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祖師-《地煞七十二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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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得小沙彌用盡了吃奶的勁兒去攔,他只穿了一件裈衣,屋外卻天寒地凍,好不容易蘇醒,再凍壞了如何是好?
沙彌只是個孩子,就算把自個兒掛上去,也阻攔不住,幸好鬧騰動靜招來作早課的師兄弟們,見著和尚醒來,且喜且驚都來幫忙。
可萬萬沒想,和尚枯瘦的身體里似乎藏著龍象之力,十幾個師兄弟連推搡帶拖拉,也停滯不了他徐徐向前的腳步。
直到。
“住手。”
那是個老成一截枯柴的老和尚,他輩分很高,院里的和尚都喚他師叔祖,他叫眾僧散開,自個兒望著瘦和尚,不知為何漸漸淚流滿面,他招呼弟子取來袈裟、串珠、法冠,為瘦和尚一一穿戴,不多時,儼然高僧模樣,而后領(lǐng)著弟子們追隨著瘦和尚的腳步。
唱誦經(jīng)文,亦步亦趨。
“諸子無知,雖聞父誨,猶故樂著,嬉戲不已。”
……
晨鐘聲聲驚破長夜,佛光高熾照徹云霄。
輪轉(zhuǎn)寺內(nèi)金光漫漫,教一切陰暗污濁無所遁形。
虛空中,護(hù)法們紛紛顯出法相,身放佛光,神威赫赫仿佛能掃滅一切魔障。可若能看破金光,瞧清他們臉上神情,便知他們個個慌亂得很。
無論現(xiàn)法相,還是放佛光,都非他們自己所愿,卻是香火凝成的法身自行其是。過去仰仗著能逞威風(fēng)、壓人鬼的法身,忽然之間反客為主,擺弄著自己呼應(yīng)著今夜寺中異像。
地上的僧眾更早已陷入惶恐之中,金光照耀之處,手中器具忽而都似有了生命,旗幟無風(fēng)招展,樂器自行吹奏。偏偏又伴著佛音,天上墜下紅白黃青四色蓮花,落在頭肩,化為清涼流入心底,消除煩惱,生出依慕,忍不住隨著佛音唱和。
而妙心年紀(jì)最長,修行最高,感知到的也最多,他模糊察覺,經(jīng)聲不是出自僧口,卻是來自于那九座供奉著金身的佛殿,這金光這鐘響并非誰人所為,而是整個輪轉(zhuǎn)寺在歡欣在雀躍。
可他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什么也做不了。
因為他身上由香火凝成的佛法神通亦是最重,過去,這佛法神通是他的華衣,是他的甲胄,是耳目,是手足,而今變作沉重的枷鎖,將他死死定在了華貴的神轎上。
聽著經(jīng)聲陣陣:
“以眾寶物,造諸大車,莊校嚴(yán)飾,周匝欄楯;
四面懸鈴,金繩交絡(luò),真珠羅網(wǎng),張施其上。”
……
所幸,這種折磨沒有太久。
不多時。
從后院方向走來一群僧人,他們與廣場上其他僧人不同,沒那么衣衫華貴,沒那么“寶相圓滿”,只是普通和尚,唯有為首的一個,披著錦襕袈裟,戴著蓮花發(fā)冠,陪著七寶念珠,神情無悲無喜,儼然高僧模樣,領(lǐng)著僧眾,緩步上前,念誦經(jīng)文:
“一切眾生,皆是吾子,深著世樂,無有慧心。
三界無安,猶如火宅,眾苦充滿,甚可怖畏。”
又見山門自行洞開。
遙見一僧,步步登上石階,金枷銀鎖、夜游武判等陰司大神緊隨其后。
此僧衣著素寒,儀容潦草,似個鄉(xiāng)野討食的苦行游僧。可步履間,蓮花亂墜,佛唱相伴:
“如斯罪人,常生難處,狂聾心亂,永不聞法;
于無數(shù)劫,如恒河沙,生輒聾啞,諸根不具。”
……
兩方人馬進(jìn)入廣場,各自駐足,
唯有那高僧與游僧,繼續(xù)穿過茫然的護(hù)法、無措的僧人,彼此相向而行。
隨著兩者漸近,金光愈加燦漫,濃郁猶如實質(zhì),鐘聲陣陣,在光芒里蕩起水波,翻起漣漪作佛唱:
“告舍利弗,我說是相,求佛道者,窮劫不盡。
如是等人,則能信解。”
“汝當(dāng)為說。”
很快,在場者眼里只見金光,耳中唯余鐘聲,高僧與游僧終于相會,最終,合二為一。
沒有再添異像,也沒有多增神跡,相反,佛光迅速沉降,鐘聲停了,佛唱也靜了。
唯有廣場中央,法嚴(yán)一聲輕誦。
“妙法蓮華經(jīng)。”
……
金光既滅,僧人與護(hù)法們終于得了自由。
有對城隍府怒目而視,有對后來的僧人大聲呵斥,但更多是迷惑,是惶恐,他們紛紛望向了他們的主心骨——端坐在神轎之上的妙心禪師,慌亂呼喊著“祖師!祖師!”
可挨得近,譬如寶光,卻分明能瞧見妙心禪師珠旒之下目光散亂,口中反復(fù)呢喃著一個詞。
“祖師?”
……
“爾等愚僧好生蒙昧,對著個假佛假祖師磕頭不止,見著真佛真祖師卻反倒不拜嗎?”
千年之前的縹緲傳說走入現(xiàn)實,哪怕有金光、佛唱讓輪轉(zhuǎn)寺本身作出證言,卻仍讓人難以置信,一時瞧瞧佇立原地輕聲誦經(jīng)的法嚴(yán),一時往往高坐神轎默不作聲的妙心,僧人護(hù)法個個猶疑不定。
但很快,隨法嚴(yán)肉身而來的和尚們作了表率,齊齊伏拜,但其余僧眾大多不為所動,仿佛不是一路人。實則,確實不是一路,輪轉(zhuǎn)寺中有兩派僧人,一派是常住派,多是本土子弟,另一派則是歷代護(hù)送金身南歸的僧人所傳,被稱作僑居派。
可緊接著,寶光天王為首的護(hù)法兵將亦齊齊下拜,恭稱“法主”。由不得他們不拜,法嚴(yán)誦經(jīng)聲雖輕,可落在耳中,卻字字如千鈞之重加諸法身,壓得他們不得不低下頭來。
有了護(hù)法們帶頭,再加上妙心仍一聲不吭,場中僧眾終于頂不住壓力,陸陸續(xù)續(xù)伏拜叩首。
李長安長舒了一口氣。
贏了!
昔日出海尋城隍印,是在不可行中掙一個可行,可真尋回了城隍印,就一定贏得了十三家?誰也不敢肯定。但當(dāng)與法嚴(yán)在龍宮重復(fù),交流了錢塘現(xiàn)狀,得知其本來身份,道士便決定換個計劃。要贏棋,與其捉棋子,何如捉棋手?十三家要不惜一切推輪轉(zhuǎn)寺的妙心作錢塘城隍,如此甚好,咱們就奪了輪轉(zhuǎn)寺!
而今計劃成了大半,當(dāng)務(wù)之急,是繼續(xù)完成巡神的儀式。舞臺既已搭好,真正的主角若不登場,豈不可惜。
正好天際泛白,事不宜遲,正要張羅巡行。
忽聽得一片叩首里。
鏘。
李長安汗毛倒立。
那是刀劍出鞘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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