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禁小说,管理书籍排行榜,古风君子以泽,有声小说在线收听网

第三十六回 心迷五色和珅情貪 力盡社稷延清歸天-《乾隆皇帝——天步艱難》


    第(3/3)頁

    傅恒微微睨了乾隆一眼,心里揣摩著,試探地說道:“十九歲做到四品,很不容易的了,他是滿洲老人兒,總歸沾了這個光兒。昨日他和那個叫馬二侉子的到了奴才家,聽說他管了京師關稅,奴才才和他兜搭了幾句。”乾隆點頭,說道:“你在家對客人們說的話,朕已經知道了,很得體。你晉位晉封,是朕第一宣力大臣,有些話給他們說到前頭也好。這個和珅是個理財能手,他請阿桂寫了個代奏條陳,請旨立一個議罪銀制度,回頭轉給你看,大意是說有一等犯過官員,或墨誤,或失事,或失察,或偶犯,總之是無心之過,允許納輸銀兩贖其罪恣,朝廷內廷多得些收項,對本人也是懲戒。朕想這個議案不宜發布明詔,但也似乎不無道理,先給你透個風兒。你細斟酌一下再和朕議。”說著站住了腳步。

    這里是景運門外,晴朗的秋空上陽光一灑無余,向南望是箭亭、文淵閣,東邊是九龍壁,北看是毓慶宮、奉先殿……以及寧壽門、皇極殿一帶都有內務府的吏員帶人站崗守哨,人來熙往的工匠有的修墻粉丹施堊,有的拉大鋸制作門窗,有的爬在腳手架上給罘罳換網,還有叮叮當當給宮門上釘銅頁子換輔首銜環的,熱鬧嘈雜不堪。傅恒真的摸不清頭腦:怎么皇上會有興致帶自己來看這些?

    “宮里頭侍候人手太少了。”乾隆漫無目的地向南走著說道,“如今朕用的太監宮女,不及前明的三分之一。太后有歲數的人了,不能讓她老人家有丁點兒委屈。就是皇后,在揚州也是因為跟的人少才受了驚嚇——這就事關國體。聽弘曉說過一句話‘大有大的難處’,這話不能和外人說,又不能從正項銀子里調撥。圓明園那邊他們尚且今兒一個條陳明兒一個諫章的聒噪,這里花銀子又哪里出?”

    這一說傅恒便全然明白了,崇文門關稅已經有人在議論,再加上一個“議罪銀”,無論怎樣冠冕,都逃不掉“聚斂”二字。但若硬加諫阻此刻立馬便要犯了圣忌,單獨和自己談也是寄望于自己的意思,如何拂逆得?一邊想著,賠笑道:“這不是大政,皇上以孝治天下,天子起居華袞龍毓,也是禮上當然。只是要嚴謹些,容奴才細細籌思辦理,哪些是可‘議’之罪,哪些罪不在此例,要訂出制度,防著宵小奸徒有隙可乘。”說到這里陡然想起高恒,高氏夫人那張無望可憐的面孔在眼前一閃,遂道,“主上回鑾,諸事安妥,高恒的案子也該結束了。奴才在四川,有人把門路都走到大營里去了。早早定下來,就不在這上頭分心了。”乾隆起先還笑,聽著后頭的話斂去了笑容,問道:“你聽外臣有什么議論?”“高恒家中已經抄沒了七萬銀子。前頭的賬目是歷屆鹽政上頭的事,似乎不能都算到他一人頭上。”傅恒說道,“一千多萬銀子奴才敢保決非高恒一人所能侵吞。這么大的案子又不能不審讞明白再定。回京我問阿桂,阿桂也是拿不定主意。他和王亶望的案子確實不同的。”

    “事不同而理同,情不同而心同。”乾隆說道。他對傅恒一直好感不減,但又疑心有人慫動傅恒寬解高恒,也怕傅恒晉位驟生驕佚之態,就高恒一案,也是他想定已久的事,不愿隨意更動;轉思方才說到“議罪銀”,傅恒立時現身說法,有點“請君入甕”的味道。如此種種念頭只是倏然轉過,因冷了臉,說道:“恕了高恒,錢度怎么辦?他們死罪不可逭吶!有人在南京給朕說高恒是貴妃弟弟,禮有‘八議’之經。朕說,貴妃的弟弟犯罪不治,那么皇后的弟弟如果有罪,治不治?你不要悚惶。你自知朕對你信任不二,朕這只不過是譬喻而已。”

    即使是譬喻,乾隆語調也盡量放寬和了,傅恒卻如何能不“悚惶”?早已驚得臉色蒼白冷汗浹背的了,聽乾隆撫慰,忙道:“傅恒不敢忘主子訓誨!近年帶兵沒有讀書,本來的粗材就露出了本相,奴才自今得多多聆聽圣訓,謹慎言行,在慎獨上頭痛下功夫,以期不負主子厚望高恩!”乾隆從未見過傅恒如此驚慌,自知話說重了,進前一步正要加意撫慰幾句,猛聽得北邊有人吆呼,轉臉一看,是王八恥正從景運門撒腿飛奔過來,一邊跑一邊喊:“萬歲——主子爺——可不得了了!”乾隆見他跑近,斷喝一聲:“你這殺才,大呼小叫的成什么樣子!”

    “萬歲……”王八恥一個踉蹌,就勢兒爬跪到一堆木料旁,上氣不接下氣煞白著臉連喘帶吁說道,“劉……劉統勛老……老中堂……不……不……不……”

    傅恒情知劉統勛大事不好,見乾隆橫眉立目還在瞪王八恥,忙道:“你歇歇氣。劉統勛現在哪里?”

    “在……”王八恥一手撐地,一手偏指西北,說道,“在隆宗門外……轎上……已……已經去傳……傳太醫……”

    乾隆頭“嗡”地一響,接著一陣耳鳴心悸,兩腿一軟就要往木料堆上坐。傅恒見他臉色青黯蒼白,張忙之下喝叫幾個管工的吏員:“過來攙著主子回宮!快著些,你們要死了么?”幾個人忙奔過來架了乾隆肘彎,乾隆覺得兩手十指都森涼了,喃喃說:“帶朕去……帶朕……”傅恒在旁虛扶著他走了幾步,看著他腳步漸漸穩健了些,小聲道:“主子,您別著急。劉統勛病得有年頭了,犯病是常有的事……您先回宮歇著,容奴才去料理可好?”

    “你去……”乾隆點頭道,“朕是一時心障,沒有干系的,你先去,朕隨后就到……”傅恒不放心地又看乾隆一眼,加快步子去了。

    但劉統勛已經不行了。他的轎停在隆宗門外小空場上,敞著轎簾,他本人冠頂朝服,一臂架著轎窗,一手捻著朝珠端坐轎凳上,頭微微左側,有點像在轎中聆聽外面的動靜的樣子,但濃眉下垂,雙目緊閉,下巴微微垂吊下來,全身像一尊形容枯槁的木雕像般一動不動——顯見已經過去多時了。傅恒趕到時,阿桂和和珅正在趕人。軍機處候見的幾十個官員來看稀罕的官員有幾十號,遠遠地圍在一邊,和珅是作揖打躬地勸“諸位大人請回避一下……”阿桂滿頭油汗,呵斥:“有什么好看的?都退下!”紀昀則連連催人:“叫太醫院的人騎馬進來!”亂糟糟的一片,傅恒一到便皺起眉頭,叫過軍機處一個小章京道:“你沒有差使么?到這里干什么?你,還有卜義,把這里的官員太監名字記下來給我!”話音未落,眾人已紛紛抽身如鳥獸散。

    忙亂中乾隆已經趕來,看見劉統勛這尊坐像,也怔了一下,推開架攙的人,想到近前轎邊,又茫然退了一步,有點像夢游人,呆滯地看著幾個臣子,許久才問道:“紀昀,你通醫道,看,看過脈了沒有?”

    “回萬歲的話,”紀昀忙回身跪下,乾隆這樣,他也看著難過,已是流出淚來,連連叩頭,“萬歲千萬要保重節哀……”

    一語既出,乾隆已經完全明白,所謂叫太醫傳進看脈如此云云,都不過勉盡人事而已。正沒做奈何處,兩個太醫和劉墉騎馬過來滾鞍下騎,太醫也不及見駕請安便向轎奔去,劉墉張皇著要過來,乾隆急擺手道:“先看你父親,先看你父親!”劉墉忙回身趨到轎邊跪在劉統勛身邊,失神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紀昀也湊過去幫著太醫捻針切脈,忙得一頭大汗。移時,兩個太醫略一會意,回身向乾隆跪下,顫聲奏道:“萬歲爺,劉統勛老大人歸……歸天了……”乍然間便傳來劉墉一聲痛徹心脾的長慟一號。他頭碰得臨清磚地“砰砰”作響,身子扭曲著,兩手死命地摳那塊磚縫兒。阿桂傅恒紀昀等人頓時淚眼模糊。

    “國家從此少一正人,朝廷從此少一柱石。”乾隆早已熱淚長流,想起昔年元宵召進劉統勛賜他魚頭豆腐湯,囑托他“預備著侍候下一代主子”的往事,想起這許多年劉統勛參贊政務,沒明沒夜死拼著辦差,想起這位活包公獎掖清流威震奸宄的種種好處,竟爾如此撒手人寰一去不返,乾隆更是悲凄不能自已。任眼中的淚在頰上淌著,待劉墉哭聲稍減,他向前走了兩步,竟向轎中的劉統勛鞠了一躬!

    阿桂和紀昀傅恒都隨著跪了下去。

    “正直聰明謂之神,你是成了神了,還望在天之靈佑我大清社稷……”乾隆哽咽著說道,“劉墉已經成立,家中事不必念心,自有朕一力成全料理。”

    他后退一步,回頭對傅恒道:“傳朕的話,布告天下,輟朝三日,為劉延清公禮喪寵榮!”

    1997年6月之望于宛

      


    第(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