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原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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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抬進家時,曹二順昏迷著人事不省,到半夜里才醒了。
曹月娥守在床頭哭著說:“……二哥,你……你這是圖啥呀?莫不是真的瘋了?太平當著眾人的面和你說得那么清楚,少誰的餉也少不了你的,你……你竟還是這么鬧。”
曹二順閉起眼不理睬。
曹月娥又抹著淚說:“二哥,你知道么?黑心的錢知縣一下子就詐去了肖太平一萬多兩銀子啊,你說,肖太平能不降點餉么?他也有他的難處呀……”
曹二順仍是不睬。
曹月娥還想再說什么時,曹二順已試著往起坐。待得坐起來,馬上把曹月娥推開了,搖搖晃晃地下床要回家。曹月娥見攔不住,拿出二十兩銀子塞到曹二順手上。曹二順狠狠地將銀子摔到曹月娥腳下,順手又把桌上的一套細瓷茶具掃到地下摔個稀碎。
曹月娥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哭了起來,邊哭邊訥訥說:“咱曹家咋鬧到了這……這地步?咋鬧到了這……這地步呀……”
跌跌撞撞回到侉子坡家里,曹二順又聽到了老婆大妮和一屋孩子的哭聲。
就在這天夜里,病了多日的冬旺死了。一直到死,一門心思鬧歇窯的曹二順都沒到詹姆斯牧師那里去討過藥,更沒請詹姆斯牧師來為冬旺診過病。曹二順像遭了雷擊,一時間連哭都哭不出,只是禁不住地默默流淚。后來被一屋子的哭聲鬧得受不了了,就拖著帶傷的身子,獨自挪到土院里,坐在那塊慣常坐的石頭上發呆。
這時,月光下步履蹣跚地走過來一個人,是前曹團師爺曹復禮。
曹復禮走到曹二順的對面蹲下了,哆嗦著手挖出一鍋煙來吸。
曹二順也悶頭吸著煙。
過了好一會兒,曹二順才對曹復禮說:“師爺哥,我……我家冬……冬旺死了,是……是我害死了他哩。”
曹復禮點點頭,也開腔了——沒接曹二順的話,只說自己的事:“二老弟,我想好了,總算想好了,我……我就陪著肖太平死一回算了!不蓄私銀的曹團再沒有了,我……我還活個啥勁?”
曹二順對曹復禮說:“我……我要是早到詹牧師那里去討藥,冬旺不會死。”
曹復禮對曹二順說:“我……我明日就去漠河出首告官,只告一個肖太平!我是捻子的錢糧師爺,肖太平是捻子的二團總,其他弟兄我……我都不提……”
曹二順對曹復禮說:“冬旺也是肖太平害死的,不為歇窯我哪會不管冬旺啊?”
曹復禮對曹二順說:“我……我只說我和肖太平是趁亂混到你們逃荒的人群里來侉子坡的……”
曹二順對曹復禮說:“他肖太平只……只要打不死我,這……這窯我就得歇下去,我……我就得讓三省四縣的新窯工都知道,老例就是五升高粱……”
曹復禮磕磕煙鍋起了身,對曹二順說:“告官這事你知道就行了,別再和別人說了。”
曹二順根本不知道曹復禮都和他說了些啥——待得后來知道卻已晚了,這位師爺哥沒能如愿以捻亂之罪和肖太平同歸于盡,而是被漠河錢大人以一個誣罪活活弄死在縣大衙的號子里了。
曹二順卻也不想問,只點點頭說:“我知道哩。”
曹復禮挺傷心地說:“那我……我就走了?”
曹二順木然說:“師爺哥,你……你走好……”
待得曹復禮走后,曹二順才對著光緒八年可恥的夜空嗚嗚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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