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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且行-《寒山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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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遇強則強,”景瀾淡淡道,“你一向都是如此,我怎么會不知道?”

    洛元秋看了她一會兒,道:“你居然不阻止我……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不然你為何會突然來落雁關?”

    景瀾目光微微一沉,道:“魏則,也就是那位魏大人,他今早被人隨從發(fā)現死在房中,疑似中毒而亡。午后邊境傳來消息,代王拒絕了使團入關一事,我正是為此而來。”

    若是平日,乍聞這等噩耗,洛元秋少不得要郁悶幾個時辰。今日或是剛與譚一行的靈獸動過手,心情意外舒暢了許多,應道:“嗯,看來又要等了。”

    “其實我倒寧愿在這里等著,”景瀾說道,“現在情勢混沌不清,不如先等等。代王陰晴不定,行事不按常理出牌,貿然入境,只怕落個與魏則一樣的下場。”

    洛元秋道:“你是說,他會把我們也毒死,或者做成行尸?”

    景瀾倏然一笑,拈起她的下巴道:“你和我說實話,你是不是想和譚一行出關。”

    洛元秋不得不對上她的視線,舔了舔嘴唇飛快道:“是有這個念頭,不過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景瀾默然一瞬,放開手道:“我知道在你心底,從未放下過黎川那件事。”

    洛元秋心中百味陳雜,低聲道:“死人是不會說話的,但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忘了她們。”

    景瀾頓了頓:“或許此行對應常懷來說也是一種考驗,對你我,還有墨凐來說亦然。把走過的路再走一遍,曾犯下的錯難道就不會再犯了嗎?卻不見得如此。別忘了我們身在幻境中,所見為虛;凡生遭遇,皆為他人所歷。你必須答應我,千萬不能因此動搖了心境。”

    她的目光一片澄澈,洛元秋緩緩點頭:“我答應你。”

    只是二人沒想到,這一等便是兩年。

    這期間陳國與真國因土地一事爭執(zhí),大小摩擦不斷,矛盾愈演愈烈,更有幾次險些在邊境舉兵動武。如今啟國名存實亡,版圖并入陳國之后,陳國實力大增,擴容軍隊,儼然已成一方霸主。

    自陳軍從和月國借道入宋以來,代國也不斷在邊關增兵,以御強敵。但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兩軍也只是隔關彼此相望,無人敢搶先動手。或許是忌憚陳國威勢,是年九月,代王以結盟為由,特邀陳使入國一晤。至于先前參玄關前對陳國來使的一番羞辱,卻只字不提。

    陳國新派的使者也來到了落雁關,逗留在此地的使團終于能踏出關隘向代國前進。洛元秋與景瀾也向譚一行辭別,分別前這位馭獸師一臉平靜道:“你們走了,我想我也快要離開了。”

    洛元秋牽著馬問:“你準備去什么地方?”

    “也許會追隨師門而去,”譚一行頷首,灰牛載著她朝關內走去,“也許會到處走走,也收幾個徒弟來教一教看。”

    她把草帽扣在頭上,自言自語道:“也不知道你們能不能活著回來,就先不說再會了。”

    三人就此分別,軍隊護送使團離開落雁關。國師不知為何,又派了一名輪薩及數十位紅衣法師同行。那位輪薩據說是國師親傳弟子,姓葉名琳,平日極得國師器重。此行委以重任,也是為了震懾代國的祭司們。

    由于種種原因,陳王特地指派了一位將軍護送使團,這下使團頓時壯大不少。人多眼雜,加上葉琳時常抓住景瀾不放,景瀾只得與洛元秋暫時分開,各自歸入原本的隊伍。二人在隊伍的一頭一尾,偶爾在休息的間隙見上一面,或是避開人到夜深時才相會。

    這天景瀾見完洛元秋回來,就見到這位國師弟子在半路等自己。她以白紗遮面,露出一雙妙目,似笑非笑道:“許久不見趙師妹了,深夜無人之時在此,莫非是去私會情郎了?”

    情郎沒有,道侶卻有一個,景瀾面無表情道:“葉師姐倒是一如既往,不知掌教大人有何指示?”

    葉琳下巴一抬,傲慢之色盡顯:“師尊聽聞師叔正在魏國,想讓你向她老人家討回一樣東西,原本供奉在西寧寺中的玉卷,也該物歸原主了。”

    景瀾懶得再與她多費口舌,繞開她向前走,道:“知道了,等我見到了師父自會轉達,勞煩師姐傳話了。”

    葉琳卻伸手攔住去路,端詳著她道:“你那面具不是從不離身么,怎么不戴了?”說著要去抓景瀾手臂,道,“我原以為你終日帶著面具是為了遮丑,沒想到你面具下的這副樣子還算勉強能入目。”

    景瀾忽覺有必要好好與她計較,輕飄飄道:“那葉師姐又為何戴著面紗呢?莫不是怕尊榮驚嚇到諸位殿下?”

    葉琳自覺行事向來隱秘,她私下與皇子們來往連國師都未必知道,猛然被人道破,頓時臉上有些掛不住:“你、你是從何處得知的?”

    景瀾面上閃過一絲嘲色,漠然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葉師姐不來為難我,我也不會泄露你的秘密。另外,應常懷與其族人隨行一事本是掌教大人示意,吾師也已首肯,你若想以此要挾,只怕打錯了算盤。”

    她說完從葉琳身邊走過,看也不看,嘴角輕勾:“……千萬記得,三思而后行啊。”

    這番月夜下的交鋒自然起了些作用,因把柄在人手中,葉琳不得不收斂了許多,之后的日子里不再三番兩次來尋景瀾麻煩。景瀾也不再避人耳目,想見洛元秋時便大大方方去找她,倒也無人膽敢說閑話。

    洛元秋對此一無所知,她還當景瀾另想到辦法來見自己,并未將此事放在心上。使團進入參玄關之后,她頓時被這座關隘分走了全部的注意力,再無暇去顧及別的事。

    參玄關隨地勢而建,關墻之下,便是浩蕩不見底的激流。水霧終年不散,彌漫在關內,連風都帶著一股潮濕之意。

    景瀾道:“這道天塹雖能抵御外敵,但代人亦困于關內,止步于五嶺外,難出國境。”

    洛元秋左顧右盼,見關隘中守衛(wèi)森嚴,飛快收回視線,道:“你不覺得這里的人都有些奇怪?”

    景瀾輕聲道:“就像身后有鬼盯著,他們都害怕得不行,是不是?”

    代軍皆著黑甲,在日光幾乎有些分不清哪些是人哪些是影子,洛元秋好險才忍住沒笑,道:“是這樣沒錯,你是怎么發(fā)現的?”

    “看他們的眼睛,”景瀾道,“一個人心中有了懼意,無論怎樣都是掩飾不住的。你猜他們在怕什么?”

    洛元秋頓了頓道:“怕成為比死人更可怕的東西。”

    這時一隊巡視的軍士過來,景瀾微微頷首,兩人便不再言語。

    離開參玄關之后,使團快馬加鞭一路南下,前往代國國都臨漳。

    入關之后,或許是受到代國氛圍影響,人人都不自覺有些緊張。代國等級分明,律法之嚴苛遠勝于他國,更是將國民以身份分出五等,五等之外皆為賤民。這些人衣不蔽體,忍饑挨餓終日勞作,產出最多,交的卻是最重的賦稅。

    “我猜在代王眼中,人就和田里的野草一樣。”景瀾漫不經心道,“就算殺光了也不用害怕,遲早會從別的地方長出來的。”

    這一路走來,洛元秋也斷斷續(xù)續(xù)了解了代國的事。據說在三十年前,有個自稱從斗淵閣而來的人到代國求見代王,并向代王獻上了從海淵取出的神兵。從立國之日起代王先祖便對外宣稱自己為古越皇族之后,身份不凡尊貴無比,遲早會統一諸國成就霸業(yè)。代王也未忘先祖囑托,立刻將此人委以要任,一年之后奉為大祭司。

    洛元秋聞言道:“怎么又是斗淵閣?”

    景瀾道:“他們說的斗淵閣和我們見到的不一樣。相傳在古時,數位宗師約定在飛鳥難度的深淵旁建起一樓,其意為臨淵而觀,以達忘心無我之境。后來古越國設斗淵閣,廣納天下修士,不問出身不計年歲,悉傳以諸多法門。百年之后閣中修士濟濟,天下宗師共聚于此,一時興盛無比,符法正是從此而生。之后古越能從一小國成為一統天下的霸主,與此舉難脫干系。”

    洛元秋奇道:“這地方現在還在?怎么我從沒聽過?”

    景瀾道:“古越覆滅之后,斗淵閣也隨之銷聲匿跡。不過想想看,就連岳成式亦師從于此,代王又怎么能不動心呢?”

    洛元秋心中一動:“是他把活人變成行尸的方法帶到代國來的?”

    “不僅如此,他還有辦法指揮行尸,讓它們隨軍作戰(zhàn),一如生時,代人稱其為尸兵。”景瀾道,“但他沒把這秘法交給別人,除了這位大祭司之外,代國其余的祭司們并不會此術。所以他死了之后,就連如何讓活人變成行尸的方法都差點失傳。”

    洛元秋一愣:“他已經死了?”

    景瀾答道:“若不是他死的早,代王早已帶著他的尸兵打到陰山腳下了。就在攻破宋國邊境后的半月,大祭司暴斃于軍帳中,他獻給代王的神兵也不翼而飛。至此以后,代王稱霸天下的念頭也只得不了了之,畢竟宋國大半國土淪陷都尚有反擊之力,更別說進攻真國與和月國了。”

    洛元秋道:“我不明白,既然他已經死了,那邊境的行尸又是怎么一回事?”

    兩人不緊不慢地綴在隊伍后,景瀾道:“代王不死心,命人將其舊物取出,讓祭司們在活人身上反復嘗試,誓要一雪前恥……”沉默一瞬,她又道:“若是有人反對,他就把那些人也變成行尸,以此震懾臣屬。”

    日光慘白,洛元秋覺得眼睛有些難受,伸手遮了遮道:“他不會也想長生不老吧?”

    景瀾道:“也難說,所以我們還是盡快離開臨漳前往魏國。”

    光是聽這位代王的事跡便足以讓人倒盡胃口,一路走來見到的種種慘狀,更是讓洛元秋對這位國君半點興趣也沒有,只想快些離開這人間地獄。

    “此處就像一具正在腐爛的尸體,”她低聲道,“土里仿佛浸透了血,到處都是腐爛敗壞的氣息。等見你到代王后,如果發(fā)現王座上坐的是具行尸走肉,我也不會覺得有多么奇怪。”

    使團一入臨漳之后很快得到代王召見,與洛元秋所想相違,代王毫無陰郁之相,眉目和悅,樂呵呵地招待來使,令人十分驚訝。

    讓景瀾倍感意外的是,除了臣子們之外,魏王居然也在其中,若不是有人出言提醒,使節(jié)差點就把他當作皇子之流,一并忽視了。

    代王隨即笑道:“這種小事,魏王怎會放在心上!他父親當年為借道出關之事入宮的景象寡人還歷歷在目,代魏親如一家,從無彼此之分!至于魏王,他一向心寬,還是皇子時就常隨他父親來皇宮拜見寡人,陳使不必在意!”

    觀魏王年紀尚輕,聞言面上一陣紅一陣白,就算明知這話里有羞辱之意,也只能諾諾稱是,默默退到一旁。他身旁隨行的兩名臣子又氣又惱,想來攙扶魏王,卻被代國的臣子們擠了下去。

    對景瀾來說這反倒是個好機會,她不經意觀察了魏王一會兒,想從他臉上尋找出與墨凐相似的地方,最后一無所獲。魏王身上絲毫沒有國君的氣度與威嚴,反而像個憂郁的貴公子,對眼前的一切漠不關心,望著庭外一地日光兀自出神。

    景瀾心想,無怪最后魏會亡了國。魏王一看便知難堪重任,如若生在太平年歲,有忠臣在旁,自可隨他折騰去;但眼下群狼環(huán)伺,國君勢弱至此,仍無反思警醒之意,國亡也不過是遲早的事。

    宮人魚貫而入,其中有位懷抱古琴的宮女隨同隊伍站在庭中。景瀾見魏王目光在她懷里停留了片刻,心中頓時明了。

    這時代王道:“就讓魏王來,何必要那些俗音?陳使千里迢迢到此,本是貴客,豈能被那不堪的曲子污了耳朵?”言罷提高聲音道,“魏王!魏王何在?快快上殿來,為陳使奏上一曲!”

    群臣如潮水般退開來,兩側宮人將琴擺上,魏王仿佛堪堪回過神,有些愕然地看著這一幕。那兩名臣子立刻喊道:“代王陛下不可!吾王是何等身份,陳使不過是臣,怎能讓君王在此殿上為他們奏曲……”

    代王神色漸冷,厲聲呵斥:“不知禮數,都拖出去!”

    那嘶啞的聲音很快消失了,魏王在宮人的攙扶下搖搖晃晃來到琴座邊跪坐下,手按在弦上時,他如夢初醒般看向四周,顫抖道:“不……”

    “魏王說什么?”代王道,“寡人上了年紀,耳朵有些不靈敏,魏王可否再說一遍?”

    魏王額頭冷汗涔涔,最終什么話也沒有說出口。他按弦的手一揮,行云流水般的琴音傳遍大殿。

    滿殿寂靜,代王聽了一會兒,哈哈大笑:“就是這樣!很好,很好!”

    那曲子雖然動聽,但只要一看見撫琴的魏王,便無人敢出言贊嘆。

    代王好像什么也沒察覺到,入夜后設宴招待使節(jié),還特地讓宮人設座,請讓魏王坐在自己下方,依舊與使節(jié)談笑風生。

    等宴酣之際,陳使順勢向魏王提出入國拜訪一事,魏王沒有拒絕,自然也無法拒絕。只因代王此時笑道:“魏與代本為兄弟,都是一樣的,來使何必舍近求遠?莫非你們也喜歡上了聽魏王奏樂?”

    陳使忙道不敢,說是奉國君之命,需拜訪諸國,以便日后互通往來。代王呵呵一笑,道:“陳王倒是有心。魏王呢,你怎么看?”

    魏王入宴后便埋頭痛飲,不發(fā)一語。此刻聞言也只是道:“就依代王所說。”

    代王滿意地點了點頭,吩咐左右:“今日的酒看來很合魏王的意,想來是魏國沒什么美酒,等他走的時候,記得備上送一車,就當是寡人送給他的心意。”

    景瀾將這一幕收入眼底,目光一一從與宴之人臉上掠過,心中頗有些玩味。

    即便魏王看似軟弱,眾人心中也隱約有所預感,代國與魏國之間原本牢不可破的盟約,今時今日終于出現了裂痕。

    .

    有前一任陳使在先,誰也不知道代王何時會暴起發(fā)難,又一次把使者扒光了捆在馬上倒拖數里。使團上下無不小心謹慎,唯恐一時不察,就被捉去做成了行尸。

    離宮之后,使團在代國都城待了三個月,特地等到魏王返國之后才向代王辭行,臨別前代王卻命人帶使者去城外觀刑。使者雖不解其意,但因推拒不得,仍是帶人去了。事后回來觀刑之人面色都不大好看,有幾個等到上路以后就突然病了。

    到了臨漳后,洛元秋怕代王得知使團中藏了一隊古越遺民,便讓眾人都呆在屋里,日日守在院中,以防出什么意外。她自然也不曾出過門,對這幾個月發(fā)生的事一概不知,等到上路后漸漸遠離都城,這才覺得暫時松了口氣。

    “觀刑?”

    二人也是半月未見,洛元秋聽景瀾大致講述完入臨漳后所發(fā)生的事,驚訝道:“你也去了?”

    景瀾道:“代王手下有一批密探,專門潛伏在國都里,探聽民眾之言。若有人膽敢妄議朝政,議論君王,就會立刻被拖去施刑。”

    洛元秋嘴角動了動,卻沒有說話。景瀾嘲諷一笑,緩緩道:“罪名是叛國,行刑官把他們吊起來,當著我們的面,先把一人的皮活活扒了下來,又將其他人開膛破肚后,放出烈犬撕咬……總而言之,煉獄也不過如此。”

    雖然沒有親眼看見,但那血腥味似乎已在鼻端。洛元秋低聲道:“瘋子。”

    “代王確實已經瘋了。”景瀾說道,“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一個瘋子掌握了生殺大權,凌駕于眾人之上。或許不必等陳國大軍攻入參玄關,代王再這般倒行逆施下去,代國就先會亂起來。”

    她說著張開手道:“你看古往今來,亦復如是。這日光之下,一切如舊,一切如常,從未有過什么改變。千年前尚且如此,千年后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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