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丁紫-《地獄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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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殺了人以后,一切都會不同。”
這是里昂對瑪蒂爾達說過的,也是小光對我說過的。
現在,我的一切都已經變了,永遠變了。
“老婆,你說明年會不會是世界末日?”我最好的同學兼死黨海美,趴在未來夢大廈九樓的中庭欄桿上,看著從一樓到九樓的各種有著“Merry Christmas”字樣與趕著馴鹿的圣誕老人的燈飾。
“我不知道。”
幾乎把半個身子探出欄桿,低頭看著底樓巨大的圣誕樹,只要稍微踮一踮腳尖,我就會翻出欄桿,自由落體,墜下九樓,撞在套著圣誕老人衣服不斷打著哈欠盼著早點下班的商場員工面前的地板上血濺五步。
你有沒有過這種感覺呢?當自己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俯視著百米之下的萬丈深淵,看著蟑螂般的汽車與螞蟻般的人們,突然產生縱身一躍的欲望。
“如果真有世界末日的話,你會害怕嗎?”
我停頓片刻,閉起眼睛深呼吸,想象自己飛出了欄桿:“不,我很高興。”
“我也是。”海美笑了,拎起沉甸甸的購物袋,摟住我的肩膀,“親愛的,在整個班級,不——是整個學校,你是唯一想法與我相通的人,我們是天生的姐妹,是不是?”
“是。”
“我們去看看新款的包包,快點!”
以上是去年的圣誕夜,我和海美到未來夢商場購物,玩了五樓湯米熊歡樂世界里的各種游藝機,又看了一場電影后的對話。
三個月加一周后,當我們兩人再次來到同一個地方,竟被海美不幸言中。
4月1日。星期日。夜,22點19分。
未來夢商場,五樓下到四樓的自動扶梯上,我和海美在討論去美國讀書的問題,反方向上來一個黑衣黑褲的少年,細碎長發底下,有一雙寒光閃閃、陰霾密布的眼睛。
這雙眼睛也在看著我。
擦肩而過。
一想到未來的若干年里,我都可能要在茫茫人海中尋找他,并且可能再也覓不到他,我忍不住回頭看他的背影。
世界末日,接踵而至。
我愚蠢地作過假設——如果,當時只要我憋住不回頭看他,是否世界末日就不會發生?或者未來夢大廈就不會陷入地底?
他救了我。
一明一滅的燈光中,我看著他星星般閃耀的目光,已確定不會再把他放走了。
他叫小光。
這是我對他僅有的了解。我不知道他姓什么,在哪個學校讀書,是優生還是差生或是不良少年,為什么出現在這里,從前有怎樣的故事。
不過,我為什么需要這些答案呢?我只需要知道——他是小光。
有時候,我也這樣問過自己——為什么別人要知道你的過去?你的父母從事什么職業?你的家庭每年收入多少?你家住多大的房子?你爸爸開排量多少價值多少的車子?
我真的很討厭這些為什么!討厭那些刨根問底的人!如果這是世界末日,就讓他們先去死吧!
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更好嗎?就像我眼前的他,這個十八歲的少年,我對他一無所知,他也對我一無所知,我們只知道對方的性別、年齡、身高、長相,還有眼神里透出的氣質。
Oh my God!知道這些就已足夠!
在天崩地裂的地下,他似乎不想逃出去,反而覺得留在這里挺好。
如果真是世界末日,我也愿意留下來,不僅僅為了他。
我叫丁紫,今年十八歲,是四一中學高三(2)班的學生。海美是我的同班同學,也是學校里唯一的朋友。她的爸爸只是區政府的一個科長,卻在市中心買了豪宅,還在郊區擁有一棟別墅。她總是不停地更換從香港帶回的手表,在學校里展示她的iPhone 4手機,周六晚上請同學們去錢柜唱歌,私下里給班主任老師送SPA會所的VIP卡。她從骨子里瞧不起班級里的任何一個同學,無論對方的父母是小公務員還是小老板或在壟斷國企上班。
唯一能讓她感到自卑的人——就是我。
不僅因為我長得比她漂亮,也因為我每次出現在她面前時,會穿著比她更素凈但更好看的裙子,踩著更低調卻更昂貴的鞋子,噴著更寡淡可更誘人的香水,聽著更小眾但更高雅的音樂,讀著更晦澀但更經典的小說——她差不多只讀郭敬明而已,但我已經開始讀安妮寶貝了;就像當她還在玩iPad 1的時候,我已經開始用iPad 2玩攝像了。
因此,在班級里引領女生時尚潮流的,永遠是我。
剛開始,海美也對我羨慕嫉妒恨過,但她很聰明地向我靠近,拖著我一起出去購物游玩,每次都把我夸得像朵花似的。我雖然成為女生們的偶像,但也是被嫉恨的對象,能有個官二代女生做小跟班也不錯。她開始糾纏著問我:父母做什么?家住哪里?私家車是什么牌子?
我告訴她:我的爸爸是一家國際貿易公司的董事長,常年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媽媽是影視公司制片人,幾乎每個月都要外出拍戲。因此,父母沒有時間開車到學校來接我。而我家住在市中心某個頂級豪宅,任何人出入都要嚴格檢查證件,所以不方便同學串門。
海美相信了我所有的話,成為我最好的朋友。當我們兩個出雙入對,就更讓周圍同學黯然失色。連老師也來討好我們,比如考卷上明明應該扣分的,卻留著打了個問號,或在未成年人不得進入的娛樂場所撞見我們,也裝作沒看到。
沒想到,世界末日,也是我們兩個幸存下來。那些被我們蔑視的同學,全家都死光了吧?最喜歡跟有錢的家長搭訕的班主任老師,不知道她是被壓死還是燒死的?
一想到這些,我就無法形容自己的情緒,是難過還是幸災樂禍。
哎,其實我還是同情他們的,不知道海美會怎么想。
還有一點讓我絕望——即便到了世界末日的地底,我依然每晚都會做一個相同的夢——進入高中以后,無論我睡前背英語單詞,還是看周星馳的片子,或默念《圣經》、佛經、《道德經》,都難以避免那個噩夢。我會夢見許多張熟悉的臉,向我投來鄙視的目光,發出刺耳的嘲笑……夢中的我通常有兩種大結局:一是拔出刀子把他們全都捅死,二是到學校樓頂跳下去——在我飛速撞擊地面之后,我會渾身大汗淋漓地尖叫著醒來。
該死,為什么都到了這個時候,我還是沒辦法走出這個夢?因此,我每天都會坐在中庭欄桿上,回想前一晚的噩夢,卻發現夢中那些同學與老師的臉,都已替換成了地底這些幸存者。
小光以為我真要自殺,幾次把我拽下欄桿,指著我鼻子臭罵一頓。
有一天,卻是他先坐上中庭欄桿。然后,他說他喜歡我。
這一刻,耳邊奇跡般地響起了《今夜無人入眠》,歌劇《圖蘭朵》里最經典的一首詠嘆調!天哪!是哪個人知道我的心思,潛入大廈廣播室放出了這首歌?我心旌搖蕩地閉起眼睛,等他吻我的唇,十八年來,從未被異性吻過的唇。
等待良久,《今夜無人入眠》唱完最后一句,小光卻逃跑了。
我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喜歡男人,就像許多耽美小說里常見的美少年。
第三天,那個叫郭小軍的富二代死了。我看到他的尸體,心里大為爽快,是哪位義士“為民除害”?我敢說,等到彈盡糧絕的最后,這渾蛋一定會成為大家的累贅,早點死了干凈!
隔了一天,竟然死了六個人!其中有四個重傷員,是被洗頭妹阿香殺死的。
于是,每個人都開始擔心自己身邊的那個人,會不會突然變成殺人惡魔。
四十來歲的女清潔工開始不斷糾纏我。她搬到我的隔壁,每天早晚要從我門前經過。但我不想跟她說話,走到面前也扭過頭或干脆視而不見。海美問我女清潔工是怎么回事,我若無其事地回答:“大概在世界末日受到刺激,變成精神病了吧。”
女清潔工幾乎與我形影相隨,尤其我獨自一人行動時,我忍不住回頭破口大罵:“你有精神病啊?不要老是跟著我!”
這個中年婦女早已習慣于逆來順受,唉聲嘆氣道:“哎,我只是擔心你,前兩天死了那么多人,你一個人——”
“Shut up!拜托不要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她低下頭沒再說什么,繼續像尾巴一樣跟著我,直到我冷冷扔出一句:“你去死吧!”
沒想到她真能忍,低下頭說:“我不能死,因為你還活著。”
一天以后,她真死了。
我想,如果那兩天,沒有她寸步不離地跟著我,或許被*的人不是莫星兒,而是我。
清晨六點,我睡得很死,并不知道凌晨發生的事,更不知道周旋與陶冶等人正在氣勢洶洶地追殺強奸犯許鵬飛。我被樓上的喧鬧聲吵醒,梳了頭走出店鋪,發現蹲在走廊邊的女清潔工。
又是她!
我忿忿地向樓下走去,她跟在后面,一直跟到底樓廁所,我重重推了她一把。
她摔倒在地,頑強地爬起來:“你忘了你的出身了嗎?”
她點中了我無法逃避的死穴——真他媽倒霉,到了世界末日,大家快要死光了,這件事怎么還沒完?我要撐到哪一天才算到頭?每個夜晚襲來的噩夢,全都化作淚水滴下來。
“你為什么不早點在地震中被壓死呢?”
當我說出這句話后,已聽不清她的回答了。眼淚不停地流著,我只想趕快擺脫她,再也不要見到這張臉!
我像個沒頭蒼蠅,沖向走廊另一端。小光帶我走過那條路,直接通往未來夢大酒店,就像推開一扇門,就到了哈利?波特的魔法世界。
當我一路哭著闖入黑暗的酒店大堂,慌不擇路地推開前臺背后的小門,沒想到小房間里居然有人!
冰冷的金屬架在我的脖子上,只要稍微動彈一下,就會割破氣管。
“不許出聲,不然殺了你!”
忽然,我想起了那個叫許鵬飛的白領。
這個畜生!他居然開始親我的耳根!我已嚇得腿軟,連反抗的念頭都沒有。他把我壓到地板上,開始亂摸我的胸口。我惡心地只想嘔吐,盼著快點死去,結束所有的羞辱。
“住手!”
誰的聲音?女清潔工!她一路跟來,聽到了小房間里的動靜。
快來救我吧!求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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