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長天刺-《開唐.教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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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看到他的目光,殿角里的宗令白忍不住更加瑟縮地發(fā)抖起來。
他已明白了皇上的意思,可這明白,卻不過是再一次讓他感覺到自己的無力。就像當年,云韶被強留在東宮建成處,那一次、每當回想起來都讓他不能不恨上自己一生一世。他是無力的,云韶就葬在自己這無力之中。
他鼓得起一張琴,鼓弄得幾乎所有的樂器。
但留不住一個跳舞的人。
而今日,他終于見到了云韶的孩子。
可他又只能眼看著……
李世民輕輕嘆息了一聲。
一聲嘆罷,他認為已竟責任,一揮手示意道:
“拿下吧。”
卻奴忽然向后退了一步。
他當然明白今日如此躁動之舉的結果。
可他管不住自己,他不能不來。
但——憑什么他們以為可以說一聲“拿下”就真的隨意拿下了!
入宮無法帶兵器。可他一退,已退到了剛才敲打的警鼓邊,拿起了那兩枚曾鼓得發(fā)燙的鼓槌。
雖然那只是兩柄木質(zhì)的、長不盈尺的鼓槌。但它是硬的。
這硬握在手里,硌得卻奴的心膽更是剛強的硬。
——今天,他出不去。他知道。這殿里殿外,從皇城到宮城,僅李世民的護衛(wèi),就不只一批。他差不多能一一盡數(shù)。比如:驍騎,李世民稱帝后親手創(chuàng)立驍騎營以護衛(wèi)皇城;比如:天策府衛(wèi),李世民蕩平天下時曾為天策府上將,其天策府衛(wèi)一向精干,其中,秦瓊、尉遲敬德都不過是他天策府衛(wèi)十上將中人;再比如,宮中的孌公公手下的內(nèi)相一門,孌公公雖身為刑余之人,但他那一手功夫,在江湖草野中,也是名傳有加,許為“尺五天中第一人”,他那一把禁尺,就是師傅說來,也恍然神馳;再有,就是李淳風所控的欽天監(jiān)的供奉堂,李淳風出身隋末亂世中的星羅道,當年的草野奇士,在他仕唐后也一時網(wǎng)羅幾盡……
更別說,連李世民本身都是一個弓馬健者。
可卻奴還是手持兩把鼓槌,一把橫向胸前,一把直指帝座,冷聲道:“來吧!”
今日李世民身邊侍奉的,除了幾名宮女,還有幾個清俊小監(jiān)。殿門口更是站著十余名剽驍侍衛(wèi)。
卻見他身邊一名年老的太監(jiān)一揮手,這太監(jiān)在宗正寺領職,此時,招拿卻奴,正是他的職責。
只見幾名小太監(jiān)就已一擁而上。
卻奴回首向南,朝看了殿外一眼。心想:師傅,小卻兒枉費了你六年的時光!
雖然肩胛從不許他叫自己師傅,可在心中,卻奴已真的將他看得如師如父。
然后,眼見那幾名小太監(jiān)在御前不敢盡情施展,有些局謹圍攏而近,卻奴雙手鼓槌在鼓上一敲,這一擊,直擊得鼓面破裂。他身子一飛,就已向那幾名小監(jiān)攻去。
他身法得自“羽門”,年紀雖小,但這幾年苦練下來,得遇名師,已端的不可小視。
他一出手,御座旁年老的龐公公就不由得眉毛一動。卻奴手里的一對鼓槌已被他施展得迅疾剛健。那些內(nèi)監(jiān)身在宮中,本來就不帶兵器。他們雖經(jīng)調(diào)教,俱是練過的,但未逢過多少實戰(zhàn)。人數(shù)雖多,一時卻也拿卻奴不下,反被他一對鼓槌敲在頭上,肩上,一下下生疼。
可這些內(nèi)監(jiān)雖年紀不大,個個也允稱好手,龐公公的一雙眉毛越皺越緊,李世民眼中的惋惜之意也越來越濃。那龐公公悄悄移動身形。卻奴被那幾名內(nèi)監(jiān)好手裹挾得滿殿翻轉,不經(jīng)意間,已貼近龐公公身側。那龐公公猛地一伸手,卻奴驚見之下,心里打了個寒顫!他沒想到這年老公公出手會如此的快。惶急一顧下,只見到那老公公一雙雪白的眉毛下婦人般粉嫩的臉和手上的蒼硬老繭對襯觸目。
龐公公抓向的是他的腰胯,卻奴身在空中,躲避不便。但好在“羽門”的輕身之法極為高妙,他人在空中,猛地吸了一口氣,縮腹蜷身,硬生生一個空翻向后翻去,卻聽“嘶”然一聲,卻是他一條燈籠褲子,已被龐公公生生撕裂。胯側還留下一道鮮紅的甲痕。
他一條褲腿登從腰至腳登時萎落。卻奴人在空中,將手一撕,竟將另一條絆事的褲腿也撕落了,然后整個人,竟全裸著,一槌敲破了一個內(nèi)監(jiān)的鎖骨,返入場中,酣然復戰(zhàn)。
——就是這樣,當年他赤條條地被拋出這宮門,今日,他又赤條條地將死在這宮內(nèi)!
他心中不知怎么有一點壯烈的可笑,可笑的壯烈。十五歲的孩子覺得把這條命拼掉了也罷了。他卻不知,他那赤條條的、十五歲的少年之軀,在殿中所有人眼里,引出的感覺是如何復雜而震撼!
李世民眼中的眷惜之味更加一盛。龐公公喃喃道:“好身材,好骨頭!”
殿門口忽傳來一個人的聲音道:“秘閣郎中李淳風有事晉見!”
唐天子一抬首。
只見聲音未落,李淳風人已疾快地飄入殿中,他躬身一禮,抬頭即道:“臣夜觀天象,昨夜已酉,有星悖于太微!”
李世民情知不是緊急要務,李淳風斷不致如此越禮來見。
卻聽李淳風吸了口冷氣般的道:
“此天象主的是……大野余烈,威凌于天子!”
李世民目光一熾,看了眼卻奴,唇角下掛,一手下?lián)],斬截道:
“殺了!”
他這一揮手,龐公公登時抬頭。
卻奴一抬臉,就望見龐公公那張老婦般的面孔與蒼硬老繭的手,心中不由一怯一激。怯的是:在這老內(nèi)相手下,自己不知走得了多少手?
讓他激越的也正是:在這老內(nèi)相手下,自己究竟走得了多少手!
——就在這時,李淳風忽微微揚首。
他的耳朵向后送去,似是在空中凝神聆聽著什么。
然后只聽他稟道:“臣已知會驍騎七上將往赴含光門,天策府內(nèi)衛(wèi)駐守萼華樓,欽天監(jiān)供奉堂中在職的諸位好手也已在殿外侍候。”
李世民面色一愕,正不知他在說些什么?只為了這個孩子……值得那么大動干戈嗎?
龐公公已然出手,卻奴雙槌并擊,攻了他一招,卻被他硬封硬架,格得雙臂巨痛。
他本待即時反擊,免得限入被動,忽見龐公公一抬頭,一雙白眉耷啦下來,似乎突然在岔神傾聽。
李世民見到李淳風與龐公公神情,不由也引動好奇,注目向殿外望去。
只見殿外的闊地之上,臺階之下,已左列天策府衛(wèi),右列欽天監(jiān)供奉,一時不知多出了多少人。
猛然只見那些人中,凡他知道的能統(tǒng)領一方的高手都突然個個仰首靜聽。
李世民正猜不出他們在鬧些什么玄虛。只一霎,他即聽到了一聲尖細的嘯叫,那嘯聲清冽刺耳,如晴空鶴唳,霜晨羽裂,凍凍的空氣中振動起一片高亮的簧片,從含光門方向,由南向北,直向這殿中刺來。
那長嘯有如羽刺,利如實物,可翱可翔,破空來襲。
龐公公一側眼:“人還在含光門?”
李淳風卻緊張得一擺頭:“不!”
“他比那聲音還快!”
他答得沒錯,卻奴一回首,就見萼華樓畔,遙遙的一個人影比羽毛還輕,比翅膀還快,像滿天轟雷擠出的一道閃電樣的,直劈向自己迎面來!
——他的迎面,正是殿門。
——而來的、那是……師傅!
卻奴只覺得一腔的血嘩地往頭上一涌!
就算……就算整個天下的人都拋棄了他,但師傅不會。
——可自己、今日錯了,今日真的錯了!他不該忘記那無論如何都不會拋下他不管的師傅,也不該令他陷入如此險局。
“有埋伏!”
他簡直想沖師傅大叫。
可那念頭只來得及在他心頭一閃,就見萼華樓頭,箭陣忽起。那飛翔而來的人影正如閃電一般,不可思議的折進。他的身后,是斗大的太陽,太陽邊上,是云神的衣裙,那么漫天漫地,隨手布置,卻巧合天工的云布風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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