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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八福客棧(下)-《徐徐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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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九可沒再給他機時間糾結,恨不得一腳將他踹出門去。她明確告訴他,明天一早她們倆就去找縣長表明身份,自然會有人管。

    說話間秋聲早利利索索替他們收拾好了一個包袱,牽出馬棚里現成的兩匹吃飽喝得、膘肥體壯的青口大驢騾。奉九看著居德生把洪昌利扶到騾子上,揚手在一頭騾子屁股上輕輕一拍,輕聲喝道:“別廢話,走著!”

    洪昌利伏在騾背上,眼含淚光,遙遙給夫人做了個揖。

    奉九和秋聲這才都松了口氣,對視一眼,暗暗祈禱他們能順順利利到達澤州,轉危為安。

    第二天一早,奉九和秋聲退了房,直奔縣政府,路過客棧時進去看了一眼,沒想到眼前的景象讓她大吃一驚:連艾偉德帶孩子們都在收拾東西,小孩子們在大孩子的示范下,把自己的小鋪蓋打成一個可以背在背上的行李卷,老楊則忙著把糧食、饃饃、咸菜和一摞粗陶瓷碗放到駝筐里。

    “嬤嬤,這是怎么了?”奉九直發懵。

    艾修女抬頭看到奉九,也是一驚,“哎,我這剛得到信兒,都忙瘋了,也沒顧上你……不是,你怎么還沒走?”

    “一個侍衛突然病了,情況危殆,我請另一個侍衛把他送到澤州的醫院去醫治了。”

    “澤州……也不安全了。奉九,你也得趕緊離開這里,我也是,我的一百個孩子都得馬上帶走——日本人很有可能馬上掃蕩,孩子們得去西安才行。”

    奉九的心往下沉,這才知道今天一大清早,就有太行山上與艾修女交好的山民送信兒,說是觀察到了日軍的異動,看情形馬上就要出動地面部隊掃蕩澤州,下一站肯定是陽城,告誡她馬上離開。

    艾偉德一邊急慌慌地收拾東西,一邊說,她現在唯一的安慰:前一陣子在澤州時,出于安全考慮,她已派教會給她配的助理晉本光率領一百余名孤兒轉移到了衛斯理西安救助站,并遣散了一千多名難民,而無法帶走留在陽城的孩子,只有原來的一半。

    奉九也不廢話,“嬤嬤,就你和老楊領著這么多孩子走么?”從陽城到西安,大約需走五百公里的山路。而孩子們,絕大部分都是十歲以下。

    艾修女點點頭說:“剛才我提前去找賀縣長告別了,他真是好人,很關切我們的行程,說路上口糧得帶足,所以派了幾個常年在縣政府旁邊拉腳扛活的人,拉來騾子,馱著小米——老楊把鍋背上了,路上能熬粥喝——說是能把我們送到黃河邊上。”

    這一百多個老弱病殘,這么少的人手,可以想見一路上的波折,一股自結識修女以來的沖動終于漫過頭頂:“嬤嬤,我和秋聲跟你一起護送孩子們去西安!”

    她都不用抬眼看秋聲征求她的意見,就知道與自己情同姐妹的她肯定是同一個想法。

    嬤嬤愕然,然后泛起一個溫柔的笑意:“奉九,謝謝你的好意,我雖不完全明白你的來歷,但我知道你在中國是位很有地位的女士。我們這一路要翻越中條山,所以不得不穿越日軍占領區。山路難走,食物短缺,更別提還有可能被日本人發現——這支殘暴的軍隊,他們殺人從來不需要什么理由——你真的沒必要受我和孩子們拖累。”

    奉九聞言抬頭看了看眼前這群正在院子里幫著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計的孩子們,他們年紀雖小,但幾乎個個懂事得讓人心疼——最大的素蘭十二歲,正是她的大女兒芽芽的年紀;那個耳朵上長了個“拴馬樁”的七歲小男孩叫五十八,按照山西的傳統,應該是他父親在五十八歲上得的他,與坦步爾同歲;還有一個被日軍炸彈崩起來的石塊破了相的四歲小男孩,跟他們的老三安安同歲。

    她是三個孩子的母親,孩子們雖被迫與父母分別,但他們不會缺衣少穿,不會不知道下一秒還能不能活著。

    而眼前這些孩子,也曾是有母親的,是已不幸逝去的媽媽們的心頭寶。扔下這樣一群幼童,亮明自己的身份,讓縣政府派人護送著安全撤離……她真的做不到。

    奉九抓住艾修女的手:“嬤嬤,我是中國人,救助自己的同胞本來就是我的分內事,怎么反而這么生分起來了?您也是我的同胞,國難當頭,就讓我們盡份心吧!”

    艾修女看著奉九懇切的眼睛,又移到后面秋聲的臉上,秋聲的臉激動得變紅了,她使勁地點點頭。艾修女的藍眼睛里是滿滿的感動,緩緩地握住了奉九的手。

    為了早日脫離險境,他們需要馬上出發。

    他們再一次清點了人數,并按照事先規定好的,一個半大孩子帶七到八個小孩子,前后由成年人壓陣,至于最小的四五個,只能由幾個大人先用籮筐抬著,等后面再背到身上。

    艾偉德負責整個隊伍的巡視,奉九和秋聲負責機動,一旦有什么突發情況要馬上到達現場,協助嬤嬤處理。

    一出了門,才發現四十多歲、身材中等、黑黑瘦瘦的賀縣長已帶著幾個騾夫等候在此了,他轉過身,微笑著看了看這支主要是由婦女和兒童組成的隊伍,一抱拳:“嬤嬤,從此以后,我每天都會為你禱告。”

    他的目光經過奉九,吃了一驚,奉九微笑點頭致意,縣長抱拳回禮,情況緊急,他不便開口詢問奉九的身份。

    賀縣長雖是頭一次見到奉九,仍不免詫異于如此窮鄉僻壤,居然也能有這樣一位穿著雖樸素,但掩不住一身卓然高華氣質的女士出現。畢竟,艾偉德在此做慈善多年,前來探望的除了基督教的神職人員,某些好奇的中西方報社記者,縣政府工作人員及軍人外,從未有過達官貴人到訪。

    艾偉德肅然抱拳回應:“賀兄弟,我也為你祝福。”

    全體人員向縣長鞠躬致謝,縣長摘下禮帽,同樣躬身還禮。很快,這支特殊的隊伍行進于中條山中了。

    她們要穿越中條山,到達垣曲,橫渡黃河,再坐火車到達西安,理論上的直線路程只有一百八十公里,但這只是理論上。

    中條山的軍事戰略地位極其重要,是屏護中原大地的最后屏障,被稱作“東方馬奇諾”,日軍為了拿下西安,勢必要先拿下中條山。

    為了避開日軍,大路自然是不能走的,在一位熟悉地形的熱心的山民王小山的帶領下,這一行人只能在崇山峻嶺間踽踽而行。

    走累了,就集體休息,到了吃飯的時間,就從隨隊的幾匹騾子上取下些小米,就著山泉水,用帶著的大鍋,生火熬粥,就著咸菜疙瘩下飯,一只只粗碗傳來傳去;偶爾遇到挑貨的騾夫和上山打獵的山民,也會看他們實在可憐,給些吃食,就這么著,饑一頓飽一頓地湊合著。

    到了晚上,只能就地宿營,幸好現在是仲春,天氣不冷不熱,晚上山里的溫度也并不低,但為了怕孩子們受寒,一到晚上,孩子們鋪好自己的小行李,再用背著的破布、舊毯子把年紀最小的孩子包裹起來,大家緊緊靠在一起睡覺;為了防止野獸侵襲,又生起一個篝火堆,有火光的映照,大家心里安穩了許多。

    秋聲跟奉九背靠背躺在一塊羊毛氈子上,這是臨行前秋聲沒理奉九堅決要帶上的,照秋聲的意思,還要帶遮陽帽,奉九無奈,都什么時候了還擺大小姐的譜兒,那還不得被小孩子們笑死啊,她把遮陽帽扔在客舍,戴了頂本地人戴的尖頂草帽。一天的疲乏涌來,酸痛不已的腰和疲軟的胳膊都再再提醒著她們,艾修女平時做的,是多么繁瑣累人而又偉大的工作。

    就這樣走了兩三天,孩子們都是孤兒,知道如果沒有艾嬤嬤和寧姨姨、秋姨姨的庇護,他們早成了一縷亡魂,所以表現得異乎尋常的懂事,但偶爾還是有三四歲的小孩子哭著要大小便,這時,隊伍就必須停下來等著,要不一旦掉隊就跟不上了,行路變得時斷時續起來。

    慢慢地,有孩子的鞋磨破了,腳也磨腫了,行走艱難,實在不能忍受,就免不了一邊哭著一邊走,血肉模糊的小腳掌看得奉九和秋聲也忍不住落淚,奉九就把背著的包袱里的干凈扯一團,再撕一塊布墊好,給孩子綁在腳上,就這么湊合著救急;還有的小孩子實在不愛走了,奉九又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松子,逗引著他們,說再走到那棵油松,再走到那座山峰就可以歇一歇了。看在果的份兒上,孩子們這才能堅持著,走一段是一段,艾嬤嬤已經疲乏得沒有多余的力氣說感謝的話,只能用她那雙溫和的藍眼睛表達謝意。

    饒是如此,行路也是越來越慢了。

    這天正是晌午,整支隊伍沒精打采地向前走著,忽然迎頭看到一支軍隊在向他們走來,打頭走在隊伍前頭的秋聲不禁一驚,冷汗也冒出來了。走在秋聲旁邊的王小山,就跟其他在山里長大的人一樣,眼睛銳如鷹隼,遠遠一看,就高興地大聲說:“大家不用害怕,是自己人!”

    很快,這支幾十人的游擊隊來到了跟前——他們穿著藍色的蘇俄“弗倫奇”式軍服,神情疲乏不堪,領頭的年輕軍官肩上扛著兩杠一星,看來是位少校,他走過來給奉九敬了個禮,然后驚訝地看了看這支奇形怪狀的隊伍。

    奉九趕緊給他講了一下他們現在的處境,“少校”深表同情和敬佩,這時修女也從隊伍后頭趕過來,望著這位在晉陜冀聲名赫赫的艾偉德修女,“少校”原有的一點戒心全消,鄭重地給修女行軍禮致敬,并做了自我介紹,隸屬劉伯堅、鄧希賢領導的第十八集團軍也就是八路軍第一二九師,奉九有點疑惑,這軍服對不上啊,眼睛里立刻閃出了警覺。

    “少校”察覺到了,趕緊解釋說這身軍服是衛俊如將軍分撥的,他們的軍費太緊張了。

    因為時間緊迫,他不容推拒地留下一些食物就帶著隊伍離開了。

    修女和奉九一起查看,居然有四五十個牛肉罐頭和幾十袋壓縮餅干,這意外之喜讓小孩子門也是歡呼雀躍。

    唯一幸運的是,到目前為止,還沒遇到日寇,但他們有種可怕的預感,因而不敢有一絲懈怠。在這種強烈的危機感的驅使下,他們常常連疲累也忘記了,一天睡不到四小時,有點亮就趕路。

    秋聲一邊走一邊輕聲說:“姑娘,你說,這么多天了,姑爺要是發現你沒回到西安,能不能急瘋了啊?”

    “不能。”奉九心里一痛,斬釘截鐵地說,拒絕去想任何與寧諍有關的事情,秋聲看著明顯在給自己壯膽的姑娘,暗暗嘆了口氣。

    此刻在貴州修文龍崗書院,早已沸反盈天。別人還不知道,反正劉丙岸已經要瘋了。

    幸好如此艱苦的行程也不是一點優點都沒有的:中條山山景極美,有飛流瀑布,溶洞里有千奇百怪形態各異的鐘乳,有奔跑的青羊、林麝,樹上有蕩著秋千、沖著孩子們“吱吱”怪叫的淘氣獼猴,泉水里有呆呆瞪著大眼睛,能發出嬰兒哭聲的娃娃魚,有拖家帶口一起向南飛的白鸛黑鸛,還有自由地劃過天際的玉帶金雕。

    這些山野精靈時時引起孩子們的小聲歡呼,這才分散著注意力,讓他們暫時忘記了這個年紀本無法承受的苦累。

    在走了十二天,又一次艱難地攀上一座高山后,前面的孩子忽然都站住了,呆呆地看著山下。

    奉九發現情形不對,心里一沉,以為好運用完遇到了日寇,趕緊從隊尾趕上前去,忽然孩子們不約而同地爆發出一陣歡呼聲,聲音雖嘶啞但非常清晰:“黃河!嬤嬤!姨姨!黃河!”

    艾偉德馬上上前,和奉九并肩站在一處,山下那氣勢恢宏,濁浪滔滔的大河,可不正是黃河?

    這些孤兒,哪里看過大山外面的世界,想走遠都沒那體力。賀縣長派遣的山民們也非常高興,覺得勝利在望了。

    孩子們聽話地坐在山頂,山民們把剩下的軍需罐頭都打開,還有十幾袋壓縮餅干,喝了點山泉水,好好地休整了一番后,這才興奮地往山下走。

    山路看著近,實則遠。又是半天的時間,她們才抵近了黃河。

    從陽城到黃河岸邊,騾子都需走五天,而這有一百個孩子的隊伍走了十二天,居然沒有碰到日寇,沒有孩子生病,個個全須全尾地活了下來,艾嬤嬤怎能不胸前劃著十字,低聲感謝主的庇護。

    正在這時,王小山帶著其他山民跟她們告別,拱手說道:“嬤嬤,寧太太,你們已經達到黃河邊上了,我們也完成了賀縣長的托付,現下也得趕緊回去轉移我們自己的家眷了,山高水長,后會有期,告辭。”

    看得出他們對家里的牽掛,艾偉德如何敢耽擱。

    奉九、秋聲齊聲對他們連聲感謝,鄭重抱拳致意,山民們留下一匹拉糧食的騾子就沿原路返回了。

    見了黃河,馬上又能有火車坐,孩子們被新奇的旅程鼓動著,早忘了這些天的辛苦。

    沒想到,到了黃河卻是一條斷頭路——沒有船,怎么過河?以往來回擺渡討生活的艄公們因戰事吃緊,害怕日軍,早就躲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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