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曦月-《寒山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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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曦隨意選了一條索道上去,向著高處一座懸空的樓閣走去,回頭示意墨凐跟上自己。當墨凐踏上索道的瞬間,深淵中傳來一聲凄厲的叫聲,隨后四周震動起來,低沉的咆哮聲回蕩在深淵里,索道顫動起來,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有什么東西被喚醒了!
墨凐登時警覺起來,衛曦低聲道:“糟了,沒想到會在這時候來……”
那索道細窄,行走極為不易。兩人越走越快,最后幾乎是跑了起來。身后霧氣翻滾,索道上出現了許多黑影,像猿猴般搖搖蕩蕩從高處跳下,幾個縱躍間就來到了她們附近,迅速追了上來。
數步之外就是那座閣樓,衛曦先將墨凐推了上去,手中燈盞一揮擊飛數道人影。回頭一看,有幾道黑影已經順著索道從另一側爬了上來,爪尖利如刃,朝著墨凐重重劈下!
“小心!”
衛曦快步上前,黑影們畏懼她手上燈盞光芒,不由瘋狂后退,墜入深淵之中。隨后更多的黑影隨之落下,索道劇烈晃動起來,放眼望去都是密密麻麻的影子。
在黑影前仆后繼的攻勢之下,燈盞光芒漸漸黯淡下來,衛曦當即道:“開弓,把它們射下來!”
墨凐一怔:“什么弓?”
尖銳的狂嗥聲震耳欲聾,數道黑影從閣樓樓頂滑下,身軀倒懸朝里撲來。衛曦當機立斷放開燈盞,環抱墨凐握住她的手,拉弓朝黑影射出一箭!
她手中分明無物,射出的瞬間墨凐掌心中卻閃過一道紫光,霎時銀光疾射而出,將索道上的黑影整片掃落下來。
很快黑影再度涌來,墨凐向后一仰避開,半身凌空,險些從閣樓上摔下去,怒喝道:“殺不完的,走吧!”
衛曦道:“不能退,這次退了下次想再來就難了……等等,我想起來了。”
她身子一側,抓過墨凐的手按在門側一座不起眼的石燈上——
轟隆!
巨震響徹深淵,石燈中幽幽亮起一點紫光,那光芒向四面八方迸發,剎那間樓閣前接連亮起火光,仿佛彼此呼應,綴連成一片燦爛的光海。
那些黑影一碰到光立刻燃燒起來,化作飛灰灑下,一時間哀嚎聲不絕于耳。望著漫天紛飛的灰燼,沉默半晌墨凐道:“……這就是你說的小忙?”
衛曦提起燈盞仔細檢查,聞言道:“是啊,現在除了你也沒人能解開斗淵閣的封印了。”
她敲了敲門,門上浮現出一張巨大的獸臉,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極不情愿地張開了嘴巴。
衛曦道:“把手給它。”
墨凐依言把手放進獸嘴中,只聽一聲清鈴聲響,閣門開了。
衛曦推開門先走了進去,閣樓地上畫著法陣,左右兩壁上彩繪色澤如新,像是隨手把顏料潑了上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凌厲氣勢。
中間那面墻壁上從高到低布滿大大小小的凹槽,凹槽大部分已經空了,只有個別放著殘破的刀劍和其他樣式奇特的兵器。墨凐若有所思地看了幾眼,道:“你要取的那把弓,也曾被放在此處嗎?”
衛曦在距離墻壁幾步之外站定,合掌行禮:“沒錯,這間屋子是岳師的藏器室,那一弓一劍是他窮盡畢生心血所鑄造出的神兵。弓藏于斗淵閣,劍曾供奉在明宮中。因你是岳師的后人,此弓方能依附在你身上。”
墨凐道:“要如何才能把它取出來?”
衛曦道:“等你死后,它自會附著在你常用之物上。你不是修行之人,無法馭使它為己所用,也就無需憂心受其反噬。”
墨凐聽了這話一時無言,片刻后道:“倘若要在我想要在生時將它取出呢?”
“此事說難不難,說易不易,卻要在你入道修行之后方能做到。”衛曦笑道,“如若你當真這么想,那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你愿意留在此地跟隨我修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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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元秋震驚不已:“她怎么就如此輕易的答應了衛曦?”
景瀾從縱橫交錯的索道間向深淵望去,道:“不然呢,回魏國去送死么?”
洛元秋步履輕盈,在靠近深淵那側的鐵索上來回跳躍轉身,道:“那底下到底有什么,能讓你看這么久。”
“原來他們將斗淵閣建在了這里,”景瀾說道,“海淵之上,冥川虛無縹緲,也算是實至名歸了。”
洛元秋道:“剛剛那些黑影與我在陰山里見過的天魔倒有幾分相似,話又說回來了,怎么到處都能看到這些東西?莫非是靈力越強盛的地方越容易誕生此物?”
景瀾收回目光,望著她道:“你覺得這是一個什么樣的地方?”
洛元秋臨高不畏,側過頭去看那些外形奇特的樓閣,她雙手虛畫了個圓,道:“你說的是斗淵閣,還是這整片地方?”
景瀾道:“所有,包括白塔明宮在內。”
洛元秋道:“和陰山腹地一樣,一輩子來一次就夠了。”
“這一路上,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洛元秋說道,“第一次我一個人來到這里時看到的景象,和第二次有些不大一樣。按道理來說,不應有這么大的變化,但你也看到了,我帶你去找進入北冥的法陣,那山洞里什么也沒有。如果不是姜思,我們可能現在也找不到進來的入口,還在岸邊與斗淵閣的人周旋。”
景瀾:“所以?”
她頓了頓,放低了聲音道:“我懷疑那時候我根本沒有到北冥,那些都只是幻象,就像在陰山時所遭遇的天魔幻境,等我清醒以后,已經離開了這里。”
景瀾聞一知十,立刻道:“你是不是想說,那次和陰山之行一樣,都像是一種考驗?”
洛元秋最愛她這點,總能不費力氣猜到自己心中所想,笑道:“就是這樣,墨凐總不會見一個人就說,‘閣下天資異稟,不如和我一起來北冥做守塔人罷’,那樣不是太可笑了嗎,我猜她一定有辦法來考驗那些被選出來的人……”
景瀾了然:“她把他們引到這里來,能通過幻象全身而退的,才是她要找的人。”
兩人跟隨在衛曦與墨凐身后,看她們進入那些閣樓中。斗淵閣無愧其名,所藏甚廣,經書古卷浩如煙海,更有許多早已失傳的典籍術法與經卷,皆被墨繩吊起半懸于空,貼符以作封。一眼望去頭頂垂繩如蛛絲,竟是數也數不清。
洛元秋一邊走一邊說道:“所以我懷疑,這幻境除了一遍遍重復墨凐的過往之外,是否還有考驗你我的意思。”
“你和我的考驗?”景瀾微一思索,道:“這么想有幾分道理,但北冥是符法匯聚之處,不會連個符師都找不到,為何要找個咒師去做守塔人?”
洛元秋道:“你不是修出了神魂劍嗎?趙郅靈修習的還是密教法門,最后不也以神魂入境?可見守塔人只需神魂強大即可,是不是符師倒是次要的。”
這座樓閣中所藏不計其數,一時之間難以看完,兩人一路走走停停,洛元秋俯身去看一只銅盆,盆中注滿清水,與盆面齊平。那水清澈到有些異樣,若不是有人的倒影留下,幾乎就像是不存在。
景瀾跟在她身后,也看了一眼,見那盆中有塊青色的玉板,道:“是行水咒。”
洛元秋有些感興趣,問:“用來做什么的?”
景瀾道:“我只在書上見過,若是將此咒投入一地,這一年之中,連半滴雨都不會再下了。”
兩人如此邊看邊交談,對衛曦與墨凐去了何處不甚在意,橫豎墨凐都要留下了,踏上修行之路也只是時間問題。
衛曦帶著墨凐依次開啟各個閣樓,仿佛只是興致來了到此隨意游覽一番,最后她道:“這閣中的書卷你都可隨意翻看,但不可帶出。什么時候你能獨自通過那條石階,才算是真正有了修行的資格。”
而后她便離開了海淵,留下墨凐一人在此。
入道修行不易,各人都有各人的緣法,若是人人都能修行,那天下間豈不是到處都修行之人了?是以洛元秋一點也不覺得衛曦把徒弟獨自扔下奇怪,和那些閉關數載不見人影的師父相比,衛曦好歹還會出現,畢竟就連玄清子也沒親自出面教導過幾次徒弟們,都由洛元秋這個師姐代為傳授。
她起初還對墨凐準備做什么稍稍有些好奇,后來也懶得去看了。修行枯燥無趣,都是千篇一律的靜思打坐、冥想靜心,洛元秋自己已經靜思了許多年,更不想去看別人是如何靜思的。
還好有師妹在,洛元秋暗想。如果沒有師妹,不知道該多無趣。斗淵閣再好,要是師妹不在身邊,也只是一些藏著破書石塊廢銅爛鐵的舊屋子。洛元秋毫無品鑒古卷經文的本領,最多也就看看符畫的怎么樣,不如景瀾涉獵頗豐,凡書皆有所閱,對諸派各教往事了如指掌。
洛元秋向來覺得書上的字太小太密,看多了傷眼,不如不看,讓看過的人說一遍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閑來無事,景瀾索性開始教洛元秋下棋,洛元秋學了幾日,下來下去怎么都是輸,也不知道自己輸在了哪里。但因景瀾事先承諾,只要她贏了一次,便可任她為所欲為,由此激發了洛元秋的向學之心,她立刻以十二萬分的熱情投入到學棋中來,日日苦思冥想。雖然屢戰屢敗,仍初心不改,不曾放棄。
她們坐在石階的入口旁對弈,每日早晨都會看見墨凐從這里經過,向著階梯走去。起初不到一刻鐘便會返回,后來這時間慢慢變長,終于有一天,她穿過迷霧通過了狹長的石階,離開了海淵。
衛曦提著燈在不遠處等候,仿佛早已料到,微笑道:“我算到今日你會上來,果然沒錯。”
墨凐道:“你會卜卦?還算到了什么?”
“你想學嗎,我可以教你。”衛曦瞥了她一眼,笑道:“偶然算上一算,不失為一件趣事。可一旦落到投石問路的地步,那就沒多少意思了。”
她帶著墨凐上了小船,順流而下,向著那束白光方向而去。兩人來到一片被海氣侵蝕的廢墟前,當衛曦停船靠岸時,墨凐面色已蒼白如紙,額頭冷汗涔涔,連張口都有些困難。
衛曦道:“越靠近明宮越是這樣,如果是尋常人倒是無事,只有修行之人才會受此影響。你習慣了就好,跟我來,走不動了就歇一歇,不要勉強。”
這片廢墟規模不小,在廢棄前應當住了不下近萬人。一條白石鋪就的大道將其一分為二,從沿途殘墻斷壁上可見昔日的繁榮。
現在這里只是一片鬼域,被海氣籠罩著,充滿了陰沉寒冷的氣息,已全無生人痕跡。
隱隱約約的嗚咽聲在耳邊回響,雖然明白那只不過是風聲罷了,卻依然讓人覺得心神不安。墨凐強撐著走完這條路,到了盡頭后已是手腳俱軟,而衛曦卻望著高處說道:“這座山上就是明宮,我平常就住在此處,你想來找我的時候,順著這條山路直走到頂。”
她提著燈就要往山上走去,走了幾步后發現墨凐沒有立刻跟上來,回頭一看才察覺不對。
衛曦站在階梯上,也沒有走下去攙扶的意思,平和道:“還走得動嗎?”
墨凐不答,緊咬牙關,拼盡全力才從那重壓之下走到她面前。衛曦高舉燈盞,那光芒便如銀紗垂落,將墨凐從頭到腳籠罩住了。
墨凐臉上漸漸有了些血色,衛曦負手而立,微笑道:“第一次來是有點難,以后多來幾次就好了。我只帶你走這一次,以后的路都要靠你自己上來。”
墨凐緩了口氣,低聲道:“原來修行竟是這般艱難,我年幼時常想著去修仙問道,有次在雪山上無意間救了一個人,誤把她當成了仙人,還想拜她為師,跟著她在雪山深處修行,如今看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衛曦不予置評,把燈盞遞給她:“拿著。”
墨凐被那燈光一照,頓時輕快不少。提著燈走在衛曦身后,墨凐緊跟著她向山上走去,一路上二人懷揣心事,各自沉默不語。等到了山上,衛曦方道:“那就是明宮。”
這座宮殿通透如水,仿佛已經和海幕融為一體,簡直不像人力所能建造出的。如巨斧將一山劈開,宮殿坐落在高處,其下便是云霧浩蕩的淵谷,兩峰之間有一道石橋相連,能從此處到達明宮前。
墨凐環顧四周,頂峰清清靜靜,山下風光一覽無余,確實是個靜修的好地方。從此眺望,能看到頭頂不斷變幻色澤的海水,日光如游魚,在其中短暫穿梭,瞬息便消失不見了。
衛曦不過那座橋,在原地停下腳步,轉身道:“從今日起,我就在這里傳授你修行之法,之后你仍需返回斗淵閣,五日后可再來。”
墨凐向西看去,那潔白塔身猶如一道明亮的光束,穿過重重海水到達此處,想再往上看卻看不到盡頭。她難以置信道:“這座塔是……”
“白塔。”衛曦答道,“只要你身處北冥,無論在何地,都能看見它。”
無論是斗淵閣還是明宮,亦或是這宏偉浩瀚的海中之國,都不及這座塔帶給人的震撼。誰能相信這座塔出自凡人之手,那分明是世間唯一的神跡。
那塔身周散發出明光,莫名有種感召人心的力量,讓人不自覺想要靠近、臣服……墨凐情不自禁向前走了幾步,忽然眼前一暗,緊接著她像意識到了什么,臉色一變——
衛曦站在她身旁,慢慢放下手道:“看來你也明白了,最好別多去看它,也不要靠得太近。”
墨凐收回視線,為方才那種奇異之感而心驚。但衛曦卻沒有多做解釋,只道:“現在還不是時候,往后你會知道緣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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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中無晝夜之分,或許是因為有白塔的存在,總有朦朧的光照亮。每當日升月落之際,有海風呼嘯而過,如千萬人語,回蕩在這座空城之上。但風過無痕,留在此處的,唯有亙古不變的寂寥。
墨凐在此隨衛曦修行,一晃便是兩年過去了。
每隔五日她便會如約來到明宮前,衛曦就在山頂等候著。待授法完畢,連寒暄都未有半句,師徒二人各自散去,可謂是干脆利落至極。
起初洛元秋與景瀾并不愿圍觀這對師徒在做什么,一旦涉及傳承之事,難免提及其中秘辛,旁人最好還是遠避為妙。但偶然有回衛曦講授符法,洛元秋聽了幾句后就像是兩腳生根,怎么也走不動了。
墨凐此時不過初入道門,再如何天資卓越,始終也慢人一步,對衛曦所授之法也只是停留在知其始而略通一二,更別提那些精妙高深的東西了。對洛元秋來說,衛曦所言大有醍醐灌頂之效,出淺入深,往往不過是只言片語,卻見解獨到,正中要害;且不拘于符法,常常舉一反三,引入其他法術拆解并合,究其利弊,溯其本源,與洛元秋所修元一之法略有相似之處。
洛元秋恨不能與衛曦面對面討教一番,只可惜衛曦看不見自己。她不禁對景瀾道:“看來長生不老還是有一點好處的,活得久了,再難琢磨的東西說不定磨上一磨,十年想不明白那就再想二十年,二十年想不明白就想五十年,反正總是能想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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