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一念關山》
第(2/3)頁
一位頭發花白的大臣見狀面露欣慰,感慨道:“圣上倒是棠棣情深。”
旁邊的大臣點了點頭,“是啊,論起政務,比起先帝也好上許多?!北戕D向章崧,規勸道,“章相,事已至此,便看開些吧,反正圣上已對天盟誓過了,您以后,依然是一言九鼎。”
章崧看著眼前的情景,冷哼了一聲。
幽暗的大殿內,丹陽王從英王手中接過高香,向著祖宗牌位敬香。
“列祖列宗在上,楊氏十一代次子楊行健,今得百官推舉……”香煙不斷飄散在丹陽王的鼻端,說著說著,他突然覺出不對,眼前一花,身子不由晃了一晃。好不容易站穩之后,他疑惑地看了看手中的高香,腦后卻突然重重挨了一記。
丹陽王震驚地回過頭去,便見英王手里拿著一根木棍,驚恐緊張地看著他。見他沒倒,反而回過頭來,英王手上不由顫抖起來,卻還是堅決地朝著他又揮了一記。這一次,丹陽王終于頹然撲倒在地。
英王打了個手勢,侍立在兩側的內監立刻拉下機關,房梁上那塊寫著“國祚永長”的牌匾便沖著丹陽王直砸而下。
丹陽王卻還留有一線意識,聽到風聲襲來,拼進最后一絲力氣,挪移身體避開了頭部,那匾重重地砸落在他的背上。丹陽王身受重創,吐出一口鮮血,再次撲倒在地。
英王見沒砸中他的后腦,不由面露懊惱。然而適才牌匾落地的聲音已然驚動了殿外朝臣,他聽到腳步聲,立刻做出受驚的模樣跌坐在地上。
朝臣們隨即奔入,見丹陽王被牌匾砸落在地,口吐鮮血,都又驚又急。
英王假做驚怕,指著牌匾結結巴巴地告知眾人——丹陽王向列祖列宗敬香時,牌匾忽然砸落下來。
立刻便有朝臣嘆道:“這是兇兆!分明是列位先帝降下天遣,不愿讓丹陽王即位??!”
丹陽王原本半昏未昏,此時終于眼前一黑,就此不省人事。
眾人將昏迷的丹陽王抬出宗廟,章崧慌忙迎上前來,問道:“太醫令何在?!”
太醫迅速上前察看丹陽王的傷勢,又給他診脈,回稟道:“沒傷到頭頸,性命暫且無礙,但恐重擊震蕩肺腑,需要盡快尋一妥當之處診查?!?
章崧道:“趕緊送回丹陽王府!”
不料英王凄厲地喊道:“不行!如果不是皇嫂和孤趕到及時,早上你在二哥府前就想殺了他,剛才在朝會上,你還一直反對二哥繼位?。」虏荒馨讯缃唤o你,送去孤的王府,孤要親自照看二哥!”
眾臣一陣愕然,齊齊看著章崧。章崧自己也是一怔。
丹陽王的親信當即按劍上前:“章相,圣上生死未明,您恐有瓜田之嫌,還請回府候查?!?
章崧正要發怒,卻見不少朝臣都用敵視懷疑的目光看著自己,只能冷哼一聲,避讓開來。
丹陽王很快便被抬上了馬車,英王登車時,章崧遠遠望見他向著自己神秘一笑,心頭不由巨震,一時間如有鋒芒在背。他猛地意識到,自己已陷入了一個巨大的陷阱中。
馬車里,英王踢了踢丹陽王的臉:“皇兄,皇兄?”丹陽王早已昏迷,動也沒動。英王惡毒地笑了起來,“你剛才在丹陛上聽著山呼萬歲的時候,可曾想過還有今日?”
忽有人敲了兩下車窗,英王開窗望去。便聽侍衛道:“殿下,皇后在宮中提早發動了?!?
英王得意地一笑:“看來參汁起作用了啊……”淡淡地吩咐道,“把丹陽王遇險的事告訴她,說本王正心急如焚照顧皇兄,一時分不開身來,還請皇嫂務必珍攝?!?
夜色陰暗,群臣齊聚在皇后宮門外的宮道上,憂心忡忡地等待著。
忽聽人道:“英王殿下來了!”群臣都是一震,連忙迎上前去。
便見英王一臉疲憊,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見眾人一臉關切,英王便拱手道:“有勞各位在外守候,皇兄的狀況總算穩住了,但人還沒醒。”又問,“皇嫂如何了?”
“四個時辰之前就已經進了產房,但到現在還沒消息,御醫說是難產。”便有人又急又惱地說道,“臣等想進去,但羽林軍說奉了皇后懿旨,說什么也不讓臣等進內宮?!?
英王看向攔在宮門之外的羽林軍,道:“孤來!”
便向著宮門走去,群臣紛紛跟隨在他身后。來到宮門前,果然又被羽林軍軍官攔住。
英王冷臉道:“放肆!皇嫂在宮內誕育,孤身為宗正令,自有監督坐鎮之責!”見軍官猶豫,又近前一步,逼問道,“怎么,難道大梧的江山不姓楊了嗎?”
軍官猶豫片刻,終于示意手下讓開。
眾臣頓時松了一口氣。英王向他們拱手道:“諸位還請稍候,一有消息,孤馬上就讓內侍過來通傳?!鞭D頭又質問軍官,“你們怎么回事?還不趕緊給諸位大人安排些座椅水食?”
羽林軍急忙去安排。眾臣這才得以坐下,不由欣慰之極,紛紛看著英王的背影贊嘆不已。
便有人感慨道:“還好有英王殿下坐鎮大局?!彼梢豢跉獾耐瑫r,卻又不由憂慮起來,“只是從先帝到圣上到皇后,連續出事,我大梧這是中了北蠻人的詛咒么?”
聽到眾臣的議論,英王志得意滿地笑了,低聲對先前阻攔群臣入殿的羽林軍官說道:“做得不錯,不愧是錢昭最信得過的手下。日后孤不會虧待你們的?!?
羽林軍官面露喜色,向他抱了抱拳。
皇后寢殿內燈火通明。透過重重低垂的紗帳,可望見蕭妍在帳內痛苦生產的身影。
穩婆焦急道:“娘娘,再努把力!”
蕭妍忽地慘叫起來,穩婆大驚失色:“不好,腳先出來了,是倒生!啊,娘娘血崩了!”
英王來到院中,便看到產房外慌亂成一團。不時有宮女穩婆端著一盆盆的血水出來,人人都是一臉焦急神色。只蕭妍的慘叫聲漸漸變弱。
英王問太醫道:“如何了?”
太醫低聲回道:“正如殿下所愿?!庇⑼跷⑽⒁恍?。
這時,殿內又傳來一聲凄厲的喊叫:“娘娘暈過去了!”
宮女呼喊著:“娘娘醒醒!”
英王放聲喊道:“皇嫂,你一定要堅持住啊,臣弟就在外面,丹陽王兄已是不成了,大梧的江山,就看你了!”話雖如此,他卻一邊說,一邊惡毒地微笑著。
不久,裴女官抹著眼淚匆匆出來,面色哀慟地來到英王面前:“殿下,娘娘現下剛剛醒轉,怕是回光返照,想請殿下入內,恐有遺旨吩咐?!?
英王適時地紅了眼圈,叫一聲:“皇嫂!”便踉蹌著腳步,匆匆進了寢宮。
入殿后便聞到濃重的血腥氣。隔著一道屏風,可見鳳榻的紗帳上猶然帶著血跡,紗帳內隱約現出蕭妍朦朧的身形。
穩婆抱著一個嬰兒啜泣著,見英王進來,低聲道:“是個公主,可剛生下來就……”
英王甚是悲慟道:“皇嫂!”
紗帳內,蕭妍喘著氣,虛弱道:“哭什么,都是我的命不好。行衍,妍姐姐眼見快不行了,你過來,我有話想對你說。你們,都退下?!?
女官、穩婆聽令躬身退了出去。英王略一猶豫,抓緊了袖中的匕首,向著羽林軍官施了個眼色,走進了屏風之中。那軍官一招手,兩個羽林侍衛便隨他一道,悄聲無息地跟著英王進了屏風,站在了蕭妍看不到的角落里。
英王來到鳳榻邊,低聲道:“妍姐姐?!?
蕭妍隔著紗帳,卻突然抓住了英王的手,厲聲道:“臨死之前,我突然想明白了些事情。丹陽王受傷、還有我的流產,是不是都是你干的?”
英王一怔,掰開了蕭妍的手,冷笑道:“皇嫂又何必明知故問?”
“為什么?這些年,我們自問一直待你不薄!”
英王冷笑道:“不?。浚】晒聭{什么要感激你們的施舍!論出身,我也是皇后嫡出,論才干,我勝過兩位皇兄十倍!可就因為我六歲那年一時好心,想救看龍舟落水的你,從此就落下了殘疾,一輩子與皇位無緣!你明明欠我一條命,可為什么寧愿推舉丹陽王這個庶子,也從來沒有想到過我?!現在你們活該這樣,報應,都是報應!”
“難道,圣上的死,也是你的手筆?”
英王甚是得意,“當然!呵呵,你想不到吧,孤早在楊盈出發的時候就開始布局了,是孤發現錢昭深恨大哥,是孤告訴他,孤想大義滅親,絕不能讓這個害大梧蒙羞的皇帝重回梧都!可惜后來錢昭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沒讓大哥死在合縣,倒叫他多活了快一個月。不過,后來在援軍里隨便安排個人,把火藥塞給不甘為俘的左賢王,也不是什么難事啊?!?
“你這么做,對得起大梧,對得起天下的百姓嗎?”
英王咆哮著,“明明是大梧對不起我!我才不管那么多,我只想做皇帝!只要你們都死了,百官就只剩下擁立我一條路了。你沒看見剛才他們對我,有多感恩戴德嗎?呵呵,我裝了這么多年的無能賢德親王,沒有人會懷疑這一切都是我干的!”
“是嗎?”此時,寧遠舟冷冷的聲音突然響起。
英王愕然地回頭,便見屏風被一劍劈為兩半,屏風后,寧遠舟執劍而立,丹陽王扶著隨從的手虛弱地站在他身側,而他們的身后,是以章崧為首的一眾難掩震驚的朝臣。
英王立刻反應過來,拔出匕首便向紗帳中的蕭妍刺去。他身后的侍衛也同時向著寧遠舟攻去,寧遠舟手中長劍殘影一閃,不過須臾之間,便已將左、右、中三名侍衛悉數劈倒在地。
英王的匕首已然刺向了蕭妍的脖頸,但她隔著紗帳,只是輕輕一閃一拉,便避過了那鋒利的匕首,反制住了英王。
紗帳在英王的掙扎下被扯落,眾人這才發現,原來剛才一直半躺著與英王交談,散著頭發、身著寢衣的女子,竟是如意!而真正的蕭妍,正坐在如意的背后,撫著仍然隆起的肚子,冷冷地盯著英王。
寧遠舟看向身后眾人:“英王的自白,諸位都聽清了嗎?”
丹陽王氣憤道:“朕自詡英明,沒想到御座底下,竟然就盤著一條毒蛇!”
英王急了,哀求道:“二哥,別殺我!我只時一時鬼迷心竅……”他說著便落下淚來,“我只是太想和你們一樣,嘗嘗權勢是什么滋味了!我才十七歲,我還沒活夠!”
有大臣不忍,側目低下了頭??删驮谶@時,如意手一振,手中匕首滑過英王的喉嚨,鮮血霎時噴涌而出。英王抽搐著倒在了地上。
如意無所謂地拋開匕首,淡漠地說道:“哎呀,不好意思,手滑了。知道你們梧國人向來啰嗦,說不定還想走什么宗正府大理寺慢慢審理。不如讓我這個安國人來做個惡人吧。”言畢,便若無其事地走回寧遠舟身邊。
大臣們都驚懼地向后退了退。
此時英王終于掙扎著斷了氣。
丹陽王不忍地側過頭,吩咐道:“記檔,英王突發舊疾,暴亡于宮中……”
“不,是英王謀逆,被本宮親手所誅!”蕭妍卻打斷了丹陽王。她在裴女官的扶持下走下床來,直視著丹陽王,說道,“他害了先帝,還差一點就害了本宮和孩子的性命,你想給他留最后一絲面子,本宮卻要將他碎尸萬段,方能一雪心頭之恨!”她眼神堅決,逼得丹陽王側過了頭,不再說話。
寧遠舟道:“先帝去時,曾交臣一遺旨。”
聞言,章崧的目光中頓時閃出一絲熱切。
寧遠舟從懷中取出一卷絲絹,展開念道:“朕躬無德,有愧大梧。皇弟楊行健,英謨睿斷,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唯愿上下齊心,戮力抗蠻,方不負朕托付天下之意。欽此。”
他將絲絹交給章崧,身旁的大臣也伸過頭來,看完后道:“是圣上親筆,還有圣上私印和花押!”
章崧的手顫抖了下,馬上高高舉起絲絹呈給丹陽王,“皇后娘娘慧眼如熾,悉知先帝深意,臣等恭奉先帝遺旨,誓死效忠新帝!圣上萬歲萬萬歲!”
眾臣們紛紛跪下,蕭妍扶著女官也要下跪,卻被丹陽王一手扶住。只聽諸臣齊聲道:“圣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丹陽王立刻松了扶著蕭妍的手,對眾臣道:“平身。朕此番九死一生,便更知敬畏民意。朕當嚴守先帝遺旨,舉全國之力,抗擊北蠻。傳旨,英王謀逆服誅,應廢為庶人,革出宗室。其王府財貨,盡數充為軍費。”
諸臣高喊道:“遵旨?!?
寧遠舟又道:“大行皇帝梓宮由六道堂諸人護送,現下已至宿州。請陛下降旨,遣有司候迎?!?
新帝肅然道:“準奏,至于奉安之儀,全數托付于皇后,或也可請皇兄暫居殯宮?!闭f著便一頓,又道,“若朕到時也一去不返,兩次葬儀并作一次,也能為大梧節省些軍費。至于朕若有不測之后,皇位交與何人,也全由皇后一人決斷?!?
蕭妍神色復雜至極地看向新帝,群臣更是大驚。
章崧道:“圣上不可作此不祥之語——”
新帝阻止了他,繼續說道:“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出征之前交待清楚這些,才是朕的職責所在。此外,寧卿夫婦護送先帝遺旨在先,破除英王謀逆在后,于國有大功。著晉寧遠舟為靖遠侯,任如意為寧國夫人?!?
寧遠舟和如意都有些意外,寧遠舟卻斷然開口道:“謝主隆恩,但臣斗膽請圣上收回夫人冊令。”他看向如意,目光溫柔,“如意所為,都是她自己的選擇,而不是附著在臣妻的身份之下?!?
蕭妍聞言一震。
如意點頭道,“不錯,我們日夜兼程趕來,并不是圖什么封賞,只是想作為一個中原人,阻止一個陰謀,為我們共同的家鄉,盡一份自己的力量?!?
而后她看向新帝,正色道:“陛下,六日前我們自歸德城出發時,北蠻狼主已經立了自己的長子為新左賢王,令其收攏殘部,繼續攻打歸德城。因沙西王戰死,沙中部半路反叛,目前安國攝政王李同光手中兵力只有萬余人,實在無力抵抗新左賢王的兩萬大軍,目前只能退守裕州。安國百姓也因此死傷近萬。是以——”說著,她跪了下來,“任如意想懇請圣上盡快發兵,援我大安于水火!”
新帝上前扶起如意,“任卿放心,梧安前有兄弟之盟,后有聯姻之誼。待國喪三日之后,朕當親率大軍,赴安抗蠻!”他看向蕭妍,又看向章崧,“這期間,國之政事,皆托與皇后及章相?!?
這是不計前嫌,再將政務委托章崧之意!面對這極度的信任,章崧愕然之余,更深深嘆服,隨即搶先躬身示忠:“圣上親往迎敵,功在兩國,盼圣上除中原百姓之災,免黎民涂炭之苦,臣等愿誓死追隨!”
眾臣也齊聲應道:“臣等愿誓死追隨!”
他們中自然有人也意識到了新帝一直仍然稱蕭妍為皇后的怪異,但國難當頭、群情激昂之際,也并未有人去質疑這些許稱呼的不當。
夜漸漸深了,一行人從蕭妍寢殿里出來,沿著游廊向宮外走去。群臣都已散去。就只剩剛繼位的新帝、寧遠舟和章崧緩緩走在最后。
寧遠舟向新帝行禮道:“臣腳程較快,自請先行出發,以便與合縣諸將士早日會合。另外,臣還想多帶些六道堂中之人一同協助。”
新帝道:“準。章相,兵符?!?
章崧將兵符從袖中取出,新帝接過交給了寧遠舟,“兵貴神速,有勞寧卿持此兵符,盡快調動合縣駐軍馳援安國。并請轉告安國攝政王,朕半月之內,必率兩萬大軍馳援?!?
寧遠舟接過兵符,鄭重道:“遵旨?!?
他與如意一道行禮離開。走到游廊盡頭,一直跟在后面的章崧忽然喚道:“靖遠侯,請留步?!?
如意會意,向寧遠舟頷首后轉身而去,留下章崧和寧遠舟兩人。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