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一念關山》
第(2/3)頁
楊盈眼神亮了亮,歡喜道:“太好了,有他們幫忙,我就不是單打獨斗了。”然而話音剛落,她眼中便已泛起了淚花,分別之時已到,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將道別的話說出口。她只抱著如意的胳膊不肯松手,忍住眼淚,微笑著撒嬌道:“如意姐,以后你們兩個有了小侄女,小名叫她阿盈好嗎?我會把我最好的首飾都送給她。”
寧遠舟卻笑看著她,問道:“萬一是個男孩兒呢,你就不送了?”
楊盈一下子愣住了。如意橫了寧遠舟一眼,道:“我喜歡女孩兒。”
寧遠舟馬上正色道:“您說了算。”
如意溫柔擦去楊盈眼角的淚水,捧住她的臉頰,微笑道:“我前半生最幸運的事,就是遇到了一位溫柔可親的皇后。以后,小阿盈也會有同樣的幸運。”
楊盈愣了愣,終于露出堅定又開心的笑容。
山洞外,楊盈馳馬而去,如意和寧遠舟站在洞口遙望著她的背影,心中無限溫柔。
寧遠舟笑嘆道:“如果小阿盈能一下子長到大阿盈這么大,就好了。”說罷,便微笑著低頭看向如意。
如意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問道:“你在想什么壞主意?”
寧遠舟眸光柔黑,輕聲說道:“我在想,我們居然是在人間重逢,真的不可思議。”
如意忽地想到了什么,后怕地問道:“你該不會——”
寧遠舟凝視著她,認真地說道:“我等了你二十四個時辰,你沒來。”他摸出懷中那個燒得半焦的人偶,那人偶的身上已用鮮血寫上了“寧遠舟任如意之靈”八個字,他的眼眶慢慢濕了,“我原本想找到你的哪怕一片……”聲音哽了一哽,“尸骨,然后就帶著這個,隨意找處山洞,用雷火彈炸掉……只是因為突然知道阿盈立后的事,才耽擱了。”
如意的眼淚也隨之涌了出來,她輕輕地擊了一下寧遠舟的胸口,哽咽道:“你這個傻子,那會兒我不是說好‘有緣必能再見’嗎?如果你真去了那個山洞,叫我以后該怎么辦?!”
寧遠舟卻突然笑了:“我還以為你會嫌這個墓志太小,別人以后看不清。”
如意一怔,半晌也笑了起來,擦著眼淚咕噥道:“又哭又笑,你真是中邪了!”
寧遠舟深深滴凝望著她,喃喃道:“恐在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自己入魔了。”兩人吻在一起,洞內火光未熄,琥珀色的光映照在山壁上,也朦朧照耀著洞口兩人纏綿的身影。
夜色之下,楊盈馳馬奔上一片草坡,赫然望見前方一個騎馬佇立的黑影。她下意識地勒馬,拔劍在手,警惕地問道:“誰?!”但很快她便看清,那人是李同光。李同光仿若沒有聽見她的聲音,整個人猶如石像一般動也不動,只定定地凝望著遠方擁吻的如意和寧遠舟。
楊盈知曉他的心情,卻還是策馬上前,低聲道:“別過去。”
李同光握著韁繩的手已經出了青筯,眼中一片水光,輕輕說道:“我知道。從我親手殺了她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沒有了資格。”
遠處,寧遠舟已扶著如意上了馬,兩人共乘一騎,漸漸消失在黑暗中。楊盈分明看到了兩行清淚劃過了李同光那張英挺又冷漠的臉。一瞬間,她突然覺得面前這個素來討厭的少年國公有些可憐。她想了想,說道:“我出來太久了,再不回離宮,恐怕會出事。”
李同光沒有說話,只是策韁調轉了馬頭。楊盈跟上了他,兩匹馬也小跑了起來。
李同光突然問道:“她有沒有問起過我?”
楊盈遲疑了一會兒,還是點了點頭,如實告訴他:“有,她聽到了沙西部進攻的哨聲,又因為這邊是你常來的地方,擔心你出了事,所以才不顧重傷特意趕過來,只是沒想到在那的是我。”
李同光泛起了驕傲而酸楚的微笑:“我就知道。”他飛快地回望了一眼,然而如意與寧遠舟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李同光深吸一口氣,回過身來時,眼中已是一片釋然——無論如何,如意還活著,這已是世間最足慶幸之事。
他打馬與楊盈并肩飛奔而去。
天門關外。凝云橫于北荒,同天際連綿起伏的山丘勾連在一處,混作一片蒼茫。已是黎明時分,地上卻猶然暗沉一片。蒼白的晨光仿佛無力拂照這片大地,枯黃的塞草之上凝著一層厚厚的白霜,在寒風中颯颯響著。
馬背之上,胡子拉碴、容顏憔悴的安國二皇子李鎮業攏緊了身上的披風,只覺這一日的黎明格外的寒冷。他不由自主地回頭張望,卻見那支數千人的北蠻人大軍依舊跟在他的身后。馬蹄踏著黃沙,安靜地前行。見他回頭,領軍走在最前的滿臉兇惡的北蠻人看了他一眼,隨即目光示意身旁的北蠻人軍官。
那大漢是北蠻的右賢王,軍官得他示意,便策馬奔到李鎮業身邊,向李鎮業說了些什么。
李鎮業立刻滿臉堆笑,向他保證道:“放心,一會兒到了關外,孤一叫關門,他們就會開關。你們只要藏到山石之后,不讓守軍看見就行。”北蠻軍官點了點頭,滿意地去向那兇惡的北蠻大漢復命去了。
李鎮業親衛驚惶又困惑,壓低了聲音向他問道:“殿下,真的要開關放北蠻人進去嗎?這幫蠻子,可是我們中原人的世仇啊!”
李鎮業瞪他一眼,怒道:“我都差點成了北蠻人的階下囚了,一個不小心,就得和梧帝楊行遠一個下場,還管什么世仇不世仇?!”他眼中浮起怨毒之色,獰笑道,“父皇嘴上說得好聽,什么讓我來代帝巡守,可只給孤五十侍衛,也不許孤帶沙東部的騎奴,分明就是要孤來送死的!他根本不肯相信不是我弄死的老大,他分明就是想把皇位傳給老三,找個由頭而已!既然如此,就別怪孤不念父子之情和北蠻人合作了!”
李鎮業的親衛終于忍不住了,跪地規勸道:“還請殿下三思!開關放蠻,畢竟是賣國啊!”
李鎮業卻不以為然,反駁道:“胡說八道,北蠻人又過不慣關內的日子,我們和右賢王談妥了,他們這回只要搶到足夠的金銀和糧食,助孤登上帝位,等到秋收羊肥的時候,自然就會回去!比起每年死傷幾千人南下劫掠,孤每年給他們歲貢,不更好嗎?”
李鎮業親衛還欲再勸。李鎮業卻已暴躁起來,怒道:“閉嘴!你忘了上回守關的沙北部是怎么輕慢我們的嗎?孤和你為了找到修這個破關口的石料,被采石場的崩石困了三天三夜也沒人來救。要不是你還會說幾句俱康話,找來了俱康商隊幫忙,孤差點就死在采石場里!這回我們在關外打獵,不幸落入北蠻人之手,又多虧這些認識右賢王的俱康商隊說情,孤覺得,這就是天意!”
薄霧彌漫在山道上,錢昭帶著六道堂一行人正奔馳在山間。連日趕路,除錢昭之外,所有人都有些昏昏欲睡。元祿打著瞌睡,險些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幸而于十三伸手扶了他一把。元祿忙坐穩,打著哈欠問道:“還要多久才能到錢大哥說的那個地方?”
于十三搖了搖頭表示不知。目光掃過四周連綿的群山,又道:“總之看地形,這兒應該離合縣和天門關都不算遠。”
正說著,前方的錢昭突然勒馬停住,道:“到了。”
駕馬車的孫朗原本也有些走神,聞言一醒,連忙勒馬,馬車急剎。車中梧帝正倚壁睡著,不留神一頭撞在車廂壁上,清醒過來。
朝陽升起,薄霧略散,眾人打量著四周,很快便望見了山腰上的那座廟宇。元祿眼神一亮,立時便認了出來,驚喜道:“呀,這不是上回那座廟嗎,寧頭兒找了個由頭叫了合縣的大小官員來的那個,”他伸手指了指遠處連綿的山嶺,道,“那邊就是左家嶺,咱們炸掉的北蠻人密道就在上頭。”
錢昭點了點頭:“對,這里離合縣不到三十里。”便回頭招呼眾人道,“大家都下來,在這稍作歇息吧。十三,你帶幾個人去檢查前面的哨點,和穎城分堂接上頭,再順便通知那邊大小官員預備接駕。”
于十三卻沒急著動,看著睡眼惺松從車中爬出的梧帝,低聲嘲諷道:“要不要黃土墊道,凈水潑街啊?他倒是好得快。這幾天一精神,也不提雪冤詔和傳位給丹陽王的事了。”孫朗嘆了口氣,道:“臨死之前偶爾良心發現可以,這會兒活蹦亂跳了,就不肯舍出手里的權柄了唄。寧頭兒要是知道了,非得被氣死——”
錢昭目光掃過來,兩人連忙各自收聲。
于十三無奈,只得點了幾人去前方檢查。錢昭則已上前去扶梧帝下車,道:“圣上,上回臣說過的合縣休息之所已經到了,廟后有一處不錯的溫泉,請圣上移步。”
梧帝精神一振:“可以洗澡?太好了!”連忙催促錢昭帶他過去。
一行人便分作兩處——錢昭陪著梧帝往山上廟宇走去,于十三則帶人沿著山道,向穎城的方向馳馬而去。
六道堂眾人來到廟外,先看到廟前滿缸的山泉水,不由得一聲歡呼,紛紛搶上前去,喝水的喝水,洗臉的洗臉。
錢昭對孫朗道:“去弄點柴火來,讓兄弟們吃口熱的。”又轉向元祿,吩咐道,“警戒好外邊。”
元祿正忙著洗臉,連忙應聲:“好咧。”
錢昭又一伸手臂,對梧帝道:“圣上,請。”
梧帝正入神地看著廟邊的一朵菊花,聞言將花摘下來,跟著錢昭一道走進廟里。
廟里只點了一盞油燈,原本就昏黃不明。進門后錢昭又掩上了門,越發顯得黑暗。
梧帝聽到門閂響聲,有些不解,錢昭便解釋道:“臣已讓人提前為圣上備好了酒食,讓他們看到,恐怕不妥。”
梧帝恍然大悟,微笑道:“有勞錢卿費心了。”
錢昭一拱手,道:“圣上稍候。”便走到神臺前,一一點燃廟中的蠟燭。
屋里只有兩個人,錢昭不說話,便空寂得有些滲人。梧帝打量著四周,見廟里簡陋空曠,柱子在燭火映照下暗影幢幢,神像的臉也顯得猙獰駭人。越發地不知所措起來。只得找了一只蒲團坐下來,道:“錢卿直接帶朕去后頭的的溫泉即可,不必點什么燈了。”
錢昭卻沒有回答,反而解下腰間的囊袋,在香案前擺弄起香火來。
梧帝沒等到他的回聲,探頭看了一眼,恍然道:“哦,好不容易平安到了這個地方,也算是踏上了大安的國土吧,是該上柱香。”他看了看手中的菊花,嘆息道,“朕出京之時,榴花正勝,如今卻是連秋菊都快開過了。”
卻聽錢昭聲冷如冰,問道:“那陛下可曾想過,慘死在關山戰場上的大梧將士,在九泉之下,能看到什么花?”
梧帝一愕,抬頭看向錢昭。
錢昭手一揮,一枚暗器飛出,擊中了梁上挽繩。挽繩繃斷,一幅白練猛地垂落下來。上面用斗大的黑字寫著“大梧關山將士之靈”字樣,那“靈”字卻只寫了上面一半。
梧帝大驚,忙要從蒲團上爬起,卻被錢昭反手拎了過來。梧帝在錢昭手中掙扎欲逃,卻根本抵不過錢昭的力氣。眼見著錢昭一手制住他,另一手從案上的囊袋中取出了一枚拴著白繩的六道堂徽章,放在了香盤上。而香盤上,早已整整齊齊地排列著幾排六道堂徽章,正中的那一枚赫然寫著“六道堂天道緹騎柴明”的字樣。
梧帝動作不由一滯,顫聲問道:“柴明的堂徽怎么會在你這兒?”
錢昭放好最后一枚堂徽,輕輕說道:“因為我是他的大哥,親大哥。”
梧帝如遇雷擊,待反應過來后,用力踢打著錢昭想要掙脫逃走。錢昭的身軀卻如鐵塔一般巋然不動,像拎一只雞崽般輕松鉗住他的衣領。便這么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目光平靜得滲人,嗓音溫和得近乎陰森:“圣上莫走,臣自上次經過合縣起便精心布置,好不容易才等到了這個好時機,您怎能隨意缺席呢?”
言畢,他揮動匕首就向梧帝刺去,梧帝大驚,下意識伸手去擋,指上卻猛然一痛——錢昭已經割傷了他的食指,一時血如泉涌。
梧帝驚懼至極,終于想起些什么,大喊道:“來人啊!救駕!救駕!”
正在周邊警戒的元祿聽到梧帝叫聲,立刻躍起,向廟中奔去。但廟門已被從內鎖死,元祿推了幾下沒推開,焦急地拍著門喊道:“錢大哥,開門,出什么事了?!”
孫朗原本在遠處用青草喂著一只小兔子,聽到動靜不對,也急忙飛速趕來。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側身用力,向著廟門撞去。
門外撞擊聲不斷傳來,錢昭卻只是拉著梧帝的手,強逼著他用指血把“靈”字的下半邊寫完。
待眾人終于撞開廟門沖進來時,靈字已然補完。
錢昭正按著梧帝,強行逼他跪在香案前。而香案之后,一幅白練自頂梁垂落及地,被燭火的熱氣吹得呼呼作響,白練上“大梧關山將士之靈”八個大字觸目驚心。
眾人都是一震,元祿顫聲問道:“錢大哥,你在干什么?”
錢昭的聲音鎮靜至極:“為柴明,也為天道的兄弟們,討個說法。”
眾人都是一驚,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只聽錢昭緩緩訴說著:“我和阿明是一個娘,但有不同的父親。我比他大十歲,打小就討厭他這個私生子。可他卻總是沒皮沒臉地纏著我,知道我承繼祖職進了殿前衛,就硬是也混了天道,說是這樣就能經常能在宮里見著我。”火燭跳躍著,給他眼瞳中染上了一抹暖色,他深陷在回憶中,想到當日情形,唇角似乎也流露出些笑意,道,“我常借著比試的機會教訓他,可不管怎么打,他都笑嘻嘻地小聲叫我‘大哥’。我原想著,這小子皮賤,我再打他幾回,打到他二十歲,就不打了。可誰成想,他在天道干得太出色,竟然被你這個無能的昏君帶上了戰場!”
他眼中暖色已盡數化作悲痛:“你出征的每一天,他都會跟我寫信。‘等我這次立下大功回朝,你能不能認我當弟弟?’‘我每天都勸諫圣上,不可聽太聽信內監,但圣上就是不聽!’‘大哥,圣上貪功冒進,我們每天要折損好幾千人,長此以往,只怕釀成大禍!’”
說到此處,錢昭已經幾乎無法抑制恨意,赤紅的雙目帶著怒火,灼灼逼視著梧帝:“我的阿明,我世間唯一的親人,連一聲弟弟都沒聽我叫過,就為了救你的狗命,”他抬手一指歸德原的方向,“在那下面替你擋了一槍!”他恨恨地指著自己的心口,嘶啞道,“我親手拾過他的尸骨,就在這,槍頭直穿進心,入骨半寸!”他狠狠地沖著梧帝就是一個耳光,“他才十九歲啊!十九歲!”
淚水打濕了他的眼眶,悲痛令恨意和怒火越發旺盛燃燒,難以抑制。
元祿驚道:“錢大哥,你冷靜些!”
錢昭猛地抬頭瞪過來,“我要是不冷靜,你們想怎么做?”他一指頭上的白練,問,“送我去見他們?”又抓起香盤上的堂徽白繩,“還是當著柴明他們的面,殺了我這個要為他們報仇的人?!”
那一大把的六道堂堂徽,再次震驚了六道堂中人。
錢昭幾乎要將那香盤按到梧帝面前,目眥盡裂道:“阿明勸過你了,石小魚也勸過你了,天道的兄弟,還有無數的人,都勸過你了,可你還是一意孤行,為了你那該死的野心和霸業,就讓上千條活生生的性命,在這廟后天門關戰場上,變成了孤魂野鬼!”
梧帝又驚又怕,瑟縮著:“朕、朕是對不起他們,朕已經寫了雪冤詔!”
錢昭冷笑道:“那也只是你死到臨頭才良心發現而已!之前寧遠舟勸你,殿下求你,你都充耳不聞!可你呢,為了活命,連一道證明他們不是叛徒的詔書都不肯寫,寧肯他們被萬人咒罵,寧肯他們的尸骨被安國人作賤,寧肯他們在九泉下也不得安寧!”
梧帝臉色蒼白了許多,驚恐道:“朕錯了,對不起,可是朕只是想活著回到大梧,不得已才如此。朕也后悔,朕也很過意不去……”
“你是不是還想說雷霆雨露皆是天恩?!”錢昭冷笑著打斷他,“是不是還想說等你回了安都再坐龍位之后,會追封他們高官厚祿?!做夢!”他扼著梧帝脖子的手只稍一用力,梧帝便喘不過氣來。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