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皇上,這是景陽宮宮女云裳在慎刑司招認的口供?!崩咸O察言觀色,捧著白紙黑字低聲稟報。 蕭璟批復手中的折子,淡淡嗯一聲。 老太監揣測圣意,把手中的紙張擱在御桌上,然后消失存在感般默默退到皇上身后。 良久,蕭璟批復完手頭最后一本折子,似有想起什么,用筆桿敲敲口供,淡然道:“齊臣相年事已高,不易雨中長跪,把這份東西給他看看,不枉君臣一場。” 老太監領命把口供拿出去,一字不落傳話,末了嘆氣道:“齊臣相,您好生保重?!? “謝……”齊臣相雙手發顫,嘴唇哆嗦,來不及起身,一口血嘔在御書房門口的灰白石板上,很快被滂沱的大雨沖淡。 于是幾代人累積的仕途家業,到了齊臣相手里已然窮途末路。 兩日后,臣相之位由刑部尚書接任,而空出來的尚書一職由紀侍郎接替,而之前與齊家關系匪淺的都察院嚴副都御使,官降一級,貶為僉都御史。 嚴僉都面上接受,內心不服,紀家同樣與齊家聯姻過,憑什么別人升官他降職,想幾日沒想通,找個機會去紀府請教一二。 紀尚書聽完他的苦悶,不但沒有安慰,反而笑起來,連連搖頭:“賢侄,你到底年輕了啊?!? 嚴僉都正襟危坐,誠懇道:“學生愿聞其詳。” 紀尚書攆攆胡子,思量片刻道:“若非都城謠言四起,怕是賢侄早到閻王殿訴苦了,你要感謝皇上不殺之恩?!? 嚴僉都一怔:“此話怎講?” 紀尚書呵呵一笑:“三人成虎,就算謠言,說一千遍也能深入人心,皇上圣明留你老師一家性命,聽聞后宮那位娘娘也只廢黜打入冷宮,賢侄尚能留在都察院,乃是萬幸?!? 這番話,嚴僉都早想明白,如今燕都謠言從最開始的“弒兄篡位”到現在的“暴君當政,濫殺無辜”,皇家私事成了百姓茶余飯后的談資有損天威,外加這幾年年年征戰不斷,老臣中已有人頗有微辭,雖未在早朝時當面表露,但上報的折子里明著暗著字字珠璣。 蕭璟作為帝王,可圈可點,生性多疑不假,但也不是好賴不分,聽不得臣子們納諫。 所以這當口,皇上一舉一動格外注意,不管真仁慈,假慈悲,他不想勵精圖治的江山變成四面楚歌的被動。 嚴僉都不至于迂腐不化,前后思量,就一點不明:“紀大人,學生……” 他話未說完,紀尚書猜透心思:“賢侄想問為何老夫未被牽連?” 嚴僉都默認。 紀尚書沒給明確答復,只是諱莫如深地笑笑,結束這場對話。 嚴僉都大概這輩子都想不到,就在齊淑妃出事前,刑部針對齊臣相上奏一份折子,訴諸種種劣行。 估計連齊臣相也想不到,同黨見同黨,背后放一槍…… 不過無論官場時局如何變化,最無憂是蕭璟。 掌燈時分,他坐在輿圖前,盯著黑水河那片區域沉思良久,為了大周江山能穩穩交到自己皇子手上,為了堵住悠悠眾口,他倏爾下定決心,連夜把宋勇赫,也就是宋執那位娶了十幾房姨娘的親爹,蟄伏許久的宋將軍請進宮,一番商討。 皇上親征,無疑振奮前往西伯的二十萬將領軍心。 然而消息八百里加急,幾天后飛到覃煬手里時,他神色一頓,隨即擺手示意傳話的人下去,又猶豫片刻,對里屋說一句“找宋執”便起身離開。 溫婉蓉正犯困沒往心里去,就聽見開門又關門,屋里安靜后,整個人重新陷入甜甜夢鄉。 這一胎,大人小孩養得極好,加上覃煬當寶貝似的呵護有加,一路舟車勞頓孕婦沒覺得多累,倒把周圍的人緊張得不行,生怕她有個大小閃失。 溫婉蓉睡得踏實,再醒來時已是一個時辰后,堂屋時不時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聲音不大,卻攪得人心浮氣躁。 “覃煬?”她以為他無聊,不知在堂屋搞什么小把戲,似有不滿哼唧一聲。 “夫人,您醒了?” 珊瑚進來時,溫婉蓉微微一愣,支起身子問:“二爺呢?” 珊瑚回答:“方才出去就沒回來,夫人找二爺嗎?奴婢這就去通傳一聲,叫二爺回來?!? “算了,興許這會正有事?!睖赝袢刭繝栂肫瘃麩邥r說去找宋執,話鋒一轉,“什么時辰了?是不是該擺飯了?” 如今溫婉蓉一日三餐比漏刻還準,不知是她餓還是肚子里那位餓了,到點準醒,醒了準要吃。 珊瑚摸清規律,早早命客棧伙計備好飯菜,還問:“要不要叫二爺回來陪夫人一起用膳?” 溫婉蓉本來不想打攪覃煬,但聽珊瑚說晚飯又點了醬肘子,想想還是決定先叫覃將軍回房吃飯,天大地大再大的事也比不過填飽肚子要緊。 “哎,今天菜不錯啊,聞著都香。”覃煬剛跨進堂屋,狗鼻子尋著味兒就來了。 溫婉蓉簡單洗漱收拾一番,添好飯坐在桌邊等:“今兒有你喜歡吃的肘子,我怕冷了不好吃?!? “還是媳婦疼人?!瘪麩篑R金刀坐她身邊,伸手摸摸白凈的臉,眼角就快笑出褶子。 溫婉蓉嫌他沒正形,撇開臉,小聲提醒吃飯。 覃煬應聲好,又賤兮兮摸摸她的肚子,一邊問想吃什么,一邊拿起肘子盤里配好的小刀開始拆骨解肉。 溫婉蓉早就對油滋滋的肘子垂涎三尺,毫不客氣指著落刀的地方道:“就那塊瘦的,加塊皮,我要皮,你切那么大塊肥肉做什么,對,對,靠瘦肉那邊的。” 所謂指哪切哪,無外如此。 而且溫婉蓉的口味也瞬息萬變,方才還說不要肥肉,眼見覃煬把肥肉夾走,視線跟著筷子一起進碗,她很沒出息咽口唾沫。 “我覺得肥肉很香的樣子,好吃嗎?”溫婉蓉眼睛亮亮的盯著覃煬的碗,問得婉轉。 顯然很香,跟誰搶也不能跟孕婦搶,覃煬還沒吃到嘴里,就被奪食。 溫婉蓉嘴巴吃得鼓鼓的,兜不住醬汁溢出嘴角,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那吃相,就跟一年沒見肉似的。 覃煬起先挺開心,吃到后面,一個肘子沒動一筷子,被自家娘們消滅一半,他有點擔心:“溫婉蓉,在燕都沒見你這么吃過,你不要為了娃硬塞,撐壞肚子更難受?!? “我就想吃肉。”溫婉蓉已經沒形象,一口肉一口飯,嗚嗚嚕嚕說,“怎么?還不讓我吃?你不夠,叫伙計再送一盤就是。” “我不差一個肘子?!瘪麩F在說話格外注意,“我怕你吃多膩著?!? “我不膩。”溫婉蓉邊說邊指著剩余的肉,說還要。 覃煬邊切邊想,也太能吃了…… 溫婉蓉干掉一個肘子后,打個飽嗝,滿意拍拍胸口,才發現覃將軍可憐兮兮用肉湯泡飯,不好意思道:“要不我再給你叫一盤吧?!? 覃煬拿著筷子搖一搖,扒口飯:“把剩下菜包圓也差不多了,晚點我還要去找宋執?!? 說著,又像想起什么對她說:“明天不能賴床,等天亮就出發,你一會別去找她們聊天?!? 天亮出發? 溫婉蓉愣了愣,確認道:“卯時就得起床?” 覃煬嗯一聲,算回答。 “為什么啊?怎么突然出發得這么早?”溫婉蓉直覺蹊蹺,“西伯使者那邊也跟我們同時間早起?” “他們晚些?!瘪麩f起明天打算,“我和宋執商量好了,跟以前一樣,送你和皓月坐蘭家商行馬車先走,要不了一個上午我們就能追上你?!? 突然改變行程計劃,溫婉蓉隱隱覺得不好:“出了什么事?” 覃煬沒正面回答:“大姑姑已經派人等在雁口關,你早點過去,她安心。” “你什么都告訴大姑姑了?”溫婉蓉這一孕除了吃睡,腦子似乎也孕傻了,打個岔,心思就跟著跑,“大姑姑有沒有怪我不懂事?” “沒有,沒有,別瞎想。”覃煬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碗筷,擦擦嘴,捏捏蔥白軟指,安慰道,“要怪也怪我,大姑姑說了到許府吃住一律按你喜好來,肯定不虧待?!? 溫婉蓉放下一個擔心,又提起另一個擔心:“那你什么時候去接我?” “等戰事完吧?!瘪麩Z氣放平,可說出來連他自己都覺得沒底氣。 溫婉蓉就是怕也無奈,低頭撫了撫小腹,給覃煬一個希望給自己一個希望:“這可是你說的,我和孩子還有英哥兒都等你來接,另外你是爹爹,孩子的姓名可歸你?!? “好?!瘪麩π?,粗糙的指腹摩挲她的臉頰,給顆定心丸,“我肯定平安歸來?!? 兩人又黏膩一會,溫婉蓉才依依不舍放開覃煬,要他早去早回,別在宋執那邊待太晚。 然而直到街道傳來一更天的梆子聲,溫婉蓉覺得渴,翻身下意識往旁邊一撈,撈個空,頓時醒了。 她趁著照進窗戶的月光爬起來,撩開床幔掃了眼,發現覃煬沒回來過,又喚聲珊瑚,果然沒一會有人應聲,又片刻堂屋亮起幽幽光線,珊瑚披著件外衣進來,手里舉著鈾綠油燈,知冷知熱問:“夫人,您要喝水嗎?” 溫婉蓉點點頭,接過水,問:“二爺還在宋執那邊?” “在?!鄙汉骰卮穑爸岸敾貋磉^一趟,見夫人睡得沉沒讓奴婢叫醒,就叫奴婢轉告一聲,他今晚事多,要在宋爺那邊通宵達旦?!? 溫婉蓉哦一聲,把空杯子還給珊瑚:“我方才聽見梆子聲,你去問問客?;镉?,提供宵夜嗎?若有,送兩份到宋執屋里?!? 珊瑚領命下去。 溫婉蓉本想等等,翻幾頁書,瞌睡來得更快,沒一會又睡過去。 再醒來,窗外依舊黑黢黢,圓桌上一盞豆大燈芯偶爾抖動兩下,發出輕微的呲呲聲,隨即被屏風后的洗漱的聲音覆蓋。 “覃煬?”溫婉蓉下意識問,“回來了?” 屏風后傳來極熟悉一聲嗯。 溫婉蓉一骨碌爬起來,關切道:“你夜里睡了嗎?” “瞇了會?!瘪麩曇裘黠@帶著倦意。 溫婉蓉問:“在宋執那邊?” 覃煬從屏風后出來,甩著一手水,回答:“沒,我回來去耳房?!? 溫婉蓉聽著不大樂意,拍拍被子:“回來怎么不來廂床上睡???我特意留了好大一片空位?!? “看你睡得熟,怕吵醒你?!瘪麩瑩P揚嘴角,隨后拿起她的絲絹帕擦擦手,鉆到床幔里,像抱颯颯一樣抱溫婉蓉起床,順便咸豬手捏把身上肉,嘴賤道,“嗯,是長了不少肉,手感不錯?!? “都是你兒子要吃的!”溫婉蓉使勁推了推,沒推動,橫眉冷對,“不就昨天兒子搶你一個肘子嗎?小氣性?!? 覃煬笑得不行,還嘴:“兒子吃,肉怎么長你身上?也沒見你肚子大起來?!? “你懂什么,還沒到時候?!睖赝袢胤鲋氖窒碌卮┬滓谎?,“又沒生過,意見不少?!? “我能生找你什么勁?!? “你說什么?” “沒什么?!瘪麩皶r避免禍從口出,轉移話題,“趕緊穿衣服,吃飯,馬車都備好了。” 隨后他想起宋執說的,他們流血,換她們錦衣玉食,現在連話都不能隨心所欲,談什么世道,還讓不讓人活了! 可想歸想,覃煬認命,萬一溫婉蓉出點岔子,別說老太太一棍子捍斷他的腿,八成大姑姑也要從樟木城沖來胖揍他一頓。 可謂覃門女將,巾幗不讓須眉…… 所以直到送走溫婉蓉,他才堪堪吁口氣。 “哥,你說我爹要來,見到皓月怎么辦啊?”宋執在一旁,伸直脖子望著漸行漸遠的車廂,愁容滿面,“你快給我想想辦法。” “我能有什么辦法?!瘪麩剡^神,嫌惡推開離他一指距離的腦袋,不冷不熱道,“正好,讓你爹見見未過門的兒媳,就算不滿意,也不會當眾人面打斷你的腿。” “哎!你!”宋執追上他的腳步,“會說人話嗎?” 覃煬:“不會?!? 宋執:“……” 兩人轉回客棧,宋執還在為此事發愁,直徑跟到覃煬房里,關門說話:“我不玩笑,真愁得慌。” 覃煬簡單收拾行裝,抬抬眼皮,也正色道:“宋執,你趁早給我打消私定終身的狗念頭,表嬸臨走前跑我府上當著祖母的面,對我千叮囑萬囑咐宋家就一根獨苗,你他媽跑了,你娘不得在覃府門前抹脖子啊。” “不至于?!彼螆绦奶撔π?,“不是還有宋瑞嗎?” “宋瑞?”覃煬冷哼,“他能代替你,三房那婆年早飛天了,不是我說你,打斷骨頭連著筋,你跟你爹是父子又不是仇人,至于嗎?” “哎!這事你不懂!”宋執大概真急了,聲音陡然拔高,卻在覃煬轉過視線的一瞬,偃旗息鼓降下去,悶嘆口氣,“覃煬,實不相瞞,我爹知道皓月肯定不會同意。” 覃煬猜:“因為她的出身?” 宋執一語不發。 覃煬問:“為個女人,娘老子不要了,值得嗎?” 宋執反問:“要你放棄溫婉蓉,你愿意嗎?” “別把我們混為一談?!瘪麩褪抡撌?,“她是覃家明媒正娶的媳婦,你和皓月算怎么回事?不說你爹,就說你娘,你說你哪次惹是生非不是她替你在府里背鍋挨罵,她把你當祖宗供起來,你狠得下心一走了之?我沒娘沒福氣,你怎么生在福中不知福?” “這事兩說。”宋執有些動搖,“我倒想兩全其美,事與愿違啊?!? 覃煬沒什么好說的:“宋執,我們丑話說前面,你跟誰跑我不管,但當我面休想?!? 宋執了解他的狗脾氣:“行行行,算我怕你,我自己想辦法總行了吧。” 說著,生硬岔開話題:“你有沒有發現昱哥很奇怪???” 覃煬聽不得覃昱,臉色一沉:“吃飽了撐的,沒事提他干什么?” 宋執想了想,招惹:“夜里你走后,我去找了昱哥?!? 覃煬眉角跳了跳,幾個字像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你把八百里加急告訴他了?” 宋執心虛咧咧嘴。 “你他媽!”覃煬順手一茶杯甩過去,幸虧宋執反應快,側身一躲,杯子砸在墻上,碎成幾瓣。 宋執見他狗脾氣上來,忙喊停:“哎哎哎,我話沒說完,你動什么手哇!” 覃煬怒不可歇,佩劍出鞘,指著他:“行,你說,老子看你說出個花來!” 語畢,劍先人動,直沖宋執面門。 宋執本能退后幾步,躲過攻擊,直言道:“你瘋啦!剛剛誰說打斷骨頭連著筋,說別人好使,怎么不照照自己!覃昱是你手足,他沒你想的那么壞!” 覃煬不理,反手一轉,第二波攻擊襲向宋執。 宋執方才一退,腳跟靠墻,再避無可避,只能拔劍抵擋。 兩件利刃猛烈撞擊一起,發出鏘的震響,宋執只覺得虎口一麻。 “覃煬,你要動真格,我一個字都不說了。”宋執皺起眉頭,一改平時嬉皮笑臉的痞樣,不悅道,“大不了被你軍法處置,但我沒做虧心事。” 覃煬細眸微瞇,“你沒做?你沒做還知道軍法處置?” 宋執不敢松懈手里的劍,擋在胸前:“是!從立場講,我不該告訴覃昱,但我不傻,你好歹問個青紅皂白。” 覃煬哼一聲,力道少幾分。 宋執趁機按下他手里劍,也收了自己的,繼續說:“其實我不是去找覃昱,宵夜我沒吃飽,你走后我餓得睡不著,便出門找伙計,下樓時發現覃昱屋里亮著燈,而且門口有個剪影,顯然來者剛到,你走的時候快三更天了吧,深夜到訪,必有蹊蹺,我就躲在門口聽了一嘴。” “這種下三濫的事只有你做得出?!瘪麩瑳]好氣坐到太師椅上,反唇相譏。 “你得謝謝我喜歡做下三濫的事?!彼螆潭つ樧赃叺奶珟熞危瑔文_掛在扶手上,軟骨頭一樣斜躺著,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生,“你猜我聽到什么?” 覃煬沒心情跟他彎彎繞:“有屁就放?!? 宋執一對好看的桃花眼露出淺淺笑意,低聲道:“那個來者說,齊家倒臺,牡丹的仇已報。” 齊家倒臺?覃煬愣怔片刻,他們離開燕都不過半個月,朝堂竟然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宋執繼續說:“平時和齊臣相來往密切的黨羽,除了紀侍郎,其他人降職的降職,查辦的查辦,全交由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三司會審,有的忙了。” 覃煬回過神問:“紀侍郎怎么了?” “升官了。”宋執食指朝上,“刑部尚書,回去我們該稱他紀尚書?!? 照這個勢頭,覃煬直覺紀齊兩家倒戈了,難怪紀昌突然撒手不管,天天窩馬車里裝病,他恍然大悟:“那來者什么來頭?” 宋執別別嘴:“人,我沒見到,聽口音燕都來的,我猜是蘭家一路暗中護送,消息也隨傳隨到?!? 覃煬覺得猜測不無道理,不然沒必要提牡丹,又問,覃昱說了什么沒? 宋執嘆氣:“他能說什么,報了仇如何,人毀一輩子。” 覃煬罵他二五點:“所以你動惻隱之心,跑去告訴軍機?” “啊呸!我有那么蠢嗎?”宋執吐口茶渣子,“什么惻隱之心,我是被覃昱發現抓進去的!” 覃煬:“……” 總歸不管宋執為保命還是有意為之,覃煬都懶得追究,他只想知道覃昱的目的:“你告訴他八百里加急消息,他什么反應?” “沒什么反應。”宋執回想道,“莫名其妙說什么該來遲早會來,我細問,他也不說?!? “該來遲早會來?指皇上親征?”覃煬拿捏不準,按這個意思分析下去,他腦子一片疑惑,御駕親征是鼓舞士氣的好事,皇上為何藏著掖著? 他沒想明白,也沒時間深想,護送使者的隊伍已經整裝待發,只等一聲令下。 隊伍陣仗不大,兩百余人,前一百人后一百人,把使者護在隊伍中間,覃煬和宋執一左一右騎馬跟在車廂兩邊,順著官道向雁口關行徑。 雁口關是靠近戍邊,隸屬大周的最后一個城鎮,因獨特的地理位置,平和期以商貿為主。 溫婉蓉坐在馬車里,聽見外面集市般充斥各種各樣的語言,好奇心大開,覺也不睡了,掀開窗紗往外瞧,嘴上對同行的皓月興奮道:“我以為雁口關很小,沒想到比樟木城熱鬧百倍,你看,還有駱駝,我在燕都很少見?!? “夫人,牽駱駝的大都是從疆戎那邊過來,千里外的西域商隊。”皓月低聲解釋。 “是嘛,你來過這邊?”溫婉蓉下意識轉過頭,對皓月親切笑笑。 皓月低頭一曬:“讓夫人笑話,民女聽宋爺說的,現學現賣而已?!? 溫婉蓉哦一聲,視線轉回熱鬧的街道,絲毫沒察覺皓月眼底難以言狀的神情。 她看得正帶勁,冷不防有人擋住風景,車外傳來不悅的聲音:“溫婉蓉,你好意思說我心大,你真當自己來踏青???” “我第一次來雁口關,好多沒見過,看看也不行?”溫婉蓉放下窗紗咕噥。 皓月坐在對面,捂嘴笑:“民女聽宋爺說將軍與夫人感情深厚,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溫婉蓉和她一路相處,關系愈發親近,當自家人道:“你別聽宋執亂說,他們一丘之貉,報喜不報憂?!? 頓時外面又飄來涼涼的聲音:“溫婉蓉,當老子聾了?!? 溫婉蓉全然不懼,還對皓月說:“你聽,你聽,威脅人呢。” 覃煬在外面嘶一聲,心想小娘們懷個兒子,膽比人肥,現在敢當著外人說他不是,正想發作,窗紗又被掀開,溫婉蓉朝他甜甜一笑,來句“逗你玩,別氣啊”,如同一盆蜂蜜水,灌得齁甜還不能發火。 順道頭頂飄過五個字:你也有今天。 覃煬徹身體會什么叫“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說笑歸說笑,其實留給兩人相處的時間并不多,許家的人早已在城里最大的酒樓訂好雅座,就等主角登場。 “你注意腳下?!瘪麩鰷赝袢叵萝嚕桓姆讲艕耗?。 宋執見沒他什么事,拉著皓月溜了。 溫婉蓉抱怨覃煬:“你也是,許家又不是外人,叫宋執帶上皓月一起吃個午飯,不信大姑姑在意多兩雙筷子。” 宋執的小九九,覃煬再清楚不過,挑挑眉,俯到她耳邊嘀咕幾句。 溫婉蓉先一愣,而后臉像煮熟的蝦子,透紅,頃刻反應過來,一記粉拳捶覃煬肩頭,怪嗔道:“以后下流邪話少跟我說,把兒子全教壞了!” 覃煬不以為意,反過來勸她:“長大總要娶媳婦,男歡女愛這種事,早點知道也沒什么?!? 溫婉蓉無語瞥他一眼,心思早點知道?也太早了…… 原以為一頓家常便飯,等兩人見到許家人時,不由一愣。 “阿瑾,你怎么來了?”覃煬幾分驚訝,“你不是一直扎營戍邊嗎?” “我來見見表哥表嫂?!痹S翊瑾笑起來露出潔白牙齒,一年多沒見,壯了也黑了。 溫婉蓉看見他就想到玉芽,開口問:“玉芽最近好嗎?姑姑信里說去年添了給孫子,思來對她態度有所改變?!? 許翊瑾很是委屈:“表嫂,別提了,自打兒子出生,我娘處處向著她,我說話大點聲都不行?!? 說著,他無辜看向旁邊的覃煬,神情明顯在問,表哥,你咋樣? 覃煬看見也當沒看見,默默夾顆鹽焗花生放嘴里,嚼吧嚼吧,似乎也在許翊瑾頭頂看到五個字:你也有今天…… 許翊瑾的木魚腦袋跟不上表哥思維,老實巴交告訴他前來的目的,原計劃大姑姑親自來接,但府上多了兩個小崽,英哥兒還好,穿衣吃飯都不用大人費心,可小的剛過半歲,天天夜里鬧騰,玉芽小時候忍凍挨餓,看起來沒事,等生完孩子,虛不受補,大姑姑身體底子好,心疼一大一小,重新挑起內府大梁。 “大姑姑一人管府邸上上下下,豈不是很辛苦?”溫婉蓉體諒道,“我去了又多一個麻煩?!? 許翊瑾忙擺擺手:“表嫂別這么說,我娘巴不得你和表哥都過去,自從收到外祖母來信,我娘就準備屋子,翹首企盼一個多月了?!? “總歸麻煩大姑姑了?!睖赝袢卣f著,看向覃煬,低聲囑咐,“戰事忙完了,你也過去住段時間吧,大姑姑嫁得遠,肯定想念娘家人。” 覃煬毫不猶豫答應:“行,你說如何就如何。” 面對覃表哥發自內心的溫柔,許翊瑾一時難以消化,直到吃完飯,才明白過來,原來表哥在家的日子沒比他好多少…… 臨別時,許翊瑾再沒像以前傻乎乎當燈芯,借口找宋執先走了。 許家的馬車已經備好,覃煬和溫婉蓉面對面而立,他想好很多告別的話,在一雙盈盈秋水的注視下,又什么都不想說了。 溫婉蓉等了半晌,先開口:“沒什么要和我說的嗎?” 覃煬想想,言簡意賅給出兩個字:“保重?!? 溫婉蓉歪著頭問:“還有嗎?” 覃煬頭一次面對她喉嚨發緊:“沒,沒有了?!? “那我走了?!? “嗯?!? 溫婉蓉轉身踩著腳蹬鉆進車里。 覃煬對車夫說走吧。 車夫應聲,揮舞的馬鞭剛剛揚起,車里突然傳來急急的“稍等”。 溫婉蓉倏爾掀開窗紗,緊緊看著覃煬:“我有幾句話?!? 覃煬:“你說?!? 她問:“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嗎?” 覃煬點頭:“你想知道?我現在可以告訴你。” “不用,我現在不想知道?!睖赝袢毓室饩芙^,給彼此留個念想,“你去樟木城接我時,再告訴我吧。” “好?!瘪麩瑔?,“還有嗎?” “還有就是,皓月是個不錯的姑娘,要宋執好好珍惜。”溫婉蓉輕笑,“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總覺得皓月眼熟,不知是不是老天注定我們成為家人。” “我會轉達?!瘪麩f,“還有嗎?” 溫婉蓉搖搖頭:“沒了。”隨即放下窗紗。 車緩緩離開。 覃煬佇立原地良久,而后頹然仰頭望一眼頭頂湛藍蒼穹,深吸一口氣,提起精氣神轉身離開。 半路碰見找宋執未果的許翊瑾,兩人一前一后先去官府驛站休息。 “表哥,前兩日我收到消息,說皇上已經在來的路上?!痹S翊瑾接過覃煬倒的茶,斟字酌句道,“之前沒聽你提起過,圣上怎么就……” “我也才知道不久?!瘪麩坪趺靼姿f什么,打斷道,“圣上想親自督戰無可厚非,倒是你,駐扎戍邊幾月,西伯那邊什么情況,黑水河周邊摸索了沒?到時皇上來了,你一問三不知,會連累許家。” “表哥放心,我已按照你發來的信函準備妥當,就等你去營地商榷下一步?!眱扇艘慌募春?,又在驛站等了一個多時辰,沒見宋執回來,索性不等了,覃煬對下屬交代一聲,跟著許翊瑾離開。 因護送使者隊伍提前六七天到達雁口關,后援二十萬大軍最快還需三日行程,宋執利用這三天空檔醉生夢死,就差死在皓月的溫柔鄉里。 直到第三天不得不走,宋執才戀戀不舍跟皓月告別,并承諾一定帶她走。 “宋爺,睡醒了?”他前腳踏入營帳,后腳覃煬的聲音從輿圖那邊幽幽飄過來。 宋執對于這種不痛不癢的冷嘲熱諷習以為常,跟許翊瑾打個招呼,不緊不慢走到覃煬身邊,看著輿圖拍須溜馬:“你們行動夠快啊,三天不見,戰略都布置好了。” 覃煬黑著臉,哼一聲沒理。 許翊瑾怕兩位表哥在軍營里打起來,充當和事佬,推宋執出去:“宋哥,我娘特意叫下人送來幾斤風干的牛肉,我舍不得吃,留給兩位表哥嘗嘗鮮?!? “還是阿瑾有情誼啊。”宋執陰陽怪氣瞥一眼覃煬,跟著許翊瑾出去。 許翊瑾鬧不明白為何兩個表哥好起來恨不得穿一條褲子,壞起來分分鐘劍拔弩張,不過經過這一兩年的鍛煉,尤其在府邸被玉芽呼來喝去,時間久了,再不是不懂臉色的愣頭青,把兩位表哥分開后,他獨自回雁口關找到丹澤,確定兩國簽訂和議書的具體時間。 簽訂時間早已定在月初六,但頭一天西伯使者六爻算卦,而后改了時辰,定在未時三刻,消息傳到覃煬這邊,營帳里的人各懷心事皺起眉頭。 許翊瑾沒什么花花腸子,他最擔心西伯臨時變動有詐,覃煬想得更多,二十萬主力軍就位,候守在雁口關城郊三里外,別說改變幾個時辰,就是改變一刻鐘對于二十萬人調遣可謂動一發牽全身。 至于宋執,他心里早有盤算,萬事俱備只欠時機。 戍邊的氣候和疆戎差不多,因為更靠近北方,遠不如燕都暖和,正屬春寒料峭的季節,尤其清晨草地上掛著一層微霜,覃煬穿好戎裝,從營帳鉆出來,竟呼出白氣。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