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他們剛出酒樓沒多久,就看到劉基劉伯溫先生居然和很多年前一樣,又閉著眼睛裝瞎子算命。 這次和劉先生比試算命的變成了章溢章三益先生。而章先生那能曾在叛軍中殺的幾進幾出的文臣兒子章存道,正抱著一把刀,給這兩位非要來冒充瞎子的大先生當護衛。 朱標東張西望,沒看到損友劉璉。 不知道劉璉去哪了,居然不來守著他裝瞎子的爹,不愧是著名的不孝子。 朱標逛了許久,沒找到宋濂、朱升、季仁壽三位先生。 最后他返回算命攤,給了幾個銅板,算了一掛。 瞎子老劉說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玄之又玄的話之后,道:“他們嫌冷,正窩在酒樓里聽葉子正說書。” 朱標:“……” 敢情他們就在酒樓里,只是酒樓人太多,我沒看見!這叫什么“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劉先生你怎么之前沒告訴我!我和章存道說要去尋他三人的時候,你絕對聽到了! 朱標氣呼呼地走了,不再尋那三人。 劉基虛著眼睛看著朱標氣鼓鼓的背影,撫須大笑。 章溢也虛著眼睛看著這一幕,忍不住也撫須大笑。 章存道嘆氣。他第一次看到爹使壞,是不是該裝作沒看見? …… 朱標逛來逛去,又見到了一起逛燈會的廖永安伯伯和廖永忠叔叔。廖永忠不知道怎么又惹到了他大哥廖永安,正在被訓斥; 鄧愈帶著半大的孩子正茫然四顧,朱標上前打聽,原來鄧愈和趙德勝約好一起喝酒,結果兩人走著走著,就把另一人擠丟了; 楊憲正在路邊一小酒攤上和兩個不認識的人喝酒,朱標一問,原來是兩員聽過名字、但沒正式見過面的猛將傅友德和丁普郎; 和朱標一同打過好幾次仗的薛顯不知道和誰起了口角,在地上畫了個圈子,兩人以摔角定勝負,周圍百姓都在拍手叫好…… 朱標還見到了幾個和自家爹一同從濠州走出來的叔叔,有些人正逛得開心,他沒去打招呼。 走了不知道多久,當煙花的聲音響起時,精力充沛的弟弟們終于肯歇息了。 朱標捶著自己的腿,幽怨地看著四個已經長大的弟弟。 連最小的弟弟朱棣和朱橚今年也十五周歲,是個半大小伙子了。這四個家伙在陌生人面前都一個比一個早熟老成,怎么在自己面前,還和五六歲似的頑皮?一個沒看好就東鉆西竄,讓自己這一晚上沒顧上好好逛街,全用來看弟弟了。 他抱怨弟弟,卻沒想過他的弟弟已經長大,即使走丟了,也不需要他去找,更不會被人販子拐走。 “哥,累了嗎?要不要我背你?”朱樉期待道。 朱標站直身體:“不用,雖然有點累,還不至于走不動。回去吧,爹娘肯定已經在等我們了。” “哦。”朱樉滿臉遺憾。他真想背著大哥走。這是他從小到大的愿望。 朱標帶著弟弟們回酒樓的時候,朱元璋果然開始抱怨兒子們離開太久,把老父親老母親丟在酒樓不管。馬秀英也跟著幫嘴。 朱標獻上一大堆沿街買的小玩意兒賄賂朱元璋和馬秀英,才把父母逗開心。 “走,去街上看煙花!”朱元璋大手一揮,牽著馬秀英的手,領著一眾兒子走出了酒樓。 朱標嘴一癟。他剛回來,還沒歇呢……罷了罷了,繼續陪著吧。 煙花在頭頂炸開時,雖然已經是南京城元宵節的慣例,百姓們仍舊駐足停留,仰頭觀賞。 “新年吉祥!元宵吉祥!”百姓們不論面前的人是否認識,都作揖恭賀。 “都吉祥,都吉祥!”朱元璋也不斷拱手,笑瞇瞇和沒認出來他是皇帝的百姓們賀喜。 朱標伸了個懶腰,打了聲哈欠,拉了拉他爹的衣角,湊到他爹耳邊,小聲道:“爹,我有個禮物單獨送給你,送給大明的洪武皇帝。” 朱元璋眼睛一瞇,立刻會意。 他以有政事為由,讓馬秀英帶著朱樉等人回別院休息,自己帶著朱標回到皇宮。 元宵節時,皇宮內侍和宮女也能出宮游玩,只留下少數人巡邏。比起熱鬧的街道,這里顯得十分冷清。 朱標拉著朱元璋上了宮門城樓,拉開了面前東西上蓋著的紅布。 朱元璋疑惑:“這是什么……新式火炮?怎么架在這?喂喂標兒,你該不會要自己放煙花吧?很危險!” 朱標哭笑不得:“爹,你再認真看看,這是火炮嗎?” 朱元璋瞅一瞅有摸一摸,驚訝道:“有點像放大了的望遠鏡!是望遠鏡嗎?怎么這么大?嘿,標兒,這望遠鏡難道能遠得看到月宮?” 朱標點頭:“對啊。” 朱元璋啞然失笑:“標兒,你真會開玩笑。” 朱標搖頭:“爹,我沒開玩笑。這個叫天文望遠鏡,我讓工匠們和科學閣的人調試了很久,才做出了這樣一個可以看到月亮的天文望遠鏡。爹,來看月亮。” 朱元璋愣住。 他在朱標年幼的時候經常被朱標驚得說不出話來。隨著朱標長大,他已經很久沒有如此過了。 今日,他再次被驚得腦袋一片空白,半晌說不出話來。 朱標先自己湊到天文望遠鏡前,調試好天文望遠鏡的后,把他爹拉到椅子上坐下。 他再次道:“來,爹,看月亮。” 朱元璋在朱標的指導下,通過天文望遠鏡看到了月亮。 坑坑洼洼荒無人煙,沒有月宮,沒有巨大的桂花樹,沒有砍樹的吳剛,樹下也沒有搗藥的玉兔和翩翩起舞的嫦娥的月亮。 朱元璋滿臉愕然。 朱標仰頭看著頭頂的銀盤。 “爹,月亮上沒有月宮,也沒有神仙。” “神仙是什么?是另一個維度的生物?還是比我們科技更先進的外星人?現在還無人知道。” “但如果神仙存在,那一定是可以觀測、可以研究、可以理解的生物。只是我們的科技沒有到達這一步。” 朱元璋若有所思:“這就是天書上說的唯物主義神佛觀?” 朱標笑道:“對。還有啊,爹,天書其實不是天書,我也不是神仙童子。” 朱元璋意識到,朱標說要送給“大明洪武皇帝”的禮物,恐怕不是這一架天文望遠鏡。 朱標靜靜地看了朱元璋一會兒,開口道:“爹,我只是一個有宿慧的人。只是我的宿慧,來自幾百年后。” 宿慧,與生俱來的智慧,即有前世的記憶。 朱元璋的嘴微微張開,呆愣了許久,結結巴巴道:“什么?宿慧?你記得起前世?那你、那你豈不是不止我一個爹!” 背著雙手,滿臉淡然,說著自己不是神仙童子,但神情儀態卻仿佛謫仙的朱標,臉上清冷的表情裂開了一條縫。 他無奈道:“爹,你最關注的就這個?!” 朱元璋很想說“不是”,但他捫心自問,理直氣壯道:“這很重要!” 朱標瞠目結舌。 他甩開了背著的手,一屁股坐到朱元璋身邊的椅子上,謫仙的表情已經完全端不住了:“所謂的前世記憶啊,其實就是看著一個人走完了一生。這就和讀一本會動的書一樣……我想想,有什么更好的比喻……” 朱標想了想,道:“就像是看了一出長長的戲劇一樣。我會為戲中人的喜怒哀樂而動容,但戲演完之后,我很清楚,他是他,我是我。” 朱標笑了笑,這件事他想了許久才想明白。 “爹,他是他,我是我。就算我看完了他的一生,知道了他的一切,也不代表我變成了他。”朱標認真道,“我是陳標,是朱標,是你和娘的兒子,也只是你和娘的兒子。我只有一對爹娘。” 或許有的人看到了前世,就認為今生是前世的延續,前世今生都是自己。 這全看個人的認知。 朱標的認知是,他是他,我是我。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我看完了一場全息電影,不代表我就是電影中的那個人。 那個性格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怎么會是我呢? 我是在家人溺愛下長大的陳家標兒,朱家太子,一個十八歲了還會趴在爹娘肩頭撒嬌的大齡兒童。 “那就好,那就好。”朱元璋咧嘴樂道,“標兒只有我一個爹,嘿嘿。” 朱標深深嘆了口氣。 他將坦白的事想了很久。既然爹知道自己是神仙下凡都沒在意,那么自己不是神仙只是有宿慧,爹也肯定不會在意。 只是人在袒露自己真正秘密的時候,總會猶豫。 比如,爹認為自己是神仙,將來糊涂了不喜歡“太子”,也要顧忌天譴。如果換作是有宿慧的普通太子,或許就沒有顧忌了。 但朱標最終仍舊選擇了相信爹,相信了這一位與歷史中截然不同、又有些許本質相同的大明洪武皇帝。 朱元璋從開心中回過神,板著臉道:“標兒,你說送給爹的禮物,難道就是這個?雖然你向爹坦白爹很高興,但你還是要有防人之心。哪怕是爹我,你也不應該全盤托出,要保留自己的秘密和底牌。誰知道將來我會不會老糊涂……” 以前都是朱標念叨朱元璋,現在輪到朱元璋這個當爹的,教訓兒子朱標了。 朱標靠在椅背上,懶洋洋聽親爹嘮叨,時不時敷衍一句表示自己聽見了。 待他爹教訓夠了之后,朱標遞來一個水壺。朱元璋喝了一口,水居然還是溫的。 “聽清楚了嗎!”朱元璋清了清喉嚨,嚴肅地問道。 朱標懶洋洋道:“聽清楚了,下次絕對會三思而后行!” 朱元璋滿意地點點頭,道:“你怎么突然想起告訴爹這件事了?” 朱標嘆了口氣。終于可以說正事了。 他為了今天晚上的坦白計劃了許久,連說什么話的時候用什么表情和語氣都計劃好了。 結果爹一句“你是不是在外面還有其他爹”,讓自己的計劃全盤破碎。 這個爹還是一如既往的坑,我裝逼的計劃,就這么被爹坑沒了。 “自從大明建國以來,爹一直很努力。但朝中貪官怎么殺都殺不完,永遠都有人拖后腿。和爹志同道合的大先生們都衰老了,新上來的人還不知道能不能跟上爹的步伐。” 朱標再次抬頭看著頭頂上的銀盤,視線放空。 “爹,現在你有志同道合的人支撐,尚且能堅持下來。當身邊志同道合的人一個一個地倒下,你會孤單,會寂寞,會對前路產生迷茫。” “即使爹的意志很堅韌,但也會很痛苦,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輾轉反側,思考自己的夢想是不是空談,思考天書所描繪的未來是不是只是神仙的世界,人間界不可能達到這樣美好的未來。” 朱標看著天上銀盤時,朱元璋在看著朱標。 就算是圣賢,偶爾也會動搖。只是圣賢在動搖之后,會更加堅定。 朱元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圣賢,但他動搖過,現在很堅定,只是不知道未來如何。 他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至少在標兒面前隱藏得很好。他以為自己在兒子那里一直是個樂觀堅定的老父親、好皇帝。 沒想到,標兒早就看穿他了。 朱元璋突然搖搖頭,苦笑。 說什么沒想到?這世間還有比標兒更了解我的人嗎? 朱元璋明白了朱標袒露秘密的原因。 他問道:“標兒,天書真的不是天書?” 朱標道:“不是。天書是后世人的智慧。” 他問道:“標兒,仙境真的不是仙境?” 朱標道:“不是。仙境是我前世的世界,是這個世界幾百年后的未來。” 朱元璋問道:“幾百年后,老有所依,幼有所養,人人都有飯吃?” 朱標道:“如果只說不凍死不餓死就算老有所依幼有所養,確實如此。” 朱元璋問道:“幾百年后,人人皆可讀書?” 朱標道:“九年義務教育是百姓的權利也是百姓的義務,識字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七。不過總會有百分之三四的人還不肯讀書,得去求他們讀。” 洪武皇帝扶額苦笑:“讀書還得去求?幾百年的世界變成了這樣嗎?” 朱標點頭,給大明的洪武皇帝介紹起未來的好和壞,介紹起大明的滅亡大清的興起,介紹起華夏百年陸沉和之后曲折的復興之路。 洪武皇帝感嘆:“你所說的后世的種種不足,在我看來,都是如今無法觸及的美好。” 朱標再次點頭。 洪武皇帝再次感嘆:“六百多年的時間好長。” 朱標道:“嗯。不過文明發展的契機,并不是看持續了多少年,而是看停滯了多少年。華夏文明在唐時就已經進入了封建時代的高峰,之后就是停滯不前,已經過了幾百年。我們邁向下一個時代的積累早就夠了。” 這也是朱標想了許久才想明白的事。 他一直想著,世界的變革技術的發展工業的革命還要在兩三百年后呢,還早。 但工匠們的成就,科學閣的研究,還有陳迪到達新大陸的事告訴他,變革對西方來說可能還早,但對華夏來說,早就可以開始了。 所有科學技術都要有積累,有基礎。 對于華夏文明來說,我們已經停滯不前幾百年,積累早就足夠。 西方人環游世界的時候乘坐的是風帆船。沒有蒸汽機、沒有內燃機,只是風帆船。 這樣的船,難道華夏造不出來嗎? 當然能!鄭和下西洋的船就能做到! 兩三百年后西方開始工業革命的時候,他們的經濟難道比現在大明發達嗎?他們的技術難道比現在大明先進嗎?他們的科學理論難道比現在的大明更完善嗎? 甚至他們的思想也遠遠稱不上先進。那時候,他們才開始著手推行君主專制! 朱標曾經想過的“兩百年后的世界變革”,其實是被壓抑了許久的華國人不自覺對自己的看低。 他身邊的大明人告訴他,只要有一個契機能讓華夏看到向前走的路,這世界變革為何不能從華夏開始? 不需要等到西方文藝復興,不需要等到西方大航海時代來臨。 席卷世界之大變革,從華夏起! 近現代史的開端,就在華夏、就在大明! “爹,別迷茫。”朱標對朱元璋伸出手,“道阻且長,但目的地就在那里。無論我們能不能堅持下去,華夏的未來已經注定。” “那是一個對現在的我們而言,無比光明的未來。” “我們所做的事,只不過是讓走向光明未來的道路少一些曲折。” “大明洪武皇帝所走的路很正確。因為大明的太子自未來而來,親眼所見、親身經歷。” 朱元璋雙手捂住朱標的手,淚如雨下。 不是從迷霧中苦苦探索,不是在茫茫海洋上抱著浮木飄蕩。 指引的燈已經亮起,前路已經被照亮,終點就在那里。 不是華夏代代先賢所想象中的大同世界。 它就在那里! 它已經在那里! “標兒。” “嗯?” “把你的秘密也告訴你娘,告訴你的叔叔們。” “嗯,我就是這么打算的。但先要告訴洪武皇帝。” “嘿嘿。” …… “爹啊,你都看了半個時辰月亮了,我困了,該回家睡覺了。” “唉,這坑坑洼洼的月亮好怪,讓爹再看一眼,就再看一眼!” “我、要、回、家、睡、覺!” “爹就再看一眼!” “明天看!天文望遠鏡又不會跑!” …… 月亮被云遮住,又從云的邊緣探頭探腦,看著用奇怪的儀器偷窺自己的父子倆。 大明最尊貴的父子倆在看月亮。 月亮也在看著吵吵鬧鬧的他們。 洪武九年,正月十五,元宵節,就這么結束了。 正文完。 他們剛出酒樓沒多久,就看到劉基劉伯溫先生居然和很多年前一樣,又閉著眼睛裝瞎子算命。 這次和劉先生比試算命的變成了章溢章三益先生。而章先生那能曾在叛軍中殺的幾進幾出的文臣兒子章存道,正抱著一把刀,給這兩位非要來冒充瞎子的大先生當護衛。 朱標東張西望,沒看到損友劉璉。 不知道劉璉去哪了,居然不來守著他裝瞎子的爹,不愧是著名的不孝子。 朱標逛了許久,沒找到宋濂、朱升、季仁壽三位先生。 最后他返回算命攤,給了幾個銅板,算了一掛。 瞎子老劉說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玄之又玄的話之后,道:“他們嫌冷,正窩在酒樓里聽葉子正說書。” 朱標:“……” 敢情他們就在酒樓里,只是酒樓人太多,我沒看見!這叫什么“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劉先生你怎么之前沒告訴我!我和章存道說要去尋他三人的時候,你絕對聽到了! 朱標氣呼呼地走了,不再尋那三人。 劉基虛著眼睛看著朱標氣鼓鼓的背影,撫須大笑。 章溢也虛著眼睛看著這一幕,忍不住也撫須大笑。 章存道嘆氣。他第一次看到爹使壞,是不是該裝作沒看見? …… 朱標逛來逛去,又見到了一起逛燈會的廖永安伯伯和廖永忠叔叔。廖永忠不知道怎么又惹到了他大哥廖永安,正在被訓斥; 鄧愈帶著半大的孩子正茫然四顧,朱標上前打聽,原來鄧愈和趙德勝約好一起喝酒,結果兩人走著走著,就把另一人擠丟了; 楊憲正在路邊一小酒攤上和兩個不認識的人喝酒,朱標一問,原來是兩員聽過名字、但沒正式見過面的猛將傅友德和丁普郎; 和朱標一同打過好幾次仗的薛顯不知道和誰起了口角,在地上畫了個圈子,兩人以摔角定勝負,周圍百姓都在拍手叫好…… 朱標還見到了幾個和自家爹一同從濠州走出來的叔叔,有些人正逛得開心,他沒去打招呼。 走了不知道多久,當煙花的聲音響起時,精力充沛的弟弟們終于肯歇息了。 朱標捶著自己的腿,幽怨地看著四個已經長大的弟弟。 連最小的弟弟朱棣和朱橚今年也十五周歲,是個半大小伙子了。這四個家伙在陌生人面前都一個比一個早熟老成,怎么在自己面前,還和五六歲似的頑皮?一個沒看好就東鉆西竄,讓自己這一晚上沒顧上好好逛街,全用來看弟弟了。 他抱怨弟弟,卻沒想過他的弟弟已經長大,即使走丟了,也不需要他去找,更不會被人販子拐走。 “哥,累了嗎?要不要我背你?”朱樉期待道。 朱標站直身體:“不用,雖然有點累,還不至于走不動。回去吧,爹娘肯定已經在等我們了。” “哦。”朱樉滿臉遺憾。他真想背著大哥走。這是他從小到大的愿望。 朱標帶著弟弟們回酒樓的時候,朱元璋果然開始抱怨兒子們離開太久,把老父親老母親丟在酒樓不管。馬秀英也跟著幫嘴。 朱標獻上一大堆沿街買的小玩意兒賄賂朱元璋和馬秀英,才把父母逗開心。 “走,去街上看煙花!”朱元璋大手一揮,牽著馬秀英的手,領著一眾兒子走出了酒樓。 朱標嘴一癟。他剛回來,還沒歇呢……罷了罷了,繼續陪著吧。 煙花在頭頂炸開時,雖然已經是南京城元宵節的慣例,百姓們仍舊駐足停留,仰頭觀賞。 “新年吉祥!元宵吉祥!”百姓們不論面前的人是否認識,都作揖恭賀。 “都吉祥,都吉祥!”朱元璋也不斷拱手,笑瞇瞇和沒認出來他是皇帝的百姓們賀喜。 朱標伸了個懶腰,打了聲哈欠,拉了拉他爹的衣角,湊到他爹耳邊,小聲道:“爹,我有個禮物單獨送給你,送給大明的洪武皇帝。” 朱元璋眼睛一瞇,立刻會意。 他以有政事為由,讓馬秀英帶著朱樉等人回別院休息,自己帶著朱標回到皇宮。 元宵節時,皇宮內侍和宮女也能出宮游玩,只留下少數人巡邏。比起熱鬧的街道,這里顯得十分冷清。 朱標拉著朱元璋上了宮門城樓,拉開了面前東西上蓋著的紅布。 朱元璋疑惑:“這是什么……新式火炮?怎么架在這?喂喂標兒,你該不會要自己放煙花吧?很危險!” 朱標哭笑不得:“爹,你再認真看看,這是火炮嗎?” 朱元璋瞅一瞅有摸一摸,驚訝道:“有點像放大了的望遠鏡!是望遠鏡嗎?怎么這么大?嘿,標兒,這望遠鏡難道能遠得看到月宮?” 朱標點頭:“對啊。” 朱元璋啞然失笑:“標兒,你真會開玩笑。” 朱標搖頭:“爹,我沒開玩笑。這個叫天文望遠鏡,我讓工匠們和科學閣的人調試了很久,才做出了這樣一個可以看到月亮的天文望遠鏡。爹,來看月亮。” 朱元璋愣住。 他在朱標年幼的時候經常被朱標驚得說不出話來。隨著朱標長大,他已經很久沒有如此過了。 今日,他再次被驚得腦袋一片空白,半晌說不出話來。 朱標先自己湊到天文望遠鏡前,調試好天文望遠鏡的后,把他爹拉到椅子上坐下。 他再次道:“來,爹,看月亮。” 朱元璋在朱標的指導下,通過天文望遠鏡看到了月亮。 坑坑洼洼荒無人煙,沒有月宮,沒有巨大的桂花樹,沒有砍樹的吳剛,樹下也沒有搗藥的玉兔和翩翩起舞的嫦娥的月亮。 朱元璋滿臉愕然。 朱標仰頭看著頭頂的銀盤。 “爹,月亮上沒有月宮,也沒有神仙。” “神仙是什么?是另一個維度的生物?還是比我們科技更先進的外星人?現在還無人知道。” “但如果神仙存在,那一定是可以觀測、可以研究、可以理解的生物。只是我們的科技沒有到達這一步。” 朱元璋若有所思:“這就是天書上說的唯物主義神佛觀?” 朱標笑道:“對。還有啊,爹,天書其實不是天書,我也不是神仙童子。” 朱元璋意識到,朱標說要送給“大明洪武皇帝”的禮物,恐怕不是這一架天文望遠鏡。 朱標靜靜地看了朱元璋一會兒,開口道:“爹,我只是一個有宿慧的人。只是我的宿慧,來自幾百年后。” 宿慧,與生俱來的智慧,即有前世的記憶。 朱元璋的嘴微微張開,呆愣了許久,結結巴巴道:“什么?宿慧?你記得起前世?那你、那你豈不是不止我一個爹!” 背著雙手,滿臉淡然,說著自己不是神仙童子,但神情儀態卻仿佛謫仙的朱標,臉上清冷的表情裂開了一條縫。 他無奈道:“爹,你最關注的就這個?!” 朱元璋很想說“不是”,但他捫心自問,理直氣壯道:“這很重要!” 朱標瞠目結舌。 他甩開了背著的手,一屁股坐到朱元璋身邊的椅子上,謫仙的表情已經完全端不住了:“所謂的前世記憶啊,其實就是看著一個人走完了一生。這就和讀一本會動的書一樣……我想想,有什么更好的比喻……” 朱標想了想,道:“就像是看了一出長長的戲劇一樣。我會為戲中人的喜怒哀樂而動容,但戲演完之后,我很清楚,他是他,我是我。” 朱標笑了笑,這件事他想了許久才想明白。 “爹,他是他,我是我。就算我看完了他的一生,知道了他的一切,也不代表我變成了他。”朱標認真道,“我是陳標,是朱標,是你和娘的兒子,也只是你和娘的兒子。我只有一對爹娘。” 或許有的人看到了前世,就認為今生是前世的延續,前世今生都是自己。 這全看個人的認知。 朱標的認知是,他是他,我是我。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我看完了一場全息電影,不代表我就是電影中的那個人。 那個性格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怎么會是我呢? 我是在家人溺愛下長大的陳家標兒,朱家太子,一個十八歲了還會趴在爹娘肩頭撒嬌的大齡兒童。 “那就好,那就好。”朱元璋咧嘴樂道,“標兒只有我一個爹,嘿嘿。” 朱標深深嘆了口氣。 他將坦白的事想了很久。既然爹知道自己是神仙下凡都沒在意,那么自己不是神仙只是有宿慧,爹也肯定不會在意。 只是人在袒露自己真正秘密的時候,總會猶豫。 比如,爹認為自己是神仙,將來糊涂了不喜歡“太子”,也要顧忌天譴。如果換作是有宿慧的普通太子,或許就沒有顧忌了。 但朱標最終仍舊選擇了相信爹,相信了這一位與歷史中截然不同、又有些許本質相同的大明洪武皇帝。 朱元璋從開心中回過神,板著臉道:“標兒,你說送給爹的禮物,難道就是這個?雖然你向爹坦白爹很高興,但你還是要有防人之心。哪怕是爹我,你也不應該全盤托出,要保留自己的秘密和底牌。誰知道將來我會不會老糊涂……” 以前都是朱標念叨朱元璋,現在輪到朱元璋這個當爹的,教訓兒子朱標了。 朱標靠在椅背上,懶洋洋聽親爹嘮叨,時不時敷衍一句表示自己聽見了。 待他爹教訓夠了之后,朱標遞來一個水壺。朱元璋喝了一口,水居然還是溫的。 “聽清楚了嗎!”朱元璋清了清喉嚨,嚴肅地問道。 朱標懶洋洋道:“聽清楚了,下次絕對會三思而后行!” 朱元璋滿意地點點頭,道:“你怎么突然想起告訴爹這件事了?” 朱標嘆了口氣。終于可以說正事了。 他為了今天晚上的坦白計劃了許久,連說什么話的時候用什么表情和語氣都計劃好了。 結果爹一句“你是不是在外面還有其他爹”,讓自己的計劃全盤破碎。 這個爹還是一如既往的坑,我裝逼的計劃,就這么被爹坑沒了。 “自從大明建國以來,爹一直很努力。但朝中貪官怎么殺都殺不完,永遠都有人拖后腿。和爹志同道合的大先生們都衰老了,新上來的人還不知道能不能跟上爹的步伐。” 朱標再次抬頭看著頭頂上的銀盤,視線放空。 “爹,現在你有志同道合的人支撐,尚且能堅持下來。當身邊志同道合的人一個一個地倒下,你會孤單,會寂寞,會對前路產生迷茫。” “即使爹的意志很堅韌,但也會很痛苦,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輾轉反側,思考自己的夢想是不是空談,思考天書所描繪的未來是不是只是神仙的世界,人間界不可能達到這樣美好的未來。” 朱標看著天上銀盤時,朱元璋在看著朱標。 就算是圣賢,偶爾也會動搖。只是圣賢在動搖之后,會更加堅定。 朱元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圣賢,但他動搖過,現在很堅定,只是不知道未來如何。 他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至少在標兒面前隱藏得很好。他以為自己在兒子那里一直是個樂觀堅定的老父親、好皇帝。 沒想到,標兒早就看穿他了。 朱元璋突然搖搖頭,苦笑。 說什么沒想到?這世間還有比標兒更了解我的人嗎? 朱元璋明白了朱標袒露秘密的原因。 他問道:“標兒,天書真的不是天書?” 朱標道:“不是。天書是后世人的智慧。” 他問道:“標兒,仙境真的不是仙境?” 朱標道:“不是。仙境是我前世的世界,是這個世界幾百年后的未來。” 朱元璋問道:“幾百年后,老有所依,幼有所養,人人都有飯吃?” 朱標道:“如果只說不凍死不餓死就算老有所依幼有所養,確實如此。” 朱元璋問道:“幾百年后,人人皆可讀書?” 朱標道:“九年義務教育是百姓的權利也是百姓的義務,識字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七。不過總會有百分之三四的人還不肯讀書,得去求他們讀。” 洪武皇帝扶額苦笑:“讀書還得去求?幾百年的世界變成了這樣嗎?” 朱標點頭,給大明的洪武皇帝介紹起未來的好和壞,介紹起大明的滅亡大清的興起,介紹起華夏百年陸沉和之后曲折的復興之路。 洪武皇帝感嘆:“你所說的后世的種種不足,在我看來,都是如今無法觸及的美好。” 朱標再次點頭。 洪武皇帝再次感嘆:“六百多年的時間好長。” 朱標道:“嗯。不過文明發展的契機,并不是看持續了多少年,而是看停滯了多少年。華夏文明在唐時就已經進入了封建時代的高峰,之后就是停滯不前,已經過了幾百年。我們邁向下一個時代的積累早就夠了。” 這也是朱標想了許久才想明白的事。 他一直想著,世界的變革技術的發展工業的革命還要在兩三百年后呢,還早。 但工匠們的成就,科學閣的研究,還有陳迪到達新大陸的事告訴他,變革對西方來說可能還早,但對華夏來說,早就可以開始了。 所有科學技術都要有積累,有基礎。 對于華夏文明來說,我們已經停滯不前幾百年,積累早就足夠。 西方人環游世界的時候乘坐的是風帆船。沒有蒸汽機、沒有內燃機,只是風帆船。 這樣的船,難道華夏造不出來嗎? 當然能!鄭和下西洋的船就能做到! 兩三百年后西方開始工業革命的時候,他們的經濟難道比現在大明發達嗎?他們的技術難道比現在大明先進嗎?他們的科學理論難道比現在的大明更完善嗎? 甚至他們的思想也遠遠稱不上先進。那時候,他們才開始著手推行君主專制! 朱標曾經想過的“兩百年后的世界變革”,其實是被壓抑了許久的華國人不自覺對自己的看低。 他身邊的大明人告訴他,只要有一個契機能讓華夏看到向前走的路,這世界變革為何不能從華夏開始? 不需要等到西方文藝復興,不需要等到西方大航海時代來臨。 席卷世界之大變革,從華夏起! 近現代史的開端,就在華夏、就在大明! “爹,別迷茫。”朱標對朱元璋伸出手,“道阻且長,但目的地就在那里。無論我們能不能堅持下去,華夏的未來已經注定。” “那是一個對現在的我們而言,無比光明的未來。” “我們所做的事,只不過是讓走向光明未來的道路少一些曲折。” “大明洪武皇帝所走的路很正確。因為大明的太子自未來而來,親眼所見、親身經歷。” 朱元璋雙手捂住朱標的手,淚如雨下。 不是從迷霧中苦苦探索,不是在茫茫海洋上抱著浮木飄蕩。 指引的燈已經亮起,前路已經被照亮,終點就在那里。 不是華夏代代先賢所想象中的大同世界。 它就在那里! 它已經在那里! “標兒。” “嗯?” “把你的秘密也告訴你娘,告訴你的叔叔們。” “嗯,我就是這么打算的。但先要告訴洪武皇帝。” “嘿嘿。” …… “爹啊,你都看了半個時辰月亮了,我困了,該回家睡覺了。” “唉,這坑坑洼洼的月亮好怪,讓爹再看一眼,就再看一眼!” “我、要、回、家、睡、覺!” “爹就再看一眼!” “明天看!天文望遠鏡又不會跑!” …… 月亮被云遮住,又從云的邊緣探頭探腦,看著用奇怪的儀器偷窺自己的父子倆。 大明最尊貴的父子倆在看月亮。 月亮也在看著吵吵鬧鬧的他們。 洪武九年,正月十五,元宵節,就這么結束了。 正文完。 他們剛出酒樓沒多久,就看到劉基劉伯溫先生居然和很多年前一樣,又閉著眼睛裝瞎子算命。 這次和劉先生比試算命的變成了章溢章三益先生。而章先生那能曾在叛軍中殺的幾進幾出的文臣兒子章存道,正抱著一把刀,給這兩位非要來冒充瞎子的大先生當護衛。 朱標東張西望,沒看到損友劉璉。 不知道劉璉去哪了,居然不來守著他裝瞎子的爹,不愧是著名的不孝子。 朱標逛了許久,沒找到宋濂、朱升、季仁壽三位先生。 最后他返回算命攤,給了幾個銅板,算了一掛。 瞎子老劉說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玄之又玄的話之后,道:“他們嫌冷,正窩在酒樓里聽葉子正說書。” 朱標:“……” 敢情他們就在酒樓里,只是酒樓人太多,我沒看見!這叫什么“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劉先生你怎么之前沒告訴我!我和章存道說要去尋他三人的時候,你絕對聽到了! 朱標氣呼呼地走了,不再尋那三人。 劉基虛著眼睛看著朱標氣鼓鼓的背影,撫須大笑。 章溢也虛著眼睛看著這一幕,忍不住也撫須大笑。 章存道嘆氣。他第一次看到爹使壞,是不是該裝作沒看見? …… 朱標逛來逛去,又見到了一起逛燈會的廖永安伯伯和廖永忠叔叔。廖永忠不知道怎么又惹到了他大哥廖永安,正在被訓斥; 鄧愈帶著半大的孩子正茫然四顧,朱標上前打聽,原來鄧愈和趙德勝約好一起喝酒,結果兩人走著走著,就把另一人擠丟了; 楊憲正在路邊一小酒攤上和兩個不認識的人喝酒,朱標一問,原來是兩員聽過名字、但沒正式見過面的猛將傅友德和丁普郎; 和朱標一同打過好幾次仗的薛顯不知道和誰起了口角,在地上畫了個圈子,兩人以摔角定勝負,周圍百姓都在拍手叫好…… 朱標還見到了幾個和自家爹一同從濠州走出來的叔叔,有些人正逛得開心,他沒去打招呼。 走了不知道多久,當煙花的聲音響起時,精力充沛的弟弟們終于肯歇息了。 朱標捶著自己的腿,幽怨地看著四個已經長大的弟弟。 連最小的弟弟朱棣和朱橚今年也十五周歲,是個半大小伙子了。這四個家伙在陌生人面前都一個比一個早熟老成,怎么在自己面前,還和五六歲似的頑皮?一個沒看好就東鉆西竄,讓自己這一晚上沒顧上好好逛街,全用來看弟弟了。 他抱怨弟弟,卻沒想過他的弟弟已經長大,即使走丟了,也不需要他去找,更不會被人販子拐走。 “哥,累了嗎?要不要我背你?”朱樉期待道。 朱標站直身體:“不用,雖然有點累,還不至于走不動。回去吧,爹娘肯定已經在等我們了。” “哦。”朱樉滿臉遺憾。他真想背著大哥走。這是他從小到大的愿望。 朱標帶著弟弟們回酒樓的時候,朱元璋果然開始抱怨兒子們離開太久,把老父親老母親丟在酒樓不管。馬秀英也跟著幫嘴。 朱標獻上一大堆沿街買的小玩意兒賄賂朱元璋和馬秀英,才把父母逗開心。 “走,去街上看煙花!”朱元璋大手一揮,牽著馬秀英的手,領著一眾兒子走出了酒樓。 朱標嘴一癟。他剛回來,還沒歇呢……罷了罷了,繼續陪著吧。 煙花在頭頂炸開時,雖然已經是南京城元宵節的慣例,百姓們仍舊駐足停留,仰頭觀賞。 “新年吉祥!元宵吉祥!”百姓們不論面前的人是否認識,都作揖恭賀。 “都吉祥,都吉祥!”朱元璋也不斷拱手,笑瞇瞇和沒認出來他是皇帝的百姓們賀喜。 朱標伸了個懶腰,打了聲哈欠,拉了拉他爹的衣角,湊到他爹耳邊,小聲道:“爹,我有個禮物單獨送給你,送給大明的洪武皇帝。” 朱元璋眼睛一瞇,立刻會意。 他以有政事為由,讓馬秀英帶著朱樉等人回別院休息,自己帶著朱標回到皇宮。 元宵節時,皇宮內侍和宮女也能出宮游玩,只留下少數人巡邏。比起熱鬧的街道,這里顯得十分冷清。 朱標拉著朱元璋上了宮門城樓,拉開了面前東西上蓋著的紅布。 朱元璋疑惑:“這是什么……新式火炮?怎么架在這?喂喂標兒,你該不會要自己放煙花吧?很危險!” 朱標哭笑不得:“爹,你再認真看看,這是火炮嗎?” 朱元璋瞅一瞅有摸一摸,驚訝道:“有點像放大了的望遠鏡!是望遠鏡嗎?怎么這么大?嘿,標兒,這望遠鏡難道能遠得看到月宮?” 朱標點頭:“對啊。” 朱元璋啞然失笑:“標兒,你真會開玩笑。” 朱標搖頭:“爹,我沒開玩笑。這個叫天文望遠鏡,我讓工匠們和科學閣的人調試了很久,才做出了這樣一個可以看到月亮的天文望遠鏡。爹,來看月亮。” 朱元璋愣住。 他在朱標年幼的時候經常被朱標驚得說不出話來。隨著朱標長大,他已經很久沒有如此過了。 今日,他再次被驚得腦袋一片空白,半晌說不出話來。 朱標先自己湊到天文望遠鏡前,調試好天文望遠鏡的后,把他爹拉到椅子上坐下。 他再次道:“來,爹,看月亮。” 朱元璋在朱標的指導下,通過天文望遠鏡看到了月亮。 坑坑洼洼荒無人煙,沒有月宮,沒有巨大的桂花樹,沒有砍樹的吳剛,樹下也沒有搗藥的玉兔和翩翩起舞的嫦娥的月亮。 朱元璋滿臉愕然。 朱標仰頭看著頭頂的銀盤。 “爹,月亮上沒有月宮,也沒有神仙。” “神仙是什么?是另一個維度的生物?還是比我們科技更先進的外星人?現在還無人知道。” “但如果神仙存在,那一定是可以觀測、可以研究、可以理解的生物。只是我們的科技沒有到達這一步。” 朱元璋若有所思:“這就是天書上說的唯物主義神佛觀?” 朱標笑道:“對。還有啊,爹,天書其實不是天書,我也不是神仙童子。” 朱元璋意識到,朱標說要送給“大明洪武皇帝”的禮物,恐怕不是這一架天文望遠鏡。 朱標靜靜地看了朱元璋一會兒,開口道:“爹,我只是一個有宿慧的人。只是我的宿慧,來自幾百年后。” 宿慧,與生俱來的智慧,即有前世的記憶。 朱元璋的嘴微微張開,呆愣了許久,結結巴巴道:“什么?宿慧?你記得起前世?那你、那你豈不是不止我一個爹!” 背著雙手,滿臉淡然,說著自己不是神仙童子,但神情儀態卻仿佛謫仙的朱標,臉上清冷的表情裂開了一條縫。 他無奈道:“爹,你最關注的就這個?!” 朱元璋很想說“不是”,但他捫心自問,理直氣壯道:“這很重要!” 朱標瞠目結舌。 他甩開了背著的手,一屁股坐到朱元璋身邊的椅子上,謫仙的表情已經完全端不住了:“所謂的前世記憶啊,其實就是看著一個人走完了一生。這就和讀一本會動的書一樣……我想想,有什么更好的比喻……” 朱標想了想,道:“就像是看了一出長長的戲劇一樣。我會為戲中人的喜怒哀樂而動容,但戲演完之后,我很清楚,他是他,我是我。” 朱標笑了笑,這件事他想了許久才想明白。 “爹,他是他,我是我。就算我看完了他的一生,知道了他的一切,也不代表我變成了他。”朱標認真道,“我是陳標,是朱標,是你和娘的兒子,也只是你和娘的兒子。我只有一對爹娘。” 或許有的人看到了前世,就認為今生是前世的延續,前世今生都是自己。 這全看個人的認知。 朱標的認知是,他是他,我是我。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我看完了一場全息電影,不代表我就是電影中的那個人。 那個性格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怎么會是我呢? 我是在家人溺愛下長大的陳家標兒,朱家太子,一個十八歲了還會趴在爹娘肩頭撒嬌的大齡兒童。 “那就好,那就好。”朱元璋咧嘴樂道,“標兒只有我一個爹,嘿嘿。” 朱標深深嘆了口氣。 他將坦白的事想了很久。既然爹知道自己是神仙下凡都沒在意,那么自己不是神仙只是有宿慧,爹也肯定不會在意。 只是人在袒露自己真正秘密的時候,總會猶豫。 比如,爹認為自己是神仙,將來糊涂了不喜歡“太子”,也要顧忌天譴。如果換作是有宿慧的普通太子,或許就沒有顧忌了。 但朱標最終仍舊選擇了相信爹,相信了這一位與歷史中截然不同、又有些許本質相同的大明洪武皇帝。 朱元璋從開心中回過神,板著臉道:“標兒,你說送給爹的禮物,難道就是這個?雖然你向爹坦白爹很高興,但你還是要有防人之心。哪怕是爹我,你也不應該全盤托出,要保留自己的秘密和底牌。誰知道將來我會不會老糊涂……” 以前都是朱標念叨朱元璋,現在輪到朱元璋這個當爹的,教訓兒子朱標了。 朱標靠在椅背上,懶洋洋聽親爹嘮叨,時不時敷衍一句表示自己聽見了。 待他爹教訓夠了之后,朱標遞來一個水壺。朱元璋喝了一口,水居然還是溫的。 “聽清楚了嗎!”朱元璋清了清喉嚨,嚴肅地問道。 朱標懶洋洋道:“聽清楚了,下次絕對會三思而后行!” 朱元璋滿意地點點頭,道:“你怎么突然想起告訴爹這件事了?” 朱標嘆了口氣。終于可以說正事了。 他為了今天晚上的坦白計劃了許久,連說什么話的時候用什么表情和語氣都計劃好了。 結果爹一句“你是不是在外面還有其他爹”,讓自己的計劃全盤破碎。 這個爹還是一如既往的坑,我裝逼的計劃,就這么被爹坑沒了。 “自從大明建國以來,爹一直很努力。但朝中貪官怎么殺都殺不完,永遠都有人拖后腿。和爹志同道合的大先生們都衰老了,新上來的人還不知道能不能跟上爹的步伐。” 朱標再次抬頭看著頭頂上的銀盤,視線放空。 “爹,現在你有志同道合的人支撐,尚且能堅持下來。當身邊志同道合的人一個一個地倒下,你會孤單,會寂寞,會對前路產生迷茫。” “即使爹的意志很堅韌,但也會很痛苦,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輾轉反側,思考自己的夢想是不是空談,思考天書所描繪的未來是不是只是神仙的世界,人間界不可能達到這樣美好的未來。” 朱標看著天上銀盤時,朱元璋在看著朱標。 就算是圣賢,偶爾也會動搖。只是圣賢在動搖之后,會更加堅定。 朱元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圣賢,但他動搖過,現在很堅定,只是不知道未來如何。 他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至少在標兒面前隱藏得很好。他以為自己在兒子那里一直是個樂觀堅定的老父親、好皇帝。 沒想到,標兒早就看穿他了。 朱元璋突然搖搖頭,苦笑。 說什么沒想到?這世間還有比標兒更了解我的人嗎? 朱元璋明白了朱標袒露秘密的原因。 他問道:“標兒,天書真的不是天書?” 朱標道:“不是。天書是后世人的智慧。” 他問道:“標兒,仙境真的不是仙境?” 朱標道:“不是。仙境是我前世的世界,是這個世界幾百年后的未來。” 朱元璋問道:“幾百年后,老有所依,幼有所養,人人都有飯吃?” 朱標道:“如果只說不凍死不餓死就算老有所依幼有所養,確實如此。” 朱元璋問道:“幾百年后,人人皆可讀書?” 朱標道:“九年義務教育是百姓的權利也是百姓的義務,識字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七。不過總會有百分之三四的人還不肯讀書,得去求他們讀。” 洪武皇帝扶額苦笑:“讀書還得去求?幾百年的世界變成了這樣嗎?” 朱標點頭,給大明的洪武皇帝介紹起未來的好和壞,介紹起大明的滅亡大清的興起,介紹起華夏百年陸沉和之后曲折的復興之路。 洪武皇帝感嘆:“你所說的后世的種種不足,在我看來,都是如今無法觸及的美好。” 朱標再次點頭。 洪武皇帝再次感嘆:“六百多年的時間好長。” 朱標道:“嗯。不過文明發展的契機,并不是看持續了多少年,而是看停滯了多少年。華夏文明在唐時就已經進入了封建時代的高峰,之后就是停滯不前,已經過了幾百年。我們邁向下一個時代的積累早就夠了。” 這也是朱標想了許久才想明白的事。 他一直想著,世界的變革技術的發展工業的革命還要在兩三百年后呢,還早。 但工匠們的成就,科學閣的研究,還有陳迪到達新大陸的事告訴他,變革對西方來說可能還早,但對華夏來說,早就可以開始了。 所有科學技術都要有積累,有基礎。 對于華夏文明來說,我們已經停滯不前幾百年,積累早就足夠。 西方人環游世界的時候乘坐的是風帆船。沒有蒸汽機、沒有內燃機,只是風帆船。 這樣的船,難道華夏造不出來嗎? 當然能!鄭和下西洋的船就能做到! 兩三百年后西方開始工業革命的時候,他們的經濟難道比現在大明發達嗎?他們的技術難道比現在大明先進嗎?他們的科學理論難道比現在的大明更完善嗎? 甚至他們的思想也遠遠稱不上先進。那時候,他們才開始著手推行君主專制! 朱標曾經想過的“兩百年后的世界變革”,其實是被壓抑了許久的華國人不自覺對自己的看低。 他身邊的大明人告訴他,只要有一個契機能讓華夏看到向前走的路,這世界變革為何不能從華夏開始? 不需要等到西方文藝復興,不需要等到西方大航海時代來臨。 席卷世界之大變革,從華夏起! 近現代史的開端,就在華夏、就在大明! “爹,別迷茫。”朱標對朱元璋伸出手,“道阻且長,但目的地就在那里。無論我們能不能堅持下去,華夏的未來已經注定。” “那是一個對現在的我們而言,無比光明的未來。” “我們所做的事,只不過是讓走向光明未來的道路少一些曲折。” “大明洪武皇帝所走的路很正確。因為大明的太子自未來而來,親眼所見、親身經歷。” 朱元璋雙手捂住朱標的手,淚如雨下。 不是從迷霧中苦苦探索,不是在茫茫海洋上抱著浮木飄蕩。 指引的燈已經亮起,前路已經被照亮,終點就在那里。 不是華夏代代先賢所想象中的大同世界。 它就在那里! 它已經在那里! “標兒。” “嗯?” “把你的秘密也告訴你娘,告訴你的叔叔們。” “嗯,我就是這么打算的。但先要告訴洪武皇帝。” “嘿嘿。” …… “爹啊,你都看了半個時辰月亮了,我困了,該回家睡覺了。” “唉,這坑坑洼洼的月亮好怪,讓爹再看一眼,就再看一眼!” “我、要、回、家、睡、覺!” “爹就再看一眼!” “明天看!天文望遠鏡又不會跑!” …… 月亮被云遮住,又從云的邊緣探頭探腦,看著用奇怪的儀器偷窺自己的父子倆。 大明最尊貴的父子倆在看月亮。 月亮也在看著吵吵鬧鬧的他們。 洪武九年,正月十五,元宵節,就這么結束了。 正文完。 他們剛出酒樓沒多久,就看到劉基劉伯溫先生居然和很多年前一樣,又閉著眼睛裝瞎子算命。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