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在這個紅色的世界里，海美的雙眼依然睜著，太陽穴上插著幾片碎玻璃，流出一團(tuán)紅白相間的液體。

    我感到了疼，既是海美的疼，也是我的疼。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dāng)小光回到這里時，他看到的就是這幕場景，只是我如雕像般靜止，手上握著花瓶殘留的部分。

    我什么也沒有說，也完全無需辯解，他已知道我殺了人。

    小光出人意料地冷靜，終于露出了殺手本色，又不知從哪里找來一個大紙箱，就這么把海美裝進(jìn)去推走了。

    我擦去眼睛里的血，世界從紅色恢復(fù)為灰色。

    全身的衣服都換了，沒忘記把媽媽的工作證放在口袋里。頭發(fā)重新梳理了一遍，又打開小房間里的一個行李箱，隨便找了一瓶香水灑在身上，掩飾滿身的血腥味。

    小光匆忙回來，帶著我離開這個地方。

    沒人注意到海美的消失。唯一讓我欣慰的是，小光告訴我——許鵬飛已被人用電鉆殺死了，這個殺千刀的強(qiáng)奸犯肯定死得很慘，不知道殺死他的人是誰。

    殺人通常是一種罪過，但有時也是一樁功德，不知該如何感謝殺死許鵬飛的那個人。

    這天下午，最后一滴柴油耗盡，整個未來夢大廈陷入永久的黑暗。

    為躲避混濁的空氣，我和小光逃到八樓的店鋪，在微弱搖曳的燭光里，等待死神吻上我們的唇。幻想中的世界末日世外桃源，已變成荒涼冰冷的墳?zāi)埂ｋm然，食物和水都很短缺，而海美在地下二層有間密室，囤積了大量生存物資——可是，那是海美的東西，我不想去拿，哪怕餓死在這里！

    我唯一不感到害怕的，就是黑暗。

    因?yàn)椋矣辛宋业墓狻?

    讓我萬萬想不到的是，僅僅短暫的一夜之后，我生命中唯一的光，便熄滅了。

    那是在世界末日的第七天，清晨時分，當(dāng)我在八樓的店鋪中醒來，恍惚地睜開眼睛，撫摸身邊的那個少年，卻只摸到一團(tuán)冰冷的空氣。

    光，你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見你？就算打開所有的手電，我還是看不到你！

    此時，只聽到遙遠(yuǎn)的樓下，傳來一陣陣可怕的槍聲，伴著此起彼伏的狗吠……

    我打著最大號的手電，急沖沖跑了下去，不顧骯臟混濁的空氣，摘下口罩呼喊著小光。

    剛跑下兩層樓梯，我撞見了陶冶，他渾身鮮血，目光呆滯地往上走。我攔住他問小光的下落，他卻說沒看到。

    來到底樓中庭，我被迫重新戴上了口罩——這里已變成了屠宰場，全是貓與狗的尸體，許多腦袋開花，污血流了一地，引來無數(shù)的蒼蠅與老鼠。我?guī)缀跻獣炦^去了。

    經(jīng)過地下一層的超市，我看到黑暗中有一個搖晃的人影。

    這人影看起來非常臃腫，絕非修長矯健的小光。不管是假人還是僵尸，我大膽地沖過去，攔在那人的身前，用手電照亮對方的臉。

    那個人的臉上戴著口罩，只露出一雙讓人恐懼的眼睛。

    我摘下口罩的同時，也一把扯下了他的口罩。

    周旋！這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蒼白的臉上已爬滿胡須，毫無表情地瞪著我。

    不，他不是一個人，他還背著一個人！

    我抓住周旋的衣領(lǐng)，推起他肩上那個人的腦袋——烏黑細(xì)碎的長發(fā)底下，是我生命中最后的光。

    十八歲少年的眼睛閉著，安靜地趴在周旋背上，只是臉龐變得冰涼，無論我怎樣撫摸親吻他的嘴唇。

    他死了。我的心，也死了。

    周旋像塊木頭站在原地，不肯把小光的尸體放下來。我拼命打周旋耳光。直到嘴角淌下鮮血，他才怔怔地說出一句：“不是我殺的他。”

    “誰？是誰干的？”我?guī)缀跻呀?jīng)瘋了，尖叫聲穿透墳?zāi)埂?

    “羅——浩——然。”他一字一頓地說出這個名字，帶著地獄里才有的語氣。

    “真的嗎？”

    “相信我。”

    其實(shí)，在他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我已經(jīng)相信了。

    我哭得像一個小女孩，淚水漣漣地轉(zhuǎn)到周旋背后，將自己貼在小光身上，才發(fā)現(xiàn)他的衣服已被鮮血浸透，后背有個洞口——居然有如此卑鄙的人，給了他背后一刀！

    “羅浩然？”我重新回到周旋的面前，握起雙拳，“我要?dú)⒘怂　?

    “戴上口罩，不然隨時會被毒死。”

    周旋繼續(xù)背著死去的小光向前走，我想象他還活著，活著趴在周旋的背上，我握著他的手，一起走向墳?zāi)梗黄鹱呦蛴篮愕牡鬲z。

    地下四層。

    上面的貓狗開始吃死人了，但在這個死人最集中的地方，只有老鼠蒼蠅敢來光顧。因?yàn)榇颂幐瑲馕蹲钪兀l(fā)帶有尸毒的氣體，即便貓狗也無法忍受。只有把小光埋葬在這里才是最安全的。

    我?guī)椭苄黄鸢阉廊サ纳倌攴旁谑w堆邊緣，手電光掃過那些腐爛的人體，卻絲毫沒讓我恐懼。我倒是想起了《紅與黑》的結(jié)尾，瑪?shù)贍栠_(dá)抱著于連的頭顱去埋葬——我愿做這樣的女子。

    完成對小光的安葬，我和周旋默默站了一會兒，直到惡臭的空氣穿過口罩，再也無法堅持下去。

    接下來，整整一天，我和周旋都在世界末日的地底搜索羅浩然的蹤跡——遇到就格殺勿論。我們各自準(zhǔn)備武器，從鐵棍、匕首、繩索、毒藥到電鉆……我不敢照鏡子，但我想起了《生化危機(jī)》中的米拉?喬沃維奇。

    而我也在心底幻想了一千種殺死羅浩然的方法——每一種方法都慘絕人寰，我都懷疑我是不是天生適合去做劊子手。但最最殘忍的殺法，都不足以抵消他殺死小光的罪惡！他為什么要?dú)⑿」猓?

    對了，小光說自己是殺手，來這里執(zhí)行一項殺人的任務(wù)，難道他就是來殺羅浩然？管他是不是呢，我要?dú)⒘肆_浩然！

    我和周旋分頭搜索。我獨(dú)自在黑暗中游蕩，除了復(fù)仇別無他想，哪怕殺死羅浩然后馬上自殺。

    直到晚上九點(diǎn)，都沒發(fā)現(xiàn)羅浩然的蹤影，包括那條叫丘吉爾的拉布拉多犬。

    當(dāng)我又累又渴即將窒息時，聽到頭頂傳來巨響。我又看到了周旋，他飛快地沖上來說：“快點(diǎn)往九樓電影院跑！”

    于是，我們一起沖到九樓，果然有一人一犬的影子竄過。

    羅浩然！

    殺了他！周旋跑得比我還快。

    在迷宮般的電影院散場通道里，我很快追丟了他們。我茫然地大聲呼喊，只聽到身后其他人的腳步聲。正當(dāng)我手足無措時，頭頂?shù)奶旎ò宓袅讼聛恚盐衣裨诹藦U墟中。

    快要悶死的時候，我聽到一陣陣對講機(jī)的聲音——真的是救援人員！

    剎那間，我的腦子里閃過許多東西。唯一清楚的是，自己身上有許多兇器，不能被他們發(fā)現(xiàn)！于是，我趁著一只手還能活動，把身上的刀子、繩索與毒藥，都塞到了廢墟里。

    有一樣?xùn)|西沒舍得扔，那就是我的親生母親的工作證。

    當(dāng)我被救出來，穿過一百多米深的地底，來到星空下的地面，才發(fā)現(xiàn)世界原來安然無恙！四周的大廈仍在閃爍燈光，全世界的鏡頭與閃光燈都對準(zhǔn)了我，我情不自禁掉下眼淚——我不是為自己得救而激動，而是為了這七天七夜來的經(jīng)歷，為了小光沒有與我一同見到今晚的星空，為了我在地下永遠(yuǎn)失去了媽媽，也為了我不久前親手殺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周旋也被救了上來，他看到了我，在亮如白晝的燈光下，被送進(jìn)救護(hù)車前，他對我做了一個表情，我居然一下子看懂了。

    羅浩然已經(jīng)死了！我們的復(fù)仇成功了！

    蒼天在上，大仇得報，為什么不讓我立刻死去呢？

    不錯，此時此刻，我躺在醫(yī)院的隔離病房內(nèi)，仍在思考這個問題——我還有什么理由活下去？警察已在我的口袋里發(fā)現(xiàn)了我媽媽的工作證。他們知道海美與我一同被困在地下，為什么只有我一個人逃了出來？海美的官員爸爸肯定會用盡一切方法，要找到他的寶貝千金——他遲早會找到的，她女兒的尸體，被我用玻璃花瓶砸爛了腦袋的尸體。

    我是一個殺人犯。

    昨天葉蕭警官來問我時，我編造了一通鬼話騙他，什么櫥窗模特殺人——我確實(shí)是恐怖片看多了！可是，他不會相信我的，我從他的眼睛里看得出來，他有堅強(qiáng)的意志，沒有任何困難會讓他退后，他一定會追查到底。

    他會不會去調(diào)查我的家庭背景？甚至向我的班主任、我的同學(xué)們?nèi)ピ儐枺繉Π。灰彩俏覀儗W(xué)校畢業(yè)的嗎？答案顯而易見，我所有的偽裝和秘密都會被他輕易戳穿——說不定他們已經(jīng)知道了？我成了四一中學(xué)有史以來最大的騙子和笑柄！同學(xué)們每天都在嘲笑我，說我一個窮光蛋，掃廁所的外地清潔工的女兒，居然還敢裝富家女？

    昨晚，我又一次做了那個可怕的噩夢。

    無論檢疫結(jié)果如何，我都不想出院，寧愿留在這里，做一個囚犯，做一個精神病人，甚至做一個死人！只要，別讓我再回學(xué)校！

    等一等，這個病房里有沒有什么能幫助我的東西？比如剪刀？比如藥片？比如……

    不，我們這些幸存者，都是葉蕭警官眼中的犯罪嫌疑人，他不會給我自殺的機(jī)會。

    小光，你在天上有沒有聽到？我是多么想你！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在一起……

    就像瑪?shù)贍栠_(dá)對里昂說過的——

    “我只需要愛，或者死。”

    　　


    第(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