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在我熟睡的時候留下了它的種子。 這種幻覺, 在我的腦海里生根發芽, 纏繞著我。 伴隨著寂靜的聲音。 在不安的夢境中我獨自行走, 狹窄的鵝卵石街道, 在路燈的光環照耀下, 我豎起衣領,抵御嚴寒與潮濕, 一道耀眼的霓虹燈光,刺入了我的雙眼, 劃破夜空,觸摸著寂靜的聲音, 在炫目的燈光下, 我看見成千上萬的人……” 在炫目的燈光下,肖堯在花圈挽聯隊列中很靠前的位置找到了沈婕的名字。 那白色的挽聯上書寫著“松柏風凋,揮淚含悲”,底下的小字落款是孫女/孫女婿沈婕/肖堯敬挽。 肖堯心念一動,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上前一步。 揉眼睛。 再揉。 然后伸手在“孫女婿”和“肖堯”五個字上摩挲。 是沈鴻生沒有仔細看,被她混進來了,還是……還是…… 不可能,這玩意兒既然能夠放進這大廳來,還在這么靠前的位置……大概率是一種默認。 雖然這個場合極為不合適,可是肖堯控制不住內心的喜悅。 壓在心里幾個月的大石頭如此輕而易舉地自己泄了下來,怎能不叫人,不叫人…… 肖堯抬頭看到郁璐穎一臉不屑的表情,連眼角和嘴唇都往下耷拉了下來,忙收起嘴角的笑意,上前去伸手擼郁璐穎哄她。 手剛伸出去到一半,郁璐穎一偏頭閃開了,肖堯剛要伸手再擼,少女卻伸手指了指少年的身后。 肖堯小心翼翼地回過頭去,然后是回身。 好像電影里一般,面前的人群自動分出了一條道,如同被梅瑟所分開的紅海。 在紅海的盡頭,不出意外正是今天的喪主——夾著雪茄,穿著一身黑色西裝的沈鴻生。 此時此刻,他正在與另一個男人攀談。 這男人比沈鴻生高半個頭,身材勻稱,身上是藏藍色中山裝黑西褲黑皮鞋,40來歲模樣,氣質沉穩,神色嚴肅,卻依然遮不住眉眼間的俊朗。 肖堯雖然從未見過他,但卻莫名覺得有些眼熟。 為什么會覺得眼熟呢?真的從來沒見過嗎?……肖堯想。 沈婕就站在沈鴻生邊上,挽著父親的胳膊,而后者則推著少女的后背,將她推到那男子面前。 她好像不怎么情愿地給那男子淺淺鞠了一躬。 那男子微笑了一下,搖頭,擺手,嘴里說了兩聲什么,走開了。 緊接著,沈鴻生帶著沈婕朝肖堯走來。 確切地說,是朝著肖堯所在的方向走來。 他的眼睛并沒有看肖堯,好像完全沒有認出他一樣,卻挨著個和前來參加葬禮的賓客握手、寒暄。 最終走到了肖堯的面前,深邃地看了他一眼。 肖堯的心揪緊了。 “未……叔叔。”肖堯喊道。 之所以喊他“魏叔叔”,是因為本想學著電影里的樣子喊“未來岳父”,在這種場合下當著這么多賓客的面,最終還是采取了保守叫法。 沈鴻生的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瞇著眼睛打量了肖堯一秒半,用力吸了一口雪茄,把霧輕輕地吐到了肖堯臉上。 肖堯:“……” 郁璐穎:“……” 沈婕:“……” 就在肖堯不知如何下臺之際,沈鴻生伸出他那寬大的手掌,在肖堯左臂的孝布上拍了拍。 他用的力氣不怎么大,但是如果是在武俠中,肖堯一定覺得他這一掌使上了內力。 “你胖了。”沈鴻生說。 “什么?”肖堯驚道。 沈鴻生說完這三個字,沒有再開口,只是呵呵笑著又拍了那塊孝布兩下,帶著沈婕準備去招呼下一位。 “沈婕。”肖堯輕輕喊了她一下。 沈婕微微吐了吐舌頭,一手挽著父親的胳膊,另一手揮舞了一個HI。 …… 等到沈氏父女的背影遠去以后,肖堯才問郁璐穎:“怎么沒看見那姓羅的呢?” “我怎么知道。”郁璐穎說。 “我真的胖了嗎?”肖堯說。 “你自己沒點數嗎?”郁璐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用故作驚奇的口吻回答道。 “我居然真的胖了。”肖堯說。 …… 追悼會正式開始以后,肖堯又見到了沈婕——事實上,他被安排站在沈婕旁邊。 第一排站的是沈鴻生,還有數位肖堯所不認識的大人,推測是沈鴻生的弟兄姐妹們。 第二排站的就是肖堯、沈婕和另外一些半大孩子了。 “這些都是你的……”肖堯和沈婕咬著耳朵。 “我的堂哥表姐們,你現在還不用認識。”沈婕小聲回答他。 為什么不用認識? “你后媽人呢?”肖堯問。 “人家有喜了。”沈婕說。 “有喜?……懷孕跟這有什么關系?”肖堯莫名其妙地問道。 沈婕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拍了他一下,沒有說話,言下之意是叫他別問了。 肖堯左邊站著的小胖子沖小倆口擠眉弄眼——那小胖子西服胸前的口袋里像是插著一束雞毛——肖堯沖他小小揮手,沈婕則朝他揚了揚小小而又粉嫩的拳頭。 小胖子左邊站著一個大學生模樣的女人,正哭得傷心。 郁璐穎作為無關路人甲擠在中后排人群里,伸著脖子看熱鬧——為了站在肖堯五米以內,她站得還是有些靠前了,好在也沒有人管她。 追悼會按部就班地舉行,也沒有什么值得特別記述的。 三鞠躬,奏哀樂,默哀一分鐘,接著是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瘦猴——老紡織廠單位領導致悼詞。 輪到沈鴻生作為家屬代表致悼詞的時候,沈婕和小胖都開始哭。前者緊抓著肖堯的西服袖子,肖堯聽著那上氣不接下氣的啜泣聲,一邊徒勞地在兜里翻紙巾,一邊更加徒勞地試圖擠出兩三滴鱷魚的眼淚。 但遺憾的是,他連把眼眶浸濕都無法做到。 肖堯開始努力回憶起自己這十六年人生的各個悲慘時刻,可到頭來還是沒能成功,大庭廣眾之下又不好去摳喉嚨催淚,只得暗暗懊惱為什么與自己共生的人不是沈婕。 這樣,我就可以傳遞她的悲傷情緒了吧,肖堯想。 最后遺體告別的時候,肖堯陪著磕了幾個頭,跟在沈鴻生等人的身后,與沈婕的表兄弟姐妹們一起送逝者去火化。 跟在棺材后面走了幾步,肖堯心中一驚,暗道不妙,回頭一望,見郁璐穎已經從人群中竄了出來,快步走進二三代家屬的隊伍里,低頭混跡于其中,遂暗暗地松了一口氣,同樣低頭疾步前行,心中暗暗祈禱別出什么岔子。 “哎,哎,家屬送行——”這聲音很快被甩在了身后。 肖堯任憑沈婕挽著自己的胳膊,靠在他身上,眼睜睜地看著老人的棺槨消失在鐵柵門后房間的拐角。 沈婕已經靠在他的身上,哭成了淚人。 在朝追思大廳往回走的路上,殯儀館工作人員鄭重其事地囑咐眾人,切莫回頭。 這種本土迷信不知道起源于哪個時期,但是讓肖堯想到了《創世紀》里的一段記載。 羅特一家從罪惡之城索多瑪出來,天使囑咐他們千萬不要回頭看。 這類故事里總有那么個把不聽話的,羅特的妻子回頭觀看烈焰焚燒中的索多瑪,立即變為了鹽柱。 正思量到此處時,卻見沈婕面帶淚痕地轉過了臉,朝后看。 肖堯大為驚駭,伸出兩手捧住她的臉,給她扭了回去——手法看起來像在殺人。 所幸,什么事都沒有發生,沈婕沒有變為鹽柱,脖子也沒有受傷。 按照習俗,送葬隊伍要去跨火盆,然后去吃白飯。 郁璐穎拉著肖堯繞過火盆,沒有去跨,直接快進到了人民群眾最喜聞樂見的環節——吃席。 肖堯坐小孩那桌——郁璐穎也在同一桌,這一桌都是沈婕的表親堂親,他們彼此都很熟絡,肖堯二人卻是一個也不認識,因此場面有點尷尬,不過也沒人多說什么。 菜非常好,席間的氣氛也較為輕松明快,肖堯吃得很開心,也喝了不少(果粒橙和椰汁)。 他忽然意識到這一桌席定然價格不菲,隨即想到自己還沒隨帛金,便“哎呀”了一聲。 沈婕先前哭花了妝,這會兒剛洗好臉回來:“怎么啦怎么啦?” 肖堯和她咬著耳朵,她說:“沒事,你不用。” “我不用嗎?”肖堯說。 如前所述,這一桌都是第三代親屬,最大的也才剛上大學,最小的才上小學。堂表親們彼此之間也都熟悉,對于忽然冒出來的肖堯、郁璐穎二人組自然是充滿了好奇,尤其是對肖堯同學。 一部分人已經看到了挽聯上的“孫女婿”字樣,大多數人也都聽聞了肖堯和沈婕之間“可歌可泣的傳奇愛情故事”,都在很興奮地問這問那,八卦。 沈婕悄聲囑咐肖堯不要亂說話,自己從容應付著這些八卦,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席間,肖堯和那個追悼會上站在邊上的,上初中的小胖子相談甚歡——這家伙是沈婕的其中一個表弟,資深電腦高手兼骨灰級游戲玩家,跟肖堯吹噓他家里的電腦配置,以及收藏的正版街機機臺,把肖堯聽得一愣一愣的,心向往之。 飯吃的差不多的時候,肖堯問表弟要QQ號碼,正拿手機記了一半的時候,卻忽然被沈婕劈手抽走。 “咩?”肖堯說。 “你要寧寧的聯系方式啊?”沈婕說:“回頭我發給你不就完了唄。” “哦,行啊。”肖堯說。 沈婕把肖堯和郁璐穎送到酒樓的樓下:“我就送你倆到這了,還得上去招呼他們。” 郁璐穎和沈婕客客氣氣地道了別,肖堯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挪不開腳步。 “回去吧,回吧,”沈婕微微笑著,伸手撫摸肖堯的臉龐:“電話再聯系。” “你什么時候回家?”肖堯脫口而出,問出了這個自己都知道不會有答案的問題。 沈婕沉默不語,露出一個有些無奈的表情。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