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一念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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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冊寶跌落,安帝身邊的侍衛下意識地便要伸手去接。就在侍衛分神的瞬間,向安帝遞寶策的內侍快如閃電一般出手,咯咯卸掉了二皇子的雙肩,一把掐住二皇子的脖子,將他壓在了欄桿之上。
變故發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只下意識地驚呼出聲。二皇子雙臂劇痛,徒勞地在內侍手中掙扎著。侍衛們回過神,還想沖上來救他,卻聽內侍一聲大喝:“不想我扭斷他的脖子,就全都別動!”
——分明是女子聲音。
這聲音太過耳熟,安帝立時便聽了出來,極度震驚之下脫口喚出:“任辛!”
——那內侍正是如意,她單手扯掉頭上的帽子,一頭秀發隨飛拂揚,修羅般冷冽的目光掃過全場,所有對上她視線的朝臣心中都都不由一寒,只聽她說:“正是,我從十層森羅殿又回來了!”
群臣無不栗然而驚,就連階下鄧恢也面露驚愕。
“李隼,你心中有鬼,所以才令人在宗廟外嚴加盤查,所有利刃硬物都不許帶入。”如意直視著安帝,譏諷道,“可惜,你高高在上太久了,以為敢和你作對的只有文武百官,卻忘了不起眼的內侍雜工,不用刀劍,也可殺人!”
她手上一緊,二皇子立刻驚慌地高呼:“父皇,救我!來人啊,救駕!”
老臣王相連忙問道:“任辛,你到底想干什么?”
如意冷笑道:“你不如問問丹陛之上的這對父子,到底干了什么?”她失望至極地看了眼二皇子,“上次看在娘娘份上已經饒了你一命,沒想到你非但毫不悔改,反而更加喪心病狂!把你在天門關干的好事,當著百官原原本本地說出來,如若不然——”
話音未落,安帝從身旁侍衛腰間拔出佩劍,向著二皇子當胸擲了過去。但如意早有準備,兩指在空中一夾,那劍便斷為兩截。二皇子驚魂未定,難以置信地看著安帝:“父皇?!”
如意冷冷瞥過去:“又想殺人滅口?!”
安帝神色一亂,露出些心虛的表情。但隨即便一咬牙,兇狠地瞪著如意,揮手向侍衛下令:“不必管二皇子!馬上給朕殺了這妖言惑眾的妖女!鄧恢!”
侍衛們面面相覷,卻也只能仗劍上前。而臺下的眾臣早已是驚呆了——為了殺一個刺客,皇帝這是連新太子、親兒子的命都不要了嗎?
鄧恢看著階上的如意,一咬牙,正要仗劍奔上,忽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鄧恢、連同在場百官下意識地循聲望去,便見一匹空鞍白馬,正向著丹陛飛速馳來。
連番震驚之下,無人想到該上前攔一攔,都呆呆地看著白馬奔近。而后忽的便見一個男子從馬腹之下翻身出來,鷹鷂般一個騰身就坐上了馬鞍,手臂一展,彎弓如滿月。指間三箭一搭,便向著丹陛之上的眾侍衛射去!
箭矢頃刻便至,中箭的侍衛應聲而倒,反應快些的已撲上去拖著安帝去躲避。
那人自然就是寧遠舟。三箭發出,他很快再次搭弓,連發數箭。其中一箭正中安帝身后的黃羅傘柄,象征著皇權的黃羅傘就此被擊飛出去,滾落下臺階。
鄧恢連忙高呼:“護駕!”
侍衛們這才如夢初醒,紛紛撲上去守衛安帝。而寧遠舟已然躍下馬來,揮劍殺上前去。
文官們驚懼躲避,一眾武官想要迎敵,身上卻連個能充作武器的笏板都尋不到。倉促間只能赤手空拳上前阻攔——卻哪里阻攔得住。寧遠舟人擋殺人,佛擋殺佛,轉眼間就將阻攔之人悉數掃倒在地。就只剩鄧恢還在與他交戰。
丹陛之上,如意足尖一踢,拾了把侍衛丟棄在地的劍。拎著二皇子,也同周圍殺上來的侍衛們廝殺起來。
而安帝早已奔入了宗廟大殿,匆忙下令:“快,關門!”內侍們連忙將門關上。
寧遠舟架住鄧恢的劍,低聲道:“你們皇帝和太子勾結了北蠻人,我不想讓皇帝死,只想讓他出兵抗敵,你還要攔我嗎?”鄧恢一怔,手上的動作明顯慢了下來。寧遠舟一掌擊去,鄧恢就勢倒地,滾落了臺階,雙眼仍驚疑不定地看著寧遠舟的身影。
寧遠舟飛身上了臺階,和正在交戰的如意飛速交換了個眼神,飛身趕到逃至宗廟大殿內的安帝身邊,重重地擊在他的后頸上。而后提著他的領子,將他拖出了大殿。
殿外已陷入對峙。
官員們聚集在臺階之下圍著如意,已有不少武官拿到了武器。王相正在臺階上,隔空規勸著如意:“你放下太子,一切都好商量!”
如意冷冷一笑,手中之劍輕輕一揮,王相便嚇得接連退了好幾步,險些摔倒在階上,幸虧被鄧恢一把扶住。
王相驚魂未定,才剛站穩,一抬頭就見安帝也被人拖了出來,差點犯了心悸,驚道:“你是誰?!別傷了圣上!”
寧遠舟冷聲道:“大梧六道堂堂主、左衛中郎將寧遠舟!”
“梧國六道堂?你們到底想干什么?!”
如意伸劍往二皇子頸上一勒:“想讓你們聽一段賣國賊的自陳。”用力將二皇子往上一提,“說!”
鮮血順著二皇子的脖子流下來,二皇子魂飛魄散,連忙招認:“我,我叫開了天門關門,放了五千北蠻人進關——”卻又急切地辯解道,“可這不是我自作主張,我也是奉了父皇的旨意!”
眾臣聞言,頓時大嘩。
王相驚道:“什么?!北蠻人已經進關了?!”
鄧恢臉上原本生根式的笑容頓時消失,他難以置信地看向如意,如意沖他微微點了點頭。鄧恢瞪向安帝,眼神里立刻有了肅殺之氣。
寧遠舟道:“北蠻人不僅已經破了天門關,還欲進犯合縣,幸被合縣守將和我大梧圣上聯手逼退,如今北蠻人已直取俊州,這會兒多半已經到了旻城了!”
二皇子急于脫罪,連忙補充:“他說的是真的!沙北部的守軍已經全完了,本來梧國人已經來報信了,可父皇把人全殺了,不讓你們知道!”
安帝抬起頭,無力地喝道:“孽子,閉嘴!”
二皇子搶先道:“你都要殺我了,還想堵我的嘴?!任姐,要是我都招了,你饒我一命成嗎?”不等如意回答,便急忙說道,“王相,諸位臣工,我當著李氏列祖列宗之名發誓,是父皇令和我北蠻人私下聯絡的,他說近來朝中對他多有不滿,希望以五萬金五萬石糧和幾座城,跟北蠻做個交易,先讓沙西王輸給他們,然后北蠻人再假裝輸給父皇!”
如意從懷里扔出幾張紙:“這一張,就是李隼命寫給北蠻狼主的書信,上面有他的私印。另一張,是伙同李鎮業一起開天門關的,他的親信的供詞,現在人就栓在宗廟外頭的下馬石上,你們隨時可以審問!”
王相拾起那張紙看了,驚怒交加地看向安帝:“圣上,你為什么要這樣做?北蠻與我們中原人仇深似海——”
安帝卻傲然道:“這封信朕沒見過。朕身為大安之君,怎會和北蠻同流合污?不過是李鎮業這孽子假造的而已。怎么,你們身為朕之臣子,難道還要聽信別國逆賊的污蔑之言嗎?”
王相一滯。
安帝又道:“諸官聽著,任賊上次就不敢弒君,這回伙同梧國間客,更不會對朕如何!你們誰要能殺了這男女兩賊,朕許以親王之位,能救朕者,朕以一半國土酬之!”
如意冷冷一笑:“不敢對你如何?看好了。”她突然發力,拉著二皇子的衣領,將他甩出欄桿。二皇子被吊在空中,掙扎尖叫著:“你說要放過孤的!”
如意冷聲道:“我可沒答應過,”便高聲向在場眾人說道,“看清楚了,這就是賣國的下場!”
王相驚呼:“不可!”
如意卻決然地松開了手,在眾人驚呼聲中,將二皇子扔下了數十丈的高臺。
二皇子重重地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來,但胸口還尚有微微起伏。鄧恢搶上前去,探了探他的鼻息,抬頭對撲到階梯欄桿邊俯望的百官搖了搖頭。
一時間全場靜默,這般雷霆手段之下,再無人敢低估如意的決意。百官們不約而同地從欄桿邊退開,倒退著下了臺階。
而鄧恢上前雙手一扭,趁無人注意折斷了李鎮業的脖頸。這一下,李鎮業才算真正死透了。
宗廟大殿外的高臺上,終于只剩如意、寧遠舟和安帝三人。
如意走到寧遠舟身邊,看向安帝:“現在,你還敢說自己沒和北蠻人勾結,還會覺得這次我不敢殺你嗎?”
安帝腿一軟,背靠在欄桿上,再無剛才氣餡。但半晌后,他還是努力冷笑道:“可是到現在,你們也沒有動手啊,這說明你們還是有所忌憚。呵,讓朕猜猜,是因為北蠻人?你們要是殺了朕,安國大亂,誰來帶兵殺北蠻人?就憑你們那個早就是朕手下敗將的皇帝楊行遠?還是那個一輩子都沒上過戰場的丹陽王?”
寧遠舟道:“你猜得沒錯,只要你肯從此幡然悔悟,戮力抗蠻,我們可以饒你一命。但你必需寫下罪己詔,向天下承認你與賊媾和的惡行,并以皇帝之名起誓,此生必敗北蠻,否則,人人皆可誅之!”安帝的眸子劇烈收縮。
寧遠舟卻冷冷一笑:“此旨一出,你若是不抗蠻,沙西部、沙東部占了大義名份,自會有王者取你而代之。禇國宿國,也多半會趁亂而入。反正在北蠻人面前,中原人都是不分國別的奴隸羔羊,那我們也不會心痛你的李家江山。”
如意撕下一片黃羅傘,將剛才放著太子冊寶的案踢到安帝面前。寧遠舟將安帝推到案前,扔給他一把匕首:“要么用它自刎,要么用它割血寫詔,你自擇其一。”
安帝一咬牙,只能用匕首割開了自己的食指,顫抖著在詔書上開始書寫。剛寫了一個“朕”字,突然,李同光的聲音從高處傳來:“等等!”
安帝急忙抬頭望去,便見李同光仗劍從大殿屋頂上一躍而下。
他落在如意身旁邊,低聲道:“師父,這里頭有詐,你們千萬別被他騙了!”如意一挑眉,正欲開口,臉色卻突然一變,爾后軟軟癱倒。
李同光低聲道:“對不起。”他的手從如意身上離開,手中指環的尖刺上,沾著一絲血光。這一下變故突生,連寧遠舟都始料未及。但他立刻反應過來,搶上前去,欲再度挾持安帝。
李同光卻暴風驟雨般殺了向了寧遠舟。寧遠舟只得回劍反擊,但李同光右手執劍,左手揮掌,竟是一副拼命的姿態。寧遠舟本就內力不穩,和李同光對了幾掌之后漸覺吃力。只能盡量以劍對抗,李同光卻似是早已知曉他的弱點,他越是躲避對掌,李同光便越是揮掌襲來。寧遠舟終于防備不住,被李同光一掌擊中胸部,如斷線風箏般跌出數丈,摔在地上,吐出幾大口血來。
打扮成殿前衛模樣的沙西部侍衛從殿后撲上來,用劍抵住寧遠舟的要害。李同光則上前扶起了躲在案下的安帝,大聲道:“臣救駕來遲!”
安帝大喜:“同光?!你真是朕的好外甥!”可話音剛落,李同光便將戒指刺入了安帝的身體,安帝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隨即軟軟地撲倒在地。半闔的視野中,李同光冷森森的笑意漸漸模糊。昏迷前最后聽見的話語,是一句:“圣上,你只有不能動彈的時候,才是我的好舅舅。”
李同光沒有再多看安帝一眼——適才他那聲高呼,想必已引起了高臺之下文武百官的注意,他已聽見了高臺之下急促奔來的腳步聲。只低聲向朱殷確認道:“太醫安排好了沒有?”
朱殷道:“安排好了,但屬下以為,比起中風失語——”他拿起案上的匕首,一抹安帝的脖子,血箭霎時間噴出。
劇痛令昏迷的安帝再度蘇醒過來,他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李同光和朱殷。
李同光也震驚地看著朱殷,卻見朱殷眼中燃著恨意看了安帝一眼,淡漠地說道:“讓圣上徹底閉嘴,才是更好的安排。”又抱拳向李同請罪道,“主上,請恕屬下自作主張。”
李同光很快從震驚中反應過來,電光火石之間便已有了決定,他撲到安帝身邊凄聲大呼:“圣上,舅舅!”
百官恰在此時奔上了高臺,看到眼前這一幕,都震驚在當場。
安帝頸上血如泉涌,嗆咳痙攣著,以手定定地指著李同光。李同光卻握住了他的手,眼中含著熱淚,哀切道:“舅舅您放心,同光一定會遵照您的遺旨,謹效周公之德,全力輔佐三皇子!”
安帝不甘之極,卻是丁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只瞪大了的眼珠一點點黯淡了下來,最終渙散成一片濁黑。
一代梟雄,就此暴斃。
李同光哭道:“舅舅!舅舅!”群臣也都默然無語,眼看著安帝的頭顱頹然低垂,暗紅的鮮血浸透了龍袍,尸首死不瞑目地靠在桌角上。
而李同光已站起身來,一臉悲痛地面向朝臣,說道:“我雖全力殺敵,但仍是遲了一步,圣上終是不幸亡于賊子之手。”他閉目長嘆一聲,“只是,國不可一日無君,圣上的遺旨,你們剛才也聽見了,請三皇子!”
數名侍衛抱著一個襁褓中的嬰兒從殿后走出,朱殷上前接過嬰兒,送到李同光身邊。
李同光看向在場百官,厲聲喝道:“還不拜見新帝?!”
諸臣都被這變故驚呆了,都面面相覷著愣在臺上,無一人敢有動作。唯有鄧恢盯著李同光,卻漸漸露出了意味深長的表情。
沙東王最先反應過來,忙上前喝道:“一派胡言!圣上和太子到底是怎么——”話還沒說完,已有兩個扮作殿前衛的沙西部侍衛上前架住了他。沙西王心中身體一震,立時噤聲,再不敢多言。
朱殷冷眼看著沙東王:“沙東王,您是太子親舅,一時傷心過度尚可體諒。但若是拒奉先帝遺詔,就別怪我們翻臉無情了!”沙東王默然不語。
李同光也道:“若不奉三皇子繼位,難道先帝還有別的皇子?還是你們覺得——”他聲音一頓,陰陰地環視眾臣,“身為皇祖之孫的我,比三皇子更適合?”
眾臣大嘩。
李同光厲聲道:“肅靜!”目光冷冷盯向了武陽侯,問道,“武陽侯,當著大行皇帝的面,你可否替我證實,前日圣上曾晉我為樞密使,并囑我總理抗擊北蠻諸軍事?”
武陽侯看著地上死在血泊中的安帝,又掃了一眼身后不知何時圍上來的殿前衛侍衛,掙扎了半晌,終于點頭:“圣上確有此諭。”
百官都是一驚。
李同光又看向鄧恢:“鄧指揮,您是圣上最信得過的近臣,上月圣上召我入宮之時曾有口諭,說我既身懷帝室血脈,又得賜國姓,實與親子無異,并囑我日后務必要好好輔佐三皇子。當時,你是否在場?”
鄧恢毫不遲疑地一抱拳,道:“下官在場。圣上當時還叮囑臣,日后要多多幫扶慶國公。”
百官面面相覷,終是明白大勢已去。再無人敢發出一點聲音,紛紛低下了頭。
李同光接過三皇子,抱在懷中。一腳踢正了剛才在打斗中翻到的龍椅,轉身坐下,再度厲聲喝道:“還不拜見新帝?!”
王相看著地上安帝的尸首,猶豫了半晌,終是一咬牙,拂袍跪地:“圣上萬歲萬萬歲!”
百官也只得跟著跪下,高呼:“圣上萬歲萬萬歲!”
寧遠舟脖子上橫著兩把劍,一邊吐著血,一邊看著眼前這一幕。
李同光轉頭看向他,露出了一個三分得意七分悲愴的笑容,然后使了個手勢。
朱殷猛力擊暈了寧遠舟。
宗廟大殿前的高臺之上,群臣早已離去。昏昏殘照、烈烈西風之中,就只有幾個內侍忙碌收拾著安帝父子的尸身,草草沖洗著地上的血跡。李同光站在高臺一角,望著眼前景象,低聲問道:“為什么?”
他并未特地回頭,一直站在他身側的朱殷卻知曉他問的是誰,問的是什么事。
“您念著血脈親情,只想軟禁他,”朱殷望著遠處安帝的尸首,平靜地說道,“可屬下覺得斬草就得除根。而且,比起輔政大臣,攝政王的位置,難道不是更適合您?”
李同光咬著牙:“只因為這個原因?我不信。”
朱殷沉默了一會兒,方道:“您忘了屬下是怎么成為您親隨的了?因為屬下的親娘就是當年長公主的奶娘。為了保護長公主平安逃離宿國,她死在在了半路,連尸骨都找不著。”他聲音里帶著隱隱的恨意,說道,“先帝發兵之前,本來是可以提前通知長公主的,但他為了霸業、為了要奇襲成功,連自己的親妹妹的性命都不顧,又怎么會在意一個區區奶娘的性命,更不用說,我那個剛成親沒幾日就被打死的媳婦……”他自嘲地笑了一聲,嗓音再度平靜下來,“可能在先帝的故事里,我不是過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宮女之子,但在我的故事里,我卻一直妄想著做一個臥薪嘗膽、伺機大仇得報的英雄。所以,當您準備要借任左使之手軟禁圣上之時,屬下也暗自作下定了決心。好在老天垂憐,剛才,我終于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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