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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黑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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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矸石并沒被炸碎,但被炸裂了,矸石凸露的一部分被炸飛了。

    他很失望。

    他向手心中吐了口唾沫,搓搓手,又操起煤鎬在矸石下面的縱深部位,刨了一個小坑,將余下的兩塊**全塞了進(jìn)去。

    他再一次將藥捻子點著了。

    **增加了一倍,爆炸力自然要比上一次大得多,他知道。他所在的七號柜經(jīng)常干開拓巷道的活計,玩**不是一日、兩日了,對**的習(xí)性可謂了如指掌。

    他想躲遠(yuǎn)一點。

    不料,命運(yùn)竟這么乖戾,就在他奮力向上爬到五六步開外的時候,他的一只腳蹬到了鐵道當(dāng)中的一個小地滾上,一下子滑倒了。斜井下的坡很陡,地下又有泥、又是水,這一滑,竟使他退到了那塊即將爆炸的矸石跟前。他慌忙爬起來,再往上攀,只攀了三五步,身后的**便轟然炸響了,一股強(qiáng)大的氣浪夾著斗大的矸石碎塊、夾著濃烈的硝煙,向他撲來,猛然將他擊倒了。

    他頭上兩架歪斜的棚子也在爆炸聲中冒落下來,他的身子在失去知覺的時候,被冒落的矸石、煤塊埋嚴(yán)了……

    最初聽到那陣腳步聲的時候,劉易華以為是街上過路的行人,根本沒有予以注意。他桌前的窗子是對著大街的,大街上時常有各種聲響透過窗子傳進(jìn)屋里——來往行人的腳步聲、牛馬騾子的嘶叫聲、小商小販的叫賣聲,這些喧鬧的聲音,在整個白天是不絕于耳的,他習(xí)慣了,他不曾想到那夜會發(fā)生什么禍?zhǔn)隆T诼牭侥_步聲的時候,他看了看懷表,見懷表上的時針已指到了“12”上,知道夜已深了,遂起身拉上了窗簾,又將桌上油燈的燈火擰小了一些。

    這時,窗外的雨下得還很大,劉易華拉窗簾時注意到,桌子前面的整個窗臺都被順窗流下來的雨水打濕了,他堆在桌子上的一疊稿紙也浸上了水。他找了塊抹布將窗臺揩了揩,又把整個桌子都向后移了移,才又點了支煙,坐了下來,繼續(xù)寫他的文章。

    文章寫得不太順利,他的感覺很不好。他在向全國民眾報道這場已經(jīng)打響的戰(zhàn)爭,可對戰(zhàn)爭的進(jìn)展情況并不了解。從下午三點張貴新圍礦之后,他便再也無法接近礦區(qū)了,占領(lǐng)礦區(qū)的窯工們?nèi)绾畏纯埂⑷绾螕敉舜蟊囊淮未芜M(jìn)攻,他只能憑想象來自由發(fā)揮。這便是一大弊端,不身臨其境,不做第一手的調(diào)查與觀察,文章是難以寫得生動感人的。傍晚下雨之前,他曾想過要和鎮(zhèn)上的幾個窯工一起,設(shè)法穿過大兵們的封鎖線,到礦區(qū)里去看一看。可他在街上剛一露面,大兵們便撲上來要抓他,若不是鎮(zhèn)上的工友極力保護(hù),他真可能走不脫呢!

    大兵們要抓他,他并不感到奇怪,他知道,他的存在,對軍閥張貴新來說,對萬惡的大華公司來說,對田家鋪的反動勢力來說,無疑是一種威脅,他們?yōu)榱讼@種威脅,什么手段都會使出來。他們這樣做,決不僅僅為了對付他個人,而是為了對付田家鋪英勇的民眾,他們是要撲滅有利于田家鋪民眾的正義輿論,掩蓋事實的真相,而他們越是這么干,越是說明了他們的虛弱,他根本不怕,他就是要用他的一枝筆,為窮苦的民眾作正義的發(fā)]言。

    他置身的這家客店遠(yuǎn)離公司大門,在分界街的最西面。這里緊靠著古黃河大堤,周圍沒有一個大兵——那大兵們的魔爪目前還不敢伸到這里來。他住在田家區(qū)一側(cè),緊挨著田家區(qū)就是客籍窯工居住的西窯戶鋪,那里駐扎著一個武裝的窯工團(tuán)。他是安全的,他不認(rèn)為他的生命存在什么威脅。所以,聽到那陣腳步聲,他并沒有太留意,他仍然在苦思冥想著他的文章……

    上一次,他報道了公司公事大樓門前的沖突,不料,被《益世導(dǎo)報》的郝文錦鉆了空子,這郝文錦鬼得很,沒什么文采,卻頗有心計,頗會鉆空子,郝文錦在給《益世導(dǎo)報》寫的一篇文章中罵他“妖言惑眾,歪曲事實,為匪夷張目”,也就是抓住了他回避胡貢爺圖謀綁架李士誠的細(xì)節(jié),搞得他有些被動。現(xiàn)在回想起來,當(dāng)初的文章是可以不回避綁架細(xì)節(jié)的,綁架是胡貢爺和那幫地痞的事,與窯工何干?大兵們有何理由對窯工們開槍呢?

    下午這場戰(zhàn)斗,也怪不得窯工。窯工占礦原是由**封井決定引起的。窯工們并不想和**的軍隊開戰(zhàn),而是**的軍隊要和窯工開戰(zhàn)!這里面便有一個是非的問題。即使按北京**之虛偽的法律來看,也不能說窯工們有什么過錯!

    他想,這篇文章如果不能對戰(zhàn)斗的實況進(jìn)行一些準(zhǔn)確的報道,那么,也必得把這一問題講清楚、講透徹,讓世人們知道:這里發(fā)生的不是一場暴動,而是一場屠殺!

    他又點了一支煙,猛抽了幾口,煙一吸下肚,他就劇烈地咳嗽起來,直咳得眼淚都流了出來。他感到胸部一陣隱隱作痛,嗓子眼也又癢又疼,他將剛剛點燃的煙掐滅了,埋頭看起了稿子。

    這時,他聽到院子里響起了一個什么東西墜落在地下的聲音,繼而,那腳步聲又“撲哧、撲哧”響了起來。

    他有了點警覺。

    他知道,店主一家早已吹燈睡覺了,院門已經(jīng)上了鎖,這時候,院子里不該有什么腳步聲。

    他從桌前站了起來,隨手操起一只裝了半瓶火油的油瓶,悄悄向門邊靠。

    他走到門旁時,腳步聲也在門外邊停住了。

    “誰!”他問了一聲。

    “我,是我!”

    “你是誰?”

    “我是田老八呀,和先生您拉過呱的!劉先生,您睡了么?”

    劉易華這才松了口氣,把火油瓶往門旁的灶臺上一放,拉開了門閂。

    一個渾身透濕的高大漢子閃身進(jìn)了屋,這漢子進(jìn)屋之后,頓頓腳上的稀泥,抓過門后的一條毛巾揩了揩臉上的雨水和汗水,謙恭地道:

    “劉先生,真……真對不起,這深更半夜的,嘖,嘖……”

    劉易華笑道:

    “沒啥!沒啥!你田八哥能三更半夜來找我,是看得起我,是信得過我嘛!”

    “劉先生,張貴新要抓你!”田老八很機(jī)密地探過肥大的腦袋說。

    “知道,可他們抓不走,有你們大伙兒的保護(hù),他十個張貴新也抓不走!”

    “是的!是的!”

    田老八在劉易華的炕沿上坐下了。

    “田八哥,有事么?”

    “哦,有,有!”田老八愣了愣神,站起來,走到窗前揭開窗簾向外看了看,回轉(zhuǎn)身道,“劉先生,我是翻墻頭進(jìn)來的,我怕叫外面的人看見……”

    劉易華笑笑道:

    “我知道,你一翻墻頭進(jìn)來,我就知道了。有什么事,快說吧!”

    田老八翻了翻眼皮,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劉先生,劉……劉先生,礦里的弟兄們可他娘的慘啦!”

    “哦,你是從礦里跑出來的么?”

    “不,不,大兵攻礦的時候,我不在礦里,天黑以后,二老爺派我到礦里看看,我就從他娘的西護(hù)礦河摸進(jìn)去了!”

    “那里的情況怎么樣,快給我說說!”劉易華興奮了,他急于知道這一下午打下來礦內(nèi)窯工的傷亡情況,他要為他的文章充實一點新鮮內(nèi)容。

    “快,你說,我記!”

    他轉(zhuǎn)過身子到桌上去拿紙、拿筆,卻不料,就在他轉(zhuǎn)過身子的時候,田老八猛撲過去,從后腰里拔出一把匕首,對著他的后背就是一刀,他未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已歪倒在身邊的破椅子上了。他的頭仰靠在椅背上,嘴角劇烈抽顫著,整個面孔都扭變了形。他凸暴著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田老八,哆哆嗦嗦的嘴里只吐出了一個極簡單的字:

    “你……你……你……”

    田老八抬了一下手,想去捂劉易華的嘴,可看到他已沒力氣喊了,才放棄了這一念頭。接著,田老八握刀的右手使勁擰了一下,讓刺入劉易華體內(nèi)的刀子轉(zhuǎn)了大半圈,才將刀子拔了下來。

    刀子拔下,血水像泉一樣地涌了出來,立時,浸透了劉易華的長衫。繼而,這血水流到了劉易華跌坐的破木椅上,又順著木椅的縫隙流到泥地上,一會兒工夫,椅子下面的地上便積了一攤血。

    劉易華卻沒死。他兩條腿僵了似的牢牢支撐在桌子下面,一只手捂住傷口,一只手扶住桌沿,始終保持著一種坐的姿勢,他已沒有能力反抗了,他只是大睜著一雙困惑的眼睛看著田老八,眼角浮著一絲淚光。

    田老八又一次舉起了刀子,可刀子在手里直抖,久久沒落下來。他不無愧疚地對著劉易華道:

    “劉先生,這……這怪不得我,我知道您是好人,冤有頭、債有主,今生今世的賬你若要算個明白,就去找張貴新!變鬼也去找他!”

    一滴痛苦的淚珠,順著劉易華的眼角流了下來,流到了他的臉頰上,又順著臉頰滾入了耳窩里,他像耳語般地道:

    “這……這……這是為……為什么?”

    田老八的臉也被痛苦扭曲了,他抖著沾滿鮮血的手,抖著血淋淋的刀,惡狠狠地道:

    “為了窮!為了窮!這個仗打勝了,我田老八也富不了!我典了地、賣了牛,還欠我家二老爺五十塊大洋,不殺了你,我贖不回地,還不了賬,我也得去下窯,可我不愿去下窯!不愿!就這話!”

    “明……明……明白了!”

    一句話剛說完,田老八手中的刀子又落了下來,劉易華整個身子向上一挺,“撲通”一聲,俯到了面前的桌子上,霎時間,傷口里流出的血滴到了他那剛剛寫了一半的文稿上……

    田老八料定劉易華活不了了,沒顧得去拔劉易華身上的刀子,就慌忙翻弄起劉易華的東西,可他很失望,劉易華帶來的破皮箱里,除了稿紙、書,便是幾件換洗的衣服,值錢的東西一件沒有。他不死心,又到劉易華身上去翻,翻了半天,才在劉易華長衫的口袋里翻出了一塊溫?zé)岬拇笱蠛鸵粔K懷表。

    把大洋和懷表往懷里一揣,田老八轉(zhuǎn)身就往門外走。不料,剛走到門外,被起來解小便的房主發(fā)現(xiàn)了,房主喝問道:

    “誰?”

    田老八不敢回答,三腳兩步跑到院墻跟前,縱身一躍,跳上了墻頭。墻外恰是一根路燈桿——大兵進(jìn)駐田家鋪之后,公司開始每夜供電,路燈的燈光照出了田老八的面龐,在田老八跳下墻頭前,房主已認(rèn)出他來。

    房主料定發(fā)生了點什么事,忙跑到劉易華的房間去看,這才發(fā)現(xiàn)劉易華遭了暗算,他當(dāng)即叫醒了左鄰右舍的人,喊來了打更的窯工團(tuán)的窯工,請大伙兒幫著搶救。

    然而,已經(jīng)晚了,劉易華已經(jīng)不行了,大伙兒把他放在炕上的時候,他痛苦的臉上已沒有一絲血色了,整個面孔蒼白得像一張紙,一雙眼睛黯然無光了。

    “誰,劉先生,是誰干的?”一個窯工代表問。

    劉易華不回答。

    “說呀,誰干的?”

    劉易華還不回答。

    “誰干的,我們宰了他!”又一個背槍的窯工含著眼淚吼道。

    這時,房主說話了:

    “我看見了,是田老八!”

    那個窯工代表手一揮:

    “走,給我把這個狗雜種抓來!”

    “別……別!”劉易華想坐起來。

    房主馬上扶住了他。

    “別……別難為他,他……他也是因為……因為窮呵!”在生命之火熄滅前的最后一瞬,劉易華倚在房主的懷里,痛苦地望著眾人,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了最后一句話,“工友們,我……我的心屬于你……你們,你們要……要勝利……勝利。”

    說畢,劉易華頹然倒在房主的懷里,頭一歪,咽氣了。這個《民心報》的記者,這個只有二十四歲的年輕人,這個和田家鋪人沒有任何血緣關(guān)系的外鄉(xiāng)人,把自己的一腔熱血,灑到了這塊黑色的土地上。

    是夜,鎮(zhèn)上的窯工團(tuán)在田二老爺?shù)闹笓]下,從西護(hù)礦河、從公司大門、從南煤場分三路向礦內(nèi)運(yùn)送食物。是夜,鎮(zhèn)上的民眾拿起了刀槍棍棒,準(zhǔn)備武裝自衛(wèi)。亦在是夜,暗算劉易華的兇手田老八,終于在田家區(qū)的破茅屋里被憤怒的客籍窯工們抓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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