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你可愿嫁給我(大結局)-《如見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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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浮王死了,妖族成了一盤散沙。那日邊都大亂,蘇如晦帶著桑寶寶逃離邊都,順手把澹臺凈一起帶走。澹臺凈這廝不知吃錯了什么藥,執意要去北辰殿。蘇如晦猜他可能意識到了什么,但時間緊迫不等人,桑寶寶騰躍而起,一個貓貓拳把他給打暈,咬著他的后衣領把他拖上馬車。韓野他們收到了蘇如晦的消息,迅速前來接應,所有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從法門脫逃。
蘇如晦的所有權限已經打開,如今他看起來是個吊兒郎當的青年,實際上是這個世界的主宰。他擁有所有已知秘術,什么天眼神目讀心暴雪……甚至還能自創秘術,比如無限貓糧。這個秘術主要是因為他懶,最近不太愿意給桑寶寶做貓飯。蘇如晦和桑寶寶送澹臺凈回了離州,這期間蘇如晦還謊稱弄來神藥,幫澹臺凈恢復了暴雪秘術。藥是桑寶寶配的,配方里最主要的成分是羅浮王的蛇膽和半斤黃連。
澹臺凈面不改色地喝完了藥,蘇如晦不由自主向他豎起大拇指,阿舅果然是真男人。
“她死了么?”澹臺凈問。
蘇如晦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他說的“他”是誰。
一旁的桑寶寶回答:“死了?!?
蘇如晦后知后覺地明白,澹臺凈問的是師姐。
澹臺凈聽見她的死訊,縱然早有猜測,也不免怔忡。
蘇如晦添油加醋地補充:“何止是死了,簡直是死無全尸。羅浮王殺她娘殺她妹,還騙她她們全部死于風雪。她去復仇,身子炸得只剩下半截兒。我本來想撿她的尸體回來安葬,但一想到她騙您身子騙您心,我就沒管,后來聽說被邊都餓瘋了的妖怪分食了。阿舅,您說我做得解不解氣?”
澹臺凈沒有回復蘇如晦的問題,沉默良久。他低垂著眼眸,望著搖曳的燈火。他與那個女人之間隔著種族大義,他知道他不應該憐憫她的下場。然而面對螢黃的燭光,視野模糊間,那日她步入滂沱大雨的孤絕背影總是不自覺出現在眼前。
死無全尸。她素來果斷決絕,為自己選的死法也如此決絕。
蘇如晦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阿舅?”
澹臺凈漠然瞥了他一眼,又蹙起眉心,偏頭看桑寶寶。
澹臺凈問:“你為何不化人?”
這次換桑寶寶不說話了,蘇如晦也不知道怎么向澹臺凈解釋。
蘇如晦總不能說因為一夜七次,肥貓變成了廢貓,藏不住耳朵也藏不住尾巴,這廝臉皮薄,寧愿變成貓。
澹臺凈同桑寶寶對視著,彼此的眼睛都很冷。
不知道怎的澹臺凈竟然猜出來了,他冷聲道:“不知節制,令孤蒙羞?!?
沒過多久,蘇如晦和桑寶寶被趕出了房門。那天晚上,澹臺凈寢居的燈火亮了一夜。
第二日,離州眾家臣拜迎澹臺凈。人間四方諸侯齊聚離州,結盟討伐邊都妖族。澹臺凈歸來,人間重整旗鼓,妖族那邊沒了羅浮王,又失去了白若耶,剩下一幫目光短淺的妖族臣工,相信不久就會有捷報傳來。
蘇如晦抱著桑寶寶眺望高臺上的澹臺凈,說:“桑哥,我們該走了。”
師姐死了,所有事都結束了,天門隨時可以打開,他們只是在等待一個合適的契機,同這里的親人朋友說一句再見。
桑寶寶仰起毛絨絨的臉,冰藍色的眸子里倒映出蘇如晦惆悵的神情。
它沒說話,它知道,蘇如晦舍不得這里。
不苦關外,雪境長城。
“真的要遠行?”周小粟淚眼汪汪地抱住蘇如晦的手臂,“師哥,雪境那么冷,連肅武公主都一無所得,何況你呢?”
黑街極樂坊和大悲殿的人都來了,全都在勸蘇如晦三思而后行。一個個锃亮的光頭和五顏六色的油彩在蘇如晦眼前晃,晃得他頭暈目眩。
韓野也不贊同,“你腦子又進水了?成日想一出是一出,你相公怎么也不管管你?”
桑持玉背著包袱出現,道:“放心,我會照顧他?!?
連桑持玉都這般說了,韓野再勸也沒啥意思,只好道:“當心著點兒,你們死得太遠,我可不去給你們收尸。”
阿難抹著眼淚,“桑公子,你走了,誰來管我們大悲殿?”
桑持玉淡淡道:“你。”
“我能行么?”阿難猶豫著。
“月俸五百錢?!鄙3钟竦馈?
阿難的神情忽然變得堅定,“我能行!”
神荼汪汪大哭,“不能帶我一起走嗎?我不想和韓野待在一起,他每天給我投毒?!?
韓野怒了,“爺愿意給你做飯就不錯了,還挑這挑那,說爺的飯菜有毒。怎么沒毒死你?自己上秤量量,你胖了多少斤?”
周小粟聲討他,“韓野你虐狗。”
韓野翻了個白眼,“我不光虐狗,我還要殺狗。”
蘇如晦噙著笑,看他們吵來吵去。桑持玉望著他笑得溫柔的側顏,想說些什么,卻見他踮起腳,用力招了招手。順著蘇如晦的目光看過去,一輛青帷馬車軋著燦爛春光轔轔駛來,衛隊為其開路,軍士們個個騎著高頭黑馬,氣勢洶洶。
那輛馬車一來,黑街眾人的氣勢登時緊張了幾分。蘇如晦跑過去,布簾子掀開一角,里頭是斂膝危坐的澹臺凈。
“要走了?”他問。
蘇如晦點了點頭。
“帶衛隊。”他道。
“不用了,阿舅,誰能打得過桑哥?”
蘇如晦從挎包里取出一卷地圖,遞給澹臺凈。澹臺凈打開地圖,上面用朱砂標注了三個紅點,一個在雪境天極,剩下兩個在江南。
蘇如晦道:“羅浮王死之前跟我說了些秘密,您親自帶著衛隊去雪境王城走一遭,興許會發現一些東西?!?
澹臺凈皺眉。
“等去了第一個地方,再決定要不要去第二個地方。至于這第三個地方,”蘇如晦猶豫了一陣,把地圖上的一處朱砂給抹了,“算了別去了?!?
“不要故弄玄虛?!卞E_凈眉眼冷淡。
“您去看看吧,我保證您不會后悔?!碧K如晦往桑持玉那邊跑,還回身沖他揮手,“走了,阿舅,保重??!”
桑持玉打開法門,法門之后是雪境的冰天雪地,不知那兒具體是何處,位于雪境的哪一處地方,也不必知曉。韓野他們不再吵鬧了,黑街眾人也都安靜了下來,秘宗的軍士沉默著注視蘇如晦和桑持玉。不苦關外,經過一場妖族入侵的大劫難,黑街和秘宗神奇地沒有起爭端,雖然蘇如晦知道,他們將來遲早會打起來。
“我們走了,”蘇如晦朝他們作揖,“來日方長,諸位請多珍重!”
他們齊聲道:“蘇老板珍重,桑公子珍重!”
軍士那邊亦高呼:“二位珍重!”
桑持玉點了點頭,拉著蘇如晦的手踏進了法門。法門在他們身后閉合,故人的聲音再也聽不見了。入目是永不停息的蕭蕭風雪,廣闊的天空和雪原在遠方交合。
“舍得么?”桑持玉摸了摸蘇如晦的臉龐,“你在這里有很多朋友,你在現實或許只有我。”
蘇如晦忍著心中酸澀,笑道:“我說我舍不得,你愿意陪我留下來么?”
桑持玉沉默許久,皺眉道:“可有兩全之法?”
“你是說在現實住幾天,再到這兒住幾天?”蘇如晦搖搖頭道,“意識進了超元域,現實中的軀體就會腐敗。把肉身冰凍起來,在這里可行,因為這是個不講究科學的世界。在現實那邊,恐怕還得再過好些年才能實現。而且我也不得不走,我還有重要的事要做?!?
桑持玉了解他,一猜便知他要做什么事,“你要改變超元域么?”
“對,我要把21號超元域樂園迭代成22號超元域樂園?!碧K如晦站在雪風里張開雙臂,“我要讓風雪停歇,幫他們打造一片真正的樂土。到時候不管人還是妖,都會有自己的家園。我希望,所有人和妖都得到圓滿的結局?!?
桑持玉望著他的背影,素來冷冽平淡的眸光不自覺變得溫和。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即便遭遇背叛、殺戮,他的心依舊溫暖。他并非神佛,卻有包容萬苦的心。他無恥下流,也堅韌溫柔。他是桑持玉的流氓,也是桑持玉獨一無二的太陽。
桑持玉喜歡蘇如晦,很喜歡很喜歡,似乎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喜歡。
“所以我得回去,還有啊,桑哥,你得賠我你欠我的那五千萬,給我造一間新的實驗室?!碧K如晦轉過身,朝他伸出手,“走吧?!?
桑持玉:“……”
他不斷加深的喜歡程度忽然中止了一瞬。
蘇如晦望著這廝有些凝重的神色,驚訝地說道:“哇,不是吧,你該不會要賴賬吧?”
桑持玉朝他走過去,握住他的手。
“說真的,你有沒有錢賠我?”
“我需要時間籌錢。”
他們手牽著手,朝雪境深處走去。前方,一朵六角雪花無聲地升起。光影開始扭曲,天門通道緩緩打開。
“那就是沒有咯?!碧K如晦頗有些擔心,“你資產有多少啊,我這個人挺能花錢的,嫁給你我不會要吃糠咽菜吧?”
“給我時間?!?
“話說我是個通緝犯欸,你是打算跟我一起浪跡天涯嗎?”
“我有辦法。”
桑持玉說有辦法就有辦法,蘇如晦不再深究,轉而問:“你的工資會上繳給我管吧桑哥,存款也要,房子要加我的名字。我不接受婚前財產保護協議,除非你還給我五千萬?!?
他唧唧呱呱沒個停,桑持玉終于露出無奈的神色。
“上繳,署名,五千萬,都給你。”
風雪遮住他們的聲音,下一刻,一切歸于靜寂。待風雪散開之時,他們已經不見了,白皚皚的雪地里只剩下四列向遠處延伸的腳印。
***
現實世界。
返回現實,蘇如晦果然還是被抓了起來。超元域的時間流速和外頭不一樣,蘇如晦當初啟動rebirth程序的時候,用的是15:1的速率。也就是說,超元域15年,外面只過1年。蘇如晦和桑持玉在里頭度過了三十二年的時光,外頭過去了兩年多。兩年時間,足夠秘術者宗族聯盟搜尋整片孤島海底,蘇如晦的海底服務器基地暴露了。然而蘇如晦畢竟是蘇如晦,沒有人能突破他的安全冰墻。秘宗政府的技術人員組成一百人的專門團隊,抓禿頭發破解了兩年,也沒能進入超元域。
但是蘇如晦返回基地,有了實體,自然就落入了他們的掌控。
蘇如晦坐在昏暗的審訊室里,前后左右五個攝像頭對著他,眼前是強光燈,粲白的光讓他睜不開眼,也看不清楚燈后正襟危坐的秘宗警察。他被審訊了兩天,從超元域的愛恨情仇說到他昨天吃的臭豆腐。
秘宗政府想要蘇如晦的雪花密鑰,這項技術包含數字意識、虛擬現實等多項技術。故而蘇如晦的通緝級別非常高,什么軍隊啦、調查局啦,都想要帶走蘇如晦,甚至連航天局也來插一腳,表示蘇如晦的數字意識可能可以幫助他們遠征太空。這幫瘋狂的科學家在審訊室外說的唾沫橫飛,隔著厚厚的鋼板,蘇如晦依然能聽見他們的聲音。據他們說,如果能夠擺脫肉體的局限,飛船就能達到人體無法承受的最大加速度,去往更加廣闊的空間。秘宗警察面無表情聽了五分鐘,彬彬有禮地請他們離開。
“不要再愚弄我們,”審訊員的聲音隱隱有忿怒的預兆,“監獄從來不提供臭豆腐。”
“哦,抱歉,”蘇如晦吊兒郎當地笑,“我忘了,我在夢里吃的。話說我真的很想念那個味道,今天晚上的牢飯能不能提供一次?”
審訊員神情嚴肅,“蘇先生,請你明白,你不僅涉嫌網絡犯罪,還面臨販賣軍火、殺人罪、恐怖襲擊罪的多項指控。這里面每一條罪名,單拎出來都足以你在監獄里蹲一輩子。如果你不配合調查,上交你所有違法研究成果,下個月審判法庭開庭,我擔保你獲得的刑期將延續到下個世紀?!?
“那就開庭吧,”蘇如晦微笑,“我拭目以待?!?
審訊員握著拳道:“你太囂張了,多少士兵死在你的孤島樂園。蘇先生,殺人犯逃脫不了制裁?!?
蘇如晦搖頭,“我在我自己的島上做我自己想干的事,是你們闖進我的家,把我的樂園弄得稀巴爛??丛谏3钟褓u身給我的面兒上,不跟你們計較,”蘇如晦閑閑一笑,“要不然,把你們這個狗屁基地炸上天?!?
“桑上校鐵面無私,是我們最為廉潔剛正的軍官,絕不會和你這種人同流合污?!睂徲崋T冷笑。
“你們桑上校不僅和我同流合污,還和我同床共枕。他每天晚上管我叫親愛的小甜心大寶貝,早上不想起床。”蘇如晦說。
這話一聽就沒人信,審訊員氣得掀桌,“撒謊,你竟敢污蔑桑上校,敗壞他的名譽!”
他沖過來要打人,別的警察忙過來把他攔住,其他人將蘇如晦押回了牢房。
蘇如晦的牢房變成了單間,據說是那個審訊員給他調的。孤島樂園給秘宗的陰影太過深刻,秘宗把一整層樓的電子設備都撤走了,生怕蘇如晦利用什么電子元件越獄。新牢房沒有窗戶,沒有燈,關上鐵門,外面上三把鎖,咔咔咔三聲響,整間牢房陷入了黑暗。
蘇如晦抱著膝蓋坐在鐵床上,腦袋靠著冷冰冰的墻。
好黑啊,好孤單。桑持玉,你個不靠譜的,跑去哪兒了?
蘇如晦敲了敲墻壁,試圖和隔壁的囚犯說說話??上苓_到s級的囚犯只有蘇如晦,他一枝獨秀,周圍的牢房都是空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牢房里無論何時都是漆黑一片,蘇如晦辨不清楚時間。監獄是故意這樣設計的,黑暗給人的壓力太大,生活在這樣不見天日的地方,許多犯人撐不了多久,很快會痛哭流涕地吐露審訊員想要他交代的一切。
蘇如晦茫然地想,不知道自己能撐多久。
外面的門鎖忽然有了動靜,咔咔咔三聲,厚重的鐵門開了一條縫兒。似乎有個圓滾滾的東西從外面踱進來,還帶進來一股難以言喻的臭味。蘇如晦瞇起眼,試圖看清楚是什么玩意兒。忽然有毛絨絨軟綿綿的物事蹭過他的腳尖,接著懷里一沉,蘇如晦感覺到了,是桑寶寶。
“桑哥,你怎么來了?”蘇如晦訝然問。
“陪你?!鄙殞氃谒麘牙锱肯?,舔了舔他的手心。
太黑了,蘇如晦看不見,只能靠摸。先是摸到它的耳朵,接著是它的圓臉,往下是軟軟的肚皮,還有毛撣子似的大尾巴。
蘇如晦緊緊抱著它,“幸好你來了,這里好黑。你怎么能進來?”
“特權。”桑寶寶說,“再忍耐一會兒,下個月帶你出去。”
蘇如晦知道,為了解決他的事,桑持玉這幾天定然是多方奔走。大概沒好好休息,桑寶寶的毛都擰巴了,蘇如晦摸到好幾個結。蘇如晦揉了揉它的肚皮,輕聲問:“桑哥,解決我的事兒,你需要付出什么代價么?”
桑寶寶摸了摸他的臉,“回家繼承家業。”
蘇如晦:“……這代價真大。”
“我的家族很大,同族也十分高傲,將來你或許要和我一起住在老宅?!鄙殞氄f,“抱歉,你可能會忍受一段時間的冷言冷語,我會想辦法帶你搬出去。”
“你家里全都是貓嗎?”蘇如晦問。
“嗯?!?
“他們高傲是指……?”
“看不起人類。”桑寶寶回答。
蘇如晦懂了,十分賢惠地說道:“桑哥我覺得搬家就不必了,你回家理事還得通勤,多麻煩啊。我這人很懂事,你知道的,我一定伺候好你家的長輩,什么梳毛做貓飯鏟粑粑馬殺雞我很在行的?!?
“……”桑寶寶說,“不行,我要搬家。”
蘇如晦又勸了一陣,桑寶寶打定了主意要搬家。蘇如晦沒法子,正想躺下休息,一低頭又聞到那股臭味。蘇如晦猶豫了一會兒,問:“桑哥,你這幾天是不是特忙,來不及洗澡???”
桑寶寶:“……”
桑寶寶用肉墊推他的手,指引他摸到一個塑料袋,里面裝著沉甸甸的飯盒。
“欸?”蘇如晦小心翼翼打開飯盒,一股熱騰騰的臭氣撲鼻而來。
“你說你想吃臭豆腐,”桑寶寶說,“我帶來了。”
蘇如晦感動得鼻子發酸,把桑寶寶抱起來親。
桑寶寶用肉墊抵開他,問:“明天想吃什么?”
“螺獅粉。”蘇如晦說。
桑寶寶:“……”
它的嗅覺比人靈敏很多,這臭豆腐已經讓它難以忍受,沒想到蘇如晦的要求越來越可怖。
但它還是答應了:“好?!?
蘇如晦一手抱著貓,一手夾著滂滂臭的臭豆腐,感動得直想哭。有貓抱有臭豆腐吃,世界上還有比這更好的日子嗎?
“你希望我叫你大寶貝嗎?”桑寶寶忽然說。
蘇如晦剛吃進嘴里的臭豆腐噴了出來。
“或者……”桑寶寶面無表情地說道,“小甜心?!?
蘇如晦在監獄里說的所有話這家伙都知道,蘇如晦有些感嘆于他的勢力。
“不要不要?!碧K如晦把頭搖成了撥浪鼓,“桑哥你能不能不要把我瞎說的垃圾話當真?”
“但你說的話大多是這個風格?!鄙殞氂行o奈。
蘇如晦決定轉移這個話題,舉起臭豆腐湊到桑寶寶跟前,“你要不要來一塊兒?我嘴對嘴喂給你?!?
“……不要?!?
***
超元域。
澹臺凈的馬車轔轔駛在林間,此處就是晦兒在地圖上標注的第二個地點,他做了尋常人裝扮,染黑了發,特地過來看看。衛隊護送著馬車前行,斑駁樹影打在布簾上,忽然一只白凈的手掀開了簾,一張熟悉的明媚臉龐映入眼簾。
“兄長,好巧。”澹臺薰笑嘻嘻道。
澹臺凈蹙眉,“你為何在此處?”
六個月前,澹臺凈親自率領兵馬越過四道法門,去了雪境天極?;迌赫f那里有一個秘密,他穿越王城廢墟,在圣廟里找到一具冰雪砌成的棺槨,里面睡的正是澹臺薰。人們把這奇跡歸結于妖族不為人知的秘術,秘宗星官翻出宗卷,說當年澹臺薰被挖走了心臟,澹臺薰重生,必然和那被挖走的心臟有關。
只有澹臺凈知道,或許這一切都是晦兒所為。
晦兒剛降生時,蘇觀雨常常瘋言瘋語,說晦兒不是尋常人。事到如今,澹臺凈心里也有了猜測,恐怕真正洞悉真相的人恰恰是那瘋子。不過,澹臺凈都無所謂了,就算世界之外還有世界,又與他何干?
“這話應該我問你,”澹臺薰策馬同馬車并行,“最近一個月,你來了這兒三回。你妹妹我失陷雪境三十余年,丈夫成了瘋子死無全尸,親兒子不要娘跟個貓崽子跑了,你不好好同我敘舊,賜我百八十個面首安慰安慰我,跑來江州這犄角旮旯地兒?!?
澹臺凈淡淡道:“面首之事,絕無可能?!?
馬車行駛到前方,眼看就要到江州城門了,前方突然響起喧鬧聲,察子攔停馬車,跪在車下,道:“前面有山匪攔住劫車,有一個公子被山匪堵住了?!?
澹臺凈蹙眉,如今四海升平,竟然還會有山匪么?
有說話聲遙遙傳來,聽著十分溫吞隨和,“在下身無長物,只想北上去邊都,勞煩諸位行個方便?!?
“不給錢,休想走!”山匪揮著刀大喊。
澹臺凈聽著這聲音,偏頭看,果然見澹臺薰怔忡的側臉。
“去吧?!彼f。
澹臺薰屏退左右,獨自策馬前行,拐過彎道。一輛青帷馬車被兇神惡煞的山匪團團圍住,風吹過,簾子掀開一角,露出里頭端坐的公子一角白皙的下頜。
山匪瞧見策馬而來的澹臺薰,剛想說“又來一個倒霉蛋”,卻見那女人掌心凝結著雪花,紛紛露出驚恐的神色。
“秘術者,別以為你有秘術我們就怕你?!鄙椒四玫吨钢?,“我們人多,未必勝不過你,休要多管閑事!”
澹臺薰沒搭理他們,驅馬來到馬車跟前,笑問:“你這弱不禁風的樣兒,去邊都做什么?”
“聽聞肅武公主好色,駙馬蘇觀雨死于二十年前,”車中人道,“在下恐公主身側無人,特去自薦枕席?!?
“還挺自信,”澹臺薰笑道,“打開簾子讓我看看,你生得何種殊色?比之蘇觀雨何如?”
一只素白的手挑開布簾,車中人抬起清雋的臉龐。底下的山匪登時摒住了呼吸,無人見過這般模樣的男人,端坐不動時像畫壁上雕刻的白曇,等他動了,白曇綻放,萬丈紅塵勝不過他眉間絕色。
“還行?!卞E_薰矜持地評判。
“若在下以身相許,”他輕笑,“可否換娘子拔刀相助?”
澹臺薰朗聲大笑,策馬向前。車中那公子彎腰出了車廂,在澹臺薰經過馬車的剎那間握住了她伸出來的手,借著她的力,穩穩跳上了她的馬。等周圍的山匪反應過來,這倆人已經跑出去老遠。
“我以為你死了?!卞E_薰說,“我為你守了二十年的寡,最近才打算納新人?!?
“阿薰,你在哪里守的寡?雪花的數據垃圾站里嗎?”蘇觀雨低嘆,“晦兒能令你復生,自然能令我復生。你我俱是他親手寫就的代碼,死亡相當于刪除代碼。他已經得到了超元域所有的權限,隨時可以訪問服務器數據庫,一個簡單的還原操作,你我就能回歸此間。”
“完了完了,你是不是又瘋了?”澹臺薰聽不懂他的話,“唉……要不我還是當你死了吧。”
蘇觀雨微笑著說:“你當真忍心嗎?”
“那現在怎么的呢?你不是說這個世界是假的,不愿意待在這兒么?”澹臺薰問。
蘇觀雨摟著她的腰,極目眺望遠方的夕陽。
“不走了,”他輕聲說,“你在的世界,就是我要去的世界?!?
他們二人顯然把等候在林中的澹臺凈拋之腦后,澹臺凈在馬車里等了許久,派侍衛去探,侍衛說那里已經空無一人,薰公主不知去向。
澹臺凈:“……”
人不應當有妹妹。他想。
眼見天色漸晚,澹臺凈的馬車駛入江州城。夕陽西下,城中市集已歇,人影散亂。
風吹開布簾,車外似有一個熟悉的絳衣身影與馬車擦肩而過。澹臺凈蹙眉,撩開簾幕,卻只見來來往往的行人與收攤的小販。
他靜靜看了一會兒,放下簾幕,任車馬繼續前行。
車馬后方不遠處的街角,一個戴著斗笠的女人駐足注視著那轔轔而去的馬車。
“雪芽阿姐,你在看什么呀?”她身旁,一個缺了手臂的小女孩而用僅存的右手拉拉她的衣襟。
小女孩叫寶妞,被父母拋棄,若非雪芽阿姐撿到她,她早已餓死街頭。
她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嘴里口水直流,“阿姐,今天咱們吃什么呀?”
江雪芽回過神來,粲然一笑,拉起寶妞的手,朝家走去。
“今兒吃糖醋里脊,阿姐親自給寶妞下廚?!?
“好耶!”
夏末,周遭的風帶著一股熏人的暖意。天那么高那么淡,她們深一腳淺一腳走在夕陽里,朝著與那馬車相反的方向,走出去的距離越來越遠,最后消失在晚霞氤氳的光暈里。
馬車停在市集盡頭,澹臺凈望著那一高一矮的背影,沉默不語。
晦兒終究是個心軟的孩子,他給了所有人圓滿的結局。
“大掌宗,我們去那個方向嗎?”侍衛恭敬地詢問。
“不,”他放下車簾,闔目靜坐,“回北辰殿?!?
這是晦兒臨走前的心愿與期盼,他何必再去干涉?
“是?!?
馬車駛入法門,一去不返。澹臺凈坐在車中,抬起手,觸摸透過布簾的斑駁夕陽。
江雪芽,希望重來的這一次,你可以擁有你自己的圓滿人生。
***
現實世界。
在監獄里的一個月,蘇如晦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晝夜對他來說意義不大了,反正他睜開眼就是在吃桑寶寶叼著送來的東西。一個月后開庭,蘇如晦被帶離監獄,坐上懸浮囚車。數十名荷槍實彈的士兵護送他的隊伍。蘇如晦看到許多老虎獅子大灰狼模樣的妖怪,似乎是掠食者突擊隊的隊員。蘇如晦由衷地佩服桑持玉,老虎豹子竟然認桑持玉這只小貓咪當老大,果然桑哥就是桑哥。
開庭之前,審訊員走到蘇如晦面前,這回蘇如晦終于看清楚他的模樣,原來他是個兔妖。他的長耳朵壓在軍綠色的制服帽子底下,石榴石似的紅眼睛十分嚴肅,“蘇先生,我很遺憾,法律不會讓你這樣的人逍遙法外,希望你在監獄里仔細反省。”
蘇如晦說:“兔子老哥,你是個盡忠職守的好兔子,就是腦子有點兒蠢。可能你們兔子都這樣吧,我以前養過一只兔子,愣是學不會說人話?!?
審訊員臉色發青,一言不發走上聽眾席。
審判開始,檢察官一條條羅列蘇如晦的罪狀。冗長的舉證和辯護之后,陪審團得出裁決結論:
“判處被告蘇如晦,社區服務三千兩百個小時。服務地點:貓山三號養老院?!?
聽眾席上的審訊員瞪大眼睛,大喊裁決不公。
沒人搭理他,士兵給蘇如晦解了手銬,蘇如晦走出審判庭,桑持玉在外頭等他。好久沒有看見人形的桑持玉,蘇如晦不自覺有些懷念。他剪了頭利落的短發,穿了一身黑夾克,跨坐在黑色的大摩托上。霓虹燈的彩光映著他冷白的臉龐,他冰藍色的眼眸倒映著絢爛的光。
那光里有蘇如晦。
蘇如晦走過去,桑持玉遞給他一個沉重的頭盔。
“這摩托賠給我的?”蘇如晦問。語希。
桑持玉還沒回答,蘇如晦的余光忽然瞥見從審判庭走出來的兔子審訊員。他眼睛紅紅的,憤憤然盯著蘇如晦。
蘇如晦起了壞心,抓住桑持玉的衣領,把他往自己這兒一拉,在眾目睽睽,尤其是兔子審訊員的注視下,吻住了桑持玉的唇。
桑持玉右手扣住他的腰,低頭加深這個吻。桑持玉知道他故意的,他陪他演。
“桑上校,我以為您秉持正義,堅守原則,沒想到您也被蘇如晦腐化了??!”兔子崩潰地大叫。
蘇如晦眨眨眼,在桑持玉唇邊壞笑:“桑哥,我好像敗壞了你在你粉絲心目中的形象?!?
桑持玉回頭看向審訊員,神情清冷淡然,“抱歉,我認為你對我有誤會,我的原則向來是以妻子為先。”
兔子怔然半晌,捂著臉哭著跑了,那背影甚是凄涼。
桑持玉掉回頭問蘇如晦:“想去哪兒?”
蘇如晦松松地笑了笑,回到這個世界,終于得了自由,他的確有個想去的地方。
“精神病院?!彼f。
精神病院甲級病區關著危險級別最高的病患。蘇如晦真正的老爸——蘇觀雨在最里面的房間。為了防止他自殘,房間里沒有任何銳角的東西,桌椅全部罩了海綿。蘇如晦隔著玻璃看他,他形容十分憔悴,滿頭白發,幾乎看不出當年的英俊帥氣。
“爸,我有男朋友了,”蘇如晦拉過桑持玉,“看,漂亮吧。我桑哥是前途無量的軍官,我本來犯了老大的事兒,人家全幫我擺平了。有一點兒不太好的是,我以后沒法兒跟他離婚,他太厲害,沒準我離婚,以后就見不著您了。”
桑持玉蹙眉道:“不要胡說?!?
蘇如晦笑嘻嘻。
蘇觀雨直勾勾盯著桑持玉,忽然神秘一笑,貼在玻璃上說:“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桑持玉與他對視片刻,附耳貼向玻璃。
“這個世界是假的,”蘇觀雨說,“你們都是傀儡!殺了造物者,你會發現真相!”
桑持玉看向蘇如晦,蘇如晦微笑著,表情很悲傷。
“他的病好像越來越嚴重了?!碧K如晦說。
忽然,蘇觀雨狠狠撞向玻璃,桑持玉耳旁巨響,他迅速撤了身,微微皺眉。立馬有醫護人員上前,把蘇觀雨拉上床,綁上約束帶。
“假的,都是假的!我們都是傀儡!”蘇觀雨瘋狂喊叫。
蘇如晦拉著桑持玉讓他低頭,掰著他的耳朵看,“沒事吧?”
桑持玉搖頭,說:“沒事?!?
“桑哥,你覺得這個世界是假的么?”蘇如晦望著里頭的白發瘋子,輕聲問。
桑持玉握住他的手,“我不在乎?!?
他們從精神病院離開,沿著山坡往上走。一路上蘇如晦憂心忡忡,沉默不說話。超元域的蘇觀雨是唯一洞悉真相的人,或許現實中的蘇觀雨也是。蘇如晦想起他在實驗室做的演算,無論是哪一次演算,蘇觀雨百分之百會發瘋。這概率一點兒也不符合常理,或許蘇觀雨說的才是對的,現實根本不是現實。
前方,層層疊疊的房子堆向天空,巨大的全息投影明星在鋼鐵大廈間扭動身姿。霓虹燈閃爍不停,整個世界炫麗又不真實。
他們站在欄桿邊上向下眺望,懸浮車川流不息,行人如織,世界沸騰如海。
“明天要回老宅,見我父母?!鄙3钟耖_口打斷蘇如晦的思緒。
蘇如晦有些情怯,“他們知不知道我之前殺過你的事兒?還有我把你拉進超元域的事兒?”
“不用怕,”桑持玉揉揉他的頭,“我幫你?!?
蘇如晦有些不信任這家伙,他是副悶葫蘆的性子,能幫他打圓場說好話么?蘇如晦覺得還是自己自力更生吧。他要發揮他甜言蜜語的絕技,展示他帥氣逼人的微笑。他如此英俊瀟灑,就算他曾經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又怎么會有人不愛他?蘇如晦給自己打氣,自信滿滿。
“實驗室后天開工,我帶你去看場地。”桑持玉又說。
“言出必行,欠債還錢,好樣兒的?!碧K如晦拍拍他的肩膀,對他的執行力非常滿意。
“大后天……”桑持玉還想說什么。
蘇如晦哀嚎道:“我能不能在家躺一天?你把我的日程排滿了,聽起來好累?!?
桑持玉按著他的后腦勺,抵住他的額,繼續說沒有說完的話。
“大后天結婚?!?
蘇如晦一下子止住了呼吸。
“好快。”蘇如晦結結巴巴說。
“快一點好。”桑持玉擁住他,“你希望再過段時間嗎?”
蘇如晦回抱他,“我也覺得快一點好,但是大后天會不會太倉促,還要宴請賓客布置場地什么的?!?
“半個月前已經開始著手準備了?!鄙3钟裾f。
蘇如晦伏在他肩膀上笑,“桑哥,你速度真的好快,要是你在床上也這么快就好了?!?
桑持玉:“……”
桑持玉將他微微推開一點,靜靜凝視他的眼眸,眩目的光暈在他們彼此的眼睛里變幻,只有他們彼此的影像永遠不變。
桑持玉說:“蘇如晦,這世上什么都有可能是假的,但我向你承諾,我對你的愛永遠真實。無論是超元域還是現實,無論我們在哪里,無論是真是假,我只想做你終生的伴侶?!彼D了頓,問,“阿晦,你愿意嫁給我么?”
這一刻,仿佛時間停止了流動。喧鬧的世界一下安靜,霓虹燈火映進蘇如晦璀璨的眼眸。
真和假算什么呢?有桑持玉的世界,就是他想要的世界。只要桑持玉抱住他,親吻他,所有不真實,都成了真實。
“我愿意。”蘇如晦說。
他們在燈火中接吻,從此,地久天長。
(全文完)
蘇如晦一手抱著貓,一手夾著滂滂臭的臭豆腐,感動得直想哭。有貓抱有臭豆腐吃,世界上還有比這更好的日子嗎?
“你希望我叫你大寶貝嗎?”桑寶寶忽然說。
蘇如晦剛吃進嘴里的臭豆腐噴了出來。
“或者……”桑寶寶面無表情地說道,“小甜心?!?
蘇如晦在監獄里說的所有話這家伙都知道,蘇如晦有些感嘆于他的勢力。
“不要不要?!碧K如晦把頭搖成了撥浪鼓,“桑哥你能不能不要把我瞎說的垃圾話當真?”
“但你說的話大多是這個風格。”桑寶寶有些無奈。
蘇如晦決定轉移這個話題,舉起臭豆腐湊到桑寶寶跟前,“你要不要來一塊兒?我嘴對嘴喂給你。”
“……不要?!?
***
超元域。
澹臺凈的馬車轔轔駛在林間,此處就是晦兒在地圖上標注的第二個地點,他做了尋常人裝扮,染黑了發,特地過來看看。衛隊護送著馬車前行,斑駁樹影打在布簾上,忽然一只白凈的手掀開了簾,一張熟悉的明媚臉龐映入眼簾。
“兄長,好巧。”澹臺薰笑嘻嘻道。
澹臺凈蹙眉,“你為何在此處?”
六個月前,澹臺凈親自率領兵馬越過四道法門,去了雪境天極。晦兒說那里有一個秘密,他穿越王城廢墟,在圣廟里找到一具冰雪砌成的棺槨,里面睡的正是澹臺薰。人們把這奇跡歸結于妖族不為人知的秘術,秘宗星官翻出宗卷,說當年澹臺薰被挖走了心臟,澹臺薰重生,必然和那被挖走的心臟有關。
只有澹臺凈知道,或許這一切都是晦兒所為。
晦兒剛降生時,蘇觀雨常常瘋言瘋語,說晦兒不是尋常人。事到如今,澹臺凈心里也有了猜測,恐怕真正洞悉真相的人恰恰是那瘋子。不過,澹臺凈都無所謂了,就算世界之外還有世界,又與他何干?
“這話應該我問你,”澹臺薰策馬同馬車并行,“最近一個月,你來了這兒三回。你妹妹我失陷雪境三十余年,丈夫成了瘋子死無全尸,親兒子不要娘跟個貓崽子跑了,你不好好同我敘舊,賜我百八十個面首安慰安慰我,跑來江州這犄角旮旯地兒。”
澹臺凈淡淡道:“面首之事,絕無可能。”
馬車行駛到前方,眼看就要到江州城門了,前方突然響起喧鬧聲,察子攔停馬車,跪在車下,道:“前面有山匪攔住劫車,有一個公子被山匪堵住了?!?
澹臺凈蹙眉,如今四海升平,竟然還會有山匪么?
有說話聲遙遙傳來,聽著十分溫吞隨和,“在下身無長物,只想北上去邊都,勞煩諸位行個方便?!?
“不給錢,休想走!”山匪揮著刀大喊。
澹臺凈聽著這聲音,偏頭看,果然見澹臺薰怔忡的側臉。
“去吧。”他說。
澹臺薰屏退左右,獨自策馬前行,拐過彎道。一輛青帷馬車被兇神惡煞的山匪團團圍住,風吹過,簾子掀開一角,露出里頭端坐的公子一角白皙的下頜。
山匪瞧見策馬而來的澹臺薰,剛想說“又來一個倒霉蛋”,卻見那女人掌心凝結著雪花,紛紛露出驚恐的神色。
“秘術者,別以為你有秘術我們就怕你?!鄙椒四玫吨钢拔覀內硕啵幢貏俨贿^你,休要多管閑事!”
澹臺薰沒搭理他們,驅馬來到馬車跟前,笑問:“你這弱不禁風的樣兒,去邊都做什么?”
“聽聞肅武公主好色,駙馬蘇觀雨死于二十年前,”車中人道,“在下恐公主身側無人,特去自薦枕席?!?
“還挺自信,”澹臺薰笑道,“打開簾子讓我看看,你生得何種殊色?比之蘇觀雨何如?”
一只素白的手挑開布簾,車中人抬起清雋的臉龐。底下的山匪登時摒住了呼吸,無人見過這般模樣的男人,端坐不動時像畫壁上雕刻的白曇,等他動了,白曇綻放,萬丈紅塵勝不過他眉間絕色。
“還行。”澹臺薰矜持地評判。
“若在下以身相許,”他輕笑,“可否換娘子拔刀相助?”
澹臺薰朗聲大笑,策馬向前。車中那公子彎腰出了車廂,在澹臺薰經過馬車的剎那間握住了她伸出來的手,借著她的力,穩穩跳上了她的馬。等周圍的山匪反應過來,這倆人已經跑出去老遠。
“我以為你死了?!卞E_薰說,“我為你守了二十年的寡,最近才打算納新人?!?
“阿薰,你在哪里守的寡?雪花的數據垃圾站里嗎?”蘇觀雨低嘆,“晦兒能令你復生,自然能令我復生。你我俱是他親手寫就的代碼,死亡相當于刪除代碼。他已經得到了超元域所有的權限,隨時可以訪問服務器數據庫,一個簡單的還原操作,你我就能回歸此間。”
“完了完了,你是不是又瘋了?”澹臺薰聽不懂他的話,“唉……要不我還是當你死了吧?!?
蘇觀雨微笑著說:“你當真忍心嗎?”
“那現在怎么的呢?你不是說這個世界是假的,不愿意待在這兒么?”澹臺薰問。
蘇觀雨摟著她的腰,極目眺望遠方的夕陽。
“不走了,”他輕聲說,“你在的世界,就是我要去的世界?!?
他們二人顯然把等候在林中的澹臺凈拋之腦后,澹臺凈在馬車里等了許久,派侍衛去探,侍衛說那里已經空無一人,薰公主不知去向。
澹臺凈:“……”
人不應當有妹妹。他想。
眼見天色漸晚,澹臺凈的馬車駛入江州城。夕陽西下,城中市集已歇,人影散亂。
風吹開布簾,車外似有一個熟悉的絳衣身影與馬車擦肩而過。澹臺凈蹙眉,撩開簾幕,卻只見來來往往的行人與收攤的小販。
他靜靜看了一會兒,放下簾幕,任車馬繼續前行。
車馬后方不遠處的街角,一個戴著斗笠的女人駐足注視著那轔轔而去的馬車。
“雪芽阿姐,你在看什么呀?”她身旁,一個缺了手臂的小女孩而用僅存的右手拉拉她的衣襟。
小女孩叫寶妞,被父母拋棄,若非雪芽阿姐撿到她,她早已餓死街頭。
她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嘴里口水直流,“阿姐,今天咱們吃什么呀?”
江雪芽回過神來,粲然一笑,拉起寶妞的手,朝家走去。
“今兒吃糖醋里脊,阿姐親自給寶妞下廚。”
“好耶!”
夏末,周遭的風帶著一股熏人的暖意。天那么高那么淡,她們深一腳淺一腳走在夕陽里,朝著與那馬車相反的方向,走出去的距離越來越遠,最后消失在晚霞氤氳的光暈里。
馬車停在市集盡頭,澹臺凈望著那一高一矮的背影,沉默不語。
晦兒終究是個心軟的孩子,他給了所有人圓滿的結局。
“大掌宗,我們去那個方向嗎?”侍衛恭敬地詢問。
“不,”他放下車簾,闔目靜坐,“回北辰殿。”
這是晦兒臨走前的心愿與期盼,他何必再去干涉?
“是。”
馬車駛入法門,一去不返。澹臺凈坐在車中,抬起手,觸摸透過布簾的斑駁夕陽。
江雪芽,希望重來的這一次,你可以擁有你自己的圓滿人生。
***
現實世界。
在監獄里的一個月,蘇如晦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晝夜對他來說意義不大了,反正他睜開眼就是在吃桑寶寶叼著送來的東西。一個月后開庭,蘇如晦被帶離監獄,坐上懸浮囚車。數十名荷槍實彈的士兵護送他的隊伍。蘇如晦看到許多老虎獅子大灰狼模樣的妖怪,似乎是掠食者突擊隊的隊員。蘇如晦由衷地佩服桑持玉,老虎豹子竟然認桑持玉這只小貓咪當老大,果然桑哥就是桑哥。
開庭之前,審訊員走到蘇如晦面前,這回蘇如晦終于看清楚他的模樣,原來他是個兔妖。他的長耳朵壓在軍綠色的制服帽子底下,石榴石似的紅眼睛十分嚴肅,“蘇先生,我很遺憾,法律不會讓你這樣的人逍遙法外,希望你在監獄里仔細反省。”
蘇如晦說:“兔子老哥,你是個盡忠職守的好兔子,就是腦子有點兒蠢。可能你們兔子都這樣吧,我以前養過一只兔子,愣是學不會說人話。”
審訊員臉色發青,一言不發走上聽眾席。
審判開始,檢察官一條條羅列蘇如晦的罪狀。冗長的舉證和辯護之后,陪審團得出裁決結論:
“判處被告蘇如晦,社區服務三千兩百個小時。服務地點:貓山三號養老院。”
聽眾席上的審訊員瞪大眼睛,大喊裁決不公。
沒人搭理他,士兵給蘇如晦解了手銬,蘇如晦走出審判庭,桑持玉在外頭等他。好久沒有看見人形的桑持玉,蘇如晦不自覺有些懷念。他剪了頭利落的短發,穿了一身黑夾克,跨坐在黑色的大摩托上。霓虹燈的彩光映著他冷白的臉龐,他冰藍色的眼眸倒映著絢爛的光。
那光里有蘇如晦。
蘇如晦走過去,桑持玉遞給他一個沉重的頭盔。
“這摩托賠給我的?”蘇如晦問。語希。
桑持玉還沒回答,蘇如晦的余光忽然瞥見從審判庭走出來的兔子審訊員。他眼睛紅紅的,憤憤然盯著蘇如晦。
蘇如晦起了壞心,抓住桑持玉的衣領,把他往自己這兒一拉,在眾目睽睽,尤其是兔子審訊員的注視下,吻住了桑持玉的唇。
桑持玉右手扣住他的腰,低頭加深這個吻。桑持玉知道他故意的,他陪他演。
“桑上校,我以為您秉持正義,堅守原則,沒想到您也被蘇如晦腐化了?。 蓖米颖罎⒌卮蠼?。
蘇如晦眨眨眼,在桑持玉唇邊壞笑:“桑哥,我好像敗壞了你在你粉絲心目中的形象?!?
桑持玉回頭看向審訊員,神情清冷淡然,“抱歉,我認為你對我有誤會,我的原則向來是以妻子為先?!?
兔子怔然半晌,捂著臉哭著跑了,那背影甚是凄涼。
桑持玉掉回頭問蘇如晦:“想去哪兒?”
蘇如晦松松地笑了笑,回到這個世界,終于得了自由,他的確有個想去的地方。
“精神病院。”他說。
精神病院甲級病區關著危險級別最高的病患。蘇如晦真正的老爸——蘇觀雨在最里面的房間。為了防止他自殘,房間里沒有任何銳角的東西,桌椅全部罩了海綿。蘇如晦隔著玻璃看他,他形容十分憔悴,滿頭白發,幾乎看不出當年的英俊帥氣。
“爸,我有男朋友了,”蘇如晦拉過桑持玉,“看,漂亮吧。我桑哥是前途無量的軍官,我本來犯了老大的事兒,人家全幫我擺平了。有一點兒不太好的是,我以后沒法兒跟他離婚,他太厲害,沒準我離婚,以后就見不著您了?!?
桑持玉蹙眉道:“不要胡說?!?
蘇如晦笑嘻嘻。
蘇觀雨直勾勾盯著桑持玉,忽然神秘一笑,貼在玻璃上說:“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桑持玉與他對視片刻,附耳貼向玻璃。
“這個世界是假的,”蘇觀雨說,“你們都是傀儡!殺了造物者,你會發現真相!”
桑持玉看向蘇如晦,蘇如晦微笑著,表情很悲傷。
“他的病好像越來越嚴重了。”蘇如晦說。
忽然,蘇觀雨狠狠撞向玻璃,桑持玉耳旁巨響,他迅速撤了身,微微皺眉。立馬有醫護人員上前,把蘇觀雨拉上床,綁上約束帶。
“假的,都是假的!我們都是傀儡!”蘇觀雨瘋狂喊叫。
蘇如晦拉著桑持玉讓他低頭,掰著他的耳朵看,“沒事吧?”
桑持玉搖頭,說:“沒事?!?
“桑哥,你覺得這個世界是假的么?”蘇如晦望著里頭的白發瘋子,輕聲問。
桑持玉握住他的手,“我不在乎。”
他們從精神病院離開,沿著山坡往上走。一路上蘇如晦憂心忡忡,沉默不說話。超元域的蘇觀雨是唯一洞悉真相的人,或許現實中的蘇觀雨也是。蘇如晦想起他在實驗室做的演算,無論是哪一次演算,蘇觀雨百分之百會發瘋。這概率一點兒也不符合常理,或許蘇觀雨說的才是對的,現實根本不是現實。
前方,層層疊疊的房子堆向天空,巨大的全息投影明星在鋼鐵大廈間扭動身姿。霓虹燈閃爍不停,整個世界炫麗又不真實。
他們站在欄桿邊上向下眺望,懸浮車川流不息,行人如織,世界沸騰如海。
“明天要回老宅,見我父母。”桑持玉開口打斷蘇如晦的思緒。
蘇如晦有些情怯,“他們知不知道我之前殺過你的事兒?還有我把你拉進超元域的事兒?”
“不用怕,”桑持玉揉揉他的頭,“我幫你?!?
蘇如晦有些不信任這家伙,他是副悶葫蘆的性子,能幫他打圓場說好話么?蘇如晦覺得還是自己自力更生吧。他要發揮他甜言蜜語的絕技,展示他帥氣逼人的微笑。他如此英俊瀟灑,就算他曾經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又怎么會有人不愛他?蘇如晦給自己打氣,自信滿滿。
“實驗室后天開工,我帶你去看場地?!鄙3钟裼终f。
“言出必行,欠債還錢,好樣兒的。”蘇如晦拍拍他的肩膀,對他的執行力非常滿意。
“大后天……”桑持玉還想說什么。
蘇如晦哀嚎道:“我能不能在家躺一天?你把我的日程排滿了,聽起來好累?!?
桑持玉按著他的后腦勺,抵住他的額,繼續說沒有說完的話。
“大后天結婚?!?
蘇如晦一下子止住了呼吸。
“好快。”蘇如晦結結巴巴說。
“快一點好。”桑持玉擁住他,“你希望再過段時間嗎?”
蘇如晦回抱他,“我也覺得快一點好,但是大后天會不會太倉促,還要宴請賓客布置場地什么的。”
“半個月前已經開始著手準備了?!鄙3钟裾f。
蘇如晦伏在他肩膀上笑,“桑哥,你速度真的好快,要是你在床上也這么快就好了?!?
桑持玉:“……”
桑持玉將他微微推開一點,靜靜凝視他的眼眸,眩目的光暈在他們彼此的眼睛里變幻,只有他們彼此的影像永遠不變。
桑持玉說:“蘇如晦,這世上什么都有可能是假的,但我向你承諾,我對你的愛永遠真實。無論是超元域還是現實,無論我們在哪里,無論是真是假,我只想做你終生的伴侶?!彼D了頓,問,“阿晦,你愿意嫁給我么?”
這一刻,仿佛時間停止了流動。喧鬧的世界一下安靜,霓虹燈火映進蘇如晦璀璨的眼眸。
真和假算什么呢?有桑持玉的世界,就是他想要的世界。只要桑持玉抱住他,親吻他,所有不真實,都成了真實。
“我愿意?!碧K如晦說。
他們在燈火中接吻,從此,地久天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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