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只如初見-《妖女看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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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誰?誰在說話?
蘇真在山頂上醒來。
乳白色的霧從山麓逆流到山頂,將他包圍,他看著周圍陌生的一切,意識到自己正在做夢。
做夢并不是一件壞事,這證明他還能思考,也就證明他還活著。
可又是誰在呼救呢?
蘇真游蕩在山上,像是四千年前月宮的舊址,死寂的樓臺飄著塵埃的氣味,他一個人也沒有看到,只看到天地間霜一樣的月色。
月色?
蘇真望向了空中的月亮,月亮宛若銀盤,散發著水波般的清冷光紋。
但蘇真分明聽到了它在說話,像溺水之人的呼喊:救救我,救救我……
蘇真從夢中醒來。
殘破的神像、生銹的門環、破碎的瓦罐,它們浸在雨后霉濕的空氣里,透著淡淡的腥氣。
透過半敞的木門,蘇真還能看到幾具倒在地上的妖魔尸體。
師稻青一如既往地坐在他身旁,瞑目調息。
空念劍橫于身前,如鏡的劍身映照殘佛。
蘇真松了口氣。
他與師稻青交替著休息,他睡著時,由師稻青帶他趕路,反之亦然。
顯然,他們在這座破廟外遇到了妖魔,師稻青將它們斬殺后,帶著蘇真來廟內暫歇。
“這是誰的廟?”
蘇真望著那尊被砍去頭顱、削去雙腕的神像,開口詢問。
師稻青睜開妙目,思忖道:“從服飾上看,倒是有些像大儺神。”
“大儺神……”
蘇真聽過大儺神的名諱,它也是飛升的八王之一。
當年飛升的八王,除了藥神長生太昊、歲神玄穹造化之外,還有佛祖、道祖、大儺神,以及巫師們的始祖,玉虛感應元君。
最后兩位王沒有族群后代,法號與姓名皆已失傳,不可考證。
師稻青忽地咳嗽起來,她以袖掩唇,卻掩飾不住唇間逸出的血。
“你的傷還沒好?當時是誰傷的你?”
蘇真微驚,又想給她渡一道真元,卻被師稻青阻止,她說:“公子不必費心,地獄法的反噬最是兇烈,非丹藥可以醫治,只能待它慢慢恢復,心急不得?!?
“地獄法……”
先前他們一路奔波,不是在趕路就是在昏睡,此刻蘇真終于有時間問出心中的困惑:“對了,三年之前,你被覺亂帶走之后,到底發生了什么?那個青衣道人又是誰?”
師稻青面露猶豫之色。
蘇真立刻道:“師姑娘若有為難之處,不講也罷,我只是好奇而已?!?
“不是的?!睅煹厩囹纵p搖,道:“這個故事并不算長,我只是不知道該從哪里說起?!?
蘇真沒有催促。
師稻青沉思片刻,忽然道:“覺亂已經死了?!?
蘇真問:“誰殺了他?”
師稻青道:“沒有人殺他,覺亂是自己圓寂的。三年之前,他察覺到自己壽元將盡,害怕地獄法失傳,才冒著被大招寺首座誅殺的風險,行走人間?!?
蘇真道:“當初你不是百般不愿意么,為何又接納了這份傳承?”
“此事……倒是有些復雜?!?
師稻青略一沉吟,繼續道:“覺亂將我擄走不久,就讓那青衣道人追上了,青衣道人自稱是白云城人士,我見他劍法高不可知,以為是白云城劍圣的后人,可他卻叫方夜燭,并非白云城離家的血脈。”
“方夜燭?”
蘇真也不曾聽過這個名字,又問:“后來呢?”
“覺亂被追上之后,又懼又怒,與方夜燭大打出手。覺亂分明已是最一流的那批高手,可他卻被方夜燭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連斬七次,幾乎喪命。”師稻青雖是回憶,語氣中仍舊透著寒意。
“這方夜燭究竟什么來頭……能將覺亂打成這樣,怕是大招寺首座親至也不過如此了?!碧K真疑惑道。
“公子說的沒錯,覺亂當時也大惑不解,問了相似的問題,方夜燭也給出了回答?!睅煹厩嗟?。
“他是怎么答的?”
“方夜燭說,你這老魔的地獄法并非自己所悟,而是借來的神通,覺亂的臉色一下子變了,方夜燭繼續說,你曾見過瀕死的歲神,并從太歲中得到了啟示與力量,開創了這一法門,覺亂一句話也不說,但我見他臉色蠟黃如死,料想那青衣道人一定是說對了?!睅煹厩嗑従徎貞洝?
“歲神?玄穹造化老姆?”
蘇真輕聲嘀咕,他沒有想到,這擁有起死回生之力的地獄法,居然是從歲神那里得到的。
“方夜燭又說,他的法力只與覺亂相當,能贏過他,全仰仗這門劍術,這門獨克地獄法的劍術?!睅煹厩嗬^續說。
“什么劍術能克制得了歲神的傳承?”
蘇真更加驚疑,接著,他想到了什么,脫口而出道:“鹿齋緣?”
玄穹造化老姆正死于鹿齋緣的飛升一劍,若世上有劍法能克制歲神,恐怕也只有鹿齋緣的劍!
師稻青的秀眸射出動人光彩,她驚訝道:“公子真是聰慧無雙,你猜的沒錯,方夜燭說,當初鹿齋緣斬歲神而飛升之時,他恰好在場,并從中領悟到了嶄新的劍術,脫胎于鹿齋緣的劍術,自也克制脫胎于歲神的地獄法!”
“鹿齋緣飛升時,這方夜燭恰好在場?”蘇真眉頭緊皺。
“嗯,他說,鹿齋緣斬空飛升之時,他恰好目睹,他看到了蒼穹開裂,聽到了歲神暴怒哀嚎,金色的鮮血澆落成雨,浸潤之處草木長生,花開不敗,他在那里沉眠了千年。”
師稻青也不敢置信,在這之前,她一直以為,鹿齋緣所謂的飛升只是個虛無縹緲的傳說。
蘇真飛快梳理思緒:
歲神被斬殺,一部分尸身被帶到南塘,埋葬在九香山下,另一部分流落于西景國中,恰好被覺亂尋到,并從中領悟法術。
方夜燭則淋了歲神之血,沉眠千年方才醒來……
只是,姐姐向他講述飛升之事時,似乎從未提及有旁人在場。
但這也并不奇怪,當時的鹿齋緣眼中只有浩浩蒼冥,哪里會去看下方螻蟻般的眾生?
“公子在想什么?”師稻青見他走神,不由地問。
“我在想,這鹿齋緣真是絕世之人,她已飛升一千余年,竟還在影響著如今的西景國?!碧K真由衷地說。
“是呀,鹿齋緣前輩傾世之才,非任何人可比,只恨未能與她身處同一時代,無法一睹這份絕代風采?!睅煹厩鄫蓢@道。
蘇真欲言又止。
師稻青凝視著空念劍,繼續說:“之后,那覺亂忽然哈哈大笑,方夜燭問他在笑什么,覺亂說:‘原來是歲神輸給了鹿齋緣,而非我輸給了你這臭道士,就是你將我殺了,我也絕不服氣’,方夜燭便說,他有個法子,能教覺亂輸的心服口服?!?
蘇真接話道:“是什么?”
師稻青道:“方夜燭說,不如我們都將最得意的本事傳給這小姑娘,這小姑娘天性良善,不會說謊,就由她來評定,到底誰的法術更高一籌。”
蘇真笑道:“這算什么比試,我看他們是有意要將本事傳給你。”
“公子真是聰慧?!?
師稻青再次夸贊,又垂首幽嘆,道:“我當時可不明白,心道反正我也走不脫身了,既然他們要我當裁判,我當就是了,只盼當過了這裁判,他們能快些放我回去,我當時很擔心娘親……”
想起靳雪君的下場,蘇真也不免嘆息,道:“后來你便得到了覺亂的地獄法與方夜燭的劍術?”
“嗯。”
師稻青回憶那段日子,雙眉間亦泛起冷意,她說:“地獄法如九冥之泉,幽冷陰沉,那一劍則是九天之火,焚燎蒼穹,兩股氣息在我體內交鋒,險些將我二十多年的修為毀壞殆盡,幸好,我挺了過去……”
師稻青柔柔一笑,道:“等我出關時,外頭已過去了快三年,覺亂已經圓寂,尸骨化作石雕,方夜燭則不知所蹤,一言片語也沒留下,之后,我安葬了覺亂,便悄悄回到了命歲宮去,然后……”
仙子聲音輕顫,不必多言,蘇真便已明白,她回命歲宮后,不僅得知了娘親的死訊,更碰上命歲宮的內亂,同門相殘。
再后來,命歲宮收到了九妙宮蓮花宴的邀請,要去誅殺妖主,師稻青截下了信,孤身赴宴,至于仁德和尚,則是她赴宴途中一個的插曲。
也正是這個插曲,令他和師稻青在時隔三年之后再度巧遇。
“原來是這樣?!碧K真道:“當時我看師姑娘被抓走,擔心了許久,沒想到這竟是師姑娘的機緣。”
“是呀,南裳臨死之前說我命好,她說的一點不錯,我也不知何德何能,居然得到了正魔兩道的厚愛?!?
師稻青露出了慚愧之色,幽幽淺嘆,道:“而我也實在不懂珍惜,若非公子舍命相救,我縱然得了這天大的機緣,也要死在陸綺手中?!?
“我輩修士互相扶持本就是天經地義之事,危險遠未解除,師姑娘務必振作些?!?
蘇真寬慰了一句后,道:“我傷勢已無大礙,時間不多了,我們須盡快趕路,與妖主會合?!?
師稻青對于他和妖主的身份關系也有諸多困惑,但她信任蘇真,所以一句也沒有多問。
廟外的雨已停,滴水的稀疏瓦片間透下了幾束光,恰落在師稻青的白衣上,她仿佛才是這座古廟真正供奉的菩薩。
女子玉唇淡抿,莞爾道:“這次換我休息一會兒?!?
兩人離開這座破廟,繼續趕路。
當時,蘇真與夏如約定的相見之地是山嶺間的一條無名清溪。
這條溪水雖無名,對蘇真與夏如而言卻意義重大。
當初,陸綺將他們從青毛獅子的妙嚴宮中帶出時,曾途徑過這里,陸綺命馬車停下,讓弟子們在淺溪中拾取溪石。
之后,他們還在山嶺間遇到了善慈和尚與蠱身童子,那是一切故事的開端。
老君熄滅之前,蘇真終于趕到了這里。
數個時辰的休養之下,師稻青的氣色終于好了一些,只是,她剛剛睜眼,又被眼前的一幕驚得煞白。
前方的確有條淺溪,溪水很紅,染紅它的卻不是老君,而是一具具橫七豎八的尸體,它們躺在彩石鋪就的河床上,不知死了多久。
蘇真的心臟立刻抽緊。
‘夏如難道已遭遇了不測?’
這個念頭剛剛生出。
一道虛影自血紅的溪流中騰起,漸漸勾勒出輪廓、色彩。
再定睛看時,虛影已變成一個紅發紅裙,面容冰冷的少女。
正是夏如。
“你終于來了?!毕娜缙v道。
蘇真剛要問這些尸體是怎么回事,夏如已開口解釋:“他們是青鹿宮的弟子,我來這里時碰到了他們,他們想擄我上山,被我殺了?!?
“又是青鹿宮……”蘇真嘆了口氣,道:“是我來晚了?!?
“不晚,你平安回來就好?!毕娜?。
師稻青怔怔地看著這紅發少女,她無法想象,當初那個青皮金瞳的怪物與眼前這秀美俏麗的小姑娘竟是同一個人。
“師姑娘。”夏如率先行了一禮。
“余,余月姑娘?”師稻青試探性問。
夏如也未糾正,道:“師姑娘想必已經知曉,當初朱厭河上,這副身體住著兩個人,一個是他,另一個是我。”
師稻青點點頭,道:“公子已同我說過此事?!?
當初,師稻青見這妖怪常常自言自語,還以為它是瘋了,誰能想到里面住著兩個愛說話的魂魄。
她更想不到,三年前,她對這兩人大打出手,慘敗被俘。如今,她卻要和他們結伴同行,逃到天涯海角去。
事不宜遲,三人簡單地寒暄了幾句,便一同上路,坐的是夏如搶來的青鹿宮的馬車。
無頭駿馬煙囪般的脖子冒出黑煙。
大車疾馳而去。
不巧的是,他們還未駛出多遠,前方的山道上,赫然有幾道青紅旌旗飛揚著逼近。
三頭被貫穿肩骨的白色大猿拉著寶塔大車朝這邊疾奔而來,旌旗正是車上的飾品。
猿背上坐著三個一模一樣的白衣老頭,穿的是青鹿宮的服飾。
“車上什么人?竟敢殺我宗弟子,奪我宗車駕?”
三人白衣老人同時開口,雄渾的聲音在山嶺間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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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曉曉回想和童雙露的相遇。
一切都和夢一樣。
機緣巧合從未消失,只是換了一種方式戲弄她。
邵曉曉怎么能夠想到,她在西景國中最好的姐妹,竟會和她喜歡上同一個男人,甚至,還是對方陪著蘇真走完了最后一程。
她該對童雙露說出真相么?
邵曉曉難以面對這一切,更無法做出決定。
她渾渾噩噩地走下靈上峰,在群山之間失魂落魄地游蕩,又鬼使神差地回到了大煙城,回到了白竹居。
“你們今天可有看到一個女道士出去,嗯……這么高,很漂亮……”
邵曉曉剛走入白竹居,就童雙露在對著掌柜比劃。
“童姐姐?!?
邵曉曉輕輕喊了一聲。
童雙露回過頭來,看見了她苦苦尋找的少女不知何時立在門口,道袍雪白,清美憔悴。
“暮暮……”
童雙露舒了口氣,秀眉卻蹙了起來,道:“你這丫頭哪兒去啦?竟與我不告而別,害我好找。”
邵曉曉淺淺一笑,道:“師門有急事相尋,我見童姐姐還在休息,便沒有打擾?!?
“急事?什么急事?”
童雙露剛說完,又立刻想起什么,道:“九妙宮的事,你聽說了么?”
邵曉曉道:“師父尋我,為的就是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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