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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三百五十五章 萬邦來朝(第二更)-《寒門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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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諸國使節依序覲見,聲調各異卻飽含敬畏。

    遼國使節蕭禧著契丹華服,呈上國書禮物,但眉宇間難掩緊繃,不復當年動輒干涉宋夏戰事的倨傲。

    瓦橋關皮室軍慘重的折損,宋軍的善戰,與宋交戰兩年來消耗的國力,雖說對宋朝取得了一些勝利,但對于大宋而言不痛不癢。

    反是遼國國力衰退許多,對高麗,女真,阻卜控制力大減。面對宋室君臣,他們遼國世界雖竭力維持體面,但當年來使趾高氣揚的態度已經不在,代之對宋朝國力日盛、軍勢既起的深深忌憚。

    遼國使節尚且如此,黨項使節一行更是戰戰兢兢,如同鵪鶉。

    這一次黨項派出了丞相李清前來拜賀,也是最高的禮儀。

    禮部郎中秦觀冰冷且輕蔑的態度依舊。覲見行禮時,他們額頭深深叩在冰冷的金磚之上,行臣禮。

    定難三州的割讓,靈州的陷落、國勢的傾頹、已令黨項處于被滅國的邊緣,唯有依托遼國方才與宋朝達成議和的協議。降表之后,面對更趨鼎盛的大宋,黨項人此刻唯有惶恐和服從。

    其余高麗、回鶻,交趾等熟藩使節,亦各依禮制,奉表朝貢,言辭謙卑,贊頌天朝盛德。

    當然最顯眼,最引人矚目的是來自遙遠北疆、初入汴京的兩個新面孔。

    拔思巴部使節,高大剽悍,身著光潔的貂裘,腰纏鑲金嵌玉的錦帶,通身草原貴胄氣派。

    此刻他用清晰流利的回鶻語,聲若洪鐘地朗聲奏道:“臣奉太陽汗之命,敬獻駿馬百匹、白駝十峰、沙金千斤!太陽汗心慕上國華章,愿永為天朝藩籬,屏衛北疆,世世不渝!”

    其聲高昂有力。

    禮部官員翻譯作漢話在大殿前回蕩,之后石得一捧旨唱誦天子敕封:“圣諭:授拔思巴部主瀚海都督,賜金印紫綬!欽此!”

    拔思巴使者聞言,神情激動,再行大禮,身后侍從高高捧起金印。

    汪古部使節,身著皮袍,儀態卻顯出傾慕文教的端方。

    他深施一禮,撫胸躬身,口稱:“小邦白韃靼部,獻良弓千張、玄狐皮五百!”

    停頓片刻又道:“鄙部久處朔漠,慕中華教化,如渴思甘霖。今蒙天朝不棄,懇求賜予圣人之書,修習中華禮法!伏乞天子允準!”

    章越心道,禮部官員很會么,這么快就令汪古部使節改變了態度。

    天子趙煦目光掃過章越,見其微微頷首,遂溫言應允。

    詔命隨即下達:“白韃靼部誠心可嘉,封其主為‘高闕州節度使’。賜《五經》《宋律》各十匣!”

    此番景象,令整個朝會達到了高潮。

    阻卜二部的進貢,令大臣們紛紛點頭,而遼國、黨項使節此刻都是神色微妙。

    拔思巴汪古部都是契丹的屬部,居然朝貢起大宋了。

    這不是打契丹的臉面。

    蕭禧只覺得自己氣得肺都要炸了。

    這時鐘罄齊鳴,雅樂奏響,聲震殿宇。

    文武百官躬身行禮,萬國使節俯首稱臣。

    “吾皇萬歲,萬萬歲!”的齊頌山呼海嘯般響起。

    章越不知蕭禧,李清此刻做何態度?做何想法?

    遙想英宗登基時,契丹黨項使者蠻橫無禮之狀,如今……

    ……

    數日后,蕭禧從都堂退下。

    蕭禧似預感到什么,再三讓章越不可忘了澶淵之盟和不久前簽訂了宋遼夏三國和平條約。

    章越聽了一笑,蘇轍則道遼國還在幽燕屯駐了超過三十萬的大軍,這叫什么和平。

    蕭禧聞言苦笑,保證將這部分兵馬撤走。

    得到了宋朝回復的蕭禧急忙返回幽州。

    元祐三年二月。

    當蕭禧帶著宋朝模棱兩可的回復匆匆趕回幽州時,他所恐懼的末日圖景,正以無可挽回的速度在遼帝國心臟蔓延。

    耶律洪基力推的“大安寶鈔”,乃這位皇帝效仿宋朝的變法。

    新鈔發行未及一載,偽鈔便如瘟疫般席卷草原與市集。粗制濫造的假鈔之泛濫程度,遠超乎官府想象,它們與真鈔混雜一處,居然難辨真偽,可見遼國制鈔水平之低,也徹底摧毀了本就脆弱的貨幣信用。

    草原上的牧民捧著剛剪下的羊毛、驅趕著健壯的馬匹,換取的那些薄薄的紙片,一夜之間便失去了所有價值。

    市集上,商販們緊攥著成沓的寶鈔,卻連半袋救命的黍米都無法換回。

    遼國的市易陷入空前的癱瘓,以物易物的原始方式被迫重新抬頭,昔日繁榮的幽州街市陷入一片死寂。

    最沉重的打擊落在了三十萬遼軍。

    枕戈待旦的契丹士卒們捏著軍餉,眼睜睜看著它們在市上變成廢紙。

    為了填補那被通脹和偽鈔撕開的巨大財政窟窿,遼廷不僅沒有懸崖勒馬,反而變得更加飲鴆止渴。

    一道道嚴苛的政令下達至阻卜各部:“皮張稅”——牧民須繳納遠超承受能力的獸皮貢賦;

    “馬捐”——強征青壯戰馬,名目繁多,盤剝狠厲如同刮骨。

    在這滿目瘡痍、民怨如沸的危局之下,蕭禧進京了,他剛到驛館便得到消息,耶律洪基近來喜怒無常,之前言‘大安寶鈔’不是的大臣,已被這位君王處死了好幾個了。

    耶律乙辛出走后,現在燕京再度氣氛緊張。

    跟宋朝變法如出一轍,反對聲越激烈,反而導致了政策越不容易調整。現在大安寶鈔在偽鈔滿天飛的情況下,不僅沒有被廢除,反而在一片激烈反對聲中更強硬地在遼國推行,目的是維系著耶律洪基的體面。

    隨后蕭禧進宮,看到南院樞密使蕭兀納正向耶律洪基諫言道:“陛下!南院精兵,絕不可北調鎮壓阻卜!”

    “章三在西北日夜練兵,已陳兵二十萬眾,于熙河路虎視于黨項!更不用說陜西四路河東路的三十萬西軍!”

    “若為鎮壓阻卜而調空幽燕屏障,彼時……宋軍若趁虛而入,狼奔豕突直撲興慶府……后果不堪設想!”

    此刻暴怒中的耶律洪基,他猛地抬腿,狠狠一腳踹在面前沉重的御案之上。

    “哐當”一聲巨響,案幾應聲翻倒,筆墨紙硯連同那些報告各地災情的奏疏、戶部哭窮的賬冊、邊軍催餉的急報,嘩啦啦摔落一地狼藉。

    耶律洪基道:“滿足?!宋人奪了靈州,占了橫山,逼得黨項俯首稱臣!他們何曾滿足過?!朕豈是不知?貪得無厭!那章越……狼子野心之輩!朕豈不知其奸險?!”

    “然草原若為暴民所陷,龍脈動搖,太祖陵寢為賊寇所覬,我契丹列祖列宗在地下英靈豈能安息?!此乃奇恥大辱,萬世之羞!比南邊章越那點陳兵恫嚇……重何止萬倍!南院兵馬,必須北調!”

    “南朝真能守信用,從此與黨項罷兵?”

    蕭兀納看向蕭禧,蕭禧心底也沒有把握,想到大朝會南朝萬邦來朝,如日中天的氣勢。

    但這時候他看耶律洪基的神色,這位君王‘上無常操,下多疑心’,面對想一出是一出的皇帝,他們身為臣下也是常常惴惴不安。

    自遼國變法之后,如今契丹的眾大臣也學足作宋朝大臣們的毛病,左右搖擺不定。

    遼國反對的官員,也言必稱祖宗之法,說是大遼千古以來游牧部族的傳統生活習慣。

    一會言是,一會言不是。

    不過大遼官員經過重元之亂,蕭皇后之事,以及耶律乙辛叛逃后,不少官員政治靈敏度逐漸上來,特別是善于窺視風向的幽燕漢族大臣們逐漸成為耶律洪基信任器重的對象。

    在遇到最能貫徹耶律洪基意思的漢人官員面前,遼國官員往往顯得走得不夠快。

    有時候不少大臣本是支持耶律洪基的變法,但又因支持變法主張不夠徹底,而被受到更重的處罰。

    這令遼國漸漸又恢復了黨爭,如果說之前耶律乙辛代表是契丹人內部的寒門層面,如今則是契丹與漢這等大臣之間的博弈。

    但蕭禧還是有契丹人的那等耿直,他不是那等為了順從皇帝的意思,信口胡謅的臣子。

    蕭禧仔細道:“宋人眼下還算守信,但遲了則難說。”

    “據我所見,宋朝君臣圖謀黨項多年。一旦我們在幽燕撤兵,宋軍從河北收束后,便可揮師西進,如此黨項危矣!”

    “那便速戰速決!調兵北上!”耶律洪基大手一揮。

    元祐四年三月,遼國西北路招討使耶律何魯掃古以“抗捐”為由,派兵強征磨古斯部萬匹戰馬,沖突中屠戮磨古斯族人數百。

    遼國處置叛亂就是強行鎮壓,無論有無道理,是非對錯。面子大于一切,遼國的臉上是不能沾一點血的。

    寒風卷過枯黃的草原,遼使帶來的征繳“皮張稅”“馬捐”的敕令,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磨古斯這位北阻卜首領,也曾是遼國器重的人物,所以才授予北阻卜首領之職。

    如今他——眼睜睜看著遼國官員拿著“大安寶鈔”來部族‘兌換’牛羊,征收稅賦。

    他親手將趾高氣揚的遼使拖至祭臺,血刃祭天!

    沖天火光中,契丹軍寨化為灰燼,宣告著草原與遼廷的徹底決裂。

    隨即檄文如鷹隼般飛傳各部:契丹無道,苛斂如虎狼!其精銳喪于南國,府庫空如餓狼之腹!吾輩當共逐昏主,復我室韋天地!

    頓時北阻卜聞檄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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