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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 坑蒙拐騙七月半-《月海云生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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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那啥,我不是壞人。我是長寧縣的捕快,是想來幫你調查案子,還你一個清白的。我……我是沒想到能碰見你啦……”

    說到這里,陳巍松摸了摸后腦勺,笑道:“不過既然如此,那便更好!你告訴我,是誰害死了你?我立刻將他捉拿歸案!”

    見對方是為自己伸冤結案的捕快,瞿夏拱手行禮:“多謝您相助,待我說明事態進過。我乃鳳陽城人,上京趕考,路過貴縣。因不識路,詢問當地路人。誰知那人竟見財起意,為奪我身上的盤纏,將我誆至此廟,推入井中?!?

    陳巍松聞言點頭,不禁將拳頭捏得死緊:“當真可惡!你可知那惡人姓甚名誰?我必將之繩之以法!”

    瞿夏搖首道:“我不知。但此人面目我卻記得清清楚楚。若閣下能為我取來筆墨紙硯,我能繪出真兇之面目?!?

    陳巍松趕緊點頭說好,飛也似的沖進城中,夜半敲開書齋鋪子,問老板買了筆墨。剛要跑回去,卻忽憶起那瞿夏骨瘦如柴——按老捕快所言,瞿夏摔入井中之時尚未亡命,乃是活活餓死的。

    想到此處,陳巍松又敲開飯鋪大門,讓掌柜的連夜趕緊弄了饅頭和幾道小菜。然后,他提著食籃,沖回破廟。

    破廟庭院之中,只見瞿夏一身煞白,埋首呆坐井沿。陳巍松登時心覺不忍:想那兩年前案發之時,這瞿夏不過二十剛出頭。十年寒窗苦讀,卻非但沒能一展抱負,反而在此地命喪黃泉。含冤不說,就連死也死得凄慘,活生生地餓到死。這,該是何等的苦痛。

    心中憐憫大過畏懼,再加上天生腦袋少根筋,陳巍松大大咧咧地上去拍了瞿夏的肩膀:“瞿兄,莫傷心難過。我定會為你尋得真兇!”

    說著,陳巍松將筆墨和食籃遞了過去。至于瞿夏,雖是滿身哀愁和怨氣,雖是書生意氣,可原諒在一介餓死鬼面前,飯菜的吸引力大過天。瘦弱的書生,用那不帶二兩肉皮包骨頭似的手,抓過饅頭就啃??吹藐愇∷梢魂囆捏@,忍不住伸手拍拍他的背:

    “慢點吃,慢點吃,別噎著了?!?

    瞿夏感激地瞥來一眼,隨即繼續風卷殘云。等他吃完整籃的饅頭和小菜之時,東方也泛了魚肚白。

    一人一鬼登時傻了眼。

    陳巍松干笑兩聲,扯了扯嘴角:“那……那啥,那圖,你明年再畫吧。我明年再來?!?

    “多謝?!宾南墓笆肿饕荆S即手腳并用地往井里爬。

    陳巍松看他磕磕絆絆,趕緊搭手幫了一把。就在瞿夏整個人進入井中、第一縷陽光就要探出頭來的時候,陳巍松忽然想到,隨口問了一句:

    “明年我還帶菜。對了,你要酒么?”

    “不識杜康,不明李白?!薄獡Q而言之,一個字:要。

    第二年的七月半,陳巍松當真帶了酒菜,早早地就在井邊等著。

    吃一塹長一智。這一次,一見瞿夏,陳巍松趕緊先將筆墨遞了過去。瞿夏“唰唰”幾筆,片刻的工夫就將兇犯的面目畫好。

    陳巍松趕緊將畫收了。接下來,二人一邊喝酒一邊閑扯。扯起小捕快的工作,也扯到讀書趕考時候的趣聞。扯著扯著,瞿夏突然沒了聲。見他神情暗淡,陳巍松也猜出了幾分,趕緊拍了胸脯:

    “瞿兄你莫擔心,令堂我會代為照看。以后每年,我都來告知你老人家的近況。”

    瞿夏起身,欲行大禮向陳巍松拜謝。陳巍松趕緊攔了:“既然喊一聲‘瞿兄’,也便是兄弟一場,你客氣什么?”

    瞿夏當下撫掌笑道:“喚吾‘瑞之’便可?!?

    一來二去,兩人竟趁夜拜了兄弟。舉杯邀明月,把酒暢言。這一聊竟聊了整夜。天明之時,二人相約明年中元,再會。

    那一年,陳巍松就著瞿夏所繪畫像,不久便尋得真兇??僧斔s至犯人家中,卻見那人家境貧寒。而當日謀害瞿夏所得的銀兩,皆用于不滿兩歲、體弱多病的幼子。

    陳巍松沒能將犯人抓回衙門。

    第三年中元,陳巍松未將見過真兇之事告知瞿夏。瞿夏見時隔一年仍尋不得兇手,不免大怒??膳^之后,更是悲上心頭。

    摯友枉死,一日不尋真兇,就一日不可自井中脫出,早入輪回。陳巍松看在眼里,亦是感傷非常。

    之后,陳巍松忍不住找上兇犯,挑明此事。未想到那真兇竟畏罪自殺,當著陳巍松的面,跳下了山頭,摔斷了脖子。

    案子原本可以就此了結??刹恢醯模愇∷晒砻粤诵母[一般,一想到破案之日,便是摯友歸去地府重入輪回之日,陳巍松再三思忖之后,將真兇的尸體給埋在了山中。并將當日那不滿四歲的娃娃,給抱了回去。

    第四年,第五年,第六年,年年都是中元相見,把酒言歡,再配以一套“人海茫茫,尚未尋得”的謊言。

    直到第七年,小家伙跟著過去。生怕瞿夏從小家伙的長相上看出什么,怕盛怒之下會傷及趙好。陳巍松趕緊擋住瞿夏的視線,將小家伙抱好,速速離去。之后吩咐小鬼,再不可跟去。

    再然后,恍然之間,已過去三十多個年頭。

    再過不到半月,又是中元。

    算算日子,這是第三十三年了,怕也是最后一年了。

    六

    聽了陳巍松之言,趙好終于明白,為何這么多年來,老頭兒從不讓他喊一聲“爹”,不讓他喊一聲“阿叔”,不讓他喊一聲“師父”;為何老頭兒會給他起單名一個“好”字,“好人”的“好”。

    老頭兒,這個老頭兒……

    趙好捏緊了拳頭,卻始終提不起勁兒,不能如愿將拳頭砸在陳巍松的臉上。

    迷迷蒙蒙的煙霧之中,如今的年輕捕頭兒,卻只如當年的小鬼一般,狠狠地轉身奔走,只撂下一句:

    “蠢老頭兒!我要聽的不是這個!”

    老爺子哈了口煙,沒有去攔。吞云吐霧的同時,長長地嘆出一口氣來。

    趙好沒有再回那個家,只是偶爾會遠遠地望望。

    就見老頭兒趁著天好,把他常睡的涼席擦了洗了拿出屋去曬,就好像他還在那里一樣。

    趙好想起了十五年前那個雨夜。大風大雨睡不著的他,聽不見老頭兒的呼嚕聲,嚇得睡不著忍不住一咕嚕爬起來,“阿叔、阿叔”地叫喚著跑下地去,被那老家伙抱了個滿懷。

    熱烘烘的胸膛,收緊的手臂,那個容許他把鼻涕蹭在他身上的老頭兒,那個坐在床沿幫他擦著臟腳丫的老頭兒……

    趙好默默地望著,望著老頭兒坐在門檻上,抽完一袋煙,見沒了日頭,又把涼席收回了屋里。

    趙好忽然覺得,自己好像還是當年那個小名“黑蛋”的笨娃兒,只會偷偷摸摸地望著阿叔的背影。

    轉眼間,又是七月半了。

    那一夜,月盤子正掛在天上,照得小路一片銀霜,亮堂堂的。老頭兒拎著酒拎著菜,搖搖晃晃地往破廟那兒走。趙好在后頭,偷偷地跟著,一如當年。

    進了破廟里,老頭兒照例幫襯著把瞿夏拉出了井。然后,老頭兒照例損了友人兩句,瞿夏照例回擊互損。再然后,老頭兒照例拍開了酒壇的封泥,任由酒香彌散在整個廢庭院當中。

    瞿夏大喜道:“藏了三十年的狀元紅!”

    “錯,是三十一年,”老頭兒笑呵呵地給摯友斟了一杯,“哈,還記得我問你喝不喝酒么?就是咱們見面的第二年,我親手埋的。”

    “……”瞿夏忽然不做聲了,只是皺著眉頭看著友人,半晌之后才道,“你有事?”

    “哈哈,不愧是瑞之!我剛厥厥屁股,你就知道我要放什么屁!”老頭兒大笑道,“那啥,我也一把歲數了,還不知道撐不撐得過明年。不如早早起了它,咱們喝個痛快!”

    趙好從未曾意識到,自家的老爺子,竟也是開始數著日子過的人了。他忍不住偷偷去看,想去瞧老爺子說這句話的表情:

    只見月光撒在老頭子的身上,染白了鬢角。而那瞿夏,仍是當年的書生模樣。

    一個經歷世事年近六旬的老人,和一個永遠定格在二十出頭的青年,不知哪個更可嘆些。

    “瑞之,”只聽老頭兒忽道,“你的案子,破了?!?

    瞿夏呆望著他:三十五年前,他慘死此地。時至今日,友人卻告訴他,案子破了?

    老頭兒昂首灌下一口酒,長長嘆出一口氣來:“早破了。三十年前,兇手就死了。畏罪自殺,自個兒跳土坡摔死的。”

    “你……你為何不早告訴我?!”

    老頭兒望著友人,咧了咧嘴角:“難得遇見你這臭氣相投的酒友,怎愿放你早登極樂?那可不悶煞我了?”

    “……”瞿夏良久無言,只是狠狠瞪著友人發愣。

    趙好看那瞿夏滿面的戾氣,不禁暗暗心驚。正思忖著該不該沖上去將自家發瘋的老爺子給扯回來,忽見那瞿夏竟大笑道:

    “喂,陳兄,這許多年來的中元相會,你當我只為了聽那畜生是死是活么?”

    老頭兒歪了嘴角,將手中的酒壇拋了過去。瞿夏伸手接過,卻放在一邊:“不喝了。你還是封上罷,十年后再飲。”

    “哈,瑞之,你未免將我想得太能耐了,”老頭兒大笑道,“十年之后,我就快七十了啊!還有沒有命在,都是個問題!你就不怕喝不上這好酒?”

    “不怕?!宾南牡Φ?。

    “可是,我怕,”老頭兒忽然斂了笑容,沉聲道,“我欠了自家小鬼一條命。他父親的尸首再現,便是老天明擺著要收我償命了。”

    “干你何事?”瞿夏朗聲道,“朗朗乾坤,一報還一報。他爹之死,合該償還我這一樁罪業!”

    老頭兒攤手笑道:“可我坑蒙拐騙,逼死他生父,將他帶離生母,瞞了他三十多年,這又何嘗不是一樁罪業?”

    “……”瞿夏聞之無言,沉默片刻之后,忽笑道,“也罷。那便就此了解,黃泉路上也好做個伴。”

    “咳!”老頭兒摸摸鼻子笑道,“只要你不嫌愚兄啰嗦。”

    “哈,我又不是第一次聽你啰嗦!”

    兩人抱著酒壇一口一口地牛飲,喝著喝著喝高了,老頭兒就開始閑扯:“哈,憋死我了!憋了我三十多年,我都沒跟你提過我家小鬼。瑞之,我告兒你,那笨娃兒,嘖嘖,可缺心眼了……”

    瞿夏大笑道:“若真是個缺心眼的笨娃兒,你能說著說著就笑得跟朵花兒似的?你悶了三十多年不提他,還不是怕我報仇之心不滅,拿小鬼報復?要不當年你能把小鬼擋了個嚴實,生怕我瞧見他的長相?”

    趙好聞之,默默地蹲在墻角。多年前的那個雨夜,似是仍清晰可見:老頭兒將他小心翼翼地用蓑衣裹好,抱在懷里,不讓瞿夏看見……

    坑蒙拐騙,那個蠢老頭兒,這許多年,過的是什么日子?!

    坑的是他殺人償命的爹,拐的是他這個養了三十多年的娃兒,騙的是誤成摯友年年相會的鬼書生瞿夏……

    蒙的,怕是老頭兒自個兒罷。

    老頭兒為逼死他爹自責了大半輩子,養了他這個終有一天會跟他翻臉說不準還要索命的娃兒,會那個說不定會因為被騙一事作祟傷人的鬼朋友……那個蠢老頭兒,真是蠢到家了!

    想著想著,趙好將腦袋埋在膝蓋上。

    拼酒的聲音,閑扯的聲音,漸漸遠去。等趙好回過神來的時候,就聽那兩位笑著道別:

    “明年?”

    “哈,怕是用不著那么久了。”

    “好。我等你?!?

    趙好蹲在墻角靜靜地等,靜靜地等自家老爺子搖搖晃晃地走出庭院——這樣,他就能大罵他一聲“蠢老頭兒”,然后背著喝醉的老家伙回家。

    可趙好等了很久,還是沒能等到老頭兒走出來。等到他耐不住伸頭去看,就見那老家伙歪倒在井邊,“啪嗒”著嘴。

    趙好面色不善地走過去,停老頭兒的面前,蹲下。

    老頭兒瞇瞪著小眼睛,歪了歪嘴角,忽然伸手拽了他的衣角:

    “喂,趙兄,趙少爺?!?

    “干嘛?”

    “叫聲‘阿叔’?!?

    “蠢老頭兒,是你自個兒叫我不許喊你‘阿叔’的?!?

    趙好回過頭去瞪他,卻見那人歪在井邊,笑呵呵地闔了眼。

    趙好心里一抽,伸出指頭探在老頭兒的鼻孔下。

    沒聲息。

    趙好一頭扎在老家伙的懷里,“阿叔、阿叔”地叫個不停,就好像當年那個聽不見阿叔的呼嚕聲就睡不著覺的小黑蛋。

    東方第一抹陽光打在老頭兒的臉上,映亮了那眼角的笑紋,和那花白的鬢角。

    天亮了。

    【番外《坑蒙拐騙七月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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