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八福客棧(中)-《徐徐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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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傳教士,客棧取名當然要跟她們的精神支柱《圣經》有所聯系,于是“八福客棧”(the inn of eight happinesses)的牌匾就這么掛了起來。
耶穌有一篇《登山寶訓》,里面包含有“訓導八福”,即指愛、德、恭、忍、忠、真、美、信。篤信八福的信徒,會成為天國之子,其實在奉九看來,跟中國的“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差不多,反正都是教人向善。
在艾偉德和老珍妮這兩位傳教士看來,開客棧是個好主意——既可向當地人傳福音,不忘傳教士就應該走遍世界,把主的旨意播撒到四方的使命,同時還能賺錢為教會籌措經費,何樂而不為?
后來的八福客棧經營得極其成功,更經過包括《時代》等主流雜志的傳播,轟動了西方社會,這種影響力甚至為中國的抗日戰爭提供了重要的物質資源,不過最開始的經營卻是相當不順。
此刻這位小婦人就坐在奉九面前,微微含笑,輕聲細語地說著客棧的發展史,因為她的中國話里陽城口音很重,奉九聽不太懂,不得不頻頻以英語相問,兩人相視一笑,艾偉德干脆用英語說起了八福客棧的故事。
“最開始生意慘淡,無人住宿。老珍妮,就是去年去世的我的老伙伴,和我坐一起分析,只怕還是中西方文化隔膜造成的——陽城當地人對我們這些外來者不理解甚至有些仇視,這種隔閡不是一天兩天可以解決的。”
奉九點點頭:欺生,這是人類的通病之一,擱哪兒都一個樣——
穿得破破爛爛、滿身泥垢的騾夫,露著一口里出外進、焦黃發黑的牙齒,在經過客棧門口時,高聲喊著“死洋鬼子!”,再呸上一呸,說什么也不肯進客棧的門兒。此地偏僻,西方人本就罕見。他們覺著,這些“洋尼姑”黃頭發藍眼睛的看著陰氣就重,再加上居然還是兩個女人開的客棧——老楊這個勇敢接受西方傳教士聘任的唯一的本地男性被自動忽略,再說他在后堂很少露面——所以陰氣加倍,重得會要了人的命。
奉九搖頭嘆息,不禁替她們著急起來。
艾偉德抿嘴兒笑了:“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幾天,后來寧夫人您猜怎么著?老珍妮倒是想出一個辦法——讓我站在客棧門口,看到有過路的騾隊,就想方設法把他們拉進來。可我并不美,年紀也不算輕,所以我真是沒信心。不過老珍妮說,一你是女的,二你是活的,可以了。”
艾女士說著就哈哈大笑起來,奉九也跟著笑了。
艾偉德好像又回到了當年開店時艱難的歲月,大大的藍眼睛里也有一瞬間的失神,“我勉為其難去做了,那個時候,就會幾句陽城話——‘住店便宜,飯好吃、房間干凈、有馬棚’。好話說盡,累得口干舌燥,人家也不買我的賬。”
騾夫們嘲弄著,吐著口水,噴著污言穢語,摔著響鞭,揚長而去,那情形,真是讓人難過又難堪。
不過,漸漸地,偶爾也有不那么挑剔、好奇心重的騾夫下車,等進去一看——客店整潔、飲食可口,而且收費便宜,哪能不動心呢?
為了養家糊口鎮日價奔波在這崎嶇險峻臨著深淵的太行山路上,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都不可知,哪還能顧慮那么多?
當時,偶爾有人住宿,她們必定竭誠招待,年老的珍妮也是出出進進,忙上忙下;艾偉德則是里外關照,還試著與他們學習本地方言。
到了晚上,她們又想出一個辦法是——讓受教育雖不多,但學語言很有天賦,陽城話已經很流利的珍妮給旅客講圣經故事聽。騾夫們對此倒是不反感,他們也不關心細節,只是將其當成從沒聽過的開心有趣的神話故事來聽。
就這樣,天長日久,客棧人氣愈來愈旺,生意愈來愈好。過了一段,客棧常常爆滿了,連騾棚里也是騾子滿員。
再過了不到一年,經常投店住宿的山野村夫們起了明顯的變化,他們不再只知道吸食煙酒,不再大聲說臟話,不再哼唱下流猥瑣的小調,而是學唱西方圣歌,他們并不能完全理解圣歌的意思,但不知怎的,這明顯與家鄉小戲完全不同的唱腔一唱起來,他們就覺得自己與外面的那什么“文明”掛上了鉤,好像自己不再是那么可有可無、卑微渺小,而是,“像了個人”。
這,就是被教化出來的文明的力量。
這個新情況,被一位《時代》周刊駐中國的美國記者偶爾間發現了,敏銳的新聞嗅覺驅使他快馬加鞭地專程趕到客棧投宿了一星期,親身體驗后,他被深深地感動了,畢竟基督教在中國傳教,不成功的事例比比皆是。
他對艾偉德和珍妮這一對傳教士中最底層的兩個女人,能扎根中國偏僻鄉土,踏實做事,造福一方的做法大加贊賞,迅速趕出一篇稿件,很快就刊登在出生在中國,一直把中國當成母國的《時代》周刊老板盧斯的雜志上。
經過大部分都是虔誠基督徒的美國中產階級精英的雜志訂戶的傳播,越來越多的人發現主的仁愛之心居然在遙遠貧窮的中國山區結出了累累碩果,各個熱淚盈眶,從此后“八福客棧”在西方社會有了名氣。
話說到現在,忽然從外面跑進來一大堆孩子,身上的衣服看起來雖布料低劣,做工粗糙,但都漿洗得干干凈凈,縫補得整整齊齊,見到廳堂里坐著幾位陌生的客人,立刻停下來規規矩矩地問好,教養可不差。
“怎么,怎么這么多小娃娃?”奉九結結巴巴地問。
她一眼罩過去,怕不是快一百個了,坐在一旁的秋聲也大吃一驚:她們何嘗想到在這么個貧困的山區,居然會有這么多小孤兒。
“是啊,真不少,都是苦命的孩子——這個曾經叫‘九毛’”,她指了指一個笑得燦爛正忙著給孩子們穿衣喂飯的小女孩,動作麻利輕柔,“我只了九毛錢就從她親生母親手里買下了她,后來給她起了個名字叫‘美恩’,是我最得力的小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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