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三:殘陽-《畫妖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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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煙漸散,姜獨鹿不知何時出現在乘黃前邊,豎握“獨鹿”劍。方才的雷霆與大風,仿佛都被這一劍劈開,他身前血肉橫飛,旌旗傾斜,身后的大庸皇帝與諸多臣子卻幾乎無恙。他上前用劍尖挑起蒼兕的殘尸,那萬金難求的粗壯玉角骨碌已裂成數塊,斷口鋒利,還沾著猩紅的血。
待確認已無后患,姜獨鹿才回身單膝跪地,“末將救駕來遲。”
這時候,將士們才反應過來,“救駕”的呼喊著混著甲衣摩擦聲,來到近前。李胤仍坐在乘黃上,身形巍峨如山岳,令一眾臣屬松了口氣。卻又看到,圣人臉色有些蒼白,恐怕已在方才的刺殺中受傷了。早年圣人御駕親征,也不乏浴血的時候,但不知為何,這一回,卻令人格外擔憂。
好在李胤下了乘黃,步履雖慢,依舊穩健。他來到那年輕將士原本站立的地方,俯身撿起一塊破碎的兜鍪。
金吾衛左將軍低聲道:“圣人,魏將軍他……”話沒說完,金吾衛大將軍周含真上前跪拜,“末將監管不力,請圣人治罪!”
周含真一跪,眾金吾衛也齊刷刷跪了下來。李胤拿著沾血的碎甲,如電的目光掃過眾將士,一言不發。西風如刀,吹得甲衣冰冷,以周含真為首的眾將士鴉雀無聲,只有尚未從驚嚇中緩過神來的馬兒還在不安地嘶鳴。
那蒼兕是金吾衛郎將帶來的,就算是妖魔行刺,金吾衛也有不察之罪。那魏承剛,本來獵到奇獸,立了大功,又出了這樣的變故,反倒要接受拷問,恐怕連親族都要問責。
眾將士心中惶恐之際,李胤終于回過身,把那碎甲放到那灘血肉上,“大好男兒,尚未一展抱負,卻為朕而死。這些將士們,都好生安葬了吧。”
心已涼了半截的周含真終于松了口氣,感慨地看向那灘血肉,這年輕人的確有血性,生死關頭,竟不惜拼了性命去護圣人周全,這一死,不光保全了自己的名聲,也不至于連累親族。看著那慘不忍睹的殘尸,他心中暗嘆,這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可魏承剛之死,縱使洗掉了金吾衛背上的一層鍋灰,卻沒人為此松一口氣。
李蟬按著袖中懸心劍,望向暮色下的大庸皇帝。他又想起去年圣人西行桃都山的舊事,想到當初的玄都之亂,再到各州持續大半年的災禍。
自從今年春天李胤歸京后,各地災殃平息,國中又復安定。可這安定卻只是表象,若李胤欲封鎮地門,要斷天地氣脈,全當年人祖絕地天通未竟之功,無異于對天下妖魔甚至諸天神佛的挑釁,他的敵人又豈會善罷甘休?
李蟬莫名又想起玉京的繁華市井,想起光宅坊里日益安穩的生活,這些場景又逐漸被流離顛沛、易子析骸的畫面取代。秋風吹進衣領,冰寒刺骨,如血殘陽映得五色鹿的祥瑞虹光都有些妖異。
這真是太平盛世之兆?他本不信讖緯之說,卻在心中喃喃,但愿,但愿。
……
日薄西山之時,諸衛重整旗鼓,鳴犢泉之野的刺殺并未被宣揚出去。百姓對秋狩的隊伍夾道而迎,見到圣人身旁的五色鹿,歡呼聲沸反盈天,并沒有亂世將至的憂慮。
然而這樣的大事,終究瞞不了多久,沒過幾天,玉京城就風聲四起。去年圣人西行,就有傳言說他受了重傷,這流言本已消弭,再度傳開,竟愈演愈烈。坊間傳言,圣人戎馬一生,本就身經百戰,留下了許多隱疾,去年出龍武關被妖族大圣襲擊,本已是強壓傷勢,此番又遇刺,恐怕已命不久矣。
似乎是為了映證這傳言,月前天子幸學,太子拜師之事,也被傳成了圣人自知時日無多,已有傳位之意。
各路風聲中亦不乏妖讖,譬如說,圣人禪桃都山本就是違逆天意。去年各州的災殃,乃至秋狩遇刺,都是由此產生的后果。
人心惶惶間,京中各司也忙碌起來,北衙禁軍與奉宸衛,因刺殺之事展開了全城搜捕,神咤司隱藏在各處的聽律也日夜不休,就連百姓的夢中囈語都不放過。短短三日,因妖言惑眾、修習左道旁門等理由鋃鐺入獄的,便有兩百余人。
身為乾元學士、兼任京畿游奕使的李蟬,也沒了修行讀書的閑暇,受命協助神咤司左右二禁亦全力緝拿妖魔,但凡非人之類,就算是物老成精而不害人的靈物,一旦發現也絕不放過。
好在有李蟬的身份庇護,宅里的妖怪們并未受到這場搜捕波及。但近日喜歡去找影娘串門的紅藥,也只敢藏在家中。李蟬從鄠南山帶回的五色鹿幼子,因來歷敏感,本就不便安置,碰上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也只好委屈它待在畫中。
處暑過后的第五日,李蟬從神咤司歸來。昨日神咤司右禁在西市追捕一名養鬼造畜的左道妖人,死了兩名官差,被那妖人走脫,又探查到那邪士藏身于城外水驛。他未時便要出城與飛鷹都尉拘捕那妖人,只能回家暫歇片刻,一進門,卻見家中來了客人。
來客是昆陽子王常月,李蟬留他在家中吃了晚飯,二人一邊吃一邊談話。
“今日過來,是影娘非要貧道捎個口信。最近京中人人自危,浮槎兄家中畢竟有不少非人之類,一定要小心些。”王常月神色感慨,“也多虧了浮槎兄,若不是因為你,影娘還留在鄧家,近日全城搜捕,她必然難逃一劫。”
紅藥端上荷葉鴨,問起新交的閨中密友近況:“元穎還好么?”
王常月道:“她很好,只是擔心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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