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站在山巔之上望著樓煩所處谷地之中,一副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的大軍景象。 集結在此間的大軍,由東來龍衛軍一部,有神衛軍主力,還有作為輔軍的河東駐泊禁軍一部。從此間到太原府二百里距離之內,但有寬平可以扎營之處,都是屯駐了軍馬。 此刻正是黃昏之際,營中炊煙四起,而大群大群戰馬被騎兵親自牽著,帶到嵐水邊上去飲馬消散洗刷。然后再將馬牽回營中,在馬槽中裝滿上好豆料和鍘得不許超過一寸長的草料,讓戰馬吃飽,這些騎軍才能進食。 平日里行軍途中,步軍縱然甲胄放在車上,自己身上干糧水袋長短兵刃扛著,走得滿面塵灰,騎軍呼嘯而過看得讓人艷羨。但是入營之后,步軍就可進食休息,而騎軍還得把馬祖宗伺候好了,這個時候就是步軍嘲笑騎軍的時候了。 步軍捧著飯碗都去河邊洗刷了,騎軍還在奮力的刷馬身,這是疏通戰馬血脈的法子,最能保養坐騎筋骨,一個個渾身雞淋透濕,肚子餓得鬼叫。一個個步軍故意在抱怨碗里油水太多,刷干凈頗為艱難,氣得一個個騎軍都直是猛翻白眼。 進駐樓煩,頂在第一線的自然都是精銳之師。隨時準備打出去與【↘,▼.宗翰所部做血戰的。在此間次第集結過程中,待遇自然是一流的。燕王已然下了嚴令,屯駐樓煩與窟谷寨一線軍馬,精米白面日常供應不必說了。菜蔬必須是新鮮的。每日一肉也是少不得。 除此日常供應之外。營中總有鍋灶十二個時辰都生著火,里面熬著的都是上好熱湯。巡騎哨探自前返回,什么時候都能有熱熱的湯水下肚。 天氣已然漸漸入夏,雖然今年天氣比起往常都要寒冷一些。身處山中,很多時候還要穿著夾衣,各色消暑藥材卻已經運上來在各營之中準備好了,每日都要熬出一大鍋一大鍋的飲子出來供軍士們取用。雖然軍中手藝著實粗劣,就算有不錯的材料熬出來的飲子喝起來也總有股馬尿般的味道。可是如此待遇,豈是歷年來出兵放馬的大宋軍兵士卒可以想象? 燕王厚遇如此,這些老卒自然明白,臨陣之際當以血戰報之! 如此優越的供應,背后自然是有龐大的后勤體系支撐。從太原府往南,半個河東路的官吏都忙碌起來,征集民夫,籌集糧草。更有黃河以南京畿之地的那么多豐厚積儲都被調運出來,源源不絕的朝北運送,最后再轉運到前線來。 吳敏等上百棄城而逃官吏被燕王干凈利落的正了軍法。著實將一向悠游尊榮的大宋文臣嚇了一跳。背地里如何詛咒這位燕王不得而知,至少現在都得跳將起來。日日奔走忙碌,參與這些軍需轉運,動員民夫之事。奔走于途的官吏足有數千,而日日在道中轉運軍資糧餉的民夫,則足有十數萬以上! 大宋豐厚的資源,終于在這個時候發揮了作用。海量的甲胄軍械,造價昂貴的各色床弩強弩,各種各樣名目的軍中器物,全都從汴梁左近那些龐大的武庫中調運出來,送往各處軍中。而不比在沒有蕭言的那個時空,當女真韃子最終打開汴梁的時候,才發現武庫當中堆積如山的,是足可供百萬大軍所用的軍械器物,而大宋河北義軍,卻是裝備粗陋,多是只用一腔熱血,在與韃子死戰! 河東戰地忙碌如此,汴梁官吏也輕省不得。前面戰事激烈,大軍囤聚如云,錢糧花得直如流水一般。錢財用項,半是燕王此前聚斂積儲,半是國庫所支。可賬目必須要做好,這就足以讓多少都門中的官兒忙得屁股尿流,官僚體系中必不可少的各種文書滿天飛了。 汴梁本來就是一個人口眾多,糧食供應偏緊張的所在。所以糧船綱運,向來是大宋國事中最為重要之事。此刻河北河東都戰事方殷,河東不是產糧豐厚的所在,而河北還在幾年前的伐燕戰事中沒有盡復元氣,都需要后方源源不斷的支應糧草。這個時候就必須從江南荊湖甚而劍南等處征集糧草,然后組織運送到汴梁來。這又是一樁極其麻煩的事情。 除此之外,就是現在虎踞陜西,態勢舉足輕重的西軍團體,也要顧及得到。雖然小種對這場戰事還在觀望當中,麾下也是意見紛亂,遠遠沒有統一起來。不過借著備戰由頭,向朝廷中樞要糧要餉卻是毫不客氣,而且叫得震天響,似乎朝廷再不接濟,西軍就要上下瓦解,再也不能為朝廷出力了。到時候不要說女真韃子,就是西賊也將會衰而復振,一口氣殺到關中來著。 對于西軍,這個時候燕王態度,自然是盡量安撫敷衍。但有所求,打個折扣也得盡快供給。這如何又不是一樁極大的麻煩事情? 大宋官僚體系,疊床架屋,互相牽制。本來就不以高效率著稱。此前大宋也沒有打過這場綿延千里,規模如此巨大的戰事!再加上兩次宮變讓朝中職位差遣為之一空。不少人都冷眼旁觀,看蕭言臨時搭班子湊出來的這么個朝廷中樞,能撐幾時就要告運轉不靈,最后直至牽累前線戰局! 不過出乎他們意料的是,那些留用延續至今的前朝諸公不論,白時中以降,拱手畫諾而已矣。蕭言安插在朝中兩個最為要緊的人物,一個方騰在東府掌重權,一個左聊寄以燕王幕府長史身份同時兼權發遣陜西河東河北提調轉運大使。 兩人都是年富力強之輩,放在要緊位置,都煥發出耀眼光彩。方騰每日忙得不可開交,真可謂是口述判詞,手不停筆。每日堆積如山的種種文報表章。處理得妥妥帖帖。并且以極大威嚴壓著汴梁的官僚體系不得不跟著他飛奔而前。要知道蕭言給汴梁都門留下了一彪數千人馬。只聽方騰一人號令而已矣。正好方騰也有東京四壁防御使的差遣。號令軍馬,名正言順。而方騰在這要緊關頭,也毫不吝惜動用此等權威! 但凡有官不稱職,方騰正在東府,馬上就能炮制出一份奪職問罪的公文出來,發往東府請諸公畫諾,然后甲士就能帶著正式公文上門去了,請這位人物到汴梁獄中走一遭。 蕭言斬前樞密如屠一犬。而方騰這位士大夫階層出身之人,一旦用事,竟然也是如此酷烈。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將此二人恨到了骨子里,暗中禱祝,只盼著兩人早早暴斃! 不過禱祝一時還未曾有靈,蕭言在河東前線仍然活蹦亂跳。而方騰每日仍在大隊甲士簇擁之下來回奔走,處理種種樁樁繁難之事。而汴梁官吏,也只能忍受如此淫威,被驅使得團團亂轉。 而左聊寄在政事上,遠遠沒有方騰這種天分。對于大宋盤根錯節的官僚體系。遇到問題根本不知道該負責的到底是哪個機構。可是左聊寄的長處就在于財計之事,積千累萬。分毫不爽。燕王聚斂的家當在他手中,與國庫同時支出,一起要供應三個戰場。要前送要后運,工價要折錢,糧米要折錢,餉項賞賜要按照不同標準發放。種種樁樁,如同一團亂麻一般,要是讓大宋原有官僚體系運作這等財計事,不用說滑吏就要上下侵吞其間,十分的支出能有三分用在正項上面就算不錯。 可左聊寄就是將這繁難之事料理得清清爽爽明明白白,錙銖必較。燕王家底他心里清楚,抄了兩次家加上拉大旗做虎皮所謂債券聚斂來的錢財,實在可以動用的不過兩三千萬貫左右。還有些不動產這個時候變賣折現也不容易。而國庫不過是在勉力支撐,隨到隨解,每月不過能撥出三四百萬貫就算是不錯了。都門那些禁軍產業,受到大戰進行的影響,進項也是大減。 真論起來,沒有行伐燕捐的這場與女真決戰,家底竟然還不如童貫伐燕戰事那么厚實!要是還任著以前那種上下一起侵吞方式管這個家當。打不到半年燕王就得打得家徒四壁,后續供應不上。 而左聊寄就以極大精力投入,近乎于明察秋毫的管著這么一大攤子的財計事。但有花樣,都逃不過他的眼睛。而跟隨蕭言日久,再加上方騰這么一個好榜樣在側,左聊寄行事也酷烈決絕起來,但凡有敢于在此間伸手之輩,一旦揪出,決不待時! 這些時日,每日都有在財計事上貪墨之輩被推出南熏門外,在蕭言大軍留下的新校場內給砍了腦袋。 京中傳言,方公囚我,左公殺我。八個字傳得沸沸揚揚,一時間直讓人覺得,整個大宋都城,仿佛是暗無天日的地獄一般! 單憑方騰和左聊寄兩人,自然是撐不起這么大的架子。大宋原有官僚體系中人,就算能勉強聽命行事,也絕不會出全力配合。方騰又悍然提拔大量每日聽鼓的選人,略略考察其心性就遣而用之,但稍稍能顯露出本事且能實心用事者,當即就賦予重要差遣,主要都在左聊寄的提調轉運使司和方騰的東京四壁防御使這兩個新設衙門之中。 一時間權發遣的名義,在汴梁城中漫天飛舞。而這些驟然提拔上來的人物,但凡誤事,也或逐或囚,毫不客氣。敢在軍費中伸手的,少不得就要去南熏門外新校場中頸上嘗上一刀! 而這些聽鼓選人,沉淪選海日久。本來就是大宋官僚體系當中不大可能出頭的人物。現在驟然有了這么一條出路,看當今局面未嘗這不是一條從龍之路。竟然至少有半數還多的人實心任事,在方騰和左聊寄的率領下,在朝廷格局之外,居然硬生生的將這么繁重的后勤事宜支撐了下來! 如此景象,在統治大宋百余年的原有官僚體系看來,自然是群魔亂舞,小人當道。國事日非。這份積郁到得后來,除了一直沒斷過的暗中串聯,背后切齒詛咒之外。不少人日夜殷勤所盼,竟然是蕭言大軍在河東河北兩路都嘗敗績。寧愿將來與女真商談歲賜之事。也絕不愿意看到蕭言再度得勝而歸! 方騰和左聊寄這兩名在蕭言在京中掌控局勢的代表人物。自然知道汴梁朝中的暗流涌動。但是除了盯緊宗室之外,也實在沒有太多精力去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 現在河東河北戰事,都正是吃緊的時候。最要緊的還是打贏這一場戰事!最要緊的還是蕭言能擊破女真!如若不然,他們兩人將來命運,可以想象會遭致何等慘酷的結局! 每日大體忙碌出一個眉目,一向不語怪力亂神,行事瀟灑自若的方騰就會屏退左右,來到自家衙署中一個暗間。里面竟然供奉了一尊北方玄武大帝的畫像,焚起線香,默默禱頌。 而左聊寄更是從蕭言出師之后,就開始持齋茹素。食少事煩,眼看著就消瘦下來。 河北苦戰,河東相持,折家與劉光世更聯軍在西心思叵測,燕王燕王,你到底將如何打破這般僵局?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