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無疆又樂一時,斂笑道:“不說這個了,無疆還有一事請教張子?!? “儀知無不言?!? 無疆盯住張儀,目光真誠:“無疆苦思數(shù)日,仍未悟出張子的后發(fā)先至之術。此處并無他人,無疆懇求張子能出一語點撥?!? “點撥不敢?!睆垉x微微笑道,“儀問大王,出劍之時,劍在何處?” “劍在手中?!? 張儀連連搖頭。 無疆怔了:“劍不在手中,卻在何處?” 張儀指指心窩:“劍在這兒,在心中?!? “劍在心中?”無疆顯然沒有明白過來,大睜兩眼望著張儀。 “正是?!睆垉x靜氣凝神,“劍在手中,心不動劍動;劍在心中,劍不動心動。” 無疆凝眉良久,恍然大悟道:“張子一語,無疆茅塞頓開!劍動心不動,說的是劍已發(fā),心未至;劍未動心動,說的是劍未發(fā),心卻至。心即意念,張子重在劍意合一,劍隨心動?!? “大王圣明!”張儀拱手賀道,“天人合一,可成道人。劍意合一,可成劍人?!? “是哩,是哩,”無疆連連點頭,大是嘆服,“劍再快,也沒有意念快。張子果是天下第一劍士,無疆敬服!” “謝大王褒獎。” 張儀拜辭無疆,乘王輦回到客棧,如英雄凱旋。 香女、荊生及貼身仆從迎出店外,無不叩拜。張儀下車,扶起香女,攜其手步入廳中,從腰中解下一劍,遞給她道:“香女,看在下帶回什么來著?” 香女接過審看,見劍鞘鑲滿金玉珠寶,華美無比,拔劍出鞘,失聲驚叫:“天哪,西子劍!” “呵呵呵,”張儀笑道,“請問香女,此劍如何?” 香女嘆道:“天下寶劍,丈夫之劍首推純鈞,女子之劍就是它了!” “呵呵呵,”張儀笑道,“香女既識此劍,喜歡它否?” 對于自幼嗜劍如命的香女來說,豈有不愛之理,是以連連點頭,一臉癡迷。 “好吧,”張儀笑道,“若是喜歡,從今日起,它就歸你了!” “歸我?”香女不可置信地盯住張儀,“此劍當是越王的寶貝呀!” “昨日它是越王的,”張儀淡淡一笑,“今日它歸香女了?!? 香女小心翼翼地將劍插回鞘中,輕聲問道:“是越王贈送夫君的?” “不不不!”張儀連連搖頭,“是在下向他討要的!” “是專為奴家討的?”香女歪頭問道。 “就算是吧!”張儀支應一句,似又想起什么,撲哧一笑,“為討此劍,在下還惹無疆那廝一陣好笑呢?!? 香女驚愕:“他笑什么?” “他笑在下是個情癡?!? 聽到“情癡”二字,香女兩眼凝視張儀,淚水滿盈,一步一步地挪過來,將頭伏在張儀胸前,聲音哽咽:“夫君??” 見香女如此激動,如此知情識趣,張儀兩眼微閉,眼前浮出玉蟬兒的身影,內(nèi)中一陣悸動,伸手輕撫香女的秀發(fā),喃聲說道:“蟬兒,張儀無福,只能祝福你了?!? 香女聽得真切,細想此話,卻是云里霧里,抬頭問道:“夫君,蟬兒是誰?” 張儀兩眼望向廳外,神情恍惚:“蟬兒是誰,你是不會知道的?!? 看到張儀仍在盯著廳外,香女順眼望去,看到院中有棵大樹,恍然大悟道:“香女知道了,夫君說的蟬兒想必就是那些伏于樹間以露為食,能歌會唱的蟲兒。不過,我們越人不叫它蟬兒,叫它‘知了’,因它一到夏日,總是日夜不停地唱著‘知了——知了——’?!? “唉,”張儀依舊望著廳外,輕嘆一聲,“這‘知了’不是那‘蟬兒’,你只知‘知了’,哪知蟬兒?” 香女怔了下,連連點頭:“嗯嗯嗯,香女明白。想那鬼谷里,每到夏秋,必是日日可見蟬飛,夜夜可聞蟬鳴,夫君看到那樹,必是思念鬼谷了。”略頓一頓,“眼下尚是暮春,并無蟬兒。不過,夫君放心,待夏日來時,香女定為夫君捉上幾只,讓它們?nèi)杖諡榉蚓璩??!? 張儀收回目光,苦笑一聲,正欲說話,荊生進來,見二人狀甚親密,頓住步子。張儀聽到聲音,推開香女,轉(zhuǎn)對荊生道:“荊兄,準備車馬,上路。” “好的,”荊生應道,“姑爺,去哪兒?” “郢都?!? “老奴遵命!” “聽說方今楚王酷愛對弈,可有此事?” “正是,”荊生笑道,“老奴聽景大人講過?!? “幫我做只棋枰?!? “棋枰?” 張儀拿出一塊絲絹:“照這上面所畫,標有尺寸,用老楠木?!? 荊生接過:“老奴這就安排,保證姑爺一到郢都,就能看到棋枰!” 張儀笑了。 楚國郢都南鄰江水,東臨云夢澤,西依巴山,北望武當、桐柏,物產(chǎn)豐富,地理位置優(yōu)越,楚文王時由丹陽徙此,至威王時已歷三百余年,民眾摩肩接踵,甚是繁華。 在郢都東南約四十里處是一大澤,喚作云夢澤,澤邊有一土陵,二百年前楚靈王在此大興土木,建一離宮,名曰章華宮。章華宮方圓四十里,中有一臺,高三十仞,在瑯琊臺未建之前,是列國的最高建筑。傳聞靈王建成此臺后,召集宮女、園丁和奴仆三千余人在此居住。靈王崇尚細腰,宮中嬪妃無不節(jié)食束身,弱不禁風,每每登臨此臺,均需休息三次,因而此臺也稱“三休臺”,章華宮亦稱細腰宮。 同歷代楚王一樣,楚威王熊商亦喜此宮,每年仲春二月都要離開郢都到此賞游,一直住到五月仲夏。在此期間,大小國事盡皆托于太子。 這年春末夏初,午后時分,位于三休臺上的觀波亭中,年過五旬的威王正在亭中與幾個宮娥嬉戲。威王黑巾蒙眼,東撲西摸。一位妃子與七八個宮娥四面圍住威王,咯咯嬉笑,東躲西閃。 正在此時,留守郢都主政的太子熊槐急急慌慌地走上亭子,內(nèi)宰誠惶誠恐地跟在身后。 見到此景,太子槐一下子怔了。正在咯咯嬉笑的妃子及眾宮娥見到太子,無不粉面含羞,以袖掩面,急急避往一側(cè)。 陡然間聽不到嬉笑聲,楚威王一邊仍在摸索,一邊喊道:“愛妃!愛妃——” 太子緩緩跪下,連拜三拜,沉聲說道:“兒臣叩見父王!” 楚威王一把扯下黑巾,見太子跪在地上,面色尷尬,狠瞪內(nèi)宰一眼,轉(zhuǎn)對愛妃,厲聲斥道:“還不退下?” 妃子與眾宮娥急急退下。 楚威王走至席前,并膝坐下:“平身吧?!? 太子槐謝過,不等起身先自奏道:“啟稟父王,兒臣有緊急軍情奏報!” 楚威王漸漸恢復威儀:“說吧,可是項城戰(zhàn)事?” “是邊關急報!” 楚威王眉頭緊皺:“何處邊關?” “東越邊關!”太子槐從袖中摸出急報,雙手呈上,“鎮(zhèn)守昭關的卞將軍急報,越國伐齊大軍已于三十日前離開瑯琊,兵分兩路,掉頭南下,大舉犯我!” “哦?”楚威王接過急報,不及去看,驚問,“多少人馬?” “陸路十五萬,戰(zhàn)車五百乘,已過廣陵,正沿江水北岸逼向昭關;水路六萬,有大船一百艘,中船兩百艘,小船無數(shù),多運載兵械糧草,正沿江水上行,不出十日,可至長岸。若不阻擊,三十日后,水路可達云夢澤,逼迫郢都。陸路一旦突破昭關,必將長驅(qū)直入,與水路呼應?!? 楚威王凝眉沉思,有頃,抬頭問道:“項城可有音訊?” 太子槐遲疑一下,緩緩說道:“昭陽仍與魏人在長平、召陵一線對峙,前日表奏,若要擊敗魏人,收復陘山,仍需增兵五萬?!? “哼!”楚威王臉色一沉,鼻孔里哼道,“他已損去六萬精兵,還有臉增兵?” “父王,”太子槐急道,“眼下急務不在項城,而在越人!” “是啊,”楚威王點頭,沉下氣來,安撫他道,“越人一時三刻打不過來,槐兒不必急切。你可回宮穩(wěn)定朝局,讓景舍速來章華!” “兒臣遵旨!” 看到太子槐漸去漸遠,楚威王緩緩閉上眼去,有頃,大叫:“來人!” 內(nèi)宰急至,跪在地上,叩道:“臣在!” 楚威王冷冷說道:“你可知罪?” 內(nèi)宰再叩,泣道:“臣知罪!臣攔住殿下,要殿下稍候片刻,待臣稟過大王,可殿下心急如火,只是不聽!” “好吧,既往不咎。自今日始,無論何人再上此臺,你須稟報寡人,違者以抗旨罪論處!” 內(nèi)宰再叩:“臣謝大王不罪之恩!” “密召昭陽、屈匄,要他們火速返郢,直接來章華臺!” “臣領旨!” 郢都,楚宮三水環(huán)繞,從正門不遠處流過的一條名喚麗水,寬約數(shù)丈,水清流緩,岸邊楊柳依依,百花競艷。一排街市臨水而建,靠近宮城的一端立著一家奢華客棧,名喚棲鳳樓。 將近中午時分,一輛駟馬豪車停在棲鳳樓門前,太子槐的貼身侍臣靳(jì )尚從車上跳下,大踏步走進。早有幾人迎上,見過禮,將他引至樓上。荊地潮濕,尤其是這種臨河客棧,因而,雅室大多設在樓上。 室中端坐一人,正是荊生。 見靳尚進來,荊生起身揖道:“在下荊生見過靳大人!” 靳尚回揖:“靳尚見過荊先生?!? 荊生指著上首席位:“靳大人請坐!” 靳尚也不客套,走前幾步,并膝坐了。見荊生也于陪位坐下,靳尚方從袖中摸出一份拜帖擺在幾案上,開門見山:“這封拜帖可是荊先生發(fā)的?” “正是。”荊生抱拳應道,“在下冒昧打擾靳大人,還望大人見諒。” 靳尚略略抱拳,算是還禮:“在下與荊先生素昧平生,荊先生面見在下,不知有何見教?” “大人可知公孫肉林?” 靳尚眼睛一亮:“久聞大名!聽說楚人一半肉食皆為肉林所供,可有此事?” “皆是傳聞,”荊生微微一笑,“公孫肉林不過是供應楚地北方二十四邑的肉食,僅此而已?!? “二十四邑肉食!”靳尚驚道,“這生意也夠大了!荊先生是??” “在下不才,奉公孫先生之命,暫時照管肉林生意。” 靳尚肅然起敬,抱拳賀道:“荊先生有能力經(jīng)營這么大的攤子,在下敬服?!? “謝靳大人抬愛。”荊生還過一禮,侃侃說道,“承蒙靳大人庇佑,這些年來,肉林生意才算做大。在下此番來郢,公孫先生再三叮囑,務要在下拜會大人,面謝大人提攜之恩!” “庇佑?”靳尚一怔,“荊先生別是弄錯了,在下不曾認識公孫先生,何來庇佑之說?” “大德不言,”荊生抱拳道,“靳大人幫下大忙卻不言功,實令在下欽敬!” “這??”靳尚更是惶惑,“在下愚笨,還請荊先生明言。” “大人可曾認識景翠將軍?” 靳尚點頭:“他是在下朋友。” “五年前大人與景翠將軍同往宛城,可否贊過宛城肉食?” 靳尚想有一時,點頭道:“嗯,好像有過這么回事。那日吃酒,嘗到宛城肉食,覺得味道鮮美,種類甚多,曾對景翠議過此事?!? “這就是了!”荊生笑道,“靳大人的贊嘆馬上傳至南陽郡守景合將軍耳中,景將軍一聲令下,南陽郡屬下二十四邑的肉食供應,就都交給公孫肉林了!” 靳尚震驚:“這是真的?” “句句屬實。”荊生從幾案下拿出一只裝飾精美的禮盒,輕輕推至靳尚幾前,“公孫先生感念大人的提攜大恩,早欲報答,只無機緣。此番在下陪同我家姑爺、姑娘至郢,公孫先生特別備下薄禮,定要在下面謝大人。禮物雖薄,情意卻重,還望大人不棄!” 靳尚打開禮盒,看到內(nèi)中竟是二十顆稀世珍珠,價值不可估量,急抱拳道:“荊先生,這??公孫先生如此大禮,叫在下如何敢收?” “大人莫要客套!”荊生抱拳還禮,“我家姑爺說了,若是能與大人結(jié)交,縱使千金,又有何惜哉?!? 靳尚再次抱拳:“請荊先生轉(zhuǎn)呈你家姑爺,就說他這個朋友,靳尚愿意結(jié)交。” “謝大人!” “請問荊先生,姑爺、姑娘此來郢都,可有在下幫忙之處?” 荊生略一遲疑,點頭道:“大人既然問起,姑爺?shù)褂幸皇孪嗲??!? “哦?”靳尚望著荊生,“只要在下力所能及,荊先生盡可說來?!? 荊生撲哧笑道:“說起此事,倒有幾分好笑。姑爺是個天生棋迷,不知從何處聽聞殿下棋藝高超,不遠千里來郢,一心欲向殿下討教。” “殿下棋藝高超?”靳尚一怔,沉思有頃,搖頭道,“在下侍奉殿下數(shù)年,未曾見過殿下與人對弈,不知你家姑爺從何處聽聞此事?” 荊生搖頭:“在下也是不知。” 靳尚將禮盒合上,推予荊生:“荊先生,姑爺之請,在下恐難從命。公孫先生的厚禮,也請荊先生??” 荊生將禮盒再推回來,笑道:“靳大人,公孫先生的謝禮與姑爺所請風馬牛不相及,大人莫再推拒?!? “那??”靳尚略略一怔,“姑爺那兒在下如何交代?” 荊生從袖中摸出一封信函:“只要大人能將此函轉(zhuǎn)呈殿下,姑爺也就感念不盡了。” 靳尚接過書信,細細審看一遍,見并無異樣,抬頭問道:“請問荊先生,是何書函?” “大人放心,”荊生笑道,“是我家姑爺親筆所寫,斷無冒犯之語。姑爺說了,只要殿下讀到此信,就一定會親來客棧,邀請姑爺前往手談?!? 靳尚拱手道:“既是此說,在下信你。荊先生,若無他事,在下告辭!”說罷將信納入袖中,拱手揖過,走下樓去。 荊生提上禮盒,跟在身后,送他到車上,將禮盒放他身邊,拱手作別。 二樓的另一套雅室里,香女撥開窗簾,望著靳尚上車的背影,轉(zhuǎn)對張儀道:“夫君,這事兒能成嗎?” 張儀探出頭來,朝靳尚瞟去一眼,微微一笑,轉(zhuǎn)身走回室內(nèi),指著幾案上的琴道:“你的琴藝大有長進,得抓緊習練才是?!? 香女“嗯”了一聲,回身坐到琴前。 太子槐正與奉命前來的景翠、屈匄、逢侯丑三位年少愛將商議眼前危局,靳尚匆匆走進,叩道:“臣叩見殿下!” “靳尚,”太子槐白他一眼,“景將軍他們早已到了,本宮使人四處尋你,皆說不見,何處去了?” “回稟殿下,”靳尚看一眼景翠,“臣接到請?zhí)?,前往拜見景將軍的一個友人去了!” “在下的友人?”景翠一怔,“何人?” “是位姓荊的,從葉城來。” 景翠急切問道:“可是公孫肉林的荊先生?” “正是?!? “公孫肉林?”太子槐臉色一沉,“一個賣肉的為何請你?” “回稟殿下,”靳尚應道,“此人有個姑爺名叫張儀,是中原士子,深諳黑白之道。此人不知從何處聽聞殿下棋藝高深,特來郢都,欲向殿下討教。荊先生不知景將軍已經(jīng)回郢,聽聞臣侍奉殿下,特別使人登門求請。” “向本宮討教棋藝?”太子槐先是一怔,繼而冷笑一聲,“國難當頭,莫說本宮不善弈棋,即使善弈,眼下何來這份閑心!”轉(zhuǎn)視靳尚,“你是如何回復他的?” “回稟殿下,”靳尚眼珠兒一轉(zhuǎn),“臣聽聞此事,甚覺可笑。只是有礙于景將軍面子,不便發(fā)作,推說殿下國事繁忙,沒有閑心對弈,要他速離郢地,尋他人對弈去?!? “嗯,”太子槐點頭,“回得甚好。后來呢?” “那位姓荊的不肯罷休,從袖中掏出一信,務要臣轉(zhuǎn)呈殿下,并說殿下看到此信,一定會于百忙之中,親來客棧與他家姑爺手談?!? 眾人盡皆怔了。 太子槐緩緩轉(zhuǎn)頭面向靳尚:“書信何在?” 靳尚從袖中摸出一書,膝行幾步,雙手呈上。 太子槐拆開一看,見里面是一帛書,帛書上僅有七字:“殿下欲弈天下否?” 太子槐神色立變,匆匆將帛書疊起,納入袖中,轉(zhuǎn)對靳尚:“此人現(xiàn)在何處?” “回稟殿下,就在麗水旁邊的那家客棧?!? 太子槐忽地起身:“快,擺駕客棧,本宮這就與他手談!” “臣遵命!” 第(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