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無情公子獲奇緣-《八表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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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重光和尚點住穴道之后,立時從角門出去,在黑暗中繞過第二座小殿,果然找到一口水井,有木蓋蓋著,她打開井蓋,倏然縱人去。
上官蘭曾經闖蕩過江湖,當然不至于如此冒失大意,一徑縱下井去。敢情她在揭開井蓋之際,眼角忽然瞥見遠處有人影一閃。是以她毫不遲疑,縱入井時,一手扣住井沿,吊掛住身軀,一手極快地把井蓋蓋好。
從那井蓋縫隙偷看外面,轉眼間一條人影奔到,高高瘦瘦,一身黑色夜行衣,頭面都包裹著黑布,此人突然停步,仰頭四看,片刻之間,陸續有六七條人影寂寞無聲地縱下來,與那人會合。這些人全部用黑布蒙住頭面,是以上官蘭無法看出他們的面目。
最先出現那個高高瘦瘦的人壓低聲音道:“諸位即速分散出寺返觀,小心勿被敵人追躡到行蹤。如若心中有所疑惑,即用金蟬脫殼之法。”
眾人點點頭,那高瘦的人又道:“今晚大家都合作得極好,我們替此寺僧人留下后患,日后便有隙可乘。大家走吧!”
他一揮手,六七個人都靜寂無聲地四散向黑暗中縱去,片刻間已全都離開。
上官蘭摸出一塊銀子,擲向井底,立刻傳來啪的一聲,便知此井果然干枯,而且最多只有兩丈深,自忖從井底縱上來,決無問題。當下提氣飄墜下去,果然只見有兩丈深,便已到底。
腳踏處發覺井底許多干草,掏出火折,打亮一照,只見井底地方不小,約有丈半方圓,地上全是砂石和落葉枯草,一股霉濕的氣味直撲鼻中,還夾著一點點腥味。
在她左邊的地上,躺著那書童艾青,因是仰天而臥,是以一望而知是那書童。
只見他雙目緊閉,嘴巴卻張開,兩邊唇角和頸子都沾滿血跡,如今已變成紫黑色,胸前的衣服也染污了一大片。
上官蘭心中一陣側然,料他必是吃人家用重手法震傷內臟,因此鮮血如泉般從口中噴出來。
當下走到他尸體旁邊,閉住呼吸,伸手在他身上摸索,一忽兒已摸出一包硬硬的東西;取出一看,原來是一個羊皮紙的封袋,右上角已被血跡染污,她打開封袋,取出一張素箋,這張箋紙也被血跡染污了一邊。
她在火折光下,細看箋上的字,入眼但覺字跡歪斜粗劣,開頭便道:“愚兄酒后誤泄玉笏之秘,現養傷于錦屏山青草古寺,但強敵環伺,萬難逃脫。賢弟速來,行蹤至須隱秘。”
火光滅后,她把火折揣回囊中,走到井底中心,準備躍上去。驀然右邊腳踝間微微一痛,上官蘭大吃一驚,疾然縮腳一踩,這一腳她已運足內力,就是石頭也得吃她踩個印子。
跟著取出火折,打亮一照,只見一條金黃色的小蛇,已吃她踩著頭部,但身子仍然翻騰顫動。
上官蘭恨慢地抬起右腳,只見那條小蛇的頭部已吃她踩得扁得不能再扁。但她抬右腳時,便感到半邊身子一陣麻痹。
上面忽然有人壓低的聲音道:“上官姑娘……上官姑娘……你在哪里?”
她墜回井底之時一已擎出長劍,用左手執著,一面急急運氣閉住身上要穴。上面的聲音傳入耳中,極為熟悉。
但她還得想了一下.才記起那人乃是無情公子張咸的手下獨臂野豺呂聲,忙叫道:“我在井里……”
她手中的火折跟著熄掉,井底一片黑暗。井蓋卻即時掀開,她立刻又道:“你別下來,這底下有毒蛇……”
呂聲眼睛一瞪,道:“你為何不上來?你不怕么?”
“我已被毒蛇咬傷,無法提聚真氣。”
他曖了半聲,道:“現在那些和尚們忙于救火,小人設法幫你出井!”
他把狼牙棒放在一旁,然后用那只獨臂解下腰帶,一面問道:“井有多深?”
她答道:“只有兩丈……”聲音中已透出疲乏無力的味道。
呂聲喃喃道:“我得趕快點兒,姑娘你千萬挺住。”這時因腰帶太短,他迅速地脫掉外衣,口手并用,撕成長條,然后接起來。
他只有一條手臂,故此不免比常人慢些。一面打結,一面抱怨:“真糟糕,我有兩只手就好了,姑娘,你還挺得住么?”
上富蘭緩緩道:“還可以…·‘。我半邊身都麻了,但愿這一邊暫時別麻木就行了……”
呂聲一面抱怨自己只有一條手臂,一面打結,終于被他接成一條兩丈以上的布條。趕快拋落井內,叫道:“姑娘快點兒抓住……”
上官蘭左手抓住那條布帶,纏住臂上,說聲好字,呂聲手口并用,把她吊上來,大大透口氣,道:“我們快走。”
這時獨臂野豺呂聲面向著那口枯井,上官蘭卻面向著院落。呂聲見她不作回答,看她一眼,便知有異。疾然一轉身,腳尖頂勢一勾,已把狼牙棒勾在手中。
目光到處,只見四個人影屹立在院落中,都是寬袍大袖的僧人。
不過他們相距都在兩文以外。
上官蘭極輕地道:“中間這兩個和尚一是少林山門護法勇力大師,一是本寺住持破貪和尚,都不好斗。”
獨臂野豺呂聲道:“小人都認得,適才小人在殿外已窺見勇力大師的武功,故此沒有貿然入殿助戰。”
上官蘭壓低聲音道:“我已半身不遂,今宵定難出寺,如果連你也陷身寺中,恐怕再無人知道此事了。”
獨臂野豺呂聲眼睛一睜,道:“姑娘,意思可是要小人逃走?”
這句話聲音較大,對方都聽見了。勇力禪師誦聲佛號,道:“尊駕為救上官姑娘,率人放火焚毀本寺,今宵想出此山門,只怕已不容易。”話聲洪亮異常,宛如巨鐘大鳴。光是這股威勢,就足以令人膽怯氣沮。
破貪和尚接口道:“今晚縱火的夜行人便是你的手下么?”
呂聲晃一下手中狼牙律,冷笑道:“我不和你這個偽善面孔,暗里為非作歹的和尚談話。”
勇力大師威嚴地道:“尊駕盡管表現江湖道上的雄風,貧僧雖是出家人,卻也敬佩有血性不怕死的好漢。但你如再信口雌黃,誣蔑佛門弟子,貧僧萬難容你放肆。”
這勇力禪師雖是智勇雙全,但君子可以欺其方,他便是因為方正不茍之故,凡事總不肯往壞處想。其實他何嘗不覺得有點兒奇怪,早先上官蘭曾說破貪和尚不是好人,而此刻這獨臂大漢也這等說法。空穴來風,必有所自。他也懂得這個道理。但偏偏就是不肯妄加推測。
他嚴肅地繼續道:“破貪師兄自從放下屠刀之后,十余年來,德行高深,佛門中人,誰不仰慕令德,你們妄種口孽,雖然無損于破貪師兄,但貧僧有護法之責,決不容你們放肆。”
上官蘭秀眉輕皺,道:“假如我有證據呢、’黑暗中看不出破貪和尚的神色,勇力禪師卻沉默了一下,側顧破貪和尚道:“他們胡言亂語,師兄你說怎么辦?”
破貪和尚道:“讓他們拿出證據來。”語意甚為堅決,生似一無所愧。
勇力大師朗笑一聲,道:“你們聽見了么?”
上宜蘭所謂證據,乃是指井底尸首,但事到臨頭,忽然想到這具尸首雖然死在井中甚為可怪,卻無法證明就是破貪和尚所為,不覺愣了一下。這時四面陸續有人影出現,原來勇力禪師從少林寺帶來的四名憎人與及那重生、重回兩僧,都相繼尋來,形成四面包圍之勢。
她湊近呂聲耳邊,輕輕道:“我的名字是上官蘭……”獨臂野豺呂聲嗯了一聲,方想目下形勢如此急迫,何故說起這閑話來。只聽上官蘭又道:“我的師父便是你也認識的白鳳朱玲……”
說到這里,呂聲禁不住啊一聲。
對面那些和尚見他們咬耳朵,呂聲又發出這等詫訝之聲,都不知他們弄什么玄虛。勇力禪師以為她跟呂聲在商量證據之事,便耐心等候。
上官蘭繼續道:“今晚他們人多勢眾,為首的兩人武功又絕高,我平生見過無數高人,但像勇力大師這等神勇天生的高手,當真未曾見過。”
呂聲連連點頭,口中應是。敢情他也有同感。
“目下你家公子身上負傷,未能出手。再說他縱然能夠出手,人數未免孤單,因此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姑娘請說,小人無不遵命。”他的話大家都聽到了,勇力禪師劍眉一皺,但仍不做聲。
上官蘭道:“你若出得此寺,無論如何須說服你家公子,把今晚之事,轉達與我師父知道。”
“啊……這個……這個……”呂聲可深知張咸對朱玲未能忘情,是以才潦倒江湖,郁郁終日。若要他去見朱玲,只怕他不肯做。呂聲一時之間自然猜不透上官蘭的深意,敢情上官蘭頭腦縝密,已判斷出勇力禪師真是佛門有道高僧,這種人唯有以理服他,要不然就得找出個他心服之人,才能把事情解釋清楚,目前她已是有口難辨,假如無情公子張咸來救她,勇力禪師一定瞧不起張咸,對于他的話自然不肯相信。而張咸能否贏得他們,也大成疑問。看來唯一辦法,便是請出石軒中來。其時解釋不行的話,憑石軒中手中之劍,縱然少林寺全數高僧出手,也無能抵擋。不過這番心意自然不能明白告訴呂聲。
她見呂聲尚在沉吟,便道:“你必須依從我的辦法,我師父來救我乃是名正言順之事,換做你家公子,便大為不妥,恐怕還會節外生呂聲覺得這道理很對,便點點頭,上官蘭透口大氣,朗聲道:“勇力禪師你是少林高僧,我相信你必能主持公道。現在我的證據還不齊全,因此不再多言,免得多個誣謗佛門弟子之名。愿留在此寺作為人質,立刻命這呂大哥去把一切證據取來,務使奸人現形。呂大哥此去快則十日,遲則半月,必可趕回。大師以為如何?”
勇力禪師遲疑一下,未能決定,破貪和尚冷笑道:“你別是想乘隙逃走么?”勇力大師聽了此言,立刻道:“師兄請恕我專擅之罪。”
轉目瞧著上官蘭,決然道:“上官姑娘既然自以為冤屈,此事關系本門弟子永德禪師之死,貧僧一切也須請示師門,就是這樣決定。若然呂施主不在半月之內趕回,貧僧可就要把姑娘處決。”
上官蘭微微一笑,道:“呂大哥快走,半個月時間只怕不夠呢!”
呂聲長嘯一聲,疾然縱去。
翌日凌晨,那無情公子張咸率著呂聲、蔣青山兩人,都騎著駿馬,馳奔向石軒中隱居的地方。一路上登山涉水,不辭跋涉辛勞。四日之后,已趕到地頭。
那聞名天下,震動武林的一代大俠劍神石軒中,乃是住在湘鄂之間的一個小地方,名叫屏南。位在岳州東面百里左右。
三人來到屏南,張咸讓呂聲二人在山腳下的村莊內等他,獨自一人驅馬上山,在一處白石圍墻外下馬,步入門內,只見一片白石鋪的平場,約有三丈六七方圓,橫互在圍墻與白屋正門之間。
張咸瀟灑地向正門走去,剛剛走到白石平場中間,只見正門內走出兩個年約十五六歲的清秀童子。同時側門里也走出一個彪形大漢,這個大漢肩胸寬厚,手足長大,舉步間甚為沉穩,分明練過武功。不過他身上衣服簡陋異常,真如普通的莊稼人,加之赤著雙足,一點也不起眼。
無情公子張咸只瞥那大漢一眼,認為這個大漢雖然練過武功,卻不足以重視,便注目在兩個童子身上,一面走過去。
一個童子走前兩步,含笑道:“貴客來訪朋友么?”
無情公子張咸點點頭,道:“不錯,煩你通報白鳳朱玲,說我張咸有事找她。”
那童子微微一笑,道:“我們這里沒有這個人。”
張咸雙眉微剔,冷冷道:“她就是石軒中的妻子,你也許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說出第一句時,心頭被一陣說不出來的痛苦所侵襲,面色變得十分難看。
后面那童子脆聲笑道:“大哥,這兩年我已看慣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到這里胡說人道,好像很是個腳色似的,其實都是些可憐蟲。”
前面那童子忍不住笑了兩聲,隨即忍笑道:“你別胡扯了……我說張先生你找錯地方了,石軒中大俠不住在此地。”
張威煩躁地道:“朱玲究竟住在何處?你們再不說的話。”他下面本是想說“我可走了”這句話,但話到口邊,忽然想到這兩個童子不知是什么人,豈能因他們的無禮而生氣不管上官蘭之事?故此突然咽住。
那兩個童子仍然笑嘻嘻的,其中一個道:“石大俠和石夫人雖不住在此地,但我們常常會見到他們,張公子你有什么事,先告訴我們,我們替你轉告。”
張咸冷笑一聲,搖搖頭道:“本公子不認識你們,怎能把事情告訴你們?”
那個被稱為大哥的童子道:“你的話也有道理,我姓歐陽,單名秋。這個是我的師弟梁文。這樣好了,你回去寫具外帖,同時把事情寫在帖上,用封套封好,我們兄弟替你把名帖送到就是。”
張咸冷漠地搖搖頭,舉步向大門走去,上了臺階,歐陽秋和梁文兩個童子一齊攔住他去路。梁文不客氣地道:“你想干什么?”
“我要看看她在不在屋內。”隨手推去,梁文出掌一擋,身體連晃幾下,終于退開數步。
“旁邊那壯漢大踏步走到大門門邊,就在門口當中一站,面向著張威。
歐陽秋見梁文勁力遠不及人家,乖乖閃開一邊。張咸走到大門口,見那漢子攔住去路,懶得說話,一掌攻去。
那渾愣大漢暴叱一聲,宛如平地霹靂,喝聲中一拳迎面擊去,拳風勁烈無比。
張成見他根本不理自己的招數,這時已發了一半,卻硬收回來,腳下斜踩七星連環步,身形一轉,側繞敵后,一掌向對方右肋攻去。
那渾愣大漢虎軀微晃,倏然一時撞出。這一格又快又巧,張咸真想不到這大漢身手如此靈活,自知不能硬碰,其疾如風般退回原來位置。
只見那渾愣大漢的招數也是才發便收,驀地一連數拳,迎面打來。拳力之雄,世上罕見。
張咸無法不退,渾愣大漢越打越有勁,數拳之后,拳力越見雄勁。張咸與他雖已相隔尋丈,仍然感到對方拳力勇猛難當,不敢硬封。這一退足足退了兩丈七八,那大漢方始煞住拳勢。
張咸一頓腳,回頭便走。出了那道白石圍墻的大門,耳中尚自聽到兩個童子的笑聲。
他一面下山,一面氣得面色煞白,幾乎嘔出鮮血。要知張咸武功本來極高,放眼當今武林,能夠和他一拼的人卻是寥寥無幾。但今日他連手也不能還,并非那渾愣大漢的武功比他高出太多,卻是他內傷未痊,只能用以前的一半功力應戰,故此不敢硬封對方的拳頭。換了別入,身上負了像他那樣的內傷,根本就無法運集真力,與人動手了。張咸的性情驕傲無比,吃了這種悶虧,氣得他直想吐血,甚至一頭撞死。
到了山腳村莊之內,獨臂野豺呂聲和地啞星君蔣青山迎上來。
蔣青山等兩人默然跟在后面,只見無情公子張咸策馬向荒野中走去。暮色漸合,四下景物已是一片迷茫,他們越向前走,越見荒涼。
蔣青山忽然向左邊指指,張咸隨意一瞧,只見數丈之外,現出一道高高的圍墻。
他們久走江湖,一望而知乃是寺廟的山墻。張咸這時心中稍為平靜,便策馬過去,繞到前面一瞧,敢情是座相當大的尼庵。
張咸一言不發,策馬順著山墻走去,繞到庵后,忽見數丈外有間空屋,便走過去,下馬入屋。蔣青山在前面點燃千里火,但見此屋甚為干凈,想是庵中尼姑不時打掃之故,這時張咸才第一次開口說話,道:“就在這里歇一晚。”
蔣青山和呂聲遵命行事,一個去解馬鞍安頓馬匹,一個敲開尼庵的門,借到一床被褥和一張木床回來。同時又弄了一根紅燭,點著后放在窗框上。
他吩咐蔣青山和呂聲兩人道:“我運功入定之后,你們不可離開此屋,外面有什么響動,不必理會。我運功之后,縱然有種種怪相,但只要不跌落床下,便不妨事。不過在我恢復知覺之前,你們不能觸碰到我的身體,切記,切記!”
呂聲極焦憂地道:“公子,你自信能夠安然闖過這一關么?”
張咸忽然收斂起他平日那種冷漠無情的態度,微笑道:“你們跟隨我多年,一向忠心耿耿,我便不蒙騙你們,今晚這一關能不能闖過,實在沒有把握。假如我不幸身亡的話,你們隨便找個地方把我的尸身埋葬就行了,只是我沒有什么東西遺贈給你們,心中實感不安。”
獨臂野豺呂聲面色大變,道:“公子,你不能冒險行那自療大法,你的內傷并非不治之癥,只不過要多點兒時日罷了。小人等無論如何也不能看著公子遭遇大難……”說到這里,他那猙獰可怖的面孔上,已掛著兩行熱淚,旁邊的蔣青山也咿唔連聲地直比手勢。
張咸連連嘆息,這兩個手下的忠誠愛護,的確使他異常感動。
他默想了一陣,突然堅決地道:“你們小心防衛,替我護法一晚。”
呂聲闊嘴一張,張成厲聲道:“住口,你再所亂我心神,等會兒我非死不可。”呂聲登時噤若寒蟬,退開幾步。
他慢慢閉上眼睛,盤好雙膝,雙腳腳板心向天,雙掌反過來平放膝上,掌心也向著上面。這兩腳雙掌及頭頂向著上空,稱為五心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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