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拿不下來,拿不下來,俺們敗了,俺們敗了” 驚惶失措的慘叫聲,席卷四下。大隊大隊的亂軍,退潮一般的敗退下來。這些亂軍服色雜亂,老弱夾雜,如此天氣,還有大半人赤腳。其中不過只有半數人手中算是有正經兵刃,其他的都是木棍鋤頭糞叉一流。身上披甲之士更是十中無一,指揮約束更談不上,前進是一擁而上,敗退的時候更是不管不顧,哪怕那些帶隊小頭目聲嘶力竭的呼喊穩住陣腳,甚至還砍翻數人,卻仍然站不住,被人潮沖動,跟著一起敗退下來。 眼前一切,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塢壁堡寨,壕溝也并不寬深,寨墻也高不到哪里去。寨墻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人頭在晃動,剛才亂軍撲寨,寨墻上面的鄉兵將一切能投擲發射的東西都朝下扔,推倒了七八架粗陋的木梯,寨墻下面,壕溝當中,到處都是尸首,還有人一時不得死,在尸堆里面緩緩蠕動掙扎。亂民撲寨時候聲勢浩大至極,退下去也是極快,讓人一時反應不過來,雖然勝了一陣,可是寨墻上面每個鄉兵都沒有發出歡呼之聲,只是呆呆的看著眼前一切。 寨墻左近,視線可及的地方,似乎都是一群群的亂軍不分部伍的聚集在一處。前面是青壯,中間是老弱,后面更有婦女孩童。都臂扎白布,發出種種呼喊之聲。哪怕就在戰場左近,也有人在埋鍋造飯,將一切搶到的食物趕緊送下肚子。 亂民起事,最大一個特別就是善于裹挾,一旦風潮卷起,就是鋪天蓋地的人潮。眼前這一路亂軍,加上老幼婦孺,只怕都有兩三萬人了。幽燕北邊本來編戶就不是很多,近來戰事破壞更甚,這些亂軍,幾乎將可以裹挾起來的人力都拉進了這場大亂當中 這些亂軍行來一路,尸首相望,卻是強恃弱,男擄女造成的結果。自家堡寨要是被被他們淹沒,立刻就會被同化成一般模樣,向著下一個目標涌動而去,到時候卻不知道這堡寨中人,還能剩下多少 寨墻之上,此處塢壁之主,披著不知道哪個遼人小軍官身上扒下來的鐵甲,兩腿戰戰,近乎絕望的看著眼前景象,終于忍不住大喊:“直娘賊,再派使者,去檀州向蕭宣贊求援當日要擴充神武常勝軍,俺這么一個小地方,也出了四十石糧食,七匹馬,還有五個精壯后生用得著他們的時候,又去了哪里?…………入娘的,這大石林牙,又從哪里冒了出來?真不給俺們燕地百姓好日子過不成?宋人成了俺們主子,那賊廝鳥的什么汴梁朝廷,有沒有將俺們當成他們的子民?” ~~~~~~~~~~~~~~~~~~~~~~~~~~~~~~~~~~~~~~~~~~~~~~~~~~~ 堡寨之上那塢壁主在那里嘶聲吶喊,滿滿的都是絕望之意。 在堡寨之外,亂軍中軍當中。也不見得歡欣鼓舞到哪里去。領這一方人馬的渠帥,帶著七八個忠心的契丹族親衛,他們裝備最完全,也有長刀利劍,已經砍翻了幾十個退下來的敗卒,身上鮮血都浸透了,人頭一堆堆的疊在一起,卻怎么樣也擋不住這些亂軍退下來。 這渠帥當日也是契丹世家子弟,一副白凈未經戰陣的樣子。燕京城破,舉族而亡,不少人投火自殘。他掙扎出來,天下之大,卻無處可去。復遼軍起后,帶著幾個殘存家將,憑借這點武力,居然就成了一方渠帥。耶律大石突然豎起旗號,這向來是他的偶像,頓時拼命景從,反正家族也沒有了,這個仇總要找宋人來報 可是他麾下靠得住的武力,就帶出來的那幾個家將,收攏的幾個契丹散兵,加上百十號挑選出來的亂世當中壯健漢子。總比其他裹挾亂軍吃得飽一些。憑借這點基本武力,想控制住被狂亂裹挾起來的兩三萬人,是怎么也不可能的事情。 亂民求活而起,初始都是異常兇猛,但是往往也三鼓而竭。不能繼續鼓起他們士氣的話,這潮頭起得快,退得也 大石林牙既然率領大家起事,怎么不親臨戰場?他的身影只要一出現在戰陣當中,加上他老營那千余得用人馬,哪怕分散四處鼓舞各方渠帥,大家還不拼命效死?哪會在這么一個小小塢壁面前就碰得頭破血流? 那復遼軍渠帥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人是不敢再殺了,一時間也不敢督促麾下亂軍再度撲擊眼前堡寨,帶著自己心腹退回中軍陣中。不住回頭看著中軍陣后那幾十名騎士。那些騎士都騎著駿馬,身上披甲,帶著的兵刃也是精利異常,還有百多名長夫專門負責伺候料理供應他們這幾十騎。 這些騎士,都是當日起兵之時,從大石林牙老營當中派出來的。除了臨戰捧旗立于陣后,就沒干過其他什么事情。但是對各處渠帥行動方向,卻要求極嚴。本來大家起于幽燕邊地,匯聚一處打邊地重鎮檀州是最便宜不過的事情。但是在這些督戰騎士的嚴令下,傳大石林牙軍令,一定要繞過檀州,各方渠帥分途向著燕京方向挺進,目標就是打破沿途塢壁堡寨,匯于燕京城下,重新奪回這個大遼重鎮,重立大遼復國旗號 這頓時就多走了多少冤枉路,沿途要多打多少堡寨。雖然沿途能多裹挾一些人馬,但是對于嚴重缺乏糧草輜重的復遼軍各方渠帥而言,曝師于野的時間越長,就不知道要多死多少人,這士氣就衰減得越快。如果大石林牙還不親自臨陣,這卷起的復遼軍兇猛浪頭,也許就要在離燕京城還有百十里地的地方,開始退潮而去 那渠帥喘勻了氣息,看著麾下幾萬人散亂模樣,看著那小小塢壁面前滿布的尸首,看著這灰沉沉的天氣,突然罵了一句,大步就朝著陣后那督戰幾十騎走去。幾名心腹衛士緊緊的跟著他。 這幾十騎周圍,那些亂軍流民,都離他們遠遠的。這幾十騎的精良裝備,身上的長弓利刃,就是最大的威懾。離著他們還有十幾步距離,那名渠帥就已經朝著領隊模樣的人物大呼:“大石林牙呢?甄元帥呢?余副帥呢?俺們在前面拼死,老營怎么還不上來?好容易掀起這般聲勢,俺們這些破家之人,都賭上了性命,大石林牙就當沒看見么?難道大石林牙本意,就是要看俺們死光不成?” 亂世里頭掙扎,每日殺人無數,這個當日錦衣玉食的遼人世家子弟,此刻雙眼通紅,宛如厲獸 那名領頭騎士看著他,沉吟一下,開口就是最標準的燕地口音:“大石林牙行事,你也敢懷疑?你是何等人物,指責起大石林牙的不是了?這復遼軍都是林牙與甄余兩位元帥心血,他們自然有自己的盤算此間軍情,俺已一一回報,大石林牙自然有所處置,你只賣力死戰就是” 那渠帥大笑:“俺們沒在死戰?你瞧瞧這一路上死了多少?俺不怕什么,殺人殺得已經夠本了,就等著他日在十八層地獄等人報仇回來,俺只想看著打破燕京城的那些宋人,跟著俺們一起墮入這阿鼻地獄你們卻為何不上前死戰?你們還是不是林牙下屬?” 那頭領冷冷回答:“等該俺們死戰的時候,你自然有眼睛看到俺們奉命監軍,你要是不肯向前,自然知道俺們手段” 那渠帥和他身邊幾名心腹都是大怒,卻也沒有法子。他的那些基本武力,百十人一起上,只怕也不是這幾十騎的對手再者說,他們這些亂軍當中中堅要是火并起來,那裹挾來的這一方人馬,頓時也就散了,那豈不是白白便宜了宋人? 當下只好忍氣吞聲,戟指著對面塢壁:“這向著燕京,一個個打過去,要折損多少人馬?只怕打不下幾個塢壁堡寨,俺們辛苦聚集起的這點聲勢,就折損光了不如調頭,去打檀州。檀州左近自王夜叉以來,少經軍火,最是富庶,流民也多。只要打開一個堡寨,俺們聲勢就要壯大一倍為何要舍近求遠?” 那騎士頭領語調更是冰冷,里面滿滿的都是威脅之意:“你敢不從大石林牙軍令?宋人初下燕云,立足未穩,不早點將燕京打下來,號令四方,還等著宋人慢慢站穩腳跟不成?回去,督促部下死戰,打開眼前這個堡寨大石林牙老營很快就要加入戰場,要是你遷延不前,且看俺敢不敢行軍法” 那渠帥頭領僵在那里,猛的大笑出聲,語調當中滿是悲涼:“不為宋生,就為遼亡。俺破家于宋人手中,只合拼了這條性命大石林牙,只怕早不是當日俺們契丹心目中的那個英雄了” 他大步調頭回去,一邊大聲下令:“擂鼓,吹號趕起那些死剩之種,一起上前告訴他們,在這野外也是等著餓死,不如打開堡寨,大家臨死之前,還能混一個肚圓死在這里,也算是一個下場,好過在這世道里面不生不死的挨下去” 號角聲嗚咽響起,不知道從哪里擄來的鼓聲也沉沉響起,這渠帥麾下心腹分散開來,大聲鼓舞著亂軍士氣,在人群當中又踢又打,甚至還動手殺人,催動著這些亂糟糟的亂軍又列出了隊伍,那渠帥也站在了隊伍頭里,高高舉起早已染紅的長刀,呼嘯聲響起之際,他回頭北顧一眼,心中此刻只有一個念頭:“大石林牙,你到底是如何盤算?” ~~~~~~~~~~~~~~~~~~~~~~~~~~~~~~~~~~~~~~~~~~~~~~~~~~~~~~~~~ 在遠處一個小小丘陵之上,一彪人馬,隔得遠遠的看著眼前上演的一切。這一彪人馬都是宋騎裝束,一身都做火紅之色,當先一名將領,身材高大,手長腳長,頜下一蓬亂糟糟的大胡子,馬鞍得勝橋上橫著一口長柄大刀,刀鉆干脆就是一支鋒利長大兩面開口的槍尖。比起平常騎將馬上兵刃,算是加了號的。 這員將領,正是韓世忠。他麾下十一指揮三千宋騎,只是隔在復遼軍和檀州之間,若即若離的保持著接觸。要是有不開眼的復遼軍亂軍靠近,隨手也就剿殺干凈了。還好這些復遼軍都繞開了檀州,大隊滾滾,斜斜向燕京方向插去。就算有些渠帥離他們近些,可是看著這支宋騎的威勢陣容,誰又敢來招惹 他們所在位置,眼前戰場盡收眼底,看著這不成隊伍的亂軍呼嘯著吶喊著,帶著絕望蜂擁而上,將一切都淹沒在煙塵當中。廝殺聲,慘叫聲,哪怕隔得這么遠,也隱隱能夠聽見。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在這一交擊間倒在了幽燕大地上。兩方都豁出了性命,一方為求活,為報仇。另一方卻拼命要保住這亂世里面自己可憐的一點家當,不肯被這個吃人的世道吞沒。 兩方廝殺,雖然完全沒有水準,但是酷烈之處,殘忍血腥之處,還是讓觀者都忍不住動容 這動容之人當中,并沒有韓世忠。 韓世忠身邊一名將領,忍不住閉了一下眼睛,微微嘆息:“這些遼人余孽,何苦來哉?在俺們宋人治下,也不是活不下去…………現在這般拼死,不知道自己一切舉動宣贊料中…………宣贊不如早些動手罷,也少死一些人,造孽啊…………” 韓世忠轉過頭來,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卻沒想到,你這條廝殺漢子,倒是好心腸” 一句話就說得身邊將領臉漲得通紅,想辯解什么,卻又訥訥的說不出來。韓世忠看著他還不依不饒:“虧你還是西軍出身的當日西賊勢大的時候,打破俺們州縣,大批大批的百姓擄走到他們定難六州去當驅口,要不就是臨戰的時候填了溝壑。你怎不這般好心?這些人不肯降宋,就是仇寇,盡數死了,又直什么?只要死的不是俺們大宋百姓就好遼人勢大的時候,河北諸路邊地,哪年不經草谷擄掠?一次草谷過后,邊地家家戴孝,也沒見你為那些百姓子民叫撞天屈女真崛起在側,這燕地少不得將來就要翻作戰場,還是打掃干凈了,好成為俺們大宋可靠之地”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