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同圓同缺-《昆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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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蕭沉思半晌,對花曉霜道:“不知《神農典》中,可有什么**能將幾百人同時迷倒?”花曉霜想了想,說道:“迷昏千百人的方子是沒有的,但有一個‘神仙倒’的方子,順風施為,能夠一下子迷昏十多人?!绷菏捫Φ溃骸澳且矇蛄?,大不了多用幾回?!本湃缧Φ溃骸吧圃?,此法不傷人命,實為美事。和尚左右要去大天王寺廝混,順道陪你走一遭吧?!绷菏挻笙?,拉起趙昺施禮道:“承大師相助,萬無一失?!?
商議已定,九如將花生拎到一旁考較功夫。梁蕭與花曉霜則去張羅藥物,配成數劑“神仙倒”。這“神仙倒”不只是藥物,還有相應機關一具,名叫“龍吐水”,細長如管,藏在肘間,用時只須牽動機括就有藥丸射出,化作無色煙霧。梁蕭制成兩具“龍吐水”,自備一具,另一具分給花曉霜防身。
將近丑時,一行人抵近無色庵,果見守衛森嚴。梁蕭放出一發“神仙倒”,迷倒了幾個守衛士卒,而后眾人越墻而入,穿過兩道月門,但見前方庵房無算,大多漆黑無光。梁蕭覺出花曉霜掌心滲汗,低聲問道:“害怕么?”花曉霜笑道:“有你在,我便不怕。”二人相視一笑,雙手握得更緊,忽聽九如笑道:“和尚守在這里,省得你倆卿卿我我,平白教壞了我徒弟。”
兩人面皮發燙,花曉霜低聲道:“蕭哥哥,房屋這么多,怎知人在哪里?”梁蕭道:“讓昺兒一叫便知。”花曉霜急道:“不成,會惹來官兵?!绷菏捫Φ溃骸澳阋蔡懶×耍矣小裣傻埂?,怕他做什么?”花曉霜道:“還是穩妥些好,尋個人問問?!绷菏捴斝∩魑?,不肯多生事端,笑了笑,舉目望去,一盞孤燈如豆,在黑暗中分外清晰,當下背起趙昺縱到屋前,卻見昏黃的窗紙上投下一個女子的倩影。
女子手揮目送正在弄琴,琴韻低回流轉,女子應弦和道:“太液芙蓉,渾不似,舊時顏色。曾記得,春風雨露,玉樓金闕。名播蘭馨妃后里,暈潮蓮臉君王側。忽一聲鼙鼓揭天來,繁華歇。龍虎散,風云滅。千古恨,憑誰說?對山河百二,淚盈襟血。驛館夜驚塵土夢,宮車曉輾關山月。問姮娥,于我肯從容,同圓缺……”歌聲欲揚還抑,似在竭力壓制心中的痛苦,偶爾曲斷歌歇,一縷愁思仍是悠悠不絕。
梁蕭聽罷這曲,觸動心懷,一時忘了破門而入,忽覺趙昺身子發抖,顫聲道:“蕙姑,是你么?”屋內響起一聲低呼,兩扇門吱呀一聲敞開,走出一個緇衣素面、眉目如畫的女道士,雙頰上尚自掛著淚珠。
趙昺從梁蕭背上跳下來,喜道:“蕙姑,真是你呀?”那女子身子一晃,伸手扶住門框,顫聲道:“殿下……”原來,這女子姓王名清蕙,本是南宋宮女,才慧過人,趙昺幼時從她學文識字,此番歷劫重逢,二人百感交集摟在一處,禁不住淚如雨下。
趙昺哭了一陣,想起此行目的,問道:“蕙姑,母后呢?”王清蕙拭去眼淚,強笑道:“太后正念你呢,我帶你去見她?!蹦抗庖晦D落到梁蕭身上,梁蕭見她神色疑惑,嘆道:“昺兒你隨她去吧!”趙昺急道:“你不去么?”梁蕭搖頭道:“我在這兒等你。”趙昺只得任王清蕙拉著,向東走去。不多時,便見東邊一間廂房亮了起來。
梁蕭望著燈火,胸中一痛:“昺兒找到母親,而我的母親又在哪兒?我……我渾渾噩噩這么久,卻連她身在何方也不知道?!彼孔诩偕绞?,望著滿天星斗發愣?;〞运娝慌深j喪,握住他手,說道:“蕭哥哥,你想到不開心的事么?”梁蕭微微搖頭,花曉霜偎進他懷里,嘆道:“蕭哥哥,我瞧你眼神就知道你不快活!”
梁蕭微微苦笑,正欲說話,忽聽遠處傳來一聲怪笑,一個蒼勁的聲音道:“老禿驢,不要逃,我看見你啦?!绷菏捯惑@:“這怪人怎么來了?”當即揚聲叫道:“釋島主?”那人咦了一聲,道:“誰叫老子?”梁蕭聽他口氣,似乎清醒許多,笑道:“釋島主,你連陪你治病的小朋友也不記得了?”釋天風略一沉默,忽地哈哈笑道:“想起來了,陪我打架的小子嗎?好啊,待我揪住老禿驢再來與你敘舊?!?
梁蕭聽他記得自己,更覺驚奇。釋天風叫聲一起,附近房舍逐一亮起燈火,卻聽釋天風又道:“我瞧見了,出來出來……咦,老禿驢怎么變成了小禿驢,哼,你當拔了胡子老子就認不出來了?這個光頭,我可是認得明明白白的?!彼新曋袏A雜呼呼響聲,似是掌風激嘯,忽聽花生啊喲一聲痛呼,接著便聽九如喝道:“老烏龜,你莫要得寸進尺!”
釋天風笑道:“奇了怪了,怎么出來兩個禿驢?哈哈,老禿驢,這小禿驢是你孫子吧,難怪都是光頭?!本湃缗薜溃骸八悄憷献印!贬屘祜L奇道:“他是我老子?你是他爺爺……”他猛然明白過來,厲聲怒叫:“好禿驢,你罵我是灰孫子么?”二人口中互罵,拳掌相交的噼啪聲不絕于耳。
花生揚聲叫道:“師父,俺來幫你?!本湃绾鹊溃骸皼]你的事,躲開些……”話音未絕,轟然大響,一座假山應聲而倒,忽聽釋天風厲聲長嘯,遠處兩道人影騰起數丈,一左一右縱上屋頂,纏斗一處,出手之快之奇當真不可思議。
梁蕭恍然大悟:“九如大師的對頭竟是釋島主,這也難怪,這老人委實稱得上‘纏夾不清’?!毖垡姴簧偃俗叱龇孔樱惆l出數枚“神仙倒”,出房者不及觀看就已昏迷。
梁蕭心知不可久留,搶到全太后房前,低聲叫道:“昺兒,再不走就走不了啦?!狈恐心黄?,卻聽全后低聲交代幾句,趙昺卻只嗚嗚哭泣,片刻工夫,王清蕙挽了趙昺出門。趙昺滿臉是淚,抽噎道:“叔叔,媽媽不肯走,她說她走了,會連累他人,她……她讓我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越說越傷心,忍不住大哭起來。
梁蕭心頭暗嘆,王清蕙雙手合十,忽地施禮說道:“漢祚運移,天地反復,大宋僅剩這點血脈,還望壯士大仁大義,善為護持?!绷菏挼溃骸按笕蚀罅x不敢當,昺兒的安危你盡管放心。嗯,王姑娘,你肯和我一道走么?”趙昺聞言,拉住王清蕙衣袖道:“蕙姑,你跟我走吧!”王清蕙斂眉苦笑,合十嘆道:“問姮娥,于我肯從容,同圓缺?!壁w昺瞪著眼,茫然不解。梁蕭略一沉默,嘆道:“人各有志,姑娘一心與故主同圓同缺,共歷榮辱,實在令人相敬。只是前途多艱,還望善自珍重?!惫笆忠灰?,轉身抱起趙昺,與花曉霜大步奔出。
不出十步,庵外火光沖天,喧嘩一片。梁蕭心中叫苦,忽見花生在前方團團亂轉,搓著兩手不知如何是好。他將趙昺遞給花生道:“我去瞧瞧?!笨v身上房,卻見數百名元軍士卒堵在門外,手持兵器,盯著一處屋頂,那里兩道黑影忽來忽去,斗得正急。敢情一眾禁軍聞聲趕來,卻被九如與釋天風吸住了心神。
兩大高手斗到緊要處各使出平生絕學,釋天風恍若流光魅影,一眨眼工夫,也不知出了幾拳幾腳。九如將烏木棒插在身邊,拳隨身轉,直來直去,饒是如此,釋天風縱有天風飆來之勢也占不得絲毫便宜。
原來,那日釋天風追趕賀陀羅不得,又在山東境內閑逛月余。這一日,偶然遇上九如和尚。他四次為九如所敗,多年來耿耿于懷,此番東來只為尋他晦氣。別的事情他不記得,九如的武功相貌卻須臾不忘。三十年不見,兩人各有精進,釋天風所學原本雜而不純,晚年悟通“無法無相”,得成正果;九如專心修煉“大金剛神力”,數十年之功也非同小可。斗到五百余合,九如不耐久戰,撒腿便跑,釋天風卻死纏爛打,窮追不舍。
九如輕功了得,比起釋天風卻遜了一籌,兩人追追逃逃,從山東斗到河南,又自河南直下江北,再由江北一路北上,九如不論屎隱尿遁、使奸弄詭,總是擺脫不掉,即便頭兩日僥幸逃脫,第三天釋天風一準找到。
兩人一逃一追不久到了黃河岸邊,九如百般無奈,狠心抱了一塊巨石,撲通跳進河里。這法子大出釋天風意外,他正在興頭上,怎肯就此罷休,也隨之跳入河中,潛了一陣,黃河水渾濁不堪無法視物,只好回到岸上,釋天風大聲叫罵想激九如上岸,誰知罵了三個時辰,仍是不見九如的影子。釋天風只當老和尚溺死河中,悻悻不已。怎料他這邊死守河岸,九如卻抱了大石,屏住呼吸,在河底走了一個時辰,從下游隱蔽處上岸,腳底抹油直奔大都應約。
釋天風練功失憶,心智混亂,但與九如幾番劇斗略占上風,數十年心愿得償,追到黃河岸邊,失憶癥已好了七七八八,靜坐一日,憶起不少往事,連梁蕭的事也想了起來。但因勝負未分,他的心病也難全好,一時恍兮忽兮,沿河行走,逢人便問九如消息。皇天不負有心人,竟被他從一個漁人那里探知九如行蹤,釋天風知道九如沒死,驚喜欲狂,追到大都城中,晝夜搜尋,終于發現九如蹤跡,趕來無色庵中。九如慌忙躲避,花生卻躲閃不及被釋天風揪了出來,九如無法可施,只好出手抵擋。
二人越斗越急,釋天風不耐,伸手展足,擰腰轉背,絲絲銳風自周身射出,活是一只刺猬,團團滾向九如,這正是靈鰲島鎮島絕學“仙猬功”。九如與他廝斗已久深知厲害,也將“大金剛神力”使足,一拳一腳,蘊藉十方之力。這兩大神功全都出自佛門,均得無相之妙,此時棋逢對手,翻翻滾滾,直斗到一座極高大的屋頂上。
地上的禁軍看久了,有人還醒過來,叫道:“兩個人都是奸細,放箭射他們下來。”眾軍聽了這話,紛紛取下弓箭瞄準二人射擊。釋天風正斗得高興,忽被打擾,心頭火起,怪叫一聲,棄了九如突入人群,指東打西,一轉眼打倒數人。眾軍士見他勢如鬼魅,驚得大喊大叫,舉刀掄搶齊撲上來。九如心中竊喜,哈哈笑道:“老烏龜你慢慢耍,和尚不奉陪了?!闭f完跳下房頂,拔足便走。
釋天風情急間順手抓起一名禁軍,喝道:“老賊禿,接著!”他將那人如流星趕月般擲向九如。九如心知若不接下,這名禁軍勢必頭開腦裂。他為人狷狂,可佛性暗藏,不忍見人送命,一反手將兵士接下,輕輕放在一旁。釋天風大樂,笑道:“接得妙,再來再來?!彪p手乍起乍落,抓起身畔的禁軍不絕擲出。九如隨放隨接,手忙腳亂,忍不住破口大罵:“老烏龜,你打架和尚奉陪,不要拿旁人出氣?!?
釋天風叫道:“好??!”話音未落,他卻將手中兩名軍士隨手擲出,九如剛剛接住 ,忽見人影一晃,釋天風迫到眼前,雙掌飄若風吹敗葉落向他的胸口。九如兩手抓人,胸前空門大露,設若用手中兩人格擋自能擋下釋天風的掌力,但老和尚一生光明磊落,不肯舍人救己,心中暗叫一聲:“也罷!”不閃不避,氣貫胸膛,硬生生接下釋天風的雙掌。
釋天風這兩掌挾渾身之力,直有摧云斷石之威,以九如之能也噔噔噔退出丈余。九如瞪圓雙目,嘿笑道:“老烏龜,你打得好!”口中血如泉涌,一時染紅頜下白須。
釋天風一擊而中也感意外,笑道:“老禿驢不濟事了么,不要逃,再接我一掌!”一縱丈余,飛身撲來,九如暗自苦笑:“老和尚橫行一世,竟死在一個臭瘋子手上?!狈畔率种卸耍崦徊鲆娧矍昂谟盎蝿?,梁蕭搶到他身前,足下稍旋,右掌橫切釋天風手腕,左手并指若劍,刺他額心。釋天風小臂圈轉,變掌為爪叼向梁蕭脈門,額頭不退反進撞向梁蕭手腕,雙腿連環踢出,狂風驟雨般蹴他下盤。這三招同使,妙至毫巔,梁蕭慌亂避過,左手二指收縮不及,只覺釋天風“印堂處”射出一縷銳風,刺在指尖,又酸又麻。他心頭一凜:“好家伙,無相神針?”
釋天風這三招被梁蕭躲過,不怒反喜,笑道:“好本事!” 將九如撇在一旁,拳掌齊出,盡向梁蕭招呼。梁蕭使開“碧海驚濤掌”,倉促拆了兩招,但覺釋天風招式精絕,抵擋吃力,心憂如此下去,永無了局,眼角余光掃去,眾禁軍收拾隊形逼了過來,九如靠在墻角,氣色灰敗。
梁蕭心中一緊,適逢釋天風一掌掛來,便勾手卸開,右掌虛拍,釋天風正要拆解,忽見一顆粉色小丸迎面射來,他不知來者何物,順手一掃。小丸嗤的一聲化作一團煙霧,釋天風吸入少許,頓覺頭暈眼花,幾乎站立不穩。
梁蕭放出“神仙倒”實屬無奈,他口含解藥,不畏藥性,眼見釋天風步子虛浮便縱身躍上,掌中夾指點他“膻中”穴。指力方到,忽覺釋天風的胸肌其滑如油,將他指力卸在一邊,梁蕭見他中了**還有如此能耐,心中驚佩,正要變招,忽聽釋天風一聲怪叫,躬身后掠,乍起乍落,越過一處房屋,頃刻消失不見。
梁蕭不料他中了“神仙倒”仍有脫身之能,不由驚服其能。忽聽腳步聲響,轉身一看,數百禁軍把弓扯滿,箭鏃亮晶晶一片。他轉身揮袖,將剩下的“神仙倒”一并射出,化作團團煙霧,只聽箭雨呼嘯,激射而來,梁蕭揮掌掃開箭雨,退至九如身前,眾軍士向前進逼,想要生擒,不想一頭撞入“神仙倒”的藥霧之中,一時撲通連聲倒了五十來人,剩下的禁軍爭相后退,亂成一團。
梁蕭趁亂扶起九如,退入無色庵中,叫道:“花生!曉霜!”九如輕咳一聲,指著遠處:“你看那里!”梁蕭掉頭一看,花生直挺挺地撲在假山下面,花曉霜與趙昺俱不見蹤影。梁蕭心往下沉,額頭上滲出冷汗。九如在他肩上一拍,嘆道:“不要慌亂,小和尚還活著!”梁蕭定睛看去,果見花生背部起伏,尚有生機,當下將“鯨息功”透入他的背心,走了一個周天,將被制的穴道沖開。
花生啊喲一聲,跳了起來,大嚷:“曉霜,曉霜!”但見梁蕭臉色陰沉,心中一緊,一扁嘴哭了出來,九如嘆道:“此地不宜久留,花生,你背我回朱余老那里?!被ㄉ娝砩涎E未干,驚道:“師父你也受傷了?”九如罵道:“什么叫也受傷了,小小流了一點血罷了!”花生愁眉苦臉將他背起,梁蕭壓下心中波瀾,咬了咬牙,帶著二人穿過無色庵,越墻而出,庵中尼姑女冠眼睜睜瞧著,盡都不敢阻攔。
三人避開禁軍回到朱余老的住處,朱余老見三人狼狽形狀,好生驚訝,慌忙張羅熱湯。九如擺手道:“不用燒水了,快拿十斤酒來?!敝煊嗬夏康煽诖簟A菏挵櫭嫉溃骸按髱熡袀谏?,怎能喝酒?”九如笑道:“你有所不知了,酒這物事,不僅能消悶解乏,還可疏經活血,暢通穴脈,對和尚來說便是最好的補藥。和尚喝一分酒多一分氣力,如果喝到十足,哈,任憑什么內傷外傷,全都不在話下。”梁蕭失了花曉霜與趙昺,心頭沉重如鉛,明知此老一派歪論也無心與他爭辯。
朱余老捧來酒壇,九如大喝一口,咂了咂嘴,向花生招手道:“你把被人打倒的經過仔細說給我聽?!被ㄉ鷵u頭道:“俺也不知出了什么事,背心一痛就撲在地上啦?!本湃邕琢艘宦?,道:“你沒瞧見對頭?”花生連連搖頭。梁蕭忍不住厲聲喝道:“蠢材,連對手也沒瞧見,好啊,你除了吃飯,還會做什么?”花生心中既害怕又感內疚,忽地捂著臉嗚嗚痛哭。梁蕭一句罵過已有幾分后悔,再見花生一哭,不由神色一黯,再無言語。
九如又喝一口酒,笑道:“梁蕭,你不用發急,那人是誰,和尚我已猜到了幾分?!绷菏掚p目一亮。九如笑了笑,說道:“放眼天下,能在無知無覺中制住花生的人物屈指可數?!彼鹨话馄鹗种?,“除去你我,還有老窮酸公羊羽、老怪物蕭千絕、老烏龜釋天風、老色鬼楚仙流,嗯 ,還有賀陀羅這條臭蛇。釋天風與你交手分身乏術,前面三個家伙氣派又大,不會暗算傷人,嗯,想來也只有臭蛇賀陀羅……”梁蕭搖頭道:“不會是他?!本湃缙娴溃骸按嗽捲踔v?”
梁蕭將賀陀羅滯留海島的事情說了。九如笑道:“賀臭蛇這個筋斗栽得痛快。”繼而白眉一擰,“如此說來,和尚漏說了一人?!绷菏挼溃骸疤煜逻€有什么高手?”九如道:“大元帝師八思巴人稱藏密第一高手,不過和尚沒有稱量過他。此人少年聰明,是密宗里不世出的人物。十六歲時,他的佛法武功已經無敵于吐蕃,其后與中原全真教兩次斗法,將道教群倫壓得抬不起頭來。是以他若有此本事,那也不足為怪,但此人身份貴重,應該不會親自出手……”梁蕭心如亂麻,勉強點了點頭。
九如將酒一氣吸盡,臉泛紅光,頭頂籠罩一團氤氳白氣,忽向花生招手:“乖徒弟,過來?!被ㄉ藴I,沒好氣道:“干嗎?”九如道:“花生,你是不是我的好徒弟?”花生點了點頭。九如道:“天色將明,卯時也到了。為師喝了酒,需要小憩片刻,大天王寺我是去不了啦,你是我的乖乖好徒弟,那就替為師走一趟,會會那些密宗高手,免得有人說我老和尚言而無信?!?
花生嚇了一跳,他生平最怕與人爭斗,再想起胖、瘦喇嘛,更有說不出的膽怯,搖頭說:“俺打不過,俺不去?!本湃缗溃骸澳氵€做不做我的徒弟?”花生道:“做!”九如道:“那你去不去?”花生道:“不去?!本湃缏犓鸬盟?,微微皺眉,心念一轉,銳聲喝道:“好,你不去,和尚也不認你做徒弟了?!?
花生目瞪口呆,臉色時紅時白,淚水只在眼眶里打轉。九如硬起心腸,閉眼不睬。花生呆立半晌,神形恍惚地轉出門外。他丟了人,又被梁蕭責罵,心中已是說不出的難過,此刻再被師父逼上絕路,不由悲從中來,蹲在巷子一角嗚嗚哭了起來。
忽覺有人走近,花生淚眼迷糊,抬頭一看,梁蕭正默默望著自己,于是哽咽說:“梁蕭,對不住。”梁蕭嘆道:“我才對不住,剛才不該罵你?!鄙焓謱⑺麛v扶起來。
花生聽他一說,心里略略好過了些,轉過身子,低頭便走。梁蕭叫道:“你去哪兒?”花生道:“俺去大王寺?!绷菏挼溃骸按筇焱跛?,哼,你名字也記不住還去做什么?”花生汗顏道:“對,對,大天王寺。”心里默念了幾遍,牢牢記住。
梁蕭沉默一下,忽道:“花生,你說,咱們是不是兄弟?”花生道:“是啊!”梁蕭道:“那你可否記得,當日我們在海船上結拜時曾說過,要共當患難,共享歡樂!”花生早將誓言忘到爪哇國去了,經梁蕭一提,方才模糊記起。
梁蕭沉默一下,嘆道:“既是共當患難,要去大天王寺,又少得了哥哥我么?”他仰望天際明月,冷冷道,“況且我也想瞧瞧,那帝師八思巴有什么了不起的能耐?”
花生道:“可曉霜……”梁蕭擺手道:“那人沖我來的,遲早都會現身。哼,曉霜有個三長兩短,天下間只怕不得太平?!闭f著眸子里透出濃濃煞氣,花生瞧得打了個寒戰,慌忙耷下眼皮。
梁蕭戴上阿修羅面具,鄭重說道:“花生你記住了,你我一朝是兄弟,終生是兄弟,無論如何我也不會丟下你不管?!被ㄉ犃诉@話,心如火燒,大聲道:“對,一朝是兄弟,終生是兄弟?!倍讼嘁曇谎?,前衍盡釋,齊聲大笑,披著星輝月華,漫步向大天王寺走去。
長街十里,空寂無聲,白露如霜,清輝瀉地。城頭戍卒的歌聲蒼勁洪邁,沖天而去。兩人抵達寺外已是寅卯之交,寺內寶炬流輝,亮如白晝。寺前卻是空曠無人。
寺門緊閉,兩座千斤石獅并排橫在門前。梁蕭一皺眉,揚聲道:“八思巴,九如弟子花生尊奉師命來赴卯時之約,閣下大門緊鎖,石獅攔路,也算是東道之誼么?”
寺中略一靜默,只聽一個聲音緩緩說:“非也,敢問天有門乎?地有門乎?”語聲柔和中暗藏威嚴。
梁蕭聽出是八思巴,冷冷道:“笑話,天地渺渺,哪有門戶?”八思巴道:“非也,倘若心無所礙,十方閻浮世界,盡開方便之門。”
梁蕭心頭一動:“不好,今日佛門相爭,不僅是斗神通,還要比佛法。我只圖嘴快,先輸一陣?!泵碱^一皺,向花生道,“和尚,人家考較你呢!”花生歪頭想了想,抽了抽鼻子,走到門前,雙手推在一尊石獅上,喝一聲“去”,那石獅被他“大金剛神力”一撼,骨碌碌滾出三丈?;ㄉё×硪蛔鹗{,又喝聲“起”,千斤石獅扛過頭頂,奮力一撞,寺廟大門頃刻粉碎。
花生扛獅而入,舉目望去,寺前廣場上樹起一根旗桿,旗桿下密層層的都是喇嘛?;ㄉ呛切Φ溃骸叭グ?!”石獅重重擲下,轟隆一聲,大地為之震動。
眾喇嘛見他蠻闖進來均是目瞪口呆。龍牙厲聲道:“臭和尚,你敢砸門?”花生有梁蕭相陪,膽氣大壯,圓眼溜溜一轉,笑道:“有門么?俺沒瞧見!”他從前偷吃九如酒肉,九如一問:“臭徒弟,是你偷肉吃了么?”花生立馬推諉:“有肉么?俺沒瞧見!”每每氣得九如橫眉怒目。今日龍牙一問,花生聽得耳熟,順口便答,不過略加變通,把“肉”字換成了“門”字。
龍牙見他神氣懶散,惱怒更甚,啐道:“胡說,大門就在那里,你瞎了眼嗎?”話音未落,忽聽八思巴的嘆息聲從偏殿傳來:“龍牙,他若瞎了眼,你就瞎了心。”龍牙悚然一驚,合十道:“帝師教訓得是,龍牙著相了。”低眉垂首,不敢再言。
獅心見勢不妙,豎掌于胸,飄然出列,陰陰笑道:“小和尚,你師父怎么沒來?”花生一怔,正要如實回答,忽聽梁蕭長笑道:“九如大師當世神僧,佛法通天,豈能與爾等一般見識,派上個把徒弟也算瞧得起你們了。”花生聽他的聲音從寺內發出,心中奇怪,抬眼望去,梁蕭戴著修羅面具,迎著如水晨光,盤坐在大雄寶殿的飛檐之上,晨風西來,吹得他長發狂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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