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一念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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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盈哭泣著,只是回應道:“能干,你很能干!”
元祿燦爛地笑著,說道:“你知道嗎,其他事,我都比不過寧頭兒,但是,我跑得比他快。全六道堂,我永遠是跑的,最快的那個!”
楊盈道:“我知道,我知道!”
元祿喃喃道:“不,你不知道。其實,我第一次見你,就喜歡上你了,但我知道,我活不久,我不配,我不敢跟你說。“
他的眼光早已失了焦,落在虛空處那個他戀慕已久的女子臉上。初見時的驚艷,并肩作戰的情誼,病臥時的安慰……過往那些不為人知的隱秘點滴,驟然浮現在他的腦海。少年這一生唯一的一次砰然心動,卻被自己必定的命運早早鎖死了結局。一念既起,便牽繞一世,但他無法宣之于口,只因他深知,即便后世只有隱約的文字傳說,也會給她帶來不必要的負擔。
就讓這個遺憾,永遠的隱晦地存在著吧。
他只能看著虛空處,輕聲述說著:“寧頭兒失去聯絡,我還以為,你多半是,是出事了。沒關系,我很快也來陪你了,還有錢大哥,孫大哥......。”
楊盈珠淚漣漣地抱著他:“我沒事,我好好的,你別擔心……”
大夫匆匆趕來給元祿診脈,而后惋惜地搖了搖頭。
元祿伸出手,努力地想要抓住什么:“如果,下輩子......好不好……”
楊盈哭得不能自已,她握住元祿的手,一疊聲地點頭:“好!好!我答應你!”
朦朧中,元祿終于看見他心愛的姑娘在陽光中向他溫柔地伸出手來。元祿笑了,喜悅地向著她伸出手去。然而,伸出的手卻僵在半空,而后軟軟地落下了。
楊盈心如刀割,痛哭道:“元祿!”
元祿曾對楊盈說過:“我早就想過了,以后我死的時候,一定得像個大英雄,縱橫捭闔,睥睨群雄那種,我要讓天下人都記住,我元祿死得是多么的壯烈,多么地……”他最終并未辜負自己的誓愿,如英雄一般為拯救千萬人而死。
空空的長街上,士兵們站得遠遠的,只有楊盈擁著元祿漸漸冰涼的身體痛哭著。
一只迷蝶從元祿的身上飛了起來,翩翩飛舞,最后盤旋消失于天際。
安國大殿書房里,安帝正欣慰地看著面前一身太子朝服、沒有戴冠的二皇子。他鬢間多了不少白發,眉眼間卻也染上了些許慈愛。點頭微笑道:“很好,頗有些朕年輕時候的樣子……”頓了頓,又道,“也越來越像你母后了,就是有些憔悴。朕這回讓你出京歷練,真是苦了你。”
二皇子瘦了許多,連日的奔波和怕事情敗露的驚恐令他眼眶深深陷下去,得立太子的驚喜又給那雙骷髏般的眼睛蒙上一層亢奮。看上去多少有些詭異,他慷慨道:“艱難困苦,玉汝于成。兒臣長這么大,還是第一回出公差,真是學到了許多。”
安帝點了點頭,又道:“看你的奏報,天門關修得已經差不多了?在那邊有沒有聽到北蠻人什么動靜?”
二皇子微微一滯,忙堆笑道:“暫時還沒有。不過等后日忙完了大典,兒子一定……”
正說著,屏風外突然傳來內監的聲音:“慶國公……”那聲音隨即一急,“不可無旨擅闖!”
李同光卻已然沖過阻攔闖了進來,入書房看到安帝,立刻上前跪倒在地,高高舉起手中的信:“微臣私闖,實為大罪,但實在事出緊急——禮城公主從人,自合縣傳來緊急軍情。”
二皇子聞言臉色大變。
安帝疑惑道:“合縣?梧國人又開戰了?”
二皇子急忙道:“父皇您別聽他的,兒臣才從西邊回來,哪有什么緊急軍情!”他伸手就想搶奪李同光手中的信,李同光卻單手將他的掀翻在地,足尖點住了他的胸膛。
安帝驚怒道:“放肆!”
李同光卻道:“圣上還是看完了軍報,再責罵微臣吧。”
安帝拿過信,臉色一下子變了:“北蠻人,天門關?!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李同光看向安帝,切切道:“臣敢以性命擔保,這軍報確鑿無疑。”
安帝表情變幻,最終回身一個耳光將二皇子扇到地上,急怒道:“混帳,誰借你的狗膽!!通敵賣國,隱瞞軍情,朕怎么養出了你這樣的孽子!”
二皇子爬起來抱著安帝的腿,哭道:“父皇,父皇,兒臣錯了,可兒臣也是被逼的,命在人手,不得不為啊!但兒臣沒有叛國,兒臣引著他們去了合縣,那兒本來就是梧國人的地方……”
李同光強壓著心的怒火,解開布袋把把吳將軍的血衣放在安帝面前,怒視著二皇子:“這是率領全城百姓舍命抗敵的合縣守將吳謙戰死時穿著的那件血衣,上面的刀劍刺破的地方,足有七處!那封信信的背面,還有合縣十位耆老的指印。殿下有膽子把剛才的話,再當著吳將軍的面說一次嗎?”
看到血衣,二皇子終于癱軟在地。
李同光再次跪倒在地,仰望著安帝,懇請道:“北蠻人昔年盡屠中原,欠下各國百姓血債無數,今日卷土重來,必會劫掠無數,生靈涂炭,臣請陛下以謀逆之罪,嚴懲賣國求榮之徒!”
二皇子再次驚慌地撲倒安帝腳下:“不行,不要!父皇,謀逆是十惡不赦的死罪,兒臣……”
李同光鄙夷地斥問道:“打開天門關、放入北蠻人時,你難道不知這是死罪?!”他重重地叩下頭去,“陛下,請壯士斷腕,莫以父子之情而壞國家大義!”
安帝艱難地張了張口:“來人啊。”侍衛們領命而入,安帝抬手一指二皇子,“把李鎮業給朕押下去!”
侍衛愕然,但仍是沉默地押走了李鎮業。
二皇子在侍衛們的押送中,拼命地向殿內的安帝伸手去,哀嚎著:“父皇!”但安帝卻背過去不看他,二皇子終于絕望地癱軟了下來,任由侍衛們拖走了。
殿內一時安靜下來,李同光上前請命道:“圣上剜骨去腐,不徇私情。臣敬佩之至。但不知圣上何時欲發兵迎擊北蠻?臣不才,愿領先鋒之職。”
安帝卻突然說道:“都退下去。”李同光一愕。
安帝再次說道,“除了同光,都下去。”內侍和侍衛們都連忙垂頭躬身,退出殿內。
李同光疑惑地看著安帝:“圣上,難道,您不愿出兵?上回密道的事,您不信也就罷了,難道這回——”
安帝卻打斷了他:“朕當然會出兵,而且會朕還要親征北蠻!但是,朕想求你一件事,”他回頭看向李同光,鷹目里竟帶了一絲軟弱神色,“剛才鎮業的事,能不能暫時到此為止?別讓百官們知道,更別讓百姓們知道,就連鄧恢也不能。”
李同光愕然看著他,不解這是何意。
安帝道:“鎮業是該死,可眼看立太子大典在即,如果再生事非,群臣會怎么看朕?”他嘆息一聲,“本來朕就因為任辛之事大失顏面,民心動搖了啊!況且,鎮業現在是朕唯一成年的兒子,如果發落了他,朕一旦親征,誰來監國?萬一朕有個不測,帝位空懸,國本定會不穩,到那時,大安又會陷入何種境地?”
李同光驚疑地看著安帝,腦中飛速思索著。
“難道圣上還想要一個叛國之人做太子,還想要他有朝一日成為大安之君?”
安帝神色無奈:“只是暫時而已。非常之時需得行非常之法,一旦朕擊退了北蠻,就會令他以病為由辭去太子之位,轉而專心培植老三。你也不用擔心這孽子會胡來,他自知有罪,就算監國也只會小心翼翼不敢造次,何況朕會讓王相盯著他!”他再一次看向李同光,“只是他和北蠻人的事,一定不能讓朝臣們知道,不然鎮業就完了……”
安帝目光哀切,似乎只是個疲憊無奈的父親和舅舅。他伸手想要拍一拍李同光的肩膀,李同光卻退后一步,避開了安帝的手,躬身行禮道:“臣不敢奉詔。”
安帝手上拍空,便又去抓住李同光的手臂。不料腳下一絆,眼看就要摔倒在地。李同光急忙伸手扶他,雖堪堪將他扶住,但安帝的頭仍是磕在了一邊的柱子上,頭上龍冠砰然掉落在地,露出了頭上花白散亂的發髻。
安帝臉上帶著李同光從未見過的疲憊、衰老與哀求,緊緊抓住了李同光的手臂:“鷲兒,算舅舅求你好不好?!舅舅已然年過半百,你忍心讓我數十天之內,連失兩子嗎?”
他老眼渾濁,切切盯著李同光。李同光心中驟然涌起一股自己也不清楚是不是錯覺的錯覺,他想——昔日生殺予奪高高在上,一個眼神便能令人冷汗潸然的皇帝,他恐怕確實已經很老了。
安帝指著自己頭上發髻,“你看看舅舅的頭發,這些天都白了一半了!鎮業他是混賬,可他身上,也和你流著一樣的血啊!”他說著便已老淚縱橫,再度握緊了李同光的手。
李同光看著安帝不停顫抖的手,一時愣在那里。
安帝攥著他的手,緊緊盯著他:“鷲兒,幫幫舅舅,外頭的人都信不過,只有我們才是血脈至親!只要暫時把這事掩住,只要能保鎮業一條命,舅舅什么都答應你!啊,舅舅這就晉你為樞密使,督令各部各司立備糧草兵馬,以待后用。啊,還得命朱衣衛即刻查探俊州情況,令邊境各州縣嚴加戒備,令沙西王立刻率沙西部五千軍前往俊州迎敵……啊,這么多千頭萬緒的事,都得你幫著舅舅盯著啊!”
李同光在聽到“樞密使”時,眼光一閃,終于回過神來。
安帝敏感地察覺到了,馬上道:“朕知道你不在乎這點官職,可以后你得幫舅舅領軍抗蠻,你要做元帥,沒個鎮得住人的職位,只怕下頭的人不服你。你辦事又素來牢靠,肯定能幫朕把鎮業這件事全抹平了,放心,朕不會讓他當太子,會將他廢為庶人!啊,除了禮城公主,還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
李同光沉默了一會兒,終是說道:“知道內情的,應該只離宮看守禮城公主的侍衛。”
安帝馬上拿出袖中小印塞過來,道:“你的羽林軍人多口雜,還是帶朕的沙中部親兵前去處置比較妥當。啊,你都升了相位,也不用再管羽林軍這種雜務了,讓武陽侯來幫你看著就行。這是朕的私印,憑此,便宜行事。”
李同光一怔,顯然沒有料到安帝會授予私印。他半晌才接過小印,叩頭道:“謝主隆恩。”
離宮庭院里,侍衛們紛紛被殿前衛押走。
李同光審視著四周,對朱殷道:“還有追過信使的城門的守衛。”朱殷匆匆去了。
已換上一身素衣的楊盈想要說什么,卻被頭上還包扎著的杜長史以眼神阻止。最終,楊盈只能深吸一口氣,走到李同光身邊,問道:“你把他們都抓走,到底想做什么?”
李同光垂著眼睛,低聲道:“你別管。總之圣上已經發兵去俊州了,我很快也會出京帶兵抗蠻。”他看了一眼楊盈身上的素服,又道,“元祿不會白死。”
這時,曾經和如意交過手的沙中部軍首領走上前來,向李同光拱手行禮,道:“李相,圣上令下官來取羽林軍兵符。”
李同光取出兵符遞過去:“有勞武陽侯。”
武陽侯點頭道:“今后還要請樞密使多加關照。”
楊盈聞言,難掩震驚神色。武陽侯離開后,楊盈立刻上前問道:“你為什么突然成樞密使了?這可是宰相啊!你拿什么跟皇帝換的?”
李同光眼神一暗,輕聲道:“良心。”楊盈心中一震,不由后退了一步。李同光看著她,輕輕說道,“當你選擇留在安都時,就應該知道,我和你選擇的這條路上會死掉很多的良心,很多的人。”
他猶豫了一下,示意杜長史也靠近后,他低聲道:“你們還是多想想自己吧,這樣的太子,到底是嫁還不嫁?若嫁,以后太子廢了,你該如何自處;若不嫁,你又要以何種身份留在安都?莫非,你還想再去跟宮里那位自薦一回不成?”
楊盈臉色一白,李同光則匆匆離去。
楊盈很快有了主意:“杜大人,孤想以北蠻人入侵為由,向安帝要求暫緩婚事。就說,就說元祿還送來了皇兄的密旨。”
杜長史點頭:“密旨中還要說,因殿下本來就是使臣,是以圣上亦將兩國之間的軍情往來聯絡之事托付于你。這樣更容易取信于安人。”
楊盈點頭:“您想得比孤周全。呵,這樣也好,比起做后宮里的金絲雀,孤還是更愿意在宮外一展天地。”
杜長史詫異道:“殿下怎么又作男子自稱了?”
楊盈一怔,緩緩苦笑道:“對啊,之前才改了回來,今天一著急,又開說說“孤”了。當初是你們費盡心思才教會了我怎么舍棄女子的身份去做一個親王,看來烙印已經烙上,輕易就洗不清了。”
杜長史:“王者,并非一定是男子。蕭太后,則天大帝,都是一方霸主。”
楊盈愕然:“杜大人,您以前可不會這么說。”
杜長史堅定地道:“臣以前,也不會想到殿下能從深宮無能的弱質女子,變成如今這樣英明果決、仁義厚德的主君。”他恭謹地行了一個君臣大禮:“臣之所以歸來,就是為了一報當日殿下舍命相救之情。如今戰云將至,臣欲披肝瀝膽,助殿下在這波譎云詭里闖出一片未來。若殿下真能做好這個協力兩國共同抗敵的聯絡官,往后,臣定會聯絡朝野,為殿下爭來一個能如親王般開府任官的實權長公主之位!”
楊盈深深地看著他,最終以手虛扶:“孤定當殫精竭誠,不負杜卿之義。”
李同光正和殿前衛辦理著羽林軍虎符的交接,腦后卻重重受了一擊,當即暈迷過去。
等到醒來,他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離宮大門內的草地上,李同光情知中計,驚怒地拍著大門,吼道:“武陽侯,你想干什么,開門!”
外面傳來武陽侯略帶無奈的淡漠嗓音:“下官也是奉旨行事,小公爺稍安勿躁。”
李同光一怔,他先前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卻因安帝眼中的切切哀求和樞密使之位的誘惑而未能神思的諸多線索,在腦中電光火石般串連起來。他猛地明白過來。
早在安帝詢問他,除了禮城公主,還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時,就已經打定了主意要把他這個手握把柄的知情人一并除去。而他居然輕松地就被一個空口無憑的樞密使,換走了羽林軍的兵權。
——他這個舅舅,當真是好真的演技、好深的心計。
此時楊盈也已聞聲奔至,問道:“怎么回事?”
李同光頹然冷笑道:“我被我那個皇帝舅舅騙了。”
皇宮偏殿里。
二皇子還蜷縮在角落里瑟瑟發抖。殿門突然打開,安帝逆光而入,身姿英偉。二皇子下意識跪地:“父皇……”
安帝走到他身邊,見他臉上涕泗橫流一塌糊涂,恨鐵不成鋼道:“沒用的蠢貨。把柄都在人家手上了,光哭有個鬼用?”
二皇子一怔。
安帝拂袍在一旁坐下,問道:“你與北蠻人之間還有聯系嗎?”
二皇子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半晌才急切地說道:“有,北蠻人有個軍師會說我們的話,他最先就是通過俊州那邊的一個商人聯系兒臣的。”
安帝看著他,陰冷地說道:“你聯絡他們,就說朕可以給他們俊州一帶的地圖和兵力布防,事后還可以給他們十萬石糧五萬銀五萬絹的歲幣,條件是他們要先贏了沙西部,然后在歸德城一帶大敗給朕。至于以后,他們是要回北邊,還是要繼續打梧國,朕都不管。”
二皇子愕然。
安帝皺眉,雖厭他無能,卻還是不耐煩地解釋給他聽:“前陣子被任辛那么一搞,朕顏面大失,民心不穩。你舅舅的沙東部,也因為你母后的事暗自對朕不服,稍微彈壓不住,只怕就就要造反了,不然你以為朕為什么要著急立你當太子?還不是為了安撫他們。你和北蠻的事要是真被捅出來,你死了也就罷了,但朕會被你拖累的更深。所以索性來個置之死地而后生,要北蠻人陪朕演一場戲。”
他的眼中俱是奸雄的陰鷙,目光盯著虛空,五指一攥:“親征,自古就是聚攏權力、贏得民心的最好法子。只要朕能大勝北蠻,將他們重新逐出天門關,那史書之上,朕就還能是那個萬民擁戴、文冶武功的賢帝!”
二皇子震驚之余,又眼懷希望地看著安帝,問道:“那父皇,兒臣、兒臣還能當太子嗎?”
安帝瞥他一眼:“朕說你能,你就能。李同光、禮城公主和所有的知情人,都被朕軟禁起來了。而且,朕還要大典上親自宣布派沙西王出兵一事!”他陰冷地一笑,森然說道,“必需得把他捧得高高的,他敗得越慘,才能越襯托朕的武勛!”
三日后,離宮。
杜長史和楊盈相對而坐,面前桌上擺著些簡陋的飯食。杜長史神色郁郁,心神不屬地吃了兩口就放下筷子。楊盈見狀,便夾了一塊冷肉放到杜長史碗中,規勸道:“就算不好吃,您還未康復,也得多吃的些。”
杜長史忙回過神來,推拒道:“臣不用,殿下這幾日也沒用多少,”目光掃過桌上飯食,又嘆了口氣,“唉,安國人送來的飯食,越來越簡陋了。”
楊盈固執道:“我還年輕,扛得住。您快吃,不然孤要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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