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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殘陽踏著馬蹄聲沉沒西山，余下熾熱灼燒著周圍的云霞，如血一般鮮艷。赤色之外纏繞著一段金光閃閃的錦帛，向著云氣盡頭飄蕩，直至淡入天色，被夜幕吞噬。

    戌時過半，天依舊亮著，人間卻早已蒙上一層陰影。山脈綿延，好似一條分界線，劃分出天與地，割裂著陽與陰。晚風(fēng)習(xí)習(xí)，樹影颯颯，炊煙裊裊，人聲希希。所有與風(fēng)兒纏綿共舞的，最終都迷亂了心神，游離于夜的深沉。

    暮色追上車轍，淹沒了遠(yuǎn)行人的身影。

    馬車已行過兩日路程，如今所處之地，正是中州南部，與通州交界的一片樹林。

    夜幕漸漸垂下，最近的城鎮(zhèn)也仍有半日路途，即便快馬加鞭趕到，城門也早已關(guān)閉，入不了城，現(xiàn)下只好在野外將就一晚。

    此處是一條官道，馬車就停在官道旁，車夫此刻正在喂馬。顧憶之則坐在火堆前，手持一尺粗木棍，無聊地?fù)芘鹧?，時不時看向正處于冥想狀態(tài)的陸瑾年。

    木棍挑起火星，顧憶之又不自覺望向陸瑾年。從白天開始，陸瑾年便閉目凝神，除過晌午時分與車夫交談了兩句，便再未開過口，有時顧憶之甚至懷疑，陸瑾年是睡著了?？山?jīng)過他的仔細(xì)觀察，陸瑾年眼中并無睡意。顧憶之也并非滔滔不絕之人，也許是因?yàn)橐贿B串的變故，他顯得有些沉悶，不過兩個人面對面坐在馬車上，整日一句話不說，總給人一種怪怪的感覺。

    “想問什么便問，不必遮遮掩掩。”陸瑾年陡然開口，一雙眼睛仿佛并未閉上，能夠清清楚楚地看見顧憶之的目光。

    顧憶之手中的木棍被嚇得一抖，又撥出好多火星子：“先生，您能看見啊？”

    陸瑾年緩緩睜開雙目，側(cè)目看向顧憶之，肅然道：“如果你只是想問這個無聊的問題，那么我想我沒必要給你答案?！?

    氣氛一度尷尬，因?yàn)轭檻浿闹须m有疑惑，卻并無什么想要問的，他早已習(xí)慣事情藏在心里，之所以看著陸瑾年，僅僅只是因?yàn)楹闷妗?

    開始得突然，結(jié)束的匆忙，隨著陸瑾年的再度合眼，交談告一段落。

    顧憶之繼續(xù)埋頭挑弄火堆，本就不甚高昂的樂趣一點(diǎn)點(diǎn)被旺盛的火焰吞沒，沉寂在夜色中。

    木棍的前端漸漸燒著，顧憶之只好將它扔進(jìn)火堆，火苗在他眼中燃燒，卻燒不盡黑色瞳孔中的困惑。他倏而問道：“先生，您為什么要來找我？”

    整個道德宗，最不應(yīng)該下山找他的，就是陸瑾年。因?yàn)轭檻浿偸沁t到，字寫得丑，課業(yè)完成得差，時常惹陸瑾年生氣，所以顧憶之理所應(yīng)當(dāng)這般認(rèn)為。但偏偏下山尋找他的正是陸瑾年。

    陸瑾年閉眼說道：“所謂養(yǎng)不教，父之過，教不嚴(yán)，師之惰。我身為你的老師，沒有教導(dǎo)好你，使你觸犯門規(guī)，那便是我的過錯，理當(dāng)由我彌補(bǔ)?！?

    那些大道理，顧憶之并不很懂，可他心里很清楚，私自下山，觸犯門規(guī)，全是他一人之過，陸瑾年沒必要把責(zé)任攬在自己身上，更沒必要為他千里奔波。

    該用怎樣的話語去回應(yīng)，或是感謝呢？顧憶之不知道，因此他幾乎本能的選擇沉默，而沉默總是一個萬能的答案。

    短暫的沉默后，陸瑾年話鋒突轉(zhuǎn)，問道：“我教你的《禮記·冠義篇》，你現(xiàn)下記得多少？”

    顧憶之聽聞一怔?！抖Y記·冠義篇》正是顧憶之在山上學(xué)堂時，陸瑾年教授的課業(yè)，學(xué)堂內(nèi)的弟子都需全文背誦，顧憶之識字晚，《冠義篇》只學(xué)到了皮毛。

    “學(xué)生愚鈍，只記得前面兩段?！鳖檻浿哉Z間不由得拘謹(jǐn)起來。

    “背給我聽聽?！?

    顧憶之看向陸瑾年，他依舊盤腿坐著，合閉雙眸。猶豫片刻，顧憶之開口誦道：“凡人之所以為人者，禮義也。禮義之始，在于正容體、齊顏色、順辭令......敬冠事所以重禮；重禮所以為國本也。”

    從大字不識到熟練背誦，雖然僅僅是一小段，誰又能清楚，顧憶之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呢？

    跳動的火焰映照在陸瑾年臉上，未燃起任何情緒，他如止水般說道：“現(xiàn)在我教你后面的部分，你暫且聽著，能記住多少，便記住多少。”

    顧憶之微微挺起身子，聽陸瑾年誦道：“故冠于阼，以著代也；醮于客位，三加彌尊，加有成也；已冠而字之，成人之道也......”

    陸瑾年將余下的部分誦讀完，又將釋義講與顧憶之。顧憶之起先聽得頗為認(rèn)真，可是聽著聽著，一股強(qiáng)烈的困意席卷而來，壓得眼眸沉沉垂下，隨著篝火的漸漸模糊，昏昏睡去。

    知曉顧憶之睡著，陸瑾年輕輕走到其身旁，為其披上外衣，又順手施了個術(shù)法，將蚊蟲驅(qū)趕開，而后才坐回去。這一次陸瑾年并未合眼，而是盯著顧憶之看了許久?；叵肫鸾鼛兹张c他相處，陸瑾年忽而覺得，有這樣一個聽話懂事的徒弟，似乎也不是一件麻煩事。

    三更夜深，一聲突如其來的馬兒嘶鳴將三人驚醒。

    顧憶之神色恍惚，甚至不記得自己是何時睡去的，茫然間看向陸瑾年。卻見陸瑾年眉頭一皺，眼神充滿警惕，左右掃視，如臨大敵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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