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生命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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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人們全都愣住了。
此時此刻,還是工作隊長老宋說了句話,他說:會就開到這里吧。
梁五方是被他媳婦背回家的。夜里,李月仙給他脫了衣服擦身子,見他身上到處都是傷,到處是血,這里一塊,那里一塊,黑紫黑紫的,有碰的,有掐的,還有錐子扎的……李月仙放聲大哭,她哭得很傷心。
這天夜里,一村都很安靜。少有的安靜。大約是一個個都出了氣了,睡得很安穩。狗也不咬了,只有蛐蛐那連綿不絕的叫聲……
七天后,公社的批復下來了,梁五方家的成分由中農改劃為“新富農”(這當然也包括五斗、五升兩兄弟)。按照批復,梁五方新蓋的三間瓦房和他的自行車、縫紉機被沒收充公……并且勒令他三日內從新房里搬出去。
當工作隊長老宋在場院里當眾宣布這個決定時,梁五方卻顯得出奇的平靜,他一聲都沒吭。只是他的二哥五升卻咧著大嘴哭起來了,他說:我冤哪……哭喊著又要上去揍五方,被老姑父拽住了。
在這三天時間里,無梁人表現出了一種少有的沉默,他們甚至顯得格外的寬容和謙讓。當鄉親們在村路上碰上梁五方的時候,他們雖然不說什么,但從目光里可以看出,他們是略顯不安的,有的甚至還主動地給梁五方讓路……可梁五方對這一切卻視而不見,他兩只手緊攥著拳頭,一句話也不說,一個人也不理,就像是一列裝滿了火藥的列車,轟轟隆隆地就開過去了。
到了第三天上午,當李月仙出早工從地里回來時,梁五方已把她回娘家的小包袱給捆好了。他對李月仙說:走吧,你回娘家去吧。
李月仙說:我不走。你不是說要上告么,我跟你一塊。
不料,梁五方一下子暴跳如雷,他像一頭豹子似的躥起來吼道:滾,回你娘家去!
李月仙流著淚說:我就不走。拉棍要飯,我也跟你一塊……
梁五方瞪著眼說:你走不走?
李月仙說:不走。接下去,她剛要說什么……梁五方一下子沖到她面前,揚起手劈頭蓋臉地扇了她幾個耳光……爾后,對著她大聲吼道:滾滾滾,趕緊滾!我看你就是個掃帚星,看見你眼黑!
李月仙大概從未挨過打。李月仙被他打愣了……就此,李月仙再沒說什么,默默地挎上那個小包袱,哭著走了。
那會兒,說實話,我正趴在墻頭上看熱鬧呢。只見梁五方在屋里的地上蹲了一會兒,突然跑出來對我說:丟,幫我個忙行么?我看著他,從不求人的梁五方,能說出這個話,我一下覺得比他高了一頭。你知道,我當時心里有多快樂。于是,我點了點頭。
他說:去送送你嬸子,把她送到家。
我再次點了點頭。
中午時分,當工作隊領著村干部前來沒收房產的時候,只見大門開著,家里東西都原樣擺放著,梁五方不見了。
你知道什么是“各料”么?或者引申為“各色”?
這是平原鄉村的一句土話。是匠人們對樹木材質的一種表述,特指那些長勢不一般,卻又特征明顯、不易加工(咬鋸)的樹木。又引申為對人的一種個性化的蔑稱。
你無法想象,一個“各色”的人,他要走的路是多么漫長。
自梁五方失蹤后,村人們每當蹲在飯場吃飯時,都要議論一番。有的搖著頭說:這貨,太“各料”,你看他傲造的。欠收拾!有的說:是啊,你看他張狂成啥了?扁他是早晚的事……有的說:人家工作隊是干啥的?專治這一號!還有的說:犟,犟唄。哼,你是鏊子鍋?這兒有鐵鍋排!你是紅頭牛,這兒有鋼鼻就!你不服?不服試試?!有的說:**哩,就他本事大?就你尿得高咋的?欠收拾……人們議論了一段,也就罷了。
梁五方失蹤了很長時間。曾經有一段,村里人謠傳他跑新疆去了。有的說,他在新疆阿爾泰那邊摘棉花呢;還有的說,他跑蘭州那邊去了,在蘭州城里給人打家具,不少掙錢……后來,梁五方終于有消息了。
當梁五方重又出現在人們面前的時候,還是讓人們吃了一驚:他是被人押送回來的。他身后跟著兩個民警,八個縣里的治安聯防隊員。
那天,當他出現在村東小橋上的時候,那情形就像是幾個人在捫一只跳蚤,或者說像是一群人在捉一只身上炸了毛的猴子,只見他上躥下跳,暴跳如雷,聲嘶力竭,邊走邊喊著口號什么的……幾個人上去都按不住他!當他走得更近些,人們聽見他聲音嘶啞地喊叫著……殺了我!殺了我也不服!
那年夏天,我常常看見梁五方被人五花大綁地捆著,一次次地從小橋那邊走過來。他是被遣送回來的。他又上訪去了。他不服啊。
最初,他只是到縣里去上訪、申訴。站在縣政府的門口,手里拿著他寫的一疊紙,攔路喊冤,要求復查……后來,他又去了市里,仍是站在市政府的門口,手里舉著一個“冤”字,又常常被人轟走……就這么一次次地上告,卻終無結果。見縣、市都告不贏,他扒火車直接去了省里。再后,又去了北京。
那時候,梁五方每次上訪的結果都是被遣送回來。可他還是不服,犟著一脖子的青筋,又跳又嚷的,說:我不服。死也不服。后來繩子越捆越緊,一次一次五花大綁地讓人捆著給押送回來,他就老實些了。每當他讓人押著從小橋上走過時,連村里人都習以為常了。村里人伸手一指,說:看,五方回來了。快叫老蔡。
負責遣送他的民警,每次都把他押送到大隊部,爾后說:蹲下。五方翻翻眼,也只好老老實實地蹲下,等著老姑父簽收。次數一多,負責押送他的民警就對老姑父說:蔡支書,這人你得嚴加管制,別讓他到處亂跑了!北京是首都,能是這號人說去就去的地方嗎……說著,又扭過頭,瞪五方一眼,說:老實點!
老姑父說:是。那是。放心吧,我們一定嚴加管教。爾后,他也扭過頭,對五方說:可不能再跑了。
等交接完畢,民警走了的時候,老姑父也好言好語地勸過他。老姑父說:五方,你這樣可不行啊。你沒看現在啥時候,你跑跑就解決問題了?這是政策。你懂政策么……
老姑父說話時,五方就老老實實地蹲在那兒,一聲不吭。等老姑父說完了,他可憐巴巴地說:老蔡(村里人,就梁五方喊他老蔡),能給口水么?紅薯也行。
老姑父看他一眼,說:餓了?
五方說:餓了。
老姑父說:幾天沒吃飯了?
五方說:三天。
老姑父嘆口氣,上前給他松了綁,說:你等著。
可是,花花眼的工夫,梁五方又不見了。
一年又一年,梁五方的氣焰是在上訪的途中一點點磨損的。沒人見過梁五方餐風飲露的日子,也沒人知道梁五方是如何一站一站地扒火車到北京去的。人們只見他一次次五花大綁地被押送回來……有時候,他穿著一件花襯衫;有時候,他光著脊梁,頭發長得嚇人,身上勒出一道道血印;有時候,他赤著腳,冬天里還穿著一條單褲,凍得哆哆嗦嗦的,人瘦得像狗一樣。可人押回來不久,他就又跑了。
曾有人看見他站在城關的一個陡坡處,手里掂著一根繩,給拉煤的架子車往上拉坡兒,拉一個坡度給一毛錢;還有人看見他站在游街的隊伍里,被警察押著,脖里掛著一把鋸和一個“投機倒把犯”的牌子;九爺的兒媳婦從城里回村串親戚,也對人說,她碰見梁五方了。她去派出所給孩子辦戶口,見梁五方在鐵西街派出所一個柱上銬著,趿著一雙爛鞋,兩腳都是凍瘡……說得一村人淚津津的。
還有人說,梁五方被送去“勞教”了……
有一年,在一個下雪的日子里,他那么心高氣傲的一個人,竟然跑到我上高中的學校里,伸出手來,說:丟兒,借我五分錢。他知道我是個孤兒,手里沒有多少錢,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向我伸手的。當時,我怔了一下,說:五分錢你能干啥?他說:我買兩張紙。會還你的。我說:還申訴呢?他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
那時候,他戴著一頂破草帽,背著鋪蓋卷,那伸手的動作分明就是一個乞丐。我看著他的眼睛,他眼里已沒了當初的暴烈和激動,只有星星點點的火苗兒亮著,我甚至在他眼睛里發現了一絲游移。那游移藏在痛苦的火苗后邊,被一層風霜和污垢遮蓋著,嘴里念念叨叨的,一臉的茫然。可他還是要申訴的。他是個一條道跑到黑的人。他已申訴了這么多年,他必須申訴下去。不然,他還怎么活?
還有一年,臨近國慶的時候,在大隊部里,我聽見公社書記老曹在電話里破口大罵:老蔡,是老蔡么?蔡國寅,你王八蛋,支書還想不想干了?老姑父說:怎么了大書記?你不能罵人哪。我……老曹在電話里說:快國慶節了,你狗日的不知道?你那個梁五方又日白出去了!趕緊給我弄回來!老姑父說:人在哪兒呢?老曹說:縣收容所。趕緊派人,給我捆回來。我告訴你,看緊了,可別讓他到北京去了。
這一年的九月二十八日,是老姑父帶著兩個民兵親自把他從遣送站里接回來的。回來后,就把他關大隊部里,由民兵分三班看守……梁五方這次回來,口音有了很大的變化。當民兵們逗他說:五,又去哪兒日白了?他竟操著普通話說:北京。
爾后,不等人們問他,他就說:你們這些毛孩子,見過啥?我告訴你,知道中南海門朝哪兒嗎?上過天壇嗎?去過故宮嗎?游過什剎海嗎?知道人民大會堂有幾根柱子?天安門有多高?吃過北京的冰棒、喝過北京的酸奶嗎?
一群民兵圍著他,說:說說。說說。
五方說:有煙么?給點根煙。
于是,民兵們趕忙給他敬煙。他看了,說:八分的?不吸。
這時,老姑父走過來,喝道:五方,縣里都掛上號了,還不老實?
五方說:老實,我老實。當支書的,給弄枝“彩蝶”。
在時光中,一個稱呼,就是一個人的生命狀態。
當一個人的生命狀態發生變化時,對他的稱呼也隨之而發生變化。
梁五方在建“龍麒麟”的時候,曾經有過很好的口碑。可后來人們對他的稱呼變了。他在全鄉、全縣似乎都有了些名聲,是壞名聲。當人們說到他的時候,已不再提他的名字了,只說那個“流竄犯”或潁河的那個“流竄犯”,又進京了。
在一級級的政府大院里,人們一提到他就搖頭……那時候,梁五方這個名字,只出現在一級級政府的公文里。這時候的梁五方,成了一個“上訴人”。僅一個“上訴人”梁五方,就給郵局增添了多少麻煩啊!
聽老姑父講,一年又一年,他的申訴材料從不同的郵局、用不同的紙張寄到北京去,爾后又經一級級政府簽收蓋章后批轉回來。有的批著:調查處理。有的批的是:嚴加管制。有的寫兩個字:查辦。有的是寫一“”,再劃一圓圈。有的僅僅是加蓋一公章,不作任何解釋。爾后貼上郵票又重新寄回來……這些材料經過千里之行,經過一個個辦公桌,一個個郵遞員的手,最后都一一經公社簽收,在公社秘書的辦公室里靠墻堆放著。老姑父去公社開會時,公社許秘書曾指著他身后的那面墻說:老蔡,你看看,一面墻,都是那個“流竄犯”的材料。老姑父還在廁所里見過幾頁,那也許是許秘書一時找不到手紙,匆忙間撕了兩頁,擦屁股用。
甚至于在無梁村,也沒人再提梁五方的名字了,人們幾乎是把他給淡忘了。一年又一年,偶爾說到他的時候,人們的口吻是一再省略的。原來還叫他五方,或是用較親近的口氣叫他:方。現如今人們一提到他,只取中間一個字:五。人們會用淡淡的、略含貶義的、有幾分滑稽的兒化音說:五兒,又竄出去了。
你知道么,那捆人的繩子也不僅僅是繩子。那時候,在人們心里,這就是“作奸犯科”的標志,或者說是生活中的“另類”,是讓人鄙視的“壞分子”。當一個人一次又一次被人用繩子捆著押回來時,人們看他的眼光也就變了。
再后來,當他一走過小橋,人們就說:五兒回來了。
一九七五年,梁五方他娘去世時,他仍在上訪的路上……家里人等了他三天,實在等不及就葬了。早些時候,五方他娘也曾苦苦地勸過他,說:兒呀,認了吧。胳膊扭不過大腿,咱認了吧。可他不聽勸。現在,他娘死了,他也沒能見上一面。
可是,突然有一天,村里人在他娘的墳前發現了一包荷葉包著的肉煎包,還有燃過的三枝煙的煙蒂兒,這時人們才知道,他回來過。偷偷地。
后來,隨著形勢的不斷變化,當人們再把他送回來的時候,就不再捆了,只是幾個人押著他,把他送回村里。可他仍舊像捆著似的,顯得很滑稽:他走路兩只胳膊緊貼著身子,頭往前探,動作僵硬,身子佝僂,脖子梗著,往前一躥一躥地走,就像根本沒有手一樣……在小橋上,村里人一看見他就笑了。
他也笑。嘴咧著,那笑竟有些貧。
人們說:五兒,回來了。
他擠擠眼,說:回來了。
人們說:還去么?
他回頭看看,滿不在乎地說:去。去。
人們說:五兒,吃上北京烤鴨了?
他說:眼吃。眼吃。
那時候,老姑父和他,常常蹲在大隊部門口談心。老姑父遞上煙,遞上水,苦口婆心地說:五,你是爺,你是祖宗,咱別再去了吧?你說,那北京能是咱去的地方么?去一趟讓人捆一回,你臉上好看?再說了,這人世間,誰還不受點委屈?
梁五方說:老蔡,你也知道,這么多年了,我是為了啥。上頭咋也得給個“政策”呀?他要是給我個“政策”,我就不去了。
老姑父說:現在不講成分了,你還要啥“政策”?
他說:還沒給我平反呢。照你這么說,我這些年白跑了?
老姑父說:那不就一張紙么?
他說:那可不是一張紙,那是“政策”。你得給我落實政策。
最后,老姑父甚至哀求他說:五兒,我也干不了幾天了,我服了你了。你說咋落實,咱就咋落實,你別再出去了。
他狡黠地一笑,說:你說了不算。
老姑父說:你怎么成“滾刀肉”了?
他說:我就是“滾刀肉”。
這一年,又快到國慶節的時候了,一到國慶臨近,就為了這么一個“流竄犯”,一個縣的官員都心驚肉跳!縣委書記親自把電話打到了鎮上,要求“嚴防死守”,千萬不能讓這個“流竄犯”再到北京去了。那時公社已改成了鎮,鎮上曹書記又打電話把老姑父罵了一頓,說你給我盯緊點,連放屁的時候都要跟著……爾后曹書記仍不放心,親自派人把無梁村的干部和梁五方一起“請”到鎮上,在鎮政府的食堂里擺了一桌酒菜,現場辦公。待梁五方酒足飯飽,曹書記說:五兒,還跑不跑了?
梁五方說:不跑,不跑了。有煙么,吸一棵。
老曹嚇唬他說:五兒,可不能再去北京了。你要再去,我整死你!
他說:不跑。你放心,不跑。
這時,老曹給他點上一枝煙,語氣緩下來,說:五兒,你那事,該解決解決,最后還是咱這兒解決,你說是不是?
他說:是。我聽你的。
老曹說:你那富農的問題,不是已經解決了么?現在成分取消了,不講成分了,你還鬧啥鬧?
他說:還沒給我平反呢。
老曹說:成分都取消了,又沒給你戴帽子,平啥反?好,平反,我現在就給你平反。這行了吧?
他說:我那三間瓦房呢?我的自行車呢……
老曹說:房子,房子的事嗎?這個,這個……好,給你解決。老蔡,他的房子呢?退給他。
老姑父很為難,說:現在地分了。那房子多少年了,漏雨,都快坍了……
老曹一揮手,說:退給他,回去就退。至于,漏雨么,修修。鎮上給點補助,這總行了吧?我再說一遍,你可不能再去北京了!
他說:不去了,再也不去了。
可是,當天晚上,他又跑了。
國慶節那天,國家信訪局一個電話打到省里,省里又打到縣里,縣里打到鎮上……一級級的,都憤怒無比:那個“流竄犯”又跑北京上訪去了!該解決的問題,為什么不解決?!老曹氣壞了,站在鎮政府院里拤著腰大罵老姑父:蔡國寅你個王八蛋,我撤你的職!
據說,就為這個“流竄犯”,臨近退休的老曹被當眾免職了。縣里下了決心,派干部專門到北京國家信訪局門口去堵他,同時派人四下去找……可是,北京太大了,一直忙活到大年三十,人們才在長城上找到了他。那時,他正坐在八達嶺的一個垛口處看風景呢。
夕陽西下,風哨著,一個年輕的副鎮長看見他就哭了,說:你,你可真……禍害人哪!
他說:我看看祖國的大好河山,怎么了?不能來?
那副鎮長說:爺,你真是爺,咱回去吧。
他說:等等,我還沒吃飯呢。
那副鎮長說:走,先吃飯。先吃飯。
他說:有酒么?二鍋頭就行,小二兩的。
那副鎮長說:放心,弄,給你弄。說著,兩人架著他的胳膊,攙著他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往下走,生怕他再跑了。
這一年,他整五十歲。
梁五方的問題是在他五十五歲這一年得到“徹底解決”的。
這時候,他已經在這條上訪的路上走了三十三年,走成了一個彎腰駝背的小老頭了。他一臉的滄桑,背著一個鋪蓋卷,見人就低頭、鞠躬,爾后規規矩矩地往地上一蹲……不管誰看到他都會頓生憐憫之心。據說,縣里一個新任女書記看見他竟然掉了淚,說:老人家,你放心吧,我一定給你解決。徹底解決。
這個分管信訪的女書記姓林,名叫林嵐。她調來不久,就看了一大批上訴材料,其中就有梁五方的……梳著剪發頭的女書記,是個雷厲風行的人,她說話是算數的。這一年的秋天,她親自帶人到無梁村現場辦公,解決梁五方的問題來了。
女書記領著縣、鄉、村三級干部站在無梁村的場院里,讓人當眾宣布了對他的平反決定(其實他已無“反”可平),推倒一切不實之詞云云……爾后,又帶人來到了梁五方曾經被沒收的那所瓦屋前。
如今,鄉下人也都蓋了新房。周圍一棟一棟的全都是二層、三層的貼了瓷片的樓房,獨有他這所破瓦屋夾在一片樓房中間,顯得那么破舊、逼仄、凄涼。這所三間的小瓦屋早年曾經當過生產隊的倉房,如今已坍了一半,風刮雨蝕,院子里荒草萋萋,一片破敗……看了讓人心酸。女書記站在院子里,看著梁上的蜘蛛網,良久,說:王書記,這房子已經不能住人了。你說,怎么辦?你要是不能解決,我來解決。
鎮上的王書記趕忙說:放心吧,鎮上解決,馬上解決。
女書記說:好,我給你十天時間,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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