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一念關山》
第(3/3)頁
章崧從懷中取出一個藥瓶,遞給寧遠舟,“一旬牽機的解藥。雖然我猜你多半已經不需要了。”
寧遠舟直接打開藥瓶服下,“有總比沒有好。多謝。”他向章崧一拱手,“下官未能完成章相所托,尚請見諒。”
章崧苦笑道:“老夫這條性命,都是你從英王手中救來的,還說這些做什么。”說著,他頓了頓,又道,“老夫只是想知道一件事:先帝的遺旨,是真的嗎?”
寧遠舟道:“確真無偽。”
章崧聞言,面露失望之色。
寧遠舟卻又道:“但不只一道。”說罷,他從懷中取出了另一道遺旨,緩緩展開給章崧看——這張遺詔上,寫著和上一道截然不同的內容。
那日在歸德城的高臺之上,彌留之際,梧帝顫抖著從懷中摸出兩張絲絹,交給了寧遠舟。斷斷續續對他說道:“遺旨,我早就寫好了,一道傳位給丹陽王,一道傳位給皇后之子。”他無力地慘笑著,“至于傳哪一道遺旨,你來決定。”
“我不是個好皇帝,但我,真的想做個不讓大梧蒙羞的人……”他的眼睛漸漸失了神,“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不給天道寫雪冤詔……”
寧遠舟正色看著章崧,道:“元祿、錢昭、孫朗、還有先帝,都是為了抗擊北蠻才死,殿下也是為了兩國抗蠻的大業,才主動許嫁李同光。所以當我們趕回梧國,知道你和丹陽王在朝會上那場爭執后,我便有了決斷。”
言畢,他拿起那道圣旨,在旁邊的燈籠上慢慢引燃。
章崧苦笑道:“原來如此。”他嘆息了一聲,“老夫半生都為了權柄而汲汲奔走,但沒想到……”頓了頓,卻又打起精神,正色道,“算了,說正事吧。你雖執掌六道堂,但卻未必指揮得動增援合縣的那些將校,老夫來給你講一講他們……”
兩人絮絮地談了起來。
如意避讓到寢宮花園的一處,正俯看著黃花,突然警覺地回身,卻見蕭妍站在她的身后。便起身行禮道:“娘娘。”
蕭妍目光探究地看著她,道:“剛才謝謝你。”
“不必客氣,就算你不是皇后,只是一個普通的有孕女子,我也會幫你的。”
蕭妍又道:“其實我一直有個疑問,你和寧遠舟是如何猜出英王陰謀的?”
如意道:“我出身朱衣衛,他來自六道堂。我們判斷事情都有同一個原則,如果一件事情太過撲朔迷離,那就看最后誰得益,誰就一定會是幕后主使。”
蕭妍恍然。
如意又道:“我們趕到安都時,正聽到丹陽王,哦不,新帝在宗廟受傷之事。我又剛好在安國宗廟才殺過一個太子,一眼就知道這其中必有蹊蹺。”
蕭妍笑了,“原來是行家,難怪對付英王如此得心應手。”
如意有些意外,“你不害怕?”
蕭妍搖搖頭,凝視著如意,目光中露出些向往的神色,道:“我這一生雖然從來沒有出過梧都,但幼時也曾做過自己變成紅線女或者聶隱娘的夢想。今日看見你的殺伐決斷,我只會羨慕。因為無論我曾經有過、或者即將擁有多少的權柄,它們都是附著著我身為人妻、或者身為人母的身份之上。而你不同,正如寧遠舟所言,你的光芒,不需要依附他,自己就能閃閃發亮。”
如意笑了,看著蕭妍的眼神多了幾分溫暖,“多謝謬贊。難怪阿盈總說皇嫂對她最好。”
蕭妍忽然問道:“你不愿意接受圣上的封賞,那可愿意做我的朋友?”說著,她拔下頭上的鳳釵,遞給如意,“這是大梧皇后的象征,拿著它,這樣你在軍中和寧遠舟一起出入的時候,沒準能少些麻煩。”
如意接過鳳釵,想了想,回身摘下一朵黃花送給蕭妍,柔聲道:“你雖富有天下,可但凡女子生產,都要過鬼門關。所以,我想以此心香,祝你之后平安順產。”
蕭妍鄭重接到手里,微笑道:“這就是最好的禮物了。謝謝。呵,寧遠舟過來了,他那副樣子,好像在擔心我會對你如何一樣。”
如意笑了,與蕭妍同時盈盈行了禮作別,互道:“珍重,再會。”
如意和寧遠舟并肩走在宮道上。
寧遠舟幾次看向如意,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你和皇后怎么突然就那么親近了?還又笑又拜的。”
如意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她跟我講了你好多與裴女官的往事,還問我是怎么跟你好上的。”
寧遠舟大驚:“那她到底跟你說了什么?”見如意表情不對,忙道,“啊不是,我是想問,那你到底跟她說了些什么?”
如意笑道:“我說我想要個孩子,然后,就給你下了藥。”
寧遠舟急了,一時語塞,“你怎么能就這么告訴她了!
如意笑吟吟地看著他,寧遠舟這才明白自己上了當。他無奈地拉起如意的手,低聲道:“我不是不讓你說,但是你得說事實啊,明明是阿盈給我下的藥。”
如意一挑眉,“你確定皇后聽了這個真相之后,會更放心?”
寧遠舟這才發現語境有問題,不禁扶額苦笑。
兩人步出宮門,六道堂的人立刻牽過馬來。寧遠舟問:“大家都準備好了嗎?”蔣穹道:“您進宮的時候,大伙就在收拾家伙事了!現在全在城外頭候著,只等一聲令下,就跟您一起打北蠻去!”寧遠舟點了點頭,與如意一起翻身上了馬。
如意環視梧都的萬家燈火,感嘆道:“真有些舍不得。”
舊時的情景如浮光般顯現。從梧都寧家老宅里不打不相識,不知不覺之間他們竟然已經歷了這么多風風雨雨。
寧遠舟微笑道:“舍不得就回來。放心,打仗這事,我比你有經驗。我們一定能平安回來。”
如意疑惑道:“你有什么經驗?”
寧遠舟神秘地招手,示意她靠了過來,在她耳邊輕聲道:“當伙頭軍的經驗。”說完,他趁如意錯愕之際,刮了她一記鼻頭,而后一擊馬臀快速逃走。如意反應過來,立時拍馬追了上去,“寧遠舟,有本事你別跑!”
寧遠舟回頭,“我可沒騙你!不信下次你去問問李同光,整支軍隊里頭,就屬伙頭軍最能干。除了飯做得好,打仗更得好!”兩人追逐著,消失在梧都的夜色里。天上,彎月如鉤。
就在寧遠舟和如意帶著六道堂眾人飛奔前往合縣時,安國攝政王李同光已率領援軍趕到前線,在裕州城外,同北蠻人展開了血戰。
待寧遠舟一行人終于趕到合縣,同于十三、丁輝等人匯合后,梧都城中,新即位的梧國皇帝楊行健也已籌備好大軍,于點將臺上誓師,即將御駕親征。
臨行之前,新帝更特地向攝政的蕭妍辭行。蕭妍正依儀拜別,新帝卻趁眾臣盡皆伏地行禮之際,親手扶蕭妍起身,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你說過身在皇家,‘情愛’這兩字便是虛言,但我不同意。綸言如汗不可改,我說過你是皇后,所以你就還是皇后。”
蕭妍愕然之極,新帝的意思難道是——她幾乎不敢再想下去。但新帝卻只是凝視著她,又塞給她一件東西:“大梧就托付給你了。養好身子,我保證,無論我是否能回來,你的孩子都會是大梧下一任新君。”
不待她回答,新帝已然轉身離去,蕭妍松開手指,卻見手心里是一塊同心玉佩。
蕭妍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如血殘陽之中。
數日之后的裕州城外的戰場上,殘陽如血。
嘴唇干裂的李同光望著西方天際的血色紅日,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污,回身繼續投入戰斗。
他正率領一支安國軍隊與北蠻人血戰著,但處于頹勢的安軍已陷入北蠻人的重重包圍。他手中的銀槍已然揮動無力,其余將士也早已半身染血。
新上任的北蠻人左賢王心情頗好地看著苦戰中的安軍,身后王旗獵獵飄動。
忽然間,突然,朱殷開心地指著遠處高叫著:“援軍來啦!”
李同光轉頭,便見高坡之上“梧”字大旗迎風飄揚,旗幟之下如意一襲紅衣迎風獵獵翻飛,如烈火紅蓮妖嬈綻放。
他當即振奮無比:“師父!”
高坡之上,寧遠舟策馬站在最前方,他接過丁輝遞來的長弓,彎弓如滿月,箭如流星,直擊北蠻新左賢王身后的王旗,那旗桿當即從中折斷!
巨響聲中,幡旗轟然倒下。北蠻人大驚,慌忙地奔走躲避,北蠻新左賢王雖然避開了旗桿,沒被砸到,卻也狼狽不堪。而后,寧遠舟身后的六道堂眾推出了數臺如同戰車一般的事物——群蜂箭。
如意高喊一聲:“臥倒!”李同光馬上反應過來,招呼眾人,“臥倒!”
六道堂諸人也點燃了火藥,群蜂箭借著火藥之力,又快又猛,如急雨般射向北蠻士兵。安國士兵們早已臥倒,箭雨從他們頭上掠過。北蠻人卻促不及防,紛紛中箭撲倒。
北蠻人哪里見過如此陣勢,當即驚惶奔逃。
寧遠舟和如意趁勢率領眾人從高坡上急馳而下。李同光起身大叫:“援軍來了!大伙兒頂上!”
安軍一下子精神大振,紛紛全力隨他一起反擊。
寧遠舟和如意率領眾梧軍沖入陣中,與安軍一起反攻北蠻人,新左賢王被于寧遠舟一劍砍傷,狼狽而逃。
史載:安光佑六年十一月,武帝困守裕州十余日,突圍未果,宣平侯任如意及梧靖遠侯寧遠舟、率梧軍前鋒三千來援,北蠻不敢掠其鋒芒,暫退三十里。
大軍平安返回了裕州。
來到城中只見處處凋敝,城墻上“裕州城”三字上猶帶血痕,一看便知是剛剛經歷過大戰。城門洞開,留守的沙西部將領率著疲憊瘦弱的百姓們,欣喜地出城迎接著歸來的安國士兵和梧國援軍。
李同光的帥帳便設在裕州行宮內——這也是當年他與初月婚約定下之地,此時主殿內生著火盆,諸將正聚集在一起議事,李同光穿著裘衣,臉上已是疲態倍生。
李同光指著地圖低聲說道:“這些大半個月,北蠻人前進了六百里,奪走大安四處城池,屠殺了八千余人。我們也和他們裕州城附近來來回回戰了四五回。今日我們雖然又一次僥幸得勝,但人手也折損不少,外圍是防不住了,只能先退守城中。可是按北蠻人的習慣,兩天后,他們肯定又會再發動一次攻擊。”
寧遠舟詫異:“這么快?今天我們傷了的那個北蠻首領,難道不是狼主?”
李同光搖頭:“不是,是他的長子,新的左賢王。”
朱殷補充道:這個人對中原所知頗多,還去拂菻游歷過,據說,就是他主動通過俊州的北蠻混血商人勾結上了二皇子。
李同光嘆了一口氣:“其實跟他們交手多了,才慢慢明白一個道理。原來他們并不只是化外之地殺人眨眼的蠻人,上次大敗之后,他們在天門關外休養生息了幾十年,已經慢慢和我們一樣,想要穩固的城池和安定的生活。這些年,他們也一直通行商通婚等方式融入俱康等部落,甚至和沙中部北邊族人也頗有往來。只是這些年,安梧兩國只顧著在中原爭霸,卻不約而同地都忽略了自己心腹之地的大患。”
如意恍然:“難怪沙中部會反叛。”
李同光有些頹唐:“我掌政之后,著重安撫沙東部和沙西部,原以為自己好歹也領過幾回兵,不至于鎮不住。但沒想到,部中北邊有不少族人不服老頭子的寡恩,又擔心我上位之后會倚重東西兩部壓制他們,所以這新左賢王以北方數城一利誘,很快就反戈了。現在北蠻加上他們共計有四萬人,而我手下的兵,只剩下一萬五千人不到。(苦笑)看來,我還真沒有多少統率天下的天份。”
如意一挑眉,重重一擊他背:“打起精神來,怎么,你還想怨我沒教過你怎么當攝政王當皇帝?!”
在場的人雖是疲憊,但一怔之后,都笑了起來。
寧遠舟也鼓勵道:“就算北蠻人兩天過后會卷土重來,可那時候,我們圣上親率的援軍也不多該到了。足足兩萬人哪,兵強馬壯,有了他們,我們不單能守得住這裕州城,還能把北蠻人趕出天門關!”
眾人眼睛一亮。
楊盈的聲音響起:“沒錯,而且我還又帶來了三千人過來!”
她風塵仆仆的身影出現在殿口。身后跟著鄧恢、孔陽、盧庚等人。
眾人忙上前廝見。
李同光微微疑惑后,馬上換上了關心的表情,對楊盈道:“你不是留在安都監國嗎?跑來這里做什么?又是從哪弄來的三千人?
楊盈:“裕州若守不住,安都便無險可守;要是安都失陷,安國便只有淪亡一途。與其呆在安都什么事都不做了,還不如召集駐守安都的羽林軍、飛騎營、殿前衛和朱衣衛,押運百姓們湊來的軍糧和武器,上這來幫幫忙。”
李同光點了點頭,上前為她摘去頭上的雪花:“那你一路辛苦了。”
眾人紛紛擠眉弄眼。
楊盈難掩驚愕——她顯然不適應這種突如其來的親密,卻也心知李同光此舉必有深意,便低聲道:“你干嘛?”
李同光借為她撣雪之機輕聲道:“我們必需演得恩愛,才能讓師父放心,她身子不好還一路奔波而來,我不想她再為我——”
楊盈瞬間明白過來,她笑著打落他的手:“好啦,你煩不煩啊。”
隨即便跑到如意身邊,撒嬌地:“如意姐。”
如意的笑容果然多了欣慰和放心。
鄧恢此時開口:“稟殿下,安都還留了兩成人手留守。我等來此,并不僅僅是遵王妃的旨意,也是一眾朝臣和各近衛兄弟們共同的愿望。畢竟我們多少都有些武功,上了戰場,不敢說以一敵十,至少比普通兵士能強點。”
李同光沒有多說話,揮筆寫下一份敕令:“那這三千人就編為右衛軍,由你指揮。我再調一個熟悉戰事的副將配合你!”
楊盈叫道:“正事談好了嗎?我帶了好多軍糧來。誰去幫我們去卸啊?光玉泉釀就有了五車!”
眾人眼睛發亮,踴躍隨她前去,李同光疲勞地撐住長案,長出了一口氣。
留在最后的寧遠舟對李同光:“累了吧?”
李同光淡淡地道 :“不用你關心,我打過的仗,是你的十倍。”
寧遠舟一笑:“但你沒朋友,也沒有親人。”
李同光一怔。
寧遠舟:“你和阿盈的關系,我一眼就看出來了。雖然我也沒有親人,但我有很多很多朋友。就算有些已經不在了,但我也從來不會覺得孤單。”他溫聲道:“現在我們是同伴,我也就多一句嘴,一國之主,未必就一定要孤家寡人。走出去,多跟那些和你一起拼命的人處處,沒準你就不會那么累了,你師父也就不會那么擔心了。”
第(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