家的事,為了咱地面的事四處張羅,滿世界奔波,心都操碎了,腿都跑斷了,倒落得……”

    二老爺說到了傷心處,再也說不下去了,昏花的眼睛紅且濕,隱隱罩上了淚光。

    大鬧完全垮了,和二老爺爭一爭的念頭早拋到“爪哇國”去了,他也受了些感動,愈發不愿認賬了:

    “二老爺,這……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操,這……這是從哪說起的吔……”

    二老爺堅持認為田大鬧必須認賬。二老爺揩了揩眼睛,又不屈不撓地問:

    “說,把一切都說出來,這兩天你究竟都干了些啥?誰在后面向你說什么了?你又找了哪些人,說了些什么?”

    大鬧想了想,覺著有必要把劉易華供出來,可轉念一想,不行,供出了劉易華也就等于供出了自己,不能供!

    “二老爺,冤枉呀!這一定是胡家的王八蛋造出的謠言!二老爺呀,大鬧我不是玩意,惹著胡家的人了,把……把胡福祥的閨女給……給弄……弄大肚子了……”

    一急之下竟招出了另一件事!

    話一出口,大鬧又后悔了,對這種事二老爺也是絕對不能容忍的!可是根據直覺,大鬧感到這件事也許比圖謀反叛的罪要輕一些。

    果然,二老爺怔住了,半晌沒有說出話來,后來,竟站了起來,渾身抖顫著對大鬧罵道:

    “孽種!就……就你這種孽種竟然還要鬧什么獨立,呸!丟人!丟咱田家的人!丟咱老祖宗的人!二老爺我平日里是怎么訓誡你們的?你聽進去一句了么?啊?憑你這種德性,兄弟爺們會跟你走?唉!唉!田家的門風全讓你們這些不忠不孝的孽種敗壞了!列祖列宗啊,我田東陽沒能耐哇,教出了這么一幫不成器的東西!唉!唉……”

    二老爺淚水滿面,仰天長嘆。

    大鬧嚇壞了,大鬧從未見過二老爺如此動情、如此傷感,就沖著二老爺這深深的悲哀,大鬧已知曉了自己的罪孽是怎樣的嚴重!一時間大鬧想起了二老爺的許多好處來,愈發覺著對不起二老爺了:

    “二老爺,二老爺,我……我田大鬧不是玩意!我……我對不起二老爺您哪!”

    “撲通”一聲,大鬧直直地在二老爺面前跪下了:

    “二老爺,您……您老饒了我這一回吧!”

    二老爺從懷里掏出一方小手巾揩去了臉上的淚水,又牢牢地將屁股在太師椅上放定,平靜但卻固執地道:

    “說,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唆使你的?”

    大鬧頑強地道:

    “沒有!這事實在是冤枉!二老爺您老可以去查訪……”

    二老爺沒辦法了——至少眼前是沒辦法了。

    二老爺轉念一想,也覺出了自己的成功:天不怕地不怕的田大鬧,居然不敢承認有這種反叛的事情,這說明他已經輸了!連個賬都不敢認,他還敢搞什么反叛?!看來,貢爺委實是一些多慮了,或許也真是胡家的什么人在陷害田大鬧哩!

    二老爺不再追問了,嘆了口氣道:

    “大鬧哇,要是真沒這事,二老爺我也就不問了,不過,我還是要奉勸你幾句:咱們田家素常講仁義、講良心,那些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事,咱們無論如何不能做!”

    “是的!是的!二老爺!”

    “你站起來!”

    大鬧老老實實地站了起來。

    “坐到板凳上去!”

    大鬧老老實實地又在矮板凳上坐下了。

    二老爺又沉默了一下,覺著有必要好好教訓大鬧一番,使他徹底打消獨立的念頭。于是乎,二老爺又很動情地向大鬧講了許多,從田家的老三輩講起,一直講到今天,講述過程中還旁征博引了許多先賢古圣的話,扎扎實實地證明了田氏家族一代又一代的忠義。最后,二老爺道:

    “大鬧呵,眼下人心不古,世道渾噩,聽說京城里一些洋學生連孔圣人都不要了,這還成什么話?京城能這樣搞,咱們田家鋪不能這樣搞!咱們田家后輩尤其不能這樣搞,君就是君,臣就是臣,父就是父,子就是子,這綱常是不能崩亂的!綱常崩亂,世界也就不成其為世界了!”

    大鬧聽不太懂,也不太想聽,可卻裝作聽得很懂、聽得很上癮的樣子,不住地點著頭。

    大鬧也認為自己取得了輝煌的勝利,二老爺被他蒙過去了,不再追問什么獨立的事了,他保住了自己的朋友劉易華,又保住了自己——他相信他如果供出劉易華,二老爺是不會和劉易華善罷甘休的。

    二老爺后來又問起了大鬧和胡家小五子的事。自然,二老爺是不贊成胡、田兩家通婚的,但,事情已鬧到了這一步,二老爺也十分為難,加上眼下二老爺和胡貢爺又結成了聯盟,故而,二老爺痛快淋漓地罵了大鬧一通之后,還是認可了這門親事。

    這又使大鬧受了一回感動,大鬧趁機懇求道:

    “二老爺,既然您老恩準了這門親事,還要請您老和貢爺說說,讓胡家的長輩們也高抬貴手,甭難為小五子……”

    二老爺點點頭,寬宏大量地道:

    “是的!是的!我是要和貢爺談談!不然,你這條小命遲早得送在胡家后生的手里!”

    大鬧原來還想談談自己沒當上團長的委屈,還想把其它一些什么事和二老爺敘說敘說,可二老爺已經餓了,已經沒有精神了,大鬧便知趣地住了口。最后,二老爺留大鬧在家吃了一頓便飯——自然,大鬧是沒有資格上桌的,他是和田家的下人一同吃的。飯菜倒還不錯,白面煎餅、炒雞蛋,外帶一大盤豬頭肉。大鬧吃得很香,吃完之后便遵奉二老爺的命令,帶著一撥人和貢爺一起請愿去了。

    這一回,大鬧的肚皮里混上點油水,腦袋里也裝上了點思想,知識見長。不錯,不錯,很不錯!只可惜劉易華送給大鬧的“覺悟”全完了,全被二老爺沒收了……

    走出田府大門,窯工領袖田大鬧打了一個帶著豬毛味的飽嗝……

    胡貢爺和田二老爺畢竟不是可以操縱一切的神仙,畢竟不能把每個窯工都牢牢攥在自己的手心里。他們的地位在胡、田兩個家族中間是牢固的,對那幫山東、河南過來的客籍窯工來說,就不那么牢固了。這些客籍窯工原來是安分守己的,并不參與胡、田兩個家族之間的矛盾,他們中間也沒一個首領,實際上是一盤散沙。災難發生之后,他們推出了五個窯工代表,參加了貢爺和二老爺的窯工代表團,并遵奉貢爺的指令將客籍窯工編排成兩個團,這其中一個團的團長是十二號柜工頭王東嶺,另一個團的團長是八號柜窯工代表錢守義。

    客籍窯工們有了自己的領袖,無形之中便形成了胡、田兩個家族之外的第三股勢力,而且是一股不容忽視的勢力。有了這兩千人組成的強大的勢力,客籍窯工們便有了些蠢蠢欲動的念頭,對胡貢爺、田二老爺便不那么尊重了,他們覺著他們也該推選出一二個人來和胡貢爺、田二老爺平起平坐,他們不想再事事聽從貢爺和二老爺的支使。

    偏偏在這時,《民心報》記者劉易華鼓動他們獨立;偏又在這時,田大鬧找到了王東嶺和錢守義商量擺脫貢爺和二老爺的控制,王東嶺和錢守義自然是一口答應,并且馬上付諸行動。當然,王東嶺、錢守義未曾想到田大鬧會去吃田二老爺的豬頭肉。

    客籍窯工的兩個團只有一個團投入了占礦的行動,另一個團作為后備力量還穩穩地駐扎在窯戶鋪聽候調遣。中午,貢爺使遣著兩個胡家的后生通知王東嶺和錢守義,要他們把這個團的五個隊拉出去,參加下午的請愿活動。并再三告誡他們,不要帶什么家伙,要和平請愿,攔路喊冤,就像攔御駕似的。

    當下,王東嶺便和錢守義商量了,首要的問題是:去還是不去?其次的問題是:如何去?再次的問題是:去了聽誰的?

    對這三個問題,兩位領袖產生了一致的看法:去,是一定要去的,這倒不是聽從胡貢爺的調遣,而是要為死難的工友們伸冤報仇,顯示一下窯工自己的力量——在公事大樓廣場的沖突中,客籍窯工也有三人死亡,十人受傷。客籍窯工們早已按捺不住心頭的怒火,早就要和這害人的**算算賬了!怎么去呢?貢爺提出不帶家伙,而二位領袖則一致認為必須帶家伙,這便是他們的獨立性;貢爺不讓帶家伙,可他們偏要帶,這還顯不出他們的獨立精神么?在行動中聽誰的呢?這實際上是不必問的,胡、田兩家的事他們不管,客籍窯工必須聽他們這兩位領袖的!

    布置好以后,貢爺又派人叫了一次。下午兩點鐘的光景,王東嶺和錢守義帶著四五百號人,貢爺帶著四五百號人一起涌出鎮子,順著古黃河大堤浩浩蕩蕩地向西撲去。

    貢爺是坐轎的,貢爺坐在轎上似乎看出了點苗頭,覺著有點不對勁,他看到客籍窯工手里都抓著家伙,有大刀、有礦斧,還有火槍、木棍。

    貢爺派人把王東嶺和錢守義找來了,劈面便問:

    “咋搞的?咋搞的?不是說了么,不要帶家伙!你們咋把家伙都帶來了?”

    王東嶺和錢守義也帶了家伙。王東嶺帶了一把礦斧,硬硬地別在腰間;錢守義帶了把大刀,刀片斜插在背后的腰帶上,刀把上的紅綢子忽悠、忽悠地飄。

    王東嶺知道貢爺會問的,他已和錢守義商量過了,現在還不能和貢爺、二老爺鬧翻,獨立精神得藏在骨頭里,不能擺在臉面上。

    王東嶺道:“貢爺,俺和錢大哥商量了一下,覺著不帶家伙怕是不行哩!倘或是大兵們開槍,咱們咋辦?”

    “是的!貢爺,俺倆倒是想和您老商量一下的,可事又太急,便沒來得及!”錢守義也道。

    “胡鬧!胡鬧!咱們這是和平……和平請愿,懂不懂?帶了家伙,還不把那幫委員們嚇個半死?”

    王東嶺呵呵一笑:“害怕好哇!貢爺,不害怕,他們不會答應咱們的條件的!”

    貢爺想想,這話不是沒有道理;再說,隊伍已經拉出來了,手上的家伙也不能甩了,走吧,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吧!

    “走!走!走吧!不過,到時候可不好胡來噢,一切要聽貢爺我的!”

    王東嶺道:“那是!那是!”

    浩浩蕩蕩的隊伍繼續向前走,走了一會兒工夫,隊伍便亂了套,客籍窯工和胡、田兩家的窯工混雜在一起了,說笑聲、打鬧聲、紛雜的腳步聲摻和成一團,給廣袤的原野帶來了一片喧囂。

    這不像一支和平請愿的隊伍,倒像是一支打狼的隊伍,隊伍中沒有一面小旗,沒有一條標語,倒是有不少刀槍棍棒。其實,貢爺也從未經辦過和平請愿,對請愿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不甚了然,只是這年頭請愿的事多了起來,北京的學生為什么“條條道道”的事請愿,省城的人也為什么“條條道道”的事請愿,于是,貢爺才知道世間還有“請愿”一說,也覺著為人在世總得經辦一兩回“請愿”,方能顯出自己的偉大來。所以,貢爺也“請愿”。貢爺從二老爺的嘴里知曉了:請愿實際上就是攔御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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