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漢家兒郎俠骨香(上)-《徐徐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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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漢家兒郎俠骨香(上)
奉九雖昏睡著,但她依然飽滿的耳力卻敏銳地捕捉到了一股簌簌的聲音,就如同奉天昭陵里隨處可見的紅松鼠抖著頰囊啃嚙松果一般,那是,他們的寶貝芽芽淘氣地壓低嗓門偷偷講話時特有的動靜啊?奉九一驚,剛試著睜開眼睛;忽又“刺啦”一聲輕響,隨即有強烈的陽光刺到眼皮上,她微皺了一下眉頭,表達不滿的“嘖”聲清晰地響起,隨即有一片蔭涼替她遮住了這片光亮。
一道女聲怯怯地報告:“寧將軍,非常抱歉。”
奉九松開了眉頭,終于慢慢睜開沉沉的眼皮,入眼的,是一張越發瘦削憔悴的容長臉,原本總是整潔如刀裁的鬢角如今長長的漫過了耳際,唯有一雙眼睛仍深沉如海,見她睜眼,平靜的海面忽因驚喜到不敢置信而幻化為午夜星空,漫天星子瞬間熠熠輝輝,未幾,粗黑的眼睫輕眨,成串的淚珠隨之滾滾而下。
她的右手一直被包在他的雙手里,他顫抖的唇始終緊貼在她的手背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奉九微掙了一下,寧錚猶豫片刻,松開了手。奉九慢慢地把手伸向他的臉,寧錚往前湊了湊,直到自發地貼緊奉九的手心,她一字一字虛弱地說:“不高興你這樣,我要你好看……”
寧錚一怔,又連忙點頭,這下眼淚落得更兇了。
“媽媽媽媽!是不是媽媽醒了?!”剛剛那簌簌的聲音馬上停了,芽芽熟悉的小甜嗓驀然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向這邊移來,奉九大吃一驚,掙扎著要坐起,寧錚馬上擦了把眼淚,自己坐到床頭,讓奉九結結實實地靠進自己懷里,旋即摟緊了她的肩膀。
天,她看到了誰?
是兩年多不得相見的親親芽芽,還是一張蘋果臉,紅潤靈氣;俊秀沉穩的龍生,一雙狹長鳳目滿是驚喜,還有旁邊那個,個子很不矮的,是塞西爾?!——她是有八年未見這個英國男孩了,可他的臉還是跟小時候一模一樣,現在是個中號天使了。
她欣喜地叫道:“龍生,芽芽,塞西爾,你們……”
到底怎么回事兒?他們的孩子們明明安全地呆在美國,怎么會跑回戰火紛飛的祖國?
她馬上把滿眼激動換成狐疑的目光瞪向身后之人,寧錚嚇一跳,趕緊擺手辯白,這事兒說來話長,九兒別生氣。
緊接著又有腳步聲傳來,一位戴著眼鏡的醫生和兩名護士趕了過來,一臉如釋負重地看著奉九,醫生又上來拿小手電筒照了照她的眼底,高興地宣布,寧夫人在昏迷了三個月后,終于清醒了,今早的檢查結果也顯示,寧夫人的各項身體指標也正在逐步恢復正常。
三個月……原來過去了這么長時間了,奉九瞬間又恍惚了,眼睛發直,嚇得已經纏住她脖子的芽芽趕緊松了手,和寧錚一起大聲喊她,龍生和塞西爾也緊張不安。
蝎蝎蟄蟄的,成何體統,奉九沒好氣地制止了他們,懷里的馨軟到底讓她沒忍住地先在芽芽光潔的小臉蛋上親了幾下,不過,她以為還象以往一樣惡狠狠的吻,芽芽的感受,卻不過是叮人了無痕的蚊子的水平。“媽媽……”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穆桂英”芽芽都泫然欲泣了。
奉九正納悶芽芽怎么了,忽然想起來低頭審視自己身上——還好,一向講究體面示人的她衣飾整潔,指甲光亮,頭發……也有一種白梔子的香氣,芽芽趕緊抹抹眼睛,殷勤地說:“媽媽,這是我和爸爸合作給你洗的頭發呢。”奉九思緒回籠,眼神不善地看她,芽芽接著討好道:“媽媽頭發香香的,我選的是梔子味兒的洗發粉,喜歡不?”
奉九一拍床,“啪”地一聲,雖手臂仍綿綿軟軟沒什么力道,但手感也不對,低頭一看,原來拍的是寧錚的大腿,寧錚沒忍住低笑了一聲。
奉九瞪著她,“就你們仨?”芽芽往后一退,兩只小手指對著逗逗飛的,就好像她忽然聽不見了一樣。
奉九又抬頭柔和地看了塞西爾一眼,塞西爾趕緊尷尬地對著audrey姨齜牙一笑,活像《阿麗斯漫游奇境記》里那只訕不搭的柴郡貓。奉九明明在信里聽說塞西爾已經會說中文了,這會兒又裝著聽不懂了。
“龍生,你來說說看,怎么回事兒?”
一直沒插上話的龍生被干娘點名,只好老老實實地說:“您別生氣。我們偷聽到了舅舅和姥爺說您出了事兒,都擔心您,所以就坐飛機先到舊金山,然后乘坐泛美航空直飛到了香港,又轉道緬甸到了云南,再,再到的西安……”
龍生發現每說一個地名,干娘的眼睛就瞪大一分,到后來,已經大得象他們在阿爾卑斯山脈看到的奶牛脖子底下系著的牛鈴了。
寧錚一看及時接過話茬,另外再和稀泥,“芽芽,龍生,塞西爾,趕緊過來,抱抱媽媽、干娘、姨姨,然后都給我出去——凈添亂。”
芽芽“吧嗒吧嗒”又跑過來,尖著小嘴巴在媽媽臉上亂啄了幾下,“媽媽不生芽芽的氣,您看我不是已經‘囫圇吞棗’地站在您面前了么?”
……這才兩年多,她寶貝閨女的中文就退化到如此難以入耳的地步了?奉九覺得頭又開始疼了。
唔?不過頭疼也不是沒好處的,奉九這才想起來,自己好像也有短處捏在誰手里,她也怕面對來自某人疾言厲色的責難。
等孩子們都出去,奉九順勢往下一倒,以手揉著印堂,聲音微弱地說:“瑞卿,你可不能訓我,我頭疼。”
半晌,奉九才聽到寧錚微嘆了口氣,床鋪一陷,他已經躺到她身邊,伸出胳膊墊著她的頭,另一條胳膊圈住她,說好好好,我哪里敢教訓你,只要你醒了,別的都好說。
都好說啊,那就說說,寧錚無奈,只好輕聲細語地告訴這個不知道經過誓不罷休的母親:這三個膽大妄為的孩子(主要是芽芽,她敢出主意,她手下兩個兵就敢聽),偷偷拿了不少錢,留了封信,偷開家里的車到波士頓機場,飛到舊金山后,波士頓這邊才發覺,大哥隨后一路追來,但一直沒追上;他們到了香港倒是機靈,直接找到民國政府駐香港辦事處,表明身份,請求把他們送到西安來看望媽媽。幸好,當時也有不少中國人如此大費周章地借道轉向陪都重慶,所以這一路上雖艱辛,但有幾位軍統特務的陪伴,還算順暢。
此時已是一九四一年的八月份,抗戰史上損失最慘烈的晉南戰役,也就是中條山戰役早已結束,也就是說,在奉九一行僥幸在開戰前脫困到達潼關后,這場歷時一個多月的戰役正式打響,以中方第一戰區國軍陣亡四萬兩千人,被俘三萬五千人而告終。
奉九一聽完就要發火,寧錚趕緊給她胸口順氣,“可別氣了,這才剛醒,身子要緊。”
奉九一想也是,還能怎么辦,不過這仨都什么孩子啊?奉九欲哭無淚。
從剛才的話里,她才知道,自己現在西安,難道這意味著……“瑞卿,老江放了你了?”奉九興奮地問。
寧錚點頭,吻了她一下,“多虧了你,是,自由了。”
他從兜里摸出一方手帕,展開,露出只鐲子,給她套上。奉九這才發現,赫然就是自己那只鳳鐲,她抬眼疑惑地望著寧錚,寧錚吻了吻她的唇角,“你呀,到達扶風時瘦得都脫了相——過幾天再給你看看你當時登在報上的樣子——又馬上昏厥了,連鐲子掉地上了都沒意識到。福利院的人撿起來后還了回來。”
哦,這事可以先放一邊;“多虧了你”是什么意思,也先放過。
她已被這盼望多年的意外之喜給砸懵了,原本就被見到孩子們激起的興奮之情塞得滿滿當當,又被他們氣得鼓鼓的一顆心立刻撒了氣,怔怔地盯了眼前的男人半天,這些年來的心酸忽地一起涌上心頭,免不得淚盈于睫,“瑞卿——”
寧錚猛地勒緊她,連連親吻她的頭發,卻又咬牙切齒地低聲喝道:“你是不是瘋了?你可知道當我聽逃回來的居德生說夫人不見了時,差點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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