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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二 變天-《盛唐風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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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興慶殿花萼相輝樓,自從新君登基之后,就再也沒有重新打開過。這里曾經是李隆基最喜愛的建筑之一,和勤政務本樓并稱為興慶宮中最恢弘的宮殿,甚至在外還有天下第一樓之稱。從前每逢天子壽辰,又或者是節慶之日,往往會在此設宴款待群臣,而從這里登高俯瞰,能夠將寧王宅、岐王宅、薛王宅全部一收眼底,李隆基更是常常將幾個兄弟召來共同飲宴,大醉之后同榻共眠。

    然而李徼和父親李隆基不同。李隆基還是皇子平王的時候,就深得大臣愛戴,器宇才于全都得到肯定,縱使太平公主挑毛病,也只能揪著李隆基不是嫡長,因此,李隆基能夠在明面上對寧王等兄弟表現出仁厚姿態,暗地里卻嚴加防范。可李徼的得位在旁人看來完全是走運,唯一的名聲大概就是好讀書,其他的什么都談不上。即便坐上帝位,兄弟子侄們仍然虎視眈眈,民間流言就不曾斷過,因此被幾個兒子們輪番上陣一攛掇,他不得不舉起了屠刀。

    可這樣的屠刀一旦舉起來,就無法再收回去

    此時此刻,李徼渾渾噩噩地走在這空關良久的花萼相輝樓上,眼睛呆滯,神色恍惚,耳畔仿佛隱約傳來了陣陣歌聲,眼前竟也看到了幾許幻象。但只見李隆基居中而坐,群臣環列下方,宮殿中央恰是教坊司獻霓裳羽衣舞,立部伎和坐部伎專心致志地演奏著手中樂器,一片歌舞升平的盛世氣象。夾雜在臣子之中的皇子皇孫們飲酒作樂,臉上帶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滿足。他甚至在其中找到了自己,那張臉上雖不見盡興,卻沒有這些天來他照鏡子時能夠清清楚楚看見的愁苦和無措。

    “陛下,陛下”

    一個內侍跌跌撞撞沖了進來,撲通一聲伏跪在地,倉皇說道:“楚王殿下放火燒了平原王和慶王的宅子”

    李徼一個激靈清醒過來,隨即怒聲厲喝道:“誰給他的權力?他怎敢如此妄為?”

    那內侍知道楚王乃是天子長子,和齊王二人爭奪東宮之位幾乎達到了白熱化,再加上其他三個年長皇子上躥下跳煽風點火,李徼身為天子卻也轄制不得。因此,他哪敢接這個話題,趕緊小心翼翼地說道:“齊王殿下也在,齊王殿下說,平原王和嗣慶王等人能夠逃離長安,必定有十六王宅宗室暗中幫忙,因此調了禁軍,要在十六王宅和百孫院中大索”

    聽到這里,李徼終于遽然色變。他竟是毫無天子儀態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老半晌才哆哆嗦嗦迸出了兩個字。

    “逆子”

    想當初李徼繼位之后,由于宗正寺查到的人證物證俱全,鐘陵王李冼狡辯不得,只能承認正是他支使人縱火燒了太子別院廣平王妃崔氏的那座小院。只不過,儀王李既然死道友不死貧道那般把他這個兒子當了棄子,李冼也不甘示弱,一口咬定父親不但知情,而且是主謀。李冼本以為如此把父親牽扯進來,李徼這個新君總得對李這位嫡親兄長網開一面,可卻沒想到他的證詞直接把一家人送進了深淵。

    一場公審之后,鐘陵王李冼賜死,而從其父儀王李到所有子孫,竟是悉數廢王爵為庶人,長流嶺南

    在大多數人想來,得位既是僥幸,從前又有寬和待下之名,李徼自然應該先任用賢臣,安撫宗室,而后徐徐恢復大唐的元氣,誰也沒想到他竟如此狠辣。可是,對于那些勸諫的大臣,李徼卻痛心疾地擺出了廣平王妃崔氏母子三人無辜受害這個理由,把想要說情的人給堵了回去。與此同時,他又將原本李隆基追封過的廣平王和建寧王又提了一級,分別追贈為雍王和齊王,崔氏則為雍王妃,二子同贈王爵。而廢太子李瑛追封為元嘉太子,李瑤李琚二人也追復王爵。

    一則決獄,一則雪冤,這一場動蕩雖說讓不少人頗有微詞,但大多數人都挑不出什么錯處。可僅僅過了兩個月,張良娣就被人揭出厭勝天子,圖謀不軌。此時恰好吳王李祗告病,嗣韓王李叔璇墜馬,宗正寺的其他宗室誰都不愿意接手這種太過指向明顯的案子,可李徼的兒子們卻猶如嗅到血腥味的野獸似的,全都蜂擁而上。

    便是這樣一場耗時將近一年的案子,張良娣被逼自盡,南陽王李左遷嶺南小州員外別駕,其余李亨諸子亦是一一外貶。眼見得天子如此清洗宗室,裴寬心灰意冷辭相,告老的臣子不下幾十,王縉亦是見勢不對,立刻想了個脫身之計,寧可遠遠去江南當刺史。眼見天子便對手足如此無情,便有人拿出了當初李隆基登基之后對兄弟友善的舊事來,掀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叩閽

    面對這么一場叩閽,李徼長子,原封滎陽王,后封楚王的李仿,越過陳玄禮這主將,悍然出動禁軍,恰是血流成河,被煽動云集宮前的官民死傷上百,領頭的宗室恰是被李隆基免除王爵的延王李玢,當場重傷不治經此之后,再沒有人對天子的仁慈抱有任何幻想,陳玄禮黯然背上所有責任,致仕回鄉。也正因為如此,李徼禁不住諸子軟磨硬泡,禁軍大權幾乎都被五個年長兒子瓜分得于于凈凈,各自更是變著法子增加實力。

    李徼萬萬沒想到,他縱容幾個兒子釀成的苦果,竟是要他本人來品嘗了他的這些兒子們本來就不安分,眼見得杜士儀一心一意在河北推行兩稅制,安撫民眾,甚至主動裁撤兵員,鮮少過問朝政是非,他們就更加變本加厲得折騰了起來,可這些殺戮兄弟,苛待百姓的惡名,全都要他來承擔如今,關中百姓的怨聲載道,已經從宮外蔓延到了宮內,連他都已經聽到了

    那內侍見李徼如此失態,趕緊上前將天子攙扶了起來,猶豫了好一會兒方才小心翼翼地說道:“實在不行,不如請杜少卿出動飛龍騎?”

    一聽到杜少卿這三個字,李徼的臉色登時變了。盡管他登基這四年來,北門四軍又經過了擴充和招募,已經重新恢復到了四萬之眾,相形之下飛龍騎滿額也只有七千人,可北門四軍兵力分散在楚王齊王等諸子手中,飛龍騎卻只有一個聲音,且練兵之苛嚴,遠勝于北門四軍。他倒是有心削減這樣一支不在自己控制的軍隊,原打算從削減開支入手,可飛龍騎的骨于是當初長安保衛戰中有功百姓,風聲一露立刻激起了民間軍中強烈反彈,他承受不起那后果。

    所以,他只能盡量避免動用這樣一支軍隊,以防出現無法控制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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