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州道上-《尋訪畫兒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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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你上去拉我!’”
“我兩手按住騾背,往上一躥,剛邁過一只腿去,那騾子就像瘋了似的,尖叫一聲,撒腿飛跑起來。我喊‘站住’,喊‘吁’,拉韁繩,揪鬃毛,怎么也不能使它慢一步。”
“背后傳來手榴彈的爆炸聲。我的心緊緊縮成一團,勉強回過頭去張望,這才知道我已跑出很遠來了,背后是一片青紗帳,根本認不出剛才出事的地方。”
“又跑了一陣,看見我們連隊了,我大聲喊:‘快攔住,快攔住,這騾子驚了。’”
“大家揚起手來攔在路上,大聲喊:‘吁,吁!’那騾子原地轉了個圈,頹然倒下來,把我從背上扔出去老遠。回到它身旁,我看見它屁股上深深地插著那把匕首,我立時鼻子發酸,眼睛被淚水模糊了。”
“指導員看看我,又看看那把匕首,捏著拳頭喊道:‘立正!’”
“我們站好,他轉身向東,帶頭摘下帽子,喊:‘靜默!’”
“靜默完畢,我們繼續前進了,但我一直不相信他會死掉,這樣的人是不容易死的……”
說到這里,顧彤長吁一聲,沉默了。我也不想講話。趕車的人干咳了兩聲,又點著一袋煙。
天陰透了,黑暗遮住了一切。只有趕車人那煙火,偶而紅光一閃,照亮那搖晃著的轅馬和他自己那魁梧的輪廓。
“可惜我不知道他是哪一區的人,也沒記住他的名字,不然,這次倒可以打聽一下。”顧彤沉默了片刻,又嘆氣道:“不問也罷,若真打聽出他還活著,我真沒勇氣像現在這樣子去見他,這些年自己進步得不快啊!”
遠處傳來幾聲雞啼。黎明悄悄地,悄悄地隨在雨的身后飄來了。公路兩旁稀稀落落地露出了白色的墻壁和藍色的樹叢。沂河的河西一片銀白,分不出哪是水,哪是沙灘。在下雨,是那種沉靜的,溫暖的雨,落在地上連聲音都沒有。
在岔路口,車停住了。趕車的人說:“我要下路了,進城就順著公路走,還有三里地。”
我們感謝著跳下車。趕車人咳了聲,沉悶地說:“你說的那個人沒死,現在陳家后莊當農業社主任,叫陳寶田。”
“陳寶田!”我驚叫道,“我們要訪問的就是陳寶田!”
顧彤問:“你怎么知道的?”
趕車的人笑道:“我怎么不知道?”
顧彤定睛一看,怔住了。我也怔住了,可不是嗎,長臉,高顴骨,大眼睛,左邊的袖子空著……
一九五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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