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生存的壓力-《尸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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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腳步聲如同悶雷,碾碎了死寂的晨霧,一下下重重砸在羅塵緊繃的耳膜上。
他幾乎是憑著本能彈坐起來!昨晚強行淬煉殘存的虛弱、后半夜僵直倚靠在冰冷泥墻邊的酸脹麻木,連同骨頭縫里滲出的寒意,在這一刻都被瞬間抽干,只余下心臟在空蕩蕩的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來了!
噗通!噗通!
撞擊般的心跳聲里,院門方向那扇本就搖搖欲墜、經昨夜驚魂后更顯單薄的朽木板們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咣咣!咣!
伴隨著粗魯的砸門聲,一個公鴨嗓子似的、帶著濃重痰音和不耐煩的喊聲狠狠扎了進來:“羅家崽子!裝什么死?!開門!奉縣里趙團長的令,收剿匪支前的軍糧!快開門!”聲音尖利油膩,是保長朱富貴!
羅塵的后脊梁骨瞬間繃緊,如同被澆了一瓢冰水!他下意識攥緊了手中那枚冰冷沉重的三清鈴,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發白。腦子里嗡的一聲——三斗白米!三斗白米的最后時限!
冷汗“刷”地浸透了里衣。他強撐著剛從冰冷地面上汲取的那一點點熱乎氣,手腳并用地爬向通往院門的小小破窗。屏住呼吸,扒著窗欞破損的縫隙向外窺視。
天色是死魚肚皮般的灰白。院子里彌漫著未曾消散的夜寒霧氣。那身熟悉的、油膩膩的半舊緞面馬褂堵在院門唯一的缺口處,朱富貴腆著個滾圓的肚子,活像一尊刷了油浸過的泥菩薩。他那張圓臉上嵌著一雙細窄的小眼,此刻正瞇縫著,閃爍著毫不掩飾的兇光。他左手叉腰,右手攥著根不知哪里順來的短木棒,正不耐煩地用它敲打著本就搖搖欲墜的破門框,發出刺耳的“篤篤”聲。他身后側立著兩個背著老套筒破槍的鄉丁,打著哈欠,眼泡浮腫,眼神渾濁,帶著熬了一夜的疲憊和麻木的兇悍,活脫脫兩條被鏈子拴住、餓急了的雜毛狗。
“羅家小子!耳朵塞驢毛了?還是腿腳斷了挪不開窩?”朱富貴的聲音拔高,尖利中帶著毫不掩飾的脅迫,“老子按冊點丁,整個羅家岙就剩下你這根獨苗還能動彈!三斗上好的白米!一粒米糠都不能少!今兒拿不出來,哼哼……”
他故意拖長了調子,用那根短棒重重敲在門框上,震得本就松動的門軸“吱嘎”呻吟。
“老子手里的丁冊公文可是蓋了趙團長的大印的!”他猛地往前一探那張油光光的大臉,細小的眼珠子幾乎要從肉縫里擠出來,死死釘在羅塵藏身的窗縫方向,仿佛能穿透那層破紙和朽木,“明日午時前,糧食收不齊,老子親自捆了你去白沙河灘填炮坑!給咱們英勇剿匪的兄弟們墊墊腳!省得你光吃羅家岙的風水,不出羅家岙的力!”
填炮坑!
這三個字如同一把淬了冰的鈍刀,狠狠剜在羅塵的心口上!戰場上臨時抓來的壯丁,死得最快!尸首都找不回來,不是埋進爛泥一樣的壕溝土墻,就是被成排擺在最前面擋子彈的肉盾!鄉里傳回來的慘信,他不是沒聽過!
冰冷僵硬的左腿,昨夜勉強引煞淬煉后殘余的那種針刺刀刮般的疼痛又開始隱隱作祟,提醒著他那微不足道、可笑的“變硬”。肚子更是瞬間絞緊,一股強涌上來又被強行壓下的酸水燒灼著喉嚨。
家徒四壁?這破敗的羅氏義莊,如今哪里還有一個“壁”可算?!能刮下二兩灰都算他羅塵浪費了!祖上留下的幾口薄材早就朽得散了架,值錢的桐油、漆料、香燭紙馬更是早就典當變賣,給爹娘買藥最后也沒能挽留住性命,換來兩座同樣荒草叢生的小土包!
三斗白米?在這觀音土都成了搶手貨的年月?那不是要糧,那是要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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