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肖堯在醫院昏倒的十五分鐘以前,戶松公路上。 郁璐穎所乘坐的大巴正向著余山的方向,疾馳而去。 他們是午餐后才從圣方濟各中學門口出發的,這次的“避靜”活動為期共三日,帶隊的除了她的小舅舅郁波,還有另一位五十來歲的楊神父。 此時此刻,鬢角花白的楊神父正帶領著一大巴的教友公頌“玫瑰經”。 郁璐穎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手持她的瑪瑙念珠,眼神渙散地看著車窗外倒退的樹木,嘴里機械地跟著眾人吟唱道:“……天主圣母瑪利亞,為吾等罪人,今祈天主,及我等死候,亞孟。” 這調子用的是佛經改編的調子,經文用的是魔都方言+文言文,老一輩人說這叫“恭敬調”,是當年的耶穌會來華傳教士為了本地化而改編的……是利瑪竇嗎?不知道,管他呢。 小姑娘念經,有口無心——尤其是這次活動的參與者都沒幾個年輕人的時候,她就更是意興闌珊了。 郁璐穎不喜歡恭敬調,對參加這次避靜活動本身也沒興趣,無非是陪母親罷了——結果郁麗華又臨時學校里有事,要晚上才能自行前來。 郁璐穎一向認為,自己從來不是一個敬虔熱心的人。 事實恐怕也的確如此。 郁璐穎的外祖父郁保祿存有一本家譜,據其中記載,郁氏家族奉教已有近二十代人,最早可以追溯到明末徐光啟的時代。 郁璐穎對此不以為然,因為很難想象家族的“信仰之光”究竟是如何在康熙皇帝禁教以后依然傳承,沒能斷了香火的。 當然,她也無意真的追問。 事實上,她就和大多數,這座城市,這個時代的,所謂老教友家庭出身的子女一樣,對于自己的信仰從來都處于不冷也不熱的狀態。 媽媽告訴她,在郁璐穎出生后的第八天,她就領受了洗禮,取教名“德肋撒”。這個教名系統在這個國家其實并沒有什么卵用,因為堂里的女性一半都叫德肋撒,另一半則叫瑪利亞——這也充分說明了本國的老教友們究竟有多么缺乏想象力和創造力。 從三歲記事起她就自然而然地認領了教友這個身份,繼承了父輩——哦,母輩的光輝信仰。 星期五守齋戒,星期天去教堂,飯前要念經,和老教友子女通婚,這這那那是該做的,那那這這是禁止的,大概就這么回事。 她談不上有多厭煩,也絕談不上喜歡。 反正能遵守多少,她就盡量遵守多少唄。 若問她信不信,那大抵是信的,但她對這些真的不是特別感興趣,只是當作一種生活方式和社交圈子罷了。 因此,她也懶得去分辨從小在家庭和學校就接受的,兩種截然不同甚至對立的思想灌輸,到底哪個才是真理。 她至今甚至都沒能把那本圣經從頭到尾讀完一遍。 she doesn't care. 事實上,像表妹郁雅歌那樣的教友子女反而是少數:一般來說,由于“皈依者狂熱”這種心理效應的存在,這種程度的熱情往往更多發生在后天皈依者的身上。 郁璐穎自認為是個生性冷漠的人,也就是說,這種性格上的冷漠并不僅僅只針對宗教。 但是最近,她產生了一種,呃,不怎么正當的,熱情。 無論如何,都很難趕走這種毫無必要的……思緒。 就拿現在來說吧,她嘴里跟著大家一起念玫瑰經,眼睛看著車窗外的風景,但是心思完全沒有放在經文上,也沒有在即將到來的避靜活動上,更沒有在所謂的余山圣母身上。 她在想的是肖堯。 她在想是那集,由于調皮搗蛋往冰箱里灌自來水,從而錯失的《奧特曼》。 要是套用那個莫名其妙的比喻的話……那她就是聽媽媽的話,認認真真寫完家庭作業的乖小孩。 作業寫完了,然后發現那集《奧特曼》播完了,而且永遠不會再重播。 其實郁璐穎從來都不在意那些舉止滑稽的頭盔怪人——她喜歡的是《美少女戰士》,但是這種遺憾和惋惜的心情卻是如此感同身受。 仿佛就是親身經歷過了一般。 事實上,不需要在醫院親眼看見肖堯在沈婕“死后”,那仿佛靈魂被燃盡,只剩一副走肉游蕩在人間的慘像——因為她可以通過共生去親身體會肖堯的“情緒”。 那種巨大的悲慟,如同海嘯一般襲卷而來,讓少女至今心有余悸,不敢去回味。 我死的時候,會有人像那天的肖堯那樣為我傷心嗎? 會有嗎?啊,好想試一試…… 不不不,這太瘋狂了。 郁璐穎搖了搖頭,驅散了這種荒謬的,一閃而過的念頭。 坐在身邊的是自己的小舅舅郁波,全魔都教區最受年輕人歡迎的神職人員,也是金主教和一些老神父最看不慣的神職人員。 此時此刻,這位被年輕人愛戴地稱呼為“波哥”的年輕神父也在有口無心地念經,眉頭緊皺,腦子里不知道在思考著什么東西。 “前面就是骨灰堂了,”楊神父站在車前,手拿話筒,像個導游一樣背對司機站著:“我們在骨灰堂先做一臺公追思,然后前往余山。” 骨灰堂,顧名思義,就是存放教友骨灰的地方,性質相當于國外的教區公墓。 我死以后,尸體也會被燒成一把殘灰,然后塞進一個盒子里,擺在這個地方,被來往的人們指指點點嗎?少女不由自主地想著。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