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一念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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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長史只得吃了。吃完,又擔憂地抬頭問道:“慶國公如何了?他少年心性,卻遇此巨變。臣擔心他……”
楊盈道:“一直不說話,整天就頹在那里。前天我問他明明會武功,為什么不翻墻逃出去,他就指指墻頭的那些箭手,轉身就走了。”她忍不住撇了撇嘴,“就這樣還想做第一權臣呢,遠舟哥哥會不會太高看他了?”
杜長史便向楊盈解釋道:“慶國公一身榮華都系于兩處——長公主的皇室血脈,以及他的軍功。如今安帝囚禁了他,又收回了羽林衛(wèi)軍權,他就算逃出去,又能如何?難道浪跡天涯做個百姓嗎?所以還不如等下去,看看有沒有轉寰之機,畢竟他又沒犯什么死罪。”
楊盈若有所思。卻突然看到杜長史表情痛苦,忙問:“您怎么了?”
杜長史捂著胃,強忍道:“無妨,這幾日吃的不合適,胃疾犯了。”
楊盈懊惱地嘆了口氣:“怨我,這些天連口熱水都沒有,還逼您吃冷肉。”想了想,忙抓起碗里的芋頭,“您等著,我跟你弄去。”便跑出房去。
杜長史欲追,卻痛得實在動不了。
秋意漸濃,離宮庭院已是落葉遍地,卻無人打掃。李同光蹲在沙地上,正對著沙地上新畫出的天門關一代的地圖,凝眉推演著北蠻人可能會有的進攻路線。
外面突然傳來一陣牛角號的長鳴聲。李同光眼色微動,閃身奔向墻根。
安國皇宮宗廟。
秋風烈烈吹動旗幡,侍衛(wèi)們衣甲鮮亮,陣列在通往宗廟大殿的道路兩側。立儲大典即將開始,宗廟內外一片莊嚴肅穆。兵士們吹響牛角號,早已恭候在外的百官身著禮服,向著宗廟大殿走去。來到宗廟大殿外,卻被侍衛(wèi)攔下,一一盤查。有的還被對查畫像,上下搜查所攜物品。
侍衛(wèi)們手中托著個托盤,盤中笏板堆疊成山。一個官員不解地放下手中笏板。
老臣王相見狀,驚愕地問道:“這,這是怎么回事?朝服連笏板都不許帶?”
鄧恢拱手行禮,解釋道:“恐有奸人混入,圣上令朱衣衛(wèi)會同殿前司詳加盤查,所有銳器硬物,皆不可入,還請見諒。”
身后有人四下張望著,咕噥道:“怪了,怎么沙西王和慶國公都沒見?”鄧恢聞言,眼神不由一閃。
離宮庭院墻上,兩個侍衛(wèi)聽著遠方號角聲,低聲議論起來。其中一個說:“立儲大典快開始了,聽說好大的陣勢,還有富戶沿街撒錢!”另一人道:“是嗎?最近手頭緊,真想去看看。”前頭那人便說,“你去吧,守這兒的有五六十個呢,他們就那么幾個人,咱們走一半都看得住,老胡他們已經去了。”
墻根下的李同光眉摸著劍柄,剎時間有了躍上墻的沖動,卻最終還是放棄了。
突然間,他聞到了些古怪的味道,鼻子微微一動。抬頭望見離宮庭院里白煙升起,連忙飛奔過去。
卻是楊盈用石塊壘了個簡易的灶臺,正在燒水。灶下煙氣彌漫,她被嗆得直咳嗽。李同光捂著鼻子搶上前去,拔出劍來。
楊盈被嚇了一跳,忙問:“你干嘛?”
李同光卻用劍挑出了一團燃燒的草,扔在地上,上腳踩滅。不滿道:“你不想活了?獨白草也敢燒,這草有毒的!”
楊盈驚呆了,心虛地解釋著:“我們江南沒有這種草,我只是看見那有一叢草被哂干了,就順手拿來……”說著眼睛忽地一亮,壓低聲音道,“這草要是有毒,能不能找些把外頭那些侍衛(wèi)熏暈?”
李同光瞥了她一眼,無語道:“師父都教了你些什么啊?這么大一座離宮,得多少草才夠?”
楊盈不服地道:“師父只教我任何時候都不要坐以待斃,就算沒了羽林軍,你不是還有封地嗎?要是能逃出去——”她見李同光又露出不屑的神色,便有些悻悻然,無奈道,“好好,我不說就是。”
便低頭繼續(xù)往灶里添著樹枝,專心燒水。
李同光略覺怪異,問道:“你一個公主,居然會搭灶燒水?”
“我娘到死才追封了采女,江南的冬天一樣也能凍死人,你覺得我在冷宮里要不會這些,能活到幾歲?”
李同光一怔,有些感同身受。見楊盈形單影只,身形柔弱,明明是個公主,卻又如雜草般頑強野生。目光不由柔軟了些。便順勢在一邊坐下,同她閑聊道:“小時候,我也經常吃冷炊餅。你好歹還有個皇帝爹,我連爹都沒有。”
楊盈想了想,用樹枝刨出火堆里的芋頭推過去:“你是在安慰我吧,這個芋頭,就當謝禮了。熟的,烤熱了香點。”
李同光用劍一挑那芋頭,在空中劈為兩半,又用劍串起來遞給她:“一人一半。”
楊盈取下一塊捧著便吃,不顧形象。李同光就著劍尖也吃了一口,也是眼前一亮。兩人對視一眼,見對方嘴角沾了爐灰,莫名就覺得順眼、親切了許多。
李同光嘆道:“師父要是知道我把她送的青云用來劈芋頭,不知會想什么?”
“她才不會在意——”楊盈說著便反應過來,“這劍叫‘青云’?”
李同光點頭:“怎么了?”
楊盈追懷往昔,低眉道:“我認識一個人,也叫青云,”說著便苦澀地一笑,嘆息道,“他和你一樣野心勃勃,都出賣了自己的一些東西去換榮華富貴。”頓了一頓,又道,“希望你的結局,能比他好點。”
李同光瞥她一眼:“那人是你情郎?你不是在為那個元祿在穿素嗎?”
楊盈低頭看了眼身上素服,反詰道,“不可以嗎?誰說女人一輩子就只能喜歡上一個男人的?難道我們女人就非得跟戲詞里一樣,不管遇見什么人,就只配從一而終了嗎?”
李同光一哂,隨即便又垂了眼睛,露出些落寞的神色,堅決地道:“反正我一輩子只會喜歡師父一人。”
楊盈卻沒有多說什么,只道:“人生很長的,誰知道以后會發(fā)生什么事呢?”隨即神色便也黯然下來,“不過還是要謝謝你手下,元祿出事后馬上就幫我安排了火葬和佛寺供養(yǎng),要不然,他現在怕是都不能安寧。”
李同光卻道:“這是我應該做的,他是個英雄,而且我瞧師父以前對他也頗為看顧。你想好以后以后怎么安排自己沒有?”
楊盈沒怎么在意,隨口道:“我肯定不會做叛國之人的太子妃。”猶豫了一下,又道,“不過,我和六道堂安都分堂一直有聯絡,他們知道我被軟禁了,一定會伺機救我的。”她抬眼看著李同光,“大不了,到時候你跟我一起逃。”
李同光搖頭道:“我走不了,也沒必要走。安帝之所以不殺我,多半還是看中我能領軍。要是前線告急,把我關上一陣子,磨光了銳氣,到時我自然會為了重得恩寵而在在戰(zhàn)場上拼命。”說著便冷笑一聲露出些譏諷的神色,“只恨我當時沒想清楚這些。”
楊盈一咬牙,安慰他道:“車到山前必有路,我相信遠舟哥哥和如意姐一旦知道消息,絕對不會不管咱們的。”這時灶上水壺發(fā)出咕嚕嚕的聲響,楊盈用布包起銚子,問道:“水熱了。你要不要喝一些?”
李同光沒理她,就勢躺下,望天不再說話。楊盈一哂,提著水壺離開了。
過了半晌,突然一聲陶器落地的碎裂聲傳來,緊接著便是楊盈低聲的驚呼。李同光下意識彈身而起。
李同光奔進房間里,卻見初月一身侍衛(wèi)服裝,正焦急地對拿用峨眉刺指著她的楊盈和杜長史道:“別動手,我是來救你們的!”她回頭看到李同光,立刻松了一口氣,忙道,“你來得正好。”
李同光一邊警惕地看著窗外,一邊問道:“怎么回事?”
初月道:“父王和我大哥前日被派去了俊州增援,可剛出京就覺得不對,后軍交來的糧草數量太少,弓弩雖然勉強夠,但箭卻只有該配的四成。父王覺著圣上不像是要真心打北蠻的樣子,要我留意京中情勢。結果今天早上,寧遠舟和任如意就突然找到我府里來了。”
眾人都是一驚:“什么?”
“是真的。”初月懇切地看著李同光,“他們說,你的劍叫青云,是她在校場送給你的,原來是昭節(jié)皇后的。”又對楊盈道,“他的母親姓顧,是你的女傅,把你從三歲教到七歲。”
楊盈興奮起來:“我就說他們——”忽地想起外面還有人看守,連忙掩住嘴,眼睛晶亮地看著初月,“你繼續(xù)說。”
初月道:“他們在途中收到六道堂和金沙樓的消息,便火速剛趕到安都,抓了李鎮(zhèn)業(yè)的親隨審問后,知道你們被軟禁在這里,就托我過來相救。外頭的侍衛(wèi)有幾個是沙西部的……”
李同光猶然沒有盡信,問道:“你和他們素不相識,為什么——”
初月低聲打斷了她,焦急道:“因為寧遠舟發(fā)現圣上在悄悄聯絡北蠻,想把我父王也賣了!他想讓我爹敗給北蠻狼主,然后他再踏著沙西部的尸骨來一場大勝,這樣就能掩蓋掉他以前的那些丑事了!”
李同光巨震,緩緩道:“果真如此!”
初月道:“立儲大典之后肯定會有一場大亂,所以我才趕緊過來……哎呀沒時間了,侍衛(wèi)每一柱香就要換一次班,”她趕緊打開包袱,從里面取了衣服分給他們,催促道,“快換上衣裳,趕緊跟我從后門走。”又對楊盈道,“六道堂接應你們的人已經等在外頭了。”三人連忙更換衣服。
楊盈卻突然想起些什么,對李同光道:“我們有人接應,出去就安全了,你可能比我更需要這個。”她塞給李同光一個指環(huán),低聲道:“遠舟哥哥給的,”又教李同光怎么用,“按這里,會有小針彈出,中毒者馬上會昏倒。你留著防身。”
李同光略有些意外,卻還是接了過來,頓了頓,才道:“謝了。”
四人打扮成侍衛(wèi),悄悄從離宮的后門溜了出去。分乘兩輛車,沿著僻靜的道路,迅速地離開的離宮。
馬車疾馳。初月盯著窗外,焦急地說道:“我雖然練過兵,但從來沒上過戰(zhàn)場。我把手下的騎奴都借給你好嗎?你帶著他們趕緊去救我父王大哥……”
李同光卻轉著手上的指環(huán),若有所思地打斷她:“你為什么剛才要說立儲大典之后肯定會有一場大亂?寧遠舟他們在哪兒?為什么你來了,他們卻沒有出現?”
初月道:“他們趕去立儲大典了。”李同光眼眸急劇收縮,初月忙著觀察窗外狀況,并未留意到他的神色,繼續(xù)說道,“任如意想在大典上直接把圣上和李鎮(zhèn)業(yè)一起殺了,可是寧遠舟說不行,他說圣上如果死了,大安必定大亂,反而便宜了北蠻人。最后他們決定只殺李鎮(zhèn)業(yè),以他的性命兵諫圣上,逼他務必出兵抗擊北蠻。可我擔心他們萬一失敗,這才——”
李同光立刻打斷了她,問道:“你為什么會覺得他們會失敗?”
“因為,”初月垂了眼睛,露出些不安的神色,她低聲道,“他們兩個的狀況看起來都不算太好。我擔心他們騙我,就趁他們換藥時在密室里偷聽。原他們是騎馬奔了三天三夜才趕到安都的,任如意犯了舊傷,不停在咳血;寧遠舟的內力好像也有問題,任如意說他最多能連續(xù)支持十招,他們倆爭了半天由誰去刺殺,最后才決定一起去。”
李同光霎時緊張了起來:“咳血?”
這一次,就連朱殷也陡然緊繃起來。
初月忙道:“但是她精神不錯,我們王府的侍衛(wèi),四五個都不是她的對手。”
李同光卻閉目道:“別說話。”
他抱著頭,飛速地思考著什么。初月和朱殷也都屏息緊張地看著他。
良久,李同光終于直起身子,眼中卻多了一絲狠厲。他看向初月,緩緩道:“你想救你父兄對吧,那先借我五十個沙西部的侍衛(wèi)。”
朱殷覺察到了什么,抬眼看向李同光。
初月不解地問道:“你想干什么?”
“我暫時不能告訴你,”李同光直視著她的眼睛,眼睛里閃著不容置疑地的光,“但只要我今天辦妥了這件事,立刻就能安排五千大軍去增援你父親,這比你那幾百個騎奴強出十倍。”
初月猶豫了片刻,但很快便下定了決心,果斷地點頭道:“好!”她探頭看向窗外,見四下無人,忙道,“停車!”回頭對李同光道一聲,“我先去安排侍衛(wèi),一柱香后見!”便跳下馬車,飛奔而去。
馬車繼續(xù)前行。李同光沉默端坐著,車廂陰影落在他的臉上,一雙黑瞳子在暗影里依舊亮著狠厲果決的光。
朱殷試探地問道:“侯爺,難道你想要——”
李同光緩緩地點了點頭:“這次我得孤注一擲,只要稍有差錯,就會萬劫不復。”他轉頭看向朱殷,道,“你前些日子不是剛成親嗎,這回就別跟著我了,趕緊帶著你家娘子出城吧。”
朱殷堅決地搖了搖頭:“屬下哪兒都不去。”他眼中難掩恨意,說道,“圣上軟禁您的同時,也派殿前衛(wèi)搜查了國公府,屬下雖及時避了出去,卻沒來得及帶上賤內……她命薄,沒能熬得過重刑。”
李同光一震,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好,那這一回,我們就一起賭一把!”
這時,遠方牛角號的長鳴再一次響起。
三族打扮的儀衛(wèi)們停下了牛角號。百官肅立之時,鄧恢等人帶著侍衛(wèi)還在巡視。
丹陛之上平臺上,安帝一身大禮服,在紫煙繚繞的宗廟外升座,號樂隨即停下。他的身邊,有一座錦緞搭成的冊寶亭,案上供奉著太子冊寶。安帝俯看著百官。此時,內監(jiān)鳴九聲響鞭。
禮官高聲唱報:“吉時至,宣皇二子李鎮(zhèn)業(yè)!”
伴隨著輕鼓聲,二皇子身朝服,戴著冠冕,在紅色龍紋羅傘之下,款步進入廣場。
無人知曉,就安都宗廟冊立大典進行的同時,被安帝和新太子故意引入天門關的北蠻大軍,鐵騎踏破了俊州城。
禮官高唱:“拜!”
宗廟之外,二皇子和百官跪地聽宣。
而俊州城中,百姓們也北蠻捆著手臂按著頭顱,以刀柄利刃逼迫著,紛紛跪倒在地。
禮官高聲宣讀策文:“自昔圣王,咸建儲貳,蓋將嗣守神器,虔奉宗禋……”
宗廟之外,百官匍匐在地。
而俊州城中,跪地的百姓、士兵卻一批又一批地被北蠻人砍倒在地。
禮官宣讀著:“朕纘服鴻緒,丕承前烈……”聲音回響在安都秋日高爽的藍天之下。
宗廟之外的寶座上,安帝俯看著跪伏于地的百官,鬢邊已見白發(fā)的他,今日格外意氣風發(fā)。
與此同是的俊州城中,北蠻狼主登上了俊州城門,俯看這城中繁華,一手抓起手下送上的黃金珠寶,滿眼得意,哈哈大笑。
城中北蠻人仰頭看著城墻上的狼主。狼主舉起狼頭杖,一指天空,說了幾句北蠻語,再指遠方,宣令:燒搶一日,再攻歸德城,以雪合縣之恥!
城下北蠻人振臂歡呼。高舉著刀斧轉頭沖進民居,展開搶殺,城中女子小兒奔逃倒地,轉眼間血流成河。
一張殘破的地圖浸在死去的軍官身下的血泊里。地圖上俊州以西不遠,便是旻城,而旻城之西北,便是歸德原。
宗廟外,冊封大典也已逼近尾聲。
禮官高聲宣唱:“……冊皇二子李鎮(zhèn)業(yè)為太子!”
二皇子意氣昂揚,跪地高呼:“臣領旨!”
眾官齊聲恭賀:“圣上萬歲萬萬歲!太子千歲千千歲!”
二皇子難掩興奮地走上臺階,安帝伸手,內侍從冊寶亭上取過冊寶奉上。可就在內侍將將走到安帝與二皇子面前時,腳下一絆,托盤突然一歪,眼看冊寶便要滑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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