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漢家兒郎俠骨香(上)-《徐徐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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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九一聽,慈愛之心又起,巴巴地問洪昌利的闌尾炎手術可及時做上了?日寇攻到了澤州,他可順利脫險了?寧錚沒好氣地說他們兩人運氣好得很,倒是你,還有閑心護著別人,你不是應該首先關心自己的么,臨走前是怎么跟我保證的?
呃,怨氣很大嘛。她拽上了寧錚的袖子,剛想撒個嬌讓他講講老江怎么就突然轉了性兒,正在這時,支長勝敲門報告說宋文成到訪,夫妻倆對視一眼,寧錚不得不出去招待這位老朋友,支長勝站在門口,背對著門,高聲說:“三少奶奶,這回要是派我去,斷不會讓您出事兒的,這些毛頭小伙子,就是讓人信不著,您說是吧?”說罷,不等奉九回答,嘻嘻一笑,轉身出去了。
奉九一想,嗐,這回這事兒,誰也不能埋怨,都是趕上了。
這時,秋聲瞅著空子趕緊進來了,一見奉九果然恢復了神智,又是一頓流淚,奉九笑著安慰她,“我都好了,真都好了……嚇著你了吧?對不住對不住。”
秋聲最是善解人意,知道姑娘最想聽什么,解惑道:“艾嬤嬤和姑娘領著一百個孩兒‘千里大遷徙’的事兒,經(jīng)那天扶風那些中外記者們一報道,馬上就在歐美國家都傳遍了,國際上大為轟動,對你們大加贊賞的同時,也注意到了‘寧夫人被非法監(jiān)禁的丈夫——寧將軍’,我看報上原話就是這么說的,西方社會要求釋放‘偉大的寧夫人’的丈夫的呼聲越來越強烈,老江才不得不簽署了立即釋放姑爺?shù)氖至睢!?
奉九聽后一呆,忽然眉眼彎彎,忍不住笑出聲來——劃算,真劃算,這可真是因禍得福,孩子們也得救了,寧錚也是放了,兩全其美。可見只要人有慈悲之心,有自救的決心,“天助自助者”。
秋聲看著一臉釋然的姑娘,心里卻是回想著姑爺剛剛到達西安,見到姑娘時比現(xiàn)在怕人得多的樣兒,就好像他也要跟著姑娘一起去了似的。
劉丙岸心有余悸地對她說,當知道寧夫人于中條山中失去蹤跡了后,寧副座急得根本呆不下,非要去陽城找奉九,但彼時陽城早已落入敵手;寧錚狂躁異常,為了怕他自殘,劉丙岸不得不給他打了巴比妥;但這東西也不能多打,打了幾天后,他手都哆嗦了;寧錚清醒過來后又開始絕食,劉丙岸絕望,趕緊請示上峰。
事態(tài)嚴重,戴笠硬著頭皮請示一直力保寧錚的江夫人,正好這時奉九一行到達了扶風的消息傳到了江夫人這里——奉九和后來也昏厥過去的艾嬤嬤病情危急,當?shù)馗@块T不得不將她們二人緊急送回西安浸會紅十字醫(yī)院救治——江夫人命令劉丙岸趕快將寧錚從貴陽送到西安。
劉丙岸不敢怠慢,馬上想方設法將寧錚送了過來。夫妻倆這就再沒分開過,無論奉九做何種搶救性治療,還是轉危為安后恢復期的日常清潔打理。
寧錚一手包辦了奉九大大小小的需求,連秋聲都插手不得,不過他還是很細心地跟秋聲學了些要點。
現(xiàn)在好了,都好了,姑爺一度窮途末路困獸般的狀態(tài),還是讓它成為一個秘密吧。
奉九得知隸屬于十八集團軍也就是俗稱的八路軍,在太行山打游擊的大姐曾來看過她,陪了她兩天,忍不住又是滿眼的淚。
半個月后,奉九與艾嬤嬤告別,她的體質羸弱,常年的操勞和千里遷徙更是嚴重損害了她的健康,直到現(xiàn)在還是只能臥床靜養(yǎng)。
艾嬤嬤拉著奉九的手,兩人都淚流不止——患難之情,足以銘記一生。
艾嬤嬤溫情地撫了撫她的頭發(fā),“奉九,你是個多么幸福的女人——你的丈夫,原本的無神論者,為了祈禱我主的恩賜降臨于你而入教,你和寧兄弟一定會白首偕老。”
奉九聽得目瞪口呆,秋聲趕緊把她拉出來,又低聲給她解釋了當初她一直昏迷不醒之下,寧錚病篤亂投醫(yī),干脆去這家醫(yī)院的小教堂找個神父舉行了皈依儀式,從此后天天早晚禱告。
怪不得她生病期間好像總能聽到絮絮的祈禱之聲……
秋聲看著越來越愛濕眼角的姑娘,無奈地搖搖頭,又歡欣道:“姑娘你和姑爺倆呀,你為了我,我為了你的,都能豁出命去。從此后,就都太太平平的啦。”
奉九不好意思地抿唇而笑,點了點頭。
……………………
民國三十四年的重慶——這座于民國二十八年升格為永久直轄市的戰(zhàn)時首都,雖歷經(jīng)了五年時不時的日軍大轟炸,但破壞的速度還是沒有建設快,這座原本不過中等規(guī)模的山城還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越來越大了。
到了民國三十三年,重慶已沿著兩江南北兩岸及川黔公路,吸納了涂山、沙坪壩、大渡口、璧山、合川、綦江等地成為疏散區(qū):大學、中學、小學、醫(yī)院、保育院;銀行、戲院、舞廳;二十六個與民國仍保持聯(lián)系的大使館;餐館、咖啡廳、西點店、裁縫鋪,更主要的是設計完備的電車線路……陸陸續(xù)續(xù),星羅棋布,重慶已膨脹到了原來的三倍大,并將原本的偏僻之地逐漸變成了主城區(qū)。
身穿白色斜襟短上衣,黑百褶裙,黑長筒襪和黑皮鞋的寧雁喬催動身下的小馬,讓它爬上重慶隨處可見,讓膝蓋不好的人一看就膽寒的多級臺階,然后加速向歌樂山跑去。后面是緊追不舍的龍生和塞西爾,他們一人一匹小川馬,都奮力向前跑去——這是他們?nèi)齻€人的老規(guī)矩,休息日做完慈善工作后,騎馬比賽看誰先到家。
他們的家于四年前安在了歌樂山一幢兩層的中式別墅里,隱于林中,環(huán)境清幽——剛來到此地時,江夫人讓他們一家住黃山官邸附近的“云峰樓”,這本是江夫人為自己的二姐孫夫人準備的,但孫夫人住了幾次后就婉拒了,自己找了兩路口的一處德式房子;寧錚一家也拒絕了,說早就托人找好了房子。
秋聲姨早被媽媽轟回美國了,媽媽說秋聲姨的丈夫還有孩子都想她得緊。
芽芽其實也想自己乖巧的二弟坦步爾,還有安安,芽芽不情不愿地承認,也挺想他,不知道現(xiàn)在長什么樣了,是不是還是那么招人煩。
重慶的防空洞、火巷已經(jīng)修得很是完善,而且到處都有,一旦尖銳的警笛響起,兩個紅燈籠高高升起,重慶市民馬上放下手里正在做的事兒,熟練地跑動起來,到了防空洞口,掏出“避難證”,進入自己隸屬的防空洞避難。
初到重慶時,他們就被熟人告誡,就在兩個月前,由于日軍空襲長達五個小時,被困于防空洞中的人因為缺氧和踩踏,造成上萬人死亡。奉九從此以后跑去避難時,總擔心著孩子們。
現(xiàn)在大家躲空襲的經(jīng)驗越來越豐富,即使在防空洞里一呆幾個小時,也可以做很多事,有的擺龍門陣、有的泡茶、有的看書、有的做作業(yè)。大家越來越從容,除了那些最高層有專屬防空洞的高官和家眷,其他人都不分彼此地呆在一個地方,形成一個融洽的社會。
到今年十月就年滿十六的寧雁喬在重慶——生活已小四年了,現(xiàn)在也可以半個重慶人而自居,重慶已成為一座移民城市,高達一百二十萬的常住人口中,八十萬都是各省為了躲避戰(zhàn)亂遷移而來的“下江人”——
她能騎著個頭矮小的川馬一步一步上下海棠溪對面儲奇門的三百四十四級臺階而氣定神閑,再不象剛從江輪下來初初騎馬時身子斜出四十五度角后的驚叫連連;
她習慣了和龍生、塞西爾享用那種中間放著井字木格,雞湯、羊湯、蟹汁兒,麻辣口味兒,不辣口味皆具備的毛肚銅火鍋,不管哪個季節(jié)都吃得一身熱汗,一旁還有店家的小兒子拉動頭頂垂下來的布橫檔代替電風扇給他們扇風。最開始芽芽不忍心,可店家說了,不用的話就打娃兒,芽芽沒脾氣了,只好結賬時多給餐費,于是皆大歡喜;
芽芽喜歡吃“能仁寺”的素全聚德烤鴨,味道上乘,而據(jù)爸爸評價,幾可亂真;對此芽芽無權置喙——她沒機會吃地道的北平烤鴨,也可能小時候吃過后來忘了。芽芽也喜歡吃油炸灰水粑、擔擔面和小酥肉;最愛吃的,還是那道著名的抗戰(zhàn)菜——無錫蝦仁澆鍋巴的“轟炸東京”。
芽芽既喜歡“小洞天”的川菜,又喜歡“狀元樓”的蘇菜,還能對粵菜館“大三元”也中意,可媽媽說,奉天人還是覺得遼菜最對路子,只可惜此地一家也沒有,“同慶樓”的北平菜,“龍海樓”的天津菜,勉強有點那個味道。
當然,到聲名赫赫深受社會名流和飛虎隊美國飛行員喜愛的“心心咖啡館”去“鬧洋派”,他們是看不上的——江先生提倡新生活運動,還莫名其妙地不允許政府官員們喝茶,因為他自己本就不喝茶。可自古以來,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官員們從此改喝咖啡,倒是把這家高檔咖啡館給成全了;更別提財政部長孔庸之的二女兒,聲名狼藉的孔二小姐經(jīng)常被撞見在咖啡館里舉止飛揚跋扈,跟別人大起沖突——以至于到后來無人敢娶,包括一位適齡的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可她的姨媽如此溺愛這個梳著男人頭,一身西裝,叼著煙卷,雙手插兜的外甥女,以至于從不會加以管教。
她也喜歡偶爾找大渡口九宮廟的老師傅用他的一勺一刷一鏟,一拉一捏一彈地“采”個耳朵,當然,這些事都是不能被天天把“衛(wèi)生”掛在嘴邊的媽媽發(fā)現(xiàn)的。
他們一起去國泰劇院,雖然大部分年輕人都是去看電影,只有他們是去看燈影戲,還有川劇,尤其是“變臉”,精彩極了。
他們也去看川東特有的“起歌堂”——這是瑤族傳過來的婚嫁儀式——因是戰(zhàn)時,所以集體婚禮盛行。芽芽覺得這些新人們穿著雖然破舊,但臉上的喜氣洋洋可一點不差。瑤族人成親,是要兩情相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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