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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黑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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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脫險(xiǎn)了!成功了!他馬上就可以回到大地上,回到陽光下,回到他所熟悉的親人們中間!他又可以像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那樣,干他想干的、要干的一切了!

    他的眼里涌出了許多淚水,他覺著這是萬能的神靈在保佑他。他當(dāng)即想到了田大鬧,想到了要找這個該死的混蛋報(bào)仇。他想:不管這個姓田的混球兒躲到哪里,他都決不放過他,誰來說情都不行,他非一刀捅了他不可。

    他哽咽著,喘息著,大睜著蒙蒙眬眬的淚眼,跨進(jìn)了那片白生生的、銀燦燦的陽光中。他的眼前也像著了火一樣,一片通紅。

    他猛然閉上了眼睛,將一只滿是污泥的大手遮到臉前。

    他捂著臉,慢悠悠地倒下去了。他沉重的、**的身體壓到了小兔子的尸體上,他的一只受了傷的手壓在長滿鐵銹的地滾輪上,一只手倒地時還捂著臉。

    他恍惚意識到自己是不行了。他不甘心,他的神智還是很清醒的,他要爬上去,不顧一切地爬上去,殺掉田大鬧!

    他用腳蹬著可以蹬到的棚腿、道木、地滾輪,一寸寸、一尺尺向前摸,他終于爬到了井沿的高坡上,他捂臉的手松開了,支撐著身子向前爬,腦袋昂了起來,眼睛半睜著,辨認(rèn)著方向。

    開初,他的眼睛里什么也看不見,面前只是白茫茫的一片;漸漸地,眼睛恢復(fù)了視覺功能。他看到了斜井邊的一根碗口粗的枯樹干,看到了一群挎槍的、正在指指點(diǎn)點(diǎn)說著什么的大兵。他很奇怪,這里哪來的這么多的大兵?這些大兵是來救人的么?他們?yōu)槭裁床幌蛩哌^來?繼而,他看見了一具又一具的尸體,看到了一攤攤凝固了的黑血,聞到了濃烈的血腥味。

    他呆住了。

    他愣愣地盯著面前的一具具尸體看。

    他在這尸體中看到了田大鬧。

    田大鬧倒在地上,腦袋沖著斜井口方向歪著,兩只眼睛大睜著,嘴角掛著黏稠的口水,寬厚的胸膛上沾滿了血,那血還沒有凝固,還像水一樣一點(diǎn)一滴地淌著。

    他突然明白了:這里發(fā)生了一場激戰(zhàn)!

    他突然明白了:田大鬧和他的伙計(jì)們?yōu)榱怂呑樱瑸榱司掠鲭y的窯工們,流盡了最后一滴血!

    多荒唐!多么荒唐呀!他竟要?dú)⑺∷挂⑦@個忠義無畏的好兄弟!人,究竟是他媽的怎么回事呢?人和人為什么總是要互相仇恨、互相戒備、互相報(bào)復(fù)呢?!人和人是應(yīng)該像親兄弟、親姐妹一樣和睦相處的啊!

    他要爬過去!

    他要像擁抱親兄弟一樣,去擁抱田大鬧!

    他一翻身從井沿的高坡上滾了下去。

    他越過了三具尸體,爬到了田大鬧面前,將顫抖的手壓到了田大鬧的手背上。

    他使出全身的力氣,牢牢抓住田大鬧的手,又向前爬了半尺。當(dāng)他的腦袋抵到大鬧滿是鮮血的胸前時,咽下了最后一口氣。他那被苦難折磨得變了形的臉膛,緊緊地貼到田大鬧的胸膛上。

    他死了。

    他死在高遠(yuǎn)的藍(lán)天下,死在亮堂堂的大地上,死在他的伙伴們中間。

    這是值得驕傲的,作為一個男子漢,他戰(zhàn)勝了一個男子漢所能戰(zhàn)勝的一切。

    張貴新真切地看見了三騾子從斜井口的高坡上滾下來。開始他沒注意,他以為是一截?zé)沽说哪绢^。他怎么也不會想到二十三天之后,這黑暗的井坑里還能有活人爬出來。他聽到了三騾子滾下高坡時發(fā)出的“撲騰騰”的聲音時,只揚(yáng)起腦袋看了一眼,繼而,又用手?jǐn)[弄著他的德式小手槍,心里琢磨著該怎么向省督軍府稟報(bào)這場已經(jīng)結(jié)束的戰(zhàn)爭。

    身邊的手槍隊(duì)隊(duì)長鄭傻子卻叫了起來:

    “張旅長,人,一個光腚的活人!”

    他怔了一下,又揚(yáng)起臉去看,這時他才看清楚了:斜井口的坡沿下果然蠕動著一個什么活物,他手中的槍不由得攥緊了,槍口直直地對著那一團(tuán)被鄭傻子稱作“人”的黑東西。

    他從心里不承認(rèn)這是人。他認(rèn)定井下不應(yīng)該再有人。他定住神認(rèn)真地看,那個叫作“人”的東西渾身**著,屁股尖尖的,背上的骨頭凸突著,從頭到腳沾滿了黢黑的煤灰、污泥,像一塊被人踢了一腳、正在慢慢向前滾動的黑炭。

    鄭傻子和幾個大兵想上前去扶他。

    他伸手將他們攔住了,手中的槍口再一次瞄準(zhǔn)了“黑炭”微微揚(yáng)起的腦袋。

    他想:只要這塊黑炭站起來,他就打死他。

    然而,那塊黑炭沒有爬起來,他向前掙了三五步,掙到那個剛剛被擊斃的窯工身邊就死掉了。

    他松了一口氣,走到那塊黑炭面前,用腳踢了踢他的身子,向身邊的兩個大兵命令道:

    “抬起來,把他抬起來!”

    “張旅長,這……這是干什么?”

    “別廢話,跟我走!”

    兩個大兵互相對視了一下,抬起了三騾子的尸體,愣愣地看著張貴新。

    張貴新邁開腳步,爬上了斜井高坡。

    兩個大兵也抬起尸體,爬上了斜井高坡。

    “把他扔到斜井里去!”張貴新站在坡上又冷冷地下了一道命令。

    兩個大兵順從地抬著尸體往井口走。不料,剛湊到井口邊上,他們就怪叫一聲,扔下尸體扭頭跑了回來。

    張貴新很吃驚:

    “嗯?怎么回事?”

    “人,又……又上……上來一個人!”

    竟然有這等事!

    張貴新提著槍大步走向了井口……

    二牲口從兩個叉開的、上粗下細(xì)的黃色肉柱當(dāng)中,看見了那輪火爆爆的太陽:太陽像一團(tuán)猛烈燃燒的不斷滾動的熾白的火球,在那兩個黃色肉柱之間跳動著,把兩個肉柱也燒得紅光四射。霎時間,他的兩只眼睛一下子像同時挨了槍擊似的,什么也看不見了。他順著肉柱向上看時,眼前只是一片旋轉(zhuǎn)的強(qiáng)光。他身子搖了搖,要往后倒。他拼命抓住身邊的一根棚腿,才將身子穩(wěn)住了。

    他站在陽光里。

    他的腳下側(cè)臥著小兔子瘦貓一般的身體,他想彎下腰,把這個瘦小的身體抱起來,抱上井,可他試著彎了彎腰,最終還是沒有這樣做,他怕自己會倒下去。

    他倚著棚腿站了一會兒。他不急,他知道地上也不是天堂。他死不了,就還得下窯,還得給他的兒女們當(dāng)牲口,生活就是這么一回事!

    他真想坐下來吸袋煙;然后,好好地吃一頓,不管是白芋葉、菜糊糊,還是什么豬食、狗食,他都能一氣吃上八大碗。他還想睡覺,一氣睡上三天三夜,把生活欠他的一切,都討回來!

    他不急。他完全不必著急。生命的韁繩,現(xiàn)在已牢牢抓在他自己的手里,什么大火呀、爆炸呀、冒頂呀、片幫呀,全不復(fù)存在了,全變成了一種不值一提的記憶。他的力氣還很足,他不像小兔子這么幼稚、這么傻,在最后的沖刺中,竟把生命的余火撲滅了。他想:只要好好歇一會,他就能穩(wěn)扎扎地、一步步地走到地面上去。

    距井口只有五六步的樣子了,太陽在這五六步開外的高空中向他招手……

    他扶著巷壁,又一點(diǎn)點(diǎn)向前挪。

    在挪步時,他的眼睛擺脫了強(qiáng)光的刺激,他漸漸搞清楚了:他剛才看到的那兩個上粗下細(xì)的肉柱,是一個人的兩條腿。這個人就站在井口正中小鐵道的道心上,油亮的皮靴上滾動著一縷陽光的光斑。

    他喊了一句:

    “伙……伙計(jì)!幫……幫個忙!”

    那屹立在井口正中的身影一動不動,也不答理。他馬上想到:這人也許不是窯工,他穿著皮靴,而窯工是不穿皮靴的。他認(rèn)定這是公司礦警隊(duì)的什么人。

    他又喊:

    “老……老總,來……來扶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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