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五章:寒霜烽火(四)-《北朝漢月》
“如此說來,你父親是想讓刺史出兵救援懸瓠城啰?”寇遵樂沉吟著問道,“只不過,此乃豫州之事,本與廣州無關(guān),難道你有把握說動刺史么?”
“雖然是豫州之事,但梁人乃是外敵。在這種情況下,依照朝廷的軍法,鄰州是可以出兵助戰(zhàn)的,”寇士素胸有成竹的應(yīng)道,“阿父打聽過這位刺史的履歷,其人本為陽城太守,因入京護駕之功才得以躋身紫袍大員。阿父認為,這位刺史能從陽城出兵救援京師,和爾朱氏作對,要么是忠心為國之人,要么是貪功求進之輩;但無論是哪一種,眼見豫州危急,他都不會拒絕出兵。”
“這話倒是很有道理,”寇遵樂點了點頭,“那么,我就和你一同前去拜會刺史吧!”
……,……
叔侄兩人主意一定,即刻馭馬前往驛館,邊走邊商議著合適的說辭。等見到周惠的時候,他們不說自家有親屬在懸瓠城中,只說豫州形勢危急,人懷疑懼,大量流民紛紛涌入襄城郡內(nèi),希望刺史能夠出兵支援豫州,一則為朝廷分憂解難,二來也能安撫豫州人心,緩解廣州襄城等郡受到的壓力。
“如果使君出兵的話,我上谷寇氏愿意擔(dān)負部分軍糧。”寇遵樂最后說道。
聽了這番言辭,周惠的第一反應(yīng)是感到疑惑。這上谷寇氏,把持著兩三郡,自私自利的事情肯定做得不少,什么時候會轉(zhuǎn)變家風(fēng),這般大義凜然的替鄰州民眾考慮?
他狐疑看著這叔侄倆,心道該不會有什么陰謀吧?是自家做了什么見不得光的事情,還沒來得及掩飾,擔(dān)心被州中查出來,從而想辦法將自己支開一段時間?亦或是自己的態(tài)度過于明顯,讓他們產(chǎn)生了戒心,希望借鄰郡的戰(zhàn)事削弱自己的力量?
與此相比,梁人侵襲豫州。那倒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如今豫州刺史鄭先護在東郡一帶抵御爾朱仲遠,州中十分空虛,他們當然不會放過這個趁虛而入的好機會。
周惠并不擔(dān)心懸瓠城的處境。雖然他乃內(nèi)地刺史,對邊境的情勢不太關(guān)注,也不知道入侵的梁朝將領(lǐng)是誰。但可以肯定是來自于梁朝的司、北司二州。這兩州處在魏朝豫州的南面。戶口非常稀少,向來只負責(zé)防守義陽三關(guān),如今就算全力入侵,也不可能帶上太多的兵力。絕對奈何不了地勢優(yōu)越、城防堅固的懸瓠城。
此外,周惠也不愿被上谷寇氏牽著鼻子走,“提供部分軍糧”這種程度的承諾,還打動不了他。他現(xiàn)在最關(guān)心的,是陽城流民及上谷寇氏的問題。沒有必要為其他事務(wù)分心,也不打算貿(mào)然消耗自己的兵力。
“兩位這番博愛之心,我對此十分佩服,”周惠盡量露出溫和的笑容,話中卻毫無轉(zhuǎn)圜的余地,“只不過,我剛剛上任不久,自州的事情尚且沒有理出個頭緒,怎么會有力量支援鄰州呢?”
“使君此言差矣!”寇遵樂略一拱手。昂然勸道,“不瞞使君,在下身犯足疾之前,也曾在光州擔(dān)任刺史,接納過不少逃避葛榮之亂的河北流民。深知其中的艱難之狀。如今使君尚未理清州事,就更應(yīng)該出兵救援懸瓠城,否則若懸瓠城一失,大量豫州流民涌入。豈不是讓使君的處境雪上加霜,更加難以料理本州事務(wù)?”
這番話看似關(guān)心。其中的自矜和輕視之意卻怎么也掩飾不住。周惠聽在耳中,感覺十分刺耳,于是也不再客套,直接拿言語打發(fā)他們:“本將的處境如何,不勞兩位擔(dān)憂。那懸瓠城城防堅固,三面環(huán)水,也不是那么好攻下的,何必勞師動眾?……如今時辰已經(jīng)不早,本將還要安歇,言盡于此,兩位請回!”
“原來使君是這么想的,”寇士素等了這半刻,總算找到了插話的時機,“使君可知,如今包圍懸瓠城的敵將是誰?乃是梁朝司、北司二州刺史陳慶之!此人去年入侵那會,連下三十余城,一直推進到了洛陽,兵鋒極其銳利,使君認為懸瓠城能擋住他嗎?”
“什么?居然是陳慶之嗎!”周惠一下子失去了淡定,猛然從榻上站了起來。
“正是此人。”寇士素應(yīng)道,心中既有打動周惠的得意,也對他的表現(xiàn)頗為鄙薄。
看你如此裝腔作勢的故作淡定,原來也不過如此!僅僅只是聽到陳慶之的名頭,還沒見著人呢,就仿佛見到猛虎似的,剎那間變成這副情態(tài)!
只不過,看他這副畏敵如虎的樣子,肯定是不敢出兵了吧?
寇士素忽然覺得,自己或許是弄巧成拙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周惠愣了片刻,忽然重重的點了點頭:“好!我決定出兵!”
“使君真的決定了嗎?”寇士素頓時大喜過望,“要出兵支援懸瓠城?”
“決定了。”周惠再次頷首道。
就在剛才這片刻之間,他的心中轉(zhuǎn)過了好些念頭。首先是對陳慶之的懷念,懷念當初和他一同東征的經(jīng)歷,懷念他對自己的種種教導(dǎo),懷念和他駐守北中城、偷襲河北大軍的壯懷激烈;而在這懷念過后,緊接著就是一股躍躍欲試的沖動,想急切的見一見陳慶之,見一見這位昔日的府主和軍事上的領(lǐng)路人,在他面前展示自己的成就,哪怕是以敵軍的身份。
當然了,除了心血來潮之外,周惠在作出決定前,也仔細考慮過其中的風(fēng)險和收益。
風(fēng)險方面,周惠覺得可以忽略。陳慶之雖然軍略出眾,也有著傳奇一般的戰(zhàn)績,但彼時他所率領(lǐng)的部隊,乃是南朝禁衛(wèi)精騎和同郡子弟兵,還有元顥這個天字第二號的帶路黨,面對著人心惶惶的魏朝地方守軍,自然是攻無不克、所向披靡。如今他為小州刺史,麾下不可能有什么精銳,即使趁虛而入,也不可能攻下堅固的懸瓠城,更別說打垮他麾下的優(yōu)勢兵力。
至于收益,一是穩(wěn)定豫州人心,防止產(chǎn)生大量流民,影響廣州和陽城郡的統(tǒng)治秩序;二是提高自己的名望,同時向元子攸顯示忠誠;第三嘛,就要從這上谷寇氏身上著手了,救援懸瓠城的要求,畢竟是他們主動提出來的,周惠決定出兵,無論如何都是給了他們臉面,或許還遂了他們的某些心思,自然要收取相應(yīng)的酬勞和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