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畫80-《國畫》
第(2/3)頁
今天香妹沒那么從容,這事的確在她來說太重大了。她只勉強吃了一碗飯就放了碗,進廚房收拾去了。朱懷鏡知道她是一個人躲進廚房流眼淚。他也沒胃口了,交代兒子慢慢吃,也放了碗。朱懷鏡望著兒子吃完飯,將碗筷收了,送進廚房。香妹拿了塊抹布,低頭在里面四處抹。朱懷鏡也不知說什么好,只好出來了。香妹半天不出來,老呆在廚房里。朱懷鏡在客廳呆著,不知所措。兒子懂事了,看出爸爸媽媽在賭氣,也不說話,坐在那里,低頭摳著沙發(fā)。朱懷鏡進廚房給兒子倒水洗臉,見香妹還在那里四處抹著。兒子洗了臉,朱懷鏡交代他去自己房里,做好作業(yè),早些睡了。
香妹將灶臺、廚房四壁、吊柜抹了一遍又一遍,只是不抬頭。朱懷鏡站在廚房門口,說:“這事我同你說清楚了,希望你相信。現(xiàn)在人家落了難,我們不要幫著別人損人家。”
香妹又哭出聲來了,“我不是聽一個人說,而且說得有鼻子有眼,具體情節(jié)都有了,你叫我怎么相信你?”
朱懷鏡說:“你也不想想,這種事情,別人越是說得有具體情節(jié),就越是瞎說。如果我同小梅真有那事,誰能知道什么具體情節(jié)?是我們被誰在床上抓了,還是我同她風流的時候床底下躲著人?為什么在別人沒出事的時候沒人說,現(xiàn)在才有人說?明顯是有人在搞鬼嘛!”
香妹低著頭說:“相信不相信,都沒什么意思了。你想怎樣就怎樣,過不好我們就分開過算了。我不要你一分錢,兒子我養(yǎng)得活。”
朱懷鏡不論再說什么,香妹都不做聲了。他感到很沒有意思,一個人上床睡了。今晚,香妹沒有上床來,她去兒子房間了。
朱懷鏡的日子過得很沒有生氣了。他在局里,似乎依然是位受人尊重的副局長,部下們見了他總是點頭微笑著打招呼。他感覺人們?nèi)匀魂P(guān)注著三個熱點案子,只是大家都回避在他面前談?wù)摗6嗄甑念I(lǐng)導(dǎo)干部經(jīng)歷,讓他養(yǎng)成了昂首挺胸、目不斜視的習(xí)慣。他從不左顧右盼,從不回過頭去看后面。可他總感覺自己從容走過之后,那些同他點頭微笑的人,也許正回頭神秘兮兮地望著他的背影。他中午總是去銀杏園休息,一個人睡在床上望天花板。他需要想清許多東西,卻越來越糊涂。腦子里總是亂糟糟的。晚上回家睡覺,也總是一個人睡。香妹沒什么話同他說,他想同她說些什么又總是搭不上火。這天夜里,一個人睡著很沒有意思,便索性起床去了銀杏園。
銀杏園的床寬大而柔軟,躺上去便萌生某種欲望。朱懷鏡擁被側(cè)身而臥,閉上眼睛就想起玉琴了。玉琴在他腦海里是一長串定了格的特寫鏡頭,每個鏡頭都令他喉頭發(fā)燒。太難受了,他只好睜開眼睛,讓這空空蕩蕩的現(xiàn)實驅(qū)散他腦中的幻象。可這也不怎么奏效,下身挺得難受。他下了床,在地毯上不安地走動,像發(fā)了癮的吸毒者。外面歌舞廳傳來幽怨的歌聲。朱懷鏡馬上想起了李靜,那個豐腴香艷的伴舞女郎。他感覺身上有股火辣辣的東西再也壓抑不住了,忍不住閉上眼睛,趴上床去,咬著牙齒喘粗氣。恨不能馬上找了李靜來,同她風情一個通宵。似乎被褥有種肉體的質(zhì)感了,就像李靜細膩溫潤的肌膚。打電話給她!當他萌發(fā)這個念頭時,止不住渾身顫抖。可是,最近遭遇的事情太多,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想起李靜的電話,有些淡忘了。他便同自己打賭,要是想不起她的電話號碼也就罷了,要是想起了說明同她還有緣分。他用被子蒙著頭想了好久,仔細地回憶。李靜的名片上有手機號碼、傳呼機號碼和家里的電話號碼。他想了好久,才隱隱記起了李靜家里的電話號碼。可是真要掛電話他又有些害怕了,心里怦怦直跳。最后他咬咬牙,還是抓起了電話。“喂,你好,我李靜。”聽著這飴糖般甜而柔滑的聲音,朱懷鏡手直發(fā)抖。他膽怯了,忙放下了電話。他氣喘吁吁地坐在床頭,唇焦口燥。怔怔地坐了一會兒,他又恨自己怎么這么膽小,連話都不敢同她說一聲。“當你懷念這個夜晚,請你Call我。”他反復(fù)想著這句話,弄得渾身難受。無可奈何,他去了洗漱間,正像《紅樓夢》里說賈璉,兩個指頭告了消遣。
回到床上,腦子木木地躺了一會兒,感覺全身都在瓦解、崩潰,心情便灰暗起來。悔恨像渾濁而骯臟的洪水,洶涌而來,沒頭沒腦地淹沒了他。他悔恨剛才的無聊,悔恨自己做過的很多事情。他熄了燈,讓自己陷入無邊的黑暗。
幾天以后,朱懷鏡接到市紀檢委電話,說是明副書記請他去一趟。朱懷鏡說馬上就來。放下電話,他感覺雙腿有些發(fā)虛,不知道又會有什么事情發(fā)生。紀檢委找他,他只有乖乖地去,不敢像對待檢察院一樣,請別人上門來。盡管已是法治社會了,可當領(lǐng)導(dǎo)的似乎更害怕紀檢委。朱懷鏡叫了司機小陳,說出去一下。上了車,朱懷鏡才沒事似的說去市紀檢委。他感覺身子有些往下垮,便故作優(yōu)雅地靠在座椅上,手在扶手上輕輕敲著。內(nèi)心卻莫名其妙地由猜疑到擔心,進而是恐懼了。因為有些領(lǐng)導(dǎo)干部就是被紀檢委傳喚時被檢察院收審了,而且這邊人一被扣,那邊搜查辦公室和住宅的人馬就趕了去。朱懷鏡越想越害怕,便想想自己辦公室和家里有什么東西見不得人。沒來得及想清楚,車已到了紀檢委了。朱懷鏡交代小陳在下面等著,他一會兒就回來。他這么說,既是為自己壯膽,也是免得小陳有什么疑慮,更想求個吉利。踏上紀檢委辦公大樓的臺階,朱懷鏡又想上廁所了。他左右一看,見一樓的廁所在最棟頭。越往棟頭去,光線越暗,朱懷鏡有種走向地獄的感覺。進了廁所,卻又不知是要大便還是要小便。稍作遲疑,鉆進了大便間去小便。這時候才發(fā)覺自己并沒有便意。廁所里充斥著衛(wèi)生丸的怪味,他為了放松自己,也只好瞇上眼睛做深呼吸。一定要鎮(zhèn)定!他反復(fù)交代自己。呼吸一會兒廁所里衛(wèi)生丸的氣味,感覺才輕松些。
上了二樓一問,有人告訴他,明副書記在小會議室。朱懷鏡推門進去,見明副書記已坐在里面了,還有兩位干部。發(fā)現(xiàn)并沒有檢察院的人,他心頭稍微輕松些了。明副書記正同兩位干部說著什么,沒有馬上打招呼,等朱懷鏡說了聲明書記久等了,他才站起來,伸過手來握手。
“請坐吧,”明副書記自己也就坐下了,“懷鏡同志,找你來,有些事情想了解一下。請你配合組織。”
聽說配合組織,朱懷鏡便猜到這回不是了解別人的事,而是他自己的事了。心里不免又緊張起來,臉也有些發(fā)熱了。“行,明書記想了解什么,盡管指示。”
明副書記望著他,臉色和藹,目光里卻透著嚴肅,“懷鏡同志,你的工作,組織上是滿意的。這個我們今天就不多說了,只了解一些具體問題。龍興大酒店的總經(jīng)理梅玉琴被檢察機關(guān)收審了,你一定知道了。我們想了解一下你同梅玉琴的個人交往情況。在座的都是紀檢委的同志,你不必有什么顧慮,如實說吧。”
朱懷鏡心里又開始打鼓了,他知道紀檢委不會隨便過問干部這類問題的。是如實說,還是搪塞一下算了?他幾乎不及細想,本能地開始自我保護,“我同梅玉琴很熟,經(jīng)常同她,還有別的一些朋友在一起吃飯。要說交往,無非就是大家在一起聚一聚,沒有什么特別的情況值得細說。”
明副書記笑了笑,說:“懷鏡同志,你應(yīng)該清楚,要是真如你說的,我們沒有必要問你這個問題。何況,你們的個人關(guān)系還很可能同其他一些事情有牽連。請你好好想想。”
朱懷鏡也笑了笑,盡量用一種很隨便的口氣說出很嚴正的話:“明副書記,我不知道組織上要了解的是個什么性質(zhì)的問題。就我同梅玉琴的個人關(guān)系而言,說到底是我們個人之間的事,不牽涉什么嚴重問題。”
明副書記說:“我聽明白了,你想說的是,這是你的隱私,別人沒權(quán)干涉。不過我想提醒你懷鏡同志,如果你是普通老百姓,沒有人來過問你的隱私。但你是相當層次的領(lǐng)導(dǎo)干部,情況就不同了。何況,你們的個人關(guān)系還很可能同其他一些事情有牽連。”
朱懷鏡越發(fā)緊張了,卻仍不想如實說出他同玉琴的關(guān)系。他認定這是兩個人的事情,只要兩個人中間有一方不承認,別人是沒有辦法弄清楚的。何況現(xiàn)在還沒有跡象表明玉琴已公開他們的關(guān)系了。他即興編了一個他同玉琴如何認識、如何交往的故事。他承認自己同玉琴的關(guān)系比較密切,這都是因為玉琴同他說過自己的身世,她是個孤兒,沒有任何親人。他把她當做自己的親妹妹一樣關(guān)心和愛護。玉琴也像對自己哥哥一樣尊敬他。
明副書記當然沒有因他的故事而感動,而是亮出了底牌,“懷鏡同志,我看你是不準備如實說清問題。你看看這是什么。”
明副書記叭地將一疊照片攤在桌上。朱懷鏡下意識地微微抖了一下。這都是他和玉琴的一些合影,多是親親熱熱摟在一起的。他立即明白,這些照片一定是檢察院從玉琴住宅里搜查出來的。他沒有話說了,額上滲出了汗珠。會議室里沒有一點聲音,氣氛很尷尬。
“懷鏡同志,”明副書記語調(diào)溫和起來,“這個問題,組織上并不準備追究。組織上對干部是愛護的,是珍惜的。培養(yǎng)一個干部,不容易啊!檢察院把這些照片交給我們后,我們是嚴格保密的。我們請你自己談這個問題的目的,一是想看看你個人的態(tài)度,二是向你敲敲警鐘。懷鏡同志,組織上對你是寄予厚望的,你一定要自珍自重啊!”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