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河東傳金柝,但黃河阻絕,卻難橫渡若飛。¤ 渭州種家宅邸,仍然是一副服喪其間的陳設,所有儀仗旗號,全都撤除。門封素色,人皆麻衣。 河東暴雨如注,但到陜西,就是寥寥幾滴而已。開春以來,陜西諸路就是干旱,持續數月已久了。民間已然在賽社祈雨,但也不見有何成效。 河東河北大雨如澇,雖然入夏,仍然天候冰寒。陜西干旱,而江南之地又起蟲害蝗災。而汴梁遭致兩次驚亂,二圣被權臣奉而北征。新起女真自河東河北兩處大舉入寇。在世人眼中,這靖康元年已然注定是應劫之年。 雖然小種此刻不擔什么名義,不僅蕭言把持的朝廷一應封贈全部推辭,就連原來本官也上表推辭,然后就做閉門守孝之態。 但是此刻,小種宅邸之前馬樁,仍然涮得滿滿都是馬匹。在門外等候的文臣元隨,武將親衛,更不知道有多少。將宅邸之前闊大前場,都擁擠得滿滿的。 一眾種家穿著麻衣的親衛元隨,只是在肅然而立。而門外滿滿當當的親衛與文臣元隨,也盡是鴉雀無聲。如今老種雖然故去,小種對西軍掌控力大減。但是因為朝局變幻,女真入寇,種家立場,反而更形重要。不管來路如何,對小種態度如何,但到得門前,就再無一人敢稍作擾攘! 本來種家門前,縱然鎮日車馬往來穿梭,但也從來沒有如此濟濟一堂的氣象。 原因簡單得很,就是河東戰局突然生變。女真軍奇兵突出。截斷黃河。且有一部突進河西。蹂躪掃蕩沿岸。而鄜延路四百里加急傳騎。飛馳渭州。 鄜延軍驟然陷于危急之中,現在留守軍將,正在拼命向著小種這位名義上繼承掌控西軍團體之人求援! 而西軍上下,包括陜西諸路文臣,又有誰不被這天大的噩耗所震動? 鄜延軍輕率渡河東進,其實并不是小種的意思。本來小種盤算,就是西軍這個團體隔河觀望河東戰局,一邊恢復元氣。一邊等待著對西軍這個團體利益最大化的時機到來再有所動作。 不比老種還頗為看重蕭言,在蕭言崛起之時還給了一把助力。小種從來就和蕭言沒什么交情,且覺得蕭言崛起大大傷害了西軍團體的利益。 河東再是打得慘烈,蕭言所部再怎樣浴血奮戰,小種也硬得下心腸不去理會。 但是前番女真軍馬兵叩大河,動搖鄜延軍門戶。小種才同意鄜延軍渡河而進,將女真軍從黃河邊上趕走。不僅支援了糧秣軍械,并遣去楊可世部聽劉光世號令。 出乎意料的是,劉光世這好大喜功之輩,卻是渡河之后。見到女真軍馬退得倉皇。竟然起了火中取栗的心思,與折家聯軍。大舉東進,并將鄜延軍馬抽調一空,擺出偌大陣仗。要將女真軍馬壓迫東轉,逼他們回頭去和蕭言拼命! 然后鄜延軍再在最近距離穩坐釣魚臺,等著撿便宜的時機到來。甚而還有直入太原府,迎回二圣,以鄜延軍取代蕭言地位以掌朝局的心思盤算! 鄜延軍東進,對本來還勉強維持著團結局面的西軍整體而言,可稱是巨大之極的震動。 深恨劉光世擅自行動,想借機據于西軍諸將之上的人有之。 對劉光世一旦功成前景甚是艷羨,躍躍欲試想加入這場渾水摸魚大戲之人有之。 手握兵馬的軍將如此,陜西諸路文臣騷然之態則更是難以名狀。有不斷私下書信發往劉光世中軍處的,或者暗表好意,結個善緣。或者就干脆指點江山,商議將來入太原府迎回二圣之后朝局應當如何展布。 也有加緊與汴梁諸公聯絡的,想在汴梁預先有所布置,以應對蕭言勢力突然崩塌下來的朝局,不用說就想在這樣變局當中分到足夠分量的好處。 更有看明白了此刻坐擁軍馬便是本錢,就近與陜西諸路軍將往還聯絡,隱然以謀主自詡的。 紛擾之態,甚囂塵上。一時間此前往來與小種府邸中的書信文報,終日衙前守候奔走鉆營之輩,一時間都絕了蹤跡! 直到更大的噩耗飛速傳來。 鄜延軍在合河津渡設立的后路大營被女真軍馬趁著雨勢一舉襲破,鄜延軍后路斷絕。而女真軍更有一部渡過黃河,蹂躪掃蕩河西鄜延軍內城鎮堡寨! 鄜延軍轄境之內本就空虛異常,四萬大軍存亡未卜,女真軍馬破闌干堡,破靜羌寨。向西最遠,神堂寨大和寨已燃烽火。向南最深之處,萬戶谷前已經出現女真渡河西進之軍游騎。再向南一些,晉寧軍不保的話,女真軍馬就要深入到永興軍路,八百里秦川富庶之地,就將在女真鐵蹄之下抖顫! 局勢一下惡劣到了如許程度。原來一時間有些冷落的小種府邸一下就變得熱鬧起來。不僅近在咫尺的涇源軍諸將都被召來,秦鳳熙河等軍軍將都傳信讓他們領軍而動。陜西地方文臣或者親至,或者遣使,都至渭州城中。就是要商議出一個戰守之策出來。 軍將文臣,都在陸續趕來。不過作為西軍此刻最大實力派,兵強馬壯的涇源軍。一眾領兵軍將離得最近,早早就被召至小種府邸商議,每日集會時間甚長,卻仍然沒有一個明確的軍令下達出來! ~~~~~~~~~~~~~~~~~~~~~~~~~~~~~~~~~~~~~~~~~~~~~~~~~~~~~~~~~~~~~~~~~~~~~~~~~~~~~~~~~~~~~~~~~~~~~~~~ 在小種府邸門外,一眾來自涇源各將的親衛都在門外守候。 小種府邸,自然是渭州城中最為氣派的官邸衙署。專有一個空場容納這些文臣元隨和軍將親衛。這空場是如許之大。單單拴馬飲水的馬槽。就足可以同時容納三百余匹乘馬。 文臣元隨與軍中親衛,將這空場擁得滿滿當當的。不過各自相處,還是頗為涇渭分明。穿著青色圓領罩袍,戴著短腳璞頭的文臣元隨們在東面低聲攀談,舉止也多有些拘謹不自在。放在以前,他們這些文臣元隨在武將親衛面前,那是占據絕對優勢地位。哪怕到小種相公府邸前等候,也多半要給引入正門偏廂之中。少不得一人奉上一盞飲子。現下卻都得在這空場中曬太陽。 能為官員元隨之人,絕不是笨人。如何不知道現下陜西諸路文臣已然無法穩壓這些武將一頭了,他們這些從人自然也不能再用鼻孔對著這些渾身汗臭味的丘八。說不定自家主人還希望他們能與這些丘八攀談一下,打聽到點軍中情形。不過這般對丘八們放低姿態的舉動實在太過陌生,這些文臣從人一時間真不知道該如何做,只能別扭的聚在一起,一邊忍受著這干燥的天氣,這曬死人的太陽,一邊不住打量在空場另一邊懶洋洋聚在一起的武將親衛們,有心上去攀談幾句。在這么多各色官員從人面前實在又拉不下臉去,只等頗為別扭的聚在一塊兒。連互相之間的談性都少了很多。 而武將親衛們卻比他們顯得自在了很多。各級將主在內議事,親衛在外警弼等候,豈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不用說現下只是頭頂太陽曬著,也沒人送上一碗飲子來。軍中辛苦去處多了,這點苦處,簡直就是等閑事耳。 小種宅邸之前,這些親衛自然不敢高聲談說什么。卻也依著各自將主親疏,分成一個個小團體,湊在一起,嘰嘰咕咕的只是說個不休。 此時畢竟不是軍中行事,只要不鬧出什么大動靜來,那些穿著麻衣在門口肅立的種家親衛,也沒人來拘管他們。 比之文臣元隨,這些親衛們互相之間可說話題就是多了。 西軍回鎮以來,在拼命招募強壯恢復建制,但凡隨著萬里遠征有命回返的軍中骨干,都多少有超遷幾轉。軍將身邊的親衛,有的放出去帶兵了,就算還留在軍將身邊的,本官也都保升了上去。就是比比各自宦途如何,議論一下同儕之輩誰升得最高,就是老大一番話題。 除了官階之外,各部之間可比的事情更是多。比如軍餉就是一大端。 西軍餉項,向來是朝中全力保證的。幾十萬精兵悍將聚集一處,除了分化壓制等等手段之外,足餉也是統馭這幾十萬虎狼的重要手段。但是哪怕在西軍全盛之時,各部當中,也少有能拿到全餉全糧的,統兵將主總要克扣一層。不過西軍幾十年都在打仗,統兵將主一般都不在喝兵血上下功夫,基本上都是吃空額。 但隨著西軍遠征回鎮,朝中局勢變幻。現下對西軍軍資糧餉輸送,比起此前總是少了不少。至少各色各樣的戰時犒賞加給一下就變得微薄起來。而各級軍將不約而同的都在擴充實力恢復元氣上下了大工夫,吃得空餉少了但是將門世家開銷不減,軍餉打了折扣發放,也就成了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一眾親衛聚在一起,互相動問,你在這個將主手底下拿八成餉。我在這個將主手底下拿七成半,直娘賊的那個廝鳥將主心黑太甚,在他手底下居然只拿六成! 除了軍餉之外,還有各種各樣的軍中細務。比如說西軍各部應分所得,除餉之外,還有糧食衣料。可朝廷向西軍運錢總比運這些占地方的東西方便。這些每月口糧,冬夏衣料,都折成了錢文,只讓西軍士卒自家買去。原來國事還勉強太平,雖然陜西諸路因為投入通貨太多物價總比其他地方貴些,不過靠著源源不絕的商旅而來,日子還勉強支撐得下去。 可是現下整個大宋已然是千瘡百孔,江南殘破,京畿經歷兩次變亂,河東河北被兵。國家元氣損傷也表現在商旅凋零之上。更不用說隨著蕭言強勢崛起,麾下數萬強軍也吸納了相當一部分的資源。現下陜西諸路,西軍將士拿著打了折的餉。物價卻打著跟頭朝上漲。大家聚在一起。雖然都是軍將親衛。多少有些照應,日子都過得比此前艱難,談不了幾句,人人都是抱怨! 對這些底層軍士而言,大家吃的就是刀頭舔血的飯。現下都覺得,西軍就是靠為大宋打仗才生存壯大起來。現下這些將主,看著仗卻不去打!丟著鄜延軍劉衙內那個志大才疏之輩被圍了,大家還幾日都商議不出一個結果來。不打仗。大家都過苦日子不成?這些將主,一個個不知道都揣著什么心思,小種相公怎生就壓不住他們!要是老種相公尚在,一聲號令大家就一起行事,何等爽利,何苦讓大家在這里苦熬! 說到后來,這擾攘議論之聲忍不住就大了起來,嗡嗡如一群黃蜂只在這空場上飛舞。驚動了種家親將,趕過來叱呵了幾聲,才算壓了下來。可一眾親衛雖然放低了聲音。議論卻從來未曾停止過。 這種軍心頗為散亂之氣,就連不住向這邊張望的文臣親隨。都能看得出來! 在空場邊上一顆大樹之下,幾名親衛聚在一起。諸人眾星拱月一般,簇擁著一名身形不高,雙臂粗壯的年輕軍士。他不過二十五六的年紀,面色白凈,并不像久在軍中出身的。不過粗壯雙臂和手上老繭倒表明他射術相當不凡。 這年輕軍士喚作吳璘,此刻官位差遣倒沒什么了不起的,只是個未入流的副尉而已——西軍打了這么多年仗,雖然實在差遣有限,可連升帶保的,多少軍將親衛本官都夠得上小使臣了! 吳璘本官不高,因為他才入軍中而已。他兄長吳玠,從軍比他早得多,現下已然是涇源軍第十將,鎮所在籠桿城,不折不扣是西軍后起之秀。他就在兄長身邊為一親衛,雖然官位不顯,可是一眾親衛隨不來趨奉于他? 吳家門第甚低,吳玠從軍不過就是良家子身份而已。隨著吳玠拼殺出地位,對家門壯盛就花了很大心思,原來這個弟弟是被他喝令讀書,爭取在文事一途上有個出身。可是自從西軍回鎮以來,吳玠頓時就將這讀書不成的兄弟拉入了軍中。 吳玠是個聰明人,如何看不出天下將變,武臣地位即將扶搖而上?兄弟在軍中,就是最可信的人,將來磨練出來,自家兄弟都掌一定實力,比此前設想的兄弟文武異途,互相扶持,正不知道要強多少!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