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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三百五十六章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第一更)-《寒門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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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越再度見到呂惠卿,心底百感交集。

    他向呂惠卿解釋道:“吉甫,之前彈劾的事情,我確實事先不知情。”

    呂惠卿聞言頗為感動道:“得丞相此語。呂某銘感五內。”

    頓了頓呂惠卿道:“傾軋之事自古有之,當初我在荊公下面辦事,很多事也得替荊公操持在前頭,也是不得已為之。”

    章越聞言一笑心道,你辦得這些傾軋事不知是王安石在位時,還是不在位時。

    二人到了客廳入座,呂惠卿見章越如今起居八座,威勢竟還在第一次拜相時之上,心底難免不是滋味。

    章越設宴款待呂惠卿。

    今日十七娘知呂惠卿要來,特意讓廚子顯了手段,各色菜肴琳瑯滿目地奉上,看到章越今日風光,更令他感覺陣陣不適。

    章越看在眼底,呂惠卿這人倒喜怒形于色。

    呂惠卿旋即克制住心底的情感,笑著道:“丞相,還記得當初在歐陽公府上初見之時……”

    呂惠卿主動找敘了一番舊。

    呂惠卿這一套,章越早對這些免疫了,一面給呂惠卿布菜,一面道:“吉甫,還記得那首歌謠嗎?”

    “君乘車,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車揖;君擔簦,我跨馬,他日相逢為君下。”

    呂惠卿聽了章越所言,這是漢時百越民謠,在閩中很是盛行。當初章越呂惠卿二人定交時,曾閑聊過此歌。

    一來是敘一敘鄉情,二來是希望二人富貴貧賤莫忘。

    有朝一日,你呂惠卿坐車,我戴斗笠,你會下車與我招呼嗎?但有朝一日,你挑著擔,我騎著高頭大馬,我定會下馬與你問候的。

    章越言下,你我乃貧賤之交,我怎會忘了。

    呂惠卿意動,章越真始終記得二人交往。

    旋即章越嘆道:“吉甫,但是過去之事,今日再講如同朝花夕拾,此時此刻對你我而言,已沒有太多意思。”

    “人生就如一場大戲一幕又一幕,切莫太當真。還記得剛為宰相時,心底放不下事,輾轉反側,生怕辜負了先帝的托付之重,識人之明,最后壞了國家和社稷。”

    “而今宰國多年,方才好了一些。”

    章越說到這里,再留意呂惠卿的神情,見他臉上又露出老大不是滋味的神情。

    章越不由默然。

    這一次呂惠卿則放下筷子,忍不住道:“先帝托孤之時,眾大臣皆在,譬如持正,子厚等,昔日先帝讓陛下侍宴時,我等也是見證。”

    “這些年我雖在河東,但陛下托付一日不敢忘記。”

    “天下事既在司空,也在我等。”

    章越心道,呂惠卿這人果真還在為先帝臨終時,將國事托付給自己而不是他耿耿于懷,忍不住與自己爭論這些。

    呂惠卿看不明白了嗎?

    韓忠彥,蔡京之所以要彈劾呂惠卿,正是因為呂惠卿與章越在此事上爭執。

    呂惠卿旋即道:“先帝廟號神宗二字雖是美謚。”

    “以謚法而論,民無能名曰神,一民無為曰神,安仁立政曰神,物妙無方曰神,圣不可知曰神,陰陽不測曰神。”

    “此乃美謚之極,但民無能名,也被人認為是臣民根本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在干什么,此有惡謚之嫌,非足以贊之陛下中興之主的地位。”

    章越道:“先帝廟號之事,是我回朝前眾宰輔已議定。我以為雖非極謚,但亦無你吉甫從中揣測此惡意。”

    神宗這只能說并非是極謚,并不是譏諷之意。

    如果真是有譏諷的意思,人家兒子還在帝位,不怕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但言語里呂惠卿大有先帝將天下托付你,你怎在此事上不盡心不盡力的意思。

    章越問道:“依吉甫之見,當是何廟號?”

    呂惠卿道:“當得一個祖字。”

    章越心道,祖這廟號也過分了,一般是開國之君或中興之君才可。

    章越道:“吉甫,先帝在世多次推辭尊號,若他在世絕不愿后人如此稱之。”

    “若先帝功業真有宏大,由青史論之不好嗎?”

    “依你之意執意加之,反使先帝一世英名受損。”

    章越言下之意,你呂惠卿極力推崇先帝,要給先帝加祖這個廟號,難道真是一心為了先帝嗎?

    先帝也不喜歡下面的官員赤裸裸地吹捧自己。事情就是這般,過猶不及。

    章越再次對呂惠卿誠懇道:“吉甫說了那么多,倒不如真正地將先帝未競之功業辦妥,才是你我的大事。”

    “比起議什么謚號,如此你我才有顏面與先帝九泉之下相見。”

    呂惠卿聽到章越最后這一句話,神情有些激動,眼眶微紅。

    呂惠卿道:“但是丞相對舊黨太過寬容,似司馬君實這般怎可給予如此美謚,還有呂晦叔之流為何不全部清除出朝堂去?”

    “日后這些人會欺負到你頭上的,日后卷土重來,重演元豐之事。”

    章越心道,呂惠卿你黨同伐異這一套還沒玩完啊。

    事實上下面如此鼓吹的人確實不少。章越將司馬光下朔黨一派劉摯等盡數貶官后,就沒有再動手,反而尊崇起司馬光來。

    這令之前對司馬光咬牙切齒的新黨非常不滿,清算得不夠徹底。

    章越道:“吉甫啊,差不多了,朝廷傾軋是沒個頭的。”

    “你就算將嘉祐舊臣都清除出朝堂了,但怕日后熙寧元豐之中,必又分作兩派,相互排擠。矛盾之后還有矛盾,斗爭之后還有斗爭,天下永遠沒有一勞永逸解決問題的辦法。”

    “再說我未必沒有雷霆手段。”

    呂惠卿心底一凜,確實,高太后的心腹梁惟簡死得不明不白,說是回宮半道上被匪徒劫殺。汴京內城,天子腳下居然還有劫匪,這不是很荒謬的事嗎?

    呂惠卿苦笑道:“呂某已過六旬時日已是不多,只是念在與丞相相交多年,進良言數句。并沒有其他想法。”

    章越看著垂垂老矣,已是六旬老者呂惠卿,似乎對方已很難對自己構成威脅了。

    呂惠卿也是表達他現在的狀態。

    之前韓忠彥,蘇轍他們授意人彈劾或在公文政令上為難呂惠卿時。章越并沒有說話,自己故作不知,甚至心底隱隱叫好。

    但此刻隨著事態發生,眼見不少在野蟄伏舊黨亦紛紛而起,批評指責呂惠卿時,章越就有些回過意來了。

    似乎局勢在向并非自己意愿的方向發展。

    章越現在要平衡新黨和舊黨的關系,不是讓你哪一邊一方獨大的。

    黨同伐異永遠沒有盡頭,彌補裂縫,消弭爭端方是。

    章越倚重呂惠卿還有一個考量,熙河路的十余萬兵馬,還有陜西四路(秦鳳、環慶、涇原、鄜延)的近三十萬西軍,都是章越的心腹,如果河東路的呂惠卿走了,換了其他人。

    此舉極度遭忌,到時候怕是家里狗長角這樣的故事都要在京里流傳了,章越不會干這樣的蠢事。

    當然最最要緊是呂惠卿此人,真有不世之才干,政治經濟軍事無一不通。一人操持河東這些年,東據黨項,西御契丹。

    因此章越才召呂惠卿進京長談。

    章越放下筷子,示意左右將席面撤下,換上香茗。

    等人走后,章越喝了口茶后道:“吉甫,你也是從嘉祐治平起的老臣了,你可上疏將熙寧元豐舊事與陛下剖析,其功過不妨細談。。”

    呂惠卿明白,章越這是讓他向天子檢討熙寧元豐之功過了。

    章越又道:“我知道吉甫鄧文約(鄧綰)與你有舊,你說說他。”

    呂惠卿道:“鄧文約左右搖擺,之前荊公罷相后依附于我,后荊公復相,正是鄧文約彈劾我華亭置田之事,置我出知陳州。”

    章越續道:“鄧文約如今知鄧州,你可有他的罪狀?”

    呂惠卿目光一凜,章越這手似曾相識,之前章越要自己對付章惇,他沒答允。

    如今要他對付鄧綰,這鄧綰正好與他有仇。章越與鄧綰更是不睦。

    雖說章越讓自己干這等勾當不是第一次了,但呂惠卿沒有答允而是道了句:“蔡持正,鄧文約去了后,難道丞相打算重用舊黨來平黨項滅遼嗎?””

    章越道:“我打算補呂望之(呂嘉問)進京出任工部尚書。”

    呂惠卿聽了立即搖頭道:“呂望之此人執法太苛暴。”

    章越聽呂惠卿這么說當場就樂了,你這是五十步笑百步么?自我感覺良好,覺得自己是‘執中’之人。

    章越則道:“當年荊公曾言,呂望之執法不避左右近習,這是我看重他的地方。”

    呂惠卿頓了頓問道:“丞相,持正身后辦得如何?”

    章越道:“如今一切從簡,但滅了黨項,收服幽燕后,朝廷必會厚厚補償于他。”

    呂惠卿露出欣然之色,他借著言蔡確實際在言自己。

    呂惠卿覺得心頭一塊巨石落了地。

    他起身道:“下官就知道丞相不會輕易放棄此大事,辜負先帝之志。”

    “如此說來與遼夏議和也是障眼法吧!”

    章越微微一笑道:“此事吉甫莫要與外人道哉!”

    呂惠卿微微要笑道:“人終究是要死的,尋常百姓終其一生也不過是如此。”

    “但古今而往浩浩蕩蕩,功業是永垂不朽的,青史留名,萬世都在頌揚你的功業,此生足矣!”

    頓了頓呂惠卿又道:“古話‘兵敗言微’,黨項以軍功起家,如今一敗再敗,其酋威信大減,實當取之時了。”

    章越笑道:“本相省得。”

    說完呂惠卿起身告辭。

    臨別之際,章越送呂惠卿出府。

    呂惠卿道:“聽聞丞相惜筆墨如金,贈一副字給我,也好傳之子孫。”

    章越心知呂惠卿向自己索要墨寶,這也是一張護身符。

    章越不置可否而是道:“持正走了,如今我只有吉甫你這位故人了,好自保重。”

    說完章越目送呂惠卿上了馬車離去。

    數日后呂惠卿面見天子,論熙寧時執政舊事,自承當初在手實法等事上辦得頗為激進,這件事上辦得不妥。

    天子寬慰了呂惠卿一番,仍留任其河東路經略使一職。

    呂惠卿返回河東數日后。

    得了呂惠卿提供的罪狀后,朱光庭上疏彈劾鄧綰,鄧綰則再貶,并剝去待制之職。

    隨即章越贈了呂惠卿一副字,命人送至太原。

    上書‘成事不說,遂事不諫’。

    落款上寫著‘章越贈吾兄吉甫’。

    數日后呂嘉問回朝出任工部尚書。

    呂嘉問與呂公著有隙。當初叛出呂家門墻投靠王安石,被呂公著列為‘家賊’。

    章越其實知道此事另有隱情,世家之事不可將雞蛋放一個籃子。他章家不也是如此。

    讓呂嘉問回朝既是對付呂公著,同時也是留一個底線。

    沒錯,呂公著是君子,還是章越姻親,如今卻是章越政敵。

    但朝堂上斗爭這事從不管你是不是君子小人,到底是不是姻親。

    ……

    元祐三年的省試取進士六百零八人。

    這是宋朝開科舉后取士最多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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