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許多人都悲觀的說,“歿世來臨”,但明峰卻不這么認為。 這可是古圣神犧牲自己當(dāng)祭品,無數(shù)生靈讓自己成為地維的一部分,甚至麒麟生死不明才搶救下來的人間。 再怎么殘破不堪,再怎么陰沉混亂,只要還存在,就有希望。 而且,因為人間頑強的有了脆弱的新地維,所以魔界雖然封關(guān)自守,依舊還保持大部分的完整。而原本以為會崩潰的天界,也因為人間這種盲目勇氣的激勵,居然保住了。 禁不起任何的摧殘,神魔兩界都徹底摧毀了往人間的通道。 三界保持音訊,居然是透過無線網(wǎng)路,有些時間,明峰也會感覺到啼笑皆非。 狐影被卡在天界回不來,常常寄e-mail跟明峰抱怨。 “你有什么可抱怨的?”明峰回信頂他,“小狐火在你身邊。” 狐影的回信很久才來,語氣支支吾吾的。他當(dāng)然知道,狐影根本不贊成狐火修仙,但這大膽而堅決的女孩根本就不甩她的養(yǎng)你,經(jīng)過非常崎嶇而艱困的過程,用人身直闖昆侖,通過試煉成仙升天了。 她的養(yǎng)父非常苦惱,覺得“父嫁”是不應(yīng)該的,但小狐火人如其名,明峰覺得早晚狐影會屈服。 但明峰還挺開心的。雖然音訊這樣困難但他認識的故人安然無恙,而且過著平淡而幸福的生活,他覺得安慰。 透過狐影的信,他知道東方天界有了新的天帝和王母,很巧的是,這兩個都不是天人。 雖然身份崇高,但比人間殘破的東方天界似乎更棘手。他想,也不怎么值得羨慕吧? “天柱還在嗎?”他寫信去問。 狐影的回信很模糊,“不知道算不算在……但現(xiàn)在各界天界都不靠天柱安定了。所以我現(xiàn)在工作量大得驚人,你說說看,你說說看啊!像這種該死的工作量,居然只給我親友價!我當(dāng)初罩他們要死喔……我現(xiàn)在也算皇親國戚——累死人不償命的皇親國戚!真是靠北邊走……” 明峰摸不著頭緒,但看起來三界猶存,還有重建的希望。 建立新紅十字會的秩序,大師傅幫了他不少忙。結(jié)地維的時候,他抽簽輸了,所以留在人間,他的學(xué)長和殃都去了。 他對這點很不滿。 “重建比較累欸!”他滿腹牢騷,“活這么久了,就不能讓我休息休息?學(xué)長一定作弊啦,他天生怕麻煩,當(dāng)初還不是把夏夜扔給我……” 明峰只能苦笑。 麒麟也作弊,唉。陷奐在千絲萬縷,百廢待興的紅十字會,他一直很急。他想趕緊啟程,去找尋失蹤的麒麟。他拒絕相信麒麟死了,也不相信她把自己扔進地維。 人死見尸,若在地維中,他就算是拖也把她拖出來。誰準她跑的?讓他畢業(yè)之前,想都別想。 所以,當(dāng)紅十字會一上軌道,他就指定了會長,開始巡邏地維。 地維的眾生都是非生非死的狀態(tài)。這讓人鼻酸,他們得撐在這里長眠,直到自然消逝。他們漂浮在夢境中,一日日,一年年。 但他們會歡迎明峰的到訪,訴說故事。在這種訴說與傾聽的過程中,明峰會彈琴,安撫脆弱的地維,平息混亂的力流。 他甚至去拜托了擁有史家筆天賦的發(fā)瘋作家,姚夜書也不說,他讀不到麒麟的結(jié)局嗎? 會在見到她吧?那個嗜酒如命的永恒少女,總是懶洋洋,泰山崩于前不改其色,只有缺乏食物才會讓她大怒。 會再見到她輕松自在的笑容吧? 一定會的。 他的歲月,無窮無盡。或許孤寂的長生也有他的道理存在,就是為了這個希望,這個執(zhí)著而虔誠的希望。 “走吧,英俊。”他呼喚自己的式神,獰惡兇猛的姑獲鳥,卻擁有清澈無辜的眼神,“我先看看下一站要去哪……” “呃,主人,我可不可以請假?”他的“小鳥兒”害羞的雙翅互碰。 “請假?”這倒是很稀罕。 “嗯,臣雪的外孫女出生了。我這個當(dāng)媽的該去道賀呀……”英俊用翅膀扶著臉,“我有……呃,這輩分怎么算?這是曾外孫?還是曾外外孫?主人,你說呢?” 英俊當(dāng)曾祖母了?!“曾……外孫吧。”他有點呆滯。 “那明天我可以請假嗎?”她懇求。 “當(dāng)然可以。”他愣愣的回答。 等英俊開開心心的飛走,他又將她喚回來。 “主人?”她滿眼疑惑。 這個……臣雪算是他們宋家的女兒。她的外孫……等等,這個親屬表開始混亂了。 “……我跟你一起去吧!” 生命的長河無盡蜿蜒。當(dāng)他看到那個可愛的嬰兒,粉嫩的小手和小腳,他的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因為我們付出,所以我們獲得。 這個時候,他一點也不后悔,一點點也不會。 (禁咒師全文完) 附錄:一切的起源 一個光輝燦爛的文明消逝了。 理性所能即的科學(xué),精神所能即的神秘,都達到頂端的文明,終究還是逃不過戰(zhàn)爭和老化,完全的消逝了。 一個旅人離開了斷垣殘壁的一切,是僅存的生存者。 他們在廣大的虛空中流浪,希望可以避免以往的錯誤,建立新的世界。 這對旅人,為了區(qū)分,我們姑且稱男性為「理性」,女性為「精神」。 事實上,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名字。說不定他們彼此在廣大的時空中也已經(jīng)遺忘。 甚至這個故事,說不定也不存在。 他們尋找黑暗的虛空中,能夠產(chǎn)生生命的光亮,并且加以觸發(fā)。 雖然不是有心如此,他們還是下意識的創(chuàng)造接近舊文明的一切生物和非生物。但一直不太滿意。 直到他們來到這里,攪拌虛空的寶藍光亮,觸發(fā)了一個新的世界。 他們很喜歡這里,因為和他們水藍的家鄉(xiāng)很相似。長久的流浪讓他們更思念失去的家鄉(xiāng),他們決心不再犯相同的錯誤,不再因為「理性」和「精神」孰重爭執(zhí)。 共同觸發(fā)了深寶藍的無盡汪洋,從汪洋最深的地方舉起陸地。滴下最初的種子,生命由此開始,并且立起天柱。 「理性」創(chuàng)造七圣神,建立秩序。「精神」創(chuàng)造諸神,開始(誆)歌。他們共同創(chuàng)造了人類,訂定他們?yōu)槿碎g之初民,給予他們「理性」和「精神」,為了平衡,諸神成為管理者,禁止人類犯下舊文明的錯誤。 一開始,非常和諧。照著自己外表塑造的人類,混合奇想和和懷念的獸形羽態(tài)諸神,互相婚配,相互往來,的確如他們理想般,重建理性與精神共重的新世界。 但是,有一天,「理性」瞥見人類與諸神嬉戲、歡愛,卻產(chǎn)生了強烈的厭惡。神族管理世界,卻用野獸的姿態(tài),與自己形象相仿的人類茍合,令他產(chǎn)生極度的羞恥。 他想像中的神明不當(dāng)如此。 「理性」修改了神族。給他們?nèi)祟愅獗砗透嗟纳衲埽^他們與人類通婚。這舉止讓「精神」錯愕。 「這只會讓這世界有了不平衡的開始。」精神說。 「秩序本身就是不公平的。」理性說,「完全的公平只是混亂的肇因。」 這是他們第一次的歧見。 相效于馴服的神族,人類同時擁有理性與精神,反而有了種種疑問。因為疑問而追求答案,他們開始發(fā)展科學(xué)和神秘,并且對創(chuàng)世者有了不應(yīng)該的興趣,甚至試圖揭開創(chuàng)世者的神秘面紗。 強烈相信秩序的理性無法忍受,數(shù)次發(fā)動洪水消滅人類的質(zhì)疑。 「你為什么這么做?」精神大為發(fā)怒,「這些都是我們的孩子!」 「他們只是實驗株,不是我的孩子。秩序必須維持。他們不可質(zhì)疑不可反叛。」理性回答,「有毒的秧苗應(yīng)該即早焚毀。」 「你只是害怕他們發(fā)現(xiàn)你如此平凡!」 理性與精神的爭執(zhí)越演越烈。理性視眾生為實驗品,精神視眾生為子女。理性毀滅不夠馴服不夠完美的實驗品,精神盡全力保全不完美卻可愛的子女。 理性將世界一分為二,天界與人間,并且將神族和人類分隔兩邊。他視神族為比較理想的實驗品,不斷改造,符合他心目中的「神明」的模樣。另一方面,他嚴格控管生物當(dāng)中帶有神能的諸般亞種,毫不留情的加以殺害毀滅,連人類也不例外。因為他理想中的世界,唯有「神族」方可擁有異能。 不忍的精神另外開辟了人間的姐妹世界,稱之為妖界。搶救那些擁有異能的生物,包含某些被理性所不喜的人類,遷居到妖界去。 理性與精神的爭執(zhí)終于到了不能并存的地步,精神最后傷心棄世,另尋新的觸發(fā)點。最后她成功了,但也是種失敗的成功。她被尊為大母神,卻被自己創(chuàng)造的神族束縛,只能緘默的看著她的世界運轉(zhuǎn)。 獨自留下的理性,在無盡的寂寞中,漸漸發(fā)狂。他帶著圣神,殘酷暴虐的繼續(xù)他的實驗。他不斷寫下互相矛盾的規(guī)則和契約,苛細繁復(fù)的毀滅或重創(chuàng)。他越來越瘋狂,越來越殘忍,寫下了黑暗陰霾,宛如迷宮般的劇本,甚至強硬的給這世界最可怕的結(jié)局。 最后他拋下這個世界,拋下他所有的創(chuàng)造的毀滅,不知所蹤,只留下黑暗的劇本。 不能直接干預(yù)世界運作的圣神,因為創(chuàng)世者理性的瘋狂遠遁,紛紛進入休眠,而這個狂亂的世界循著黑暗的劇本,開始往毀滅的路上走去。 只是,即使創(chuàng)世者也非全知全能,狂亂漸漸找到新的秩序,即使是互相矛盾的規(guī)則和契約,即使是神族的高高在上和人類妖族的卑微,依舊有新的平衡。 哪怕是創(chuàng)世者寫下的黑暗劇本,也未必需要遵循。 于是,天柱折、絕地維的時候,應(yīng)該毀滅的世界沒有毀滅。反而神族的女兒違背劇本產(chǎn)下新的天柱。 當(dāng)被產(chǎn)下的天柱死亡,世界依舊沒有毀滅,因為眾生頑強的違抗劇本,包含圣神之一,讓這世界繼續(xù)運行。 這就是一切的開始和起源。但只寫在虛空中,并且無法證實。 番外篇 翡翠 翡翠知道自己病了,而且病得很厲害。 之前她還病得更厲害一點,躺在床上幾乎無法起床,但所謂危機就是轉(zhuǎn)機,股價跌到底就會止跌回升,當(dāng)她痛苦到再也無法忍受的時候…… 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 她和滿臉是淚的上邪面面相覷。 「上邪,我不痛了(唉)!」她覺得累,而且有點渾渾噩噩,「怎么突然好了?」 上邪張了張嘴,又閉上。緊緊的將她抱住,只是哭。 奇怪,上邪不是流血不流淚的男子漢嗎?現(xiàn)在他不暴跳也不罵她,就只會哭。之前我病得很重嗎? 「我沒事了,一點都不痛呢!」 但上邪哭得更厲害。 后來?后來她也不知道發(fā)生什么事情了。她發(fā)現(xiàn),肉體的病痛雖然痊愈了,但她常常發(fā)呆,只是坐著看陽光緩緩地在地板上爬動,日落月升。 她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是坐在床上,呆呆的,連腦子都不運轉(zhuǎn)了。 「我不用寫稿嗎?」她問著自己。 對喔,她應(yīng)該要寫稿的吧?編輯沒打電話來催,稿子還是要寫啊,她想開機,不知道是不是久病虛弱,她連電腦的電源都按不下去。 真的弱到這種地步?她有點慌張。難怪上邪看到她就哭。不行,這樣不行。讓上邪擔(dān)心比她自己生病還焦慮多了,她一股氣上涌,電腦嗡的一聲開啟了。 ……我還沒按到電源鍵呢。幾時我有超能力了? 呆了一會兒,她又花了一些力氣才按到鍵盤,卻沒有按鍵盤的實感。 ……上邪幾時換了這樣省力的好鍵盤,應(yīng)該花不少錢吧? 不過很快的,她又陷入了三重苦的狀態(tài):有眼無視、有耳不聞、有嘴難言。開始當(dāng)起她的海倫凱勒。故事是永遠寫不完的。在不斷打字的過程,她的呆滯漸漸退去,腦子又開始運轉(zhuǎn)了。 果然,臥床太久會變笨。一生熱愛的寫作讓她撿回自己的清明,雖然上邪看到她在電腦前面寫作,表情像是吞了一打壞掉的生蠔。 「……你在干嘛?」 「寫功課啊。」她有點畏縮,不好好養(yǎng)身體還起來榨腦漿,「功課總是要寫的呀。」 翡翠以為他會開罵,他卻只是沉默的瞪著翡翠,然后…… 摸了摸翡翠的頭。 我病了也就算了。上邪也病了嗎?他這樣的大妖魔也會生病嗎? 「你喜歡就好。」 他擺好碗筷,翡翠想坐上椅子,卻一跤跌在地上。奇怪,怎么會這樣?這還不是最糟的,更糟糕的是,她拿不到碗筷。 「……上邪,我拿不起碗筷。」翡翠很愧疚。 「沒關(guān)系,我喂你。」 他雙手合十,一調(diào)羹一調(diào)羹喂翡翠吃飯。 吃飯這樣還算是小問題,更讓她困擾的是時序。 吃過了飯,翡翠看著正在洗碗的上牙背影,轉(zhuǎn)頭看到時間已經(jīng)快八點了。「今天不用拓荒嗎?」這時間應(yīng)該是拓荒的時間吧?「不然要打英雄副本?」 上邪緊繃了一下,我說了什么不該說的?翡翠有點展慌。 「……翡翠,那都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他轉(zhuǎn)頭,悲感的表情令人鼻酸,「我早就不玩網(wǎng)絡(luò)游戲了。」 翡翠愕然的看看他,又低頭。是……嗎? 「我怎么不記得了?」她訥訥的。 然后她發(fā)現(xiàn),她完全記不住現(xiàn)在的時間,和上邪相處幾十年的光陰,她亂成一團。她完全忘記岑毓和徐堇結(jié)婚了,忘記自己的小孫子。 當(dāng)然,她也忘記她退休了,不用寫稿了。 她的時光似乎停留在岑毓搬來跟他們一起住,上邪還很狂熱的打電動那段美好。因為她老提到那時候的事情,沉默聽著的上邪,聽說魔獸出了單機的復(fù)刻版,特別去買回來跟翡翠一起玩。 翡翠有時候會狐疑的看著上邪。因為他撤底轉(zhuǎn)性了,脾氣好得不得了,超有耐性的。偶爾她按不到鍵盤、摸索不到滑鼠因此失誤,上邪都不生氣。 「……上邪,你生病啰?」她小心翼翼的問。 「沒有好不好?」他輕描淡寫,「我若去上班,你在家悶,可以玩玩。」 「我還功課要寫,不能成天玩。」她有點憂傷。 上邪很有耐性的解釋,「你早就退休了。」 但她一轉(zhuǎn)頭又忘個精光。她自己也很困擾,因為時序太混亂,她常覺得時間為什么是用跳的,她適應(yīng)不良。 什么都不穩(wěn)定、變化非常快。只有上邪是安定她的錨。她比以前更依賴,有時候沒干嘛也抱著他的后腰,妨礙上邪煮飯或做家事。 他沒有生過氣,只是將她拉到面前,緊緊的擁住她。 有時候,半夜她會朦朧的回神,看著上邪準備外出。「……你要去哪?」 上邪會悲傷的看著她,「……辦點事情。」 「你還會回來嗎?」她莫名的感到不安。 「當(dāng)然!」只有這個時候他才會發(fā)怒。「我不回這兒還可以去哪兒?!你問這什么莫名其妙的問題?!只要你還在,我哪里也不要去不想去,不要在問這種爛問題!」 「……你干嘛發(fā)那么大的脾氣?」翡翠覺得很委屈,「我只是問一聲。」 但翡翠很難對他發(fā)怒。因為上邪的眼神總是包含太多悲傷和痛苦,吼過她這種痛苦會更深。 他常常非常疲憊的回來,有時候還帶傷。他到底去干嘛了? 「島的根柢有種東西叫做『無』。我去清理那種寄生蟲,不然吃空了島根,整個島就垮了。」 翡翠似懂不懂的點點頭,沒有多說什么。 她一直保持這種渾渾噩噩的狀態(tài),認真說起來,倒沒什么不好。她只要回神的時候看到上邪,或是可以安心等待上邪回家,她的一切需求就都被滿足了。 不用寫稿(但她還是每天寫個不停),可以成天玩耍(但她發(fā)呆的時候比較多),不會肚子餓(雖然上邪會喂她吃飯),不用擔(dān)心經(jīng)濟問題。 這說不定是她一生當(dāng)中最像貴婦人的生活。 * * * 但那一天,地震幾乎震垮公寓的那一天,整個島嶼回響著絕美而哀傷的訃歌。 上邪匆匆回到家里,抓著她,深深吸了口氣,「翡翠,你該醒醒了。」 「什么?」她嚇到了。 「其實,你早就死了。」上邪下定決心,「你死了。不要再留在這里,早該投胎去了!別再留在這里……」 他痛苦了很久很久,終于下了決定。 翡翠是人類,可以轉(zhuǎn)生的。只要她意識到自己的死亡,就可以進入輪回,擁有新的人生。 就算忘了他。 這個世界最危急存亡的一刻,當(dāng)然他可以離開,他也不是不知道佛土的道路。但翡翠在這里,轉(zhuǎn)生之后失去過去所有記憶,但她依舊在人間。他的繼子在這里,他的孫子也在這里。 如果舒祈那六親無靠的人都愿意自沉根柢……他可是比舒祈更有力的祭品。為了翡翠,他不能置身事外,為了翡翠,他要去。 碰的一聲,翡翠一飛沖天,撞到天花板由在上面動彈不得。上邪抬頭瞠目,「翡翠?」 她尷尬的想把自己弄下來,卻徒勞無功,「……原來我已經(jīng)死了啊……」 難怪她總覺得不太對勁,所以她時序這么混亂,不是因為她生病了,而是因為她死了,剛成鬼不太習(xí)慣。 就像現(xiàn)在不習(xí)慣地心引力對她沒作用,貼在天花板而已。 后來還是上邪把她抓下來,她還頭重腳清的抓著上邪才能穩(wěn)住。「……你懂不懂?懂不懂啊?怎么還是這么呆……你死了啊!快去投胎吧!」 「才不要。」她顫巍巍的踏著地板,一步一飄,「我不要離開你。」 「但我要離開你。」上邪的語氣很絕望。 「那我就等你回來。」翡翠很堅決,「你說過,只要我在,你什么地方都不會去不想去。我等你回來。」 「你、一、定、要、回、來。」她點著上邪的胸膛,「因為我會一直等。你總不希望成為什么鬼故事的主角吧?你想避免這種尷尬,就乖乖給我回家來。」 點得太用力,她失去平衡,又往后面飄,直到撞到墻壁。一家伙撞散了形,掙扎了一會兒才聚合。 上邪真的是又想哭又想笑。我為什么會愛這種笨女人?為什么愛她愛得要死?從生前到死后,一點一滴都沒有磨損。 「好,我會回來。」他在翡翠的手腕上纏了根銀白的長發(fā),讓她聚形更容易些。 翡翠用一種鬼魂才有的耐性等待。雖然有時候她會想摔杯子和尖叫,但杯子她總是拿不太到。 她簡直是憤怒的在家跌跌撞撞(所以地震也沒什么感覺,隨時天旋地轉(zhuǎn)),等滿了一個月,她捂著臉哭。 (其實鬼魂不太會流真實的眼淚,不過她不知道,所以……地板濕了一大塊) 「騙子!上邪大騙子!我恨你!男人都是禽獸不如大壞蛋~」 「喂,我不是男人。」傷痕累累,微微駝背的上邪站在她面前,「我是男子漢,男子漢不撒謊的。」 翡翠想歡呼的沖進他的懷里,卻又飛上天花板,漲紅了臉也下不來。 「……你當(dāng)鬼真的很沒天分(唉)!」 上邪回來,卻幾乎失去了所有的神力。他不肯細談,覺得這種事情不該是冷血的妖魔做的。但他卻在根柢與無大戰(zhàn),讓舒祈和居民的降臨順利些,并且更加穩(wěn)住根基。 他很自豪。有了他的加持,就算是末日再臨,一切都毀滅了,這個小島依然存在。 (是說剩下一個孤島有什么意義?!) 在他力盡幾乎不能離開時,是舒祈和她的居民將他緩緩的傳出根柢。 「埋著我可能比埋你好。」脫力的上邪說。 「未來的世界需要人看顧。而你,有人等你回家。」舒祈淡淡的說,將他傳出去。而她,則蜷縮著身體,保護著燦月的主機。 指示燈明滅,燦月世界運行不墜。 留著我也不能看顧什么。他幾乎失去所有的神威。上邪變成一個平凡的妖怪,有個變成鬼的笨老婆,在廢墟中重建幻影咖啡廳。 大劫余生的熟客再來幻影咖啡廳,往往會熱淚盈眶。 「這么感動?」上邪冷冷的說。 「……上邪,你的咖啡令妖怪穿孔。」 他頓上一大罐胃藥當(dāng)作回答。 熟客很快就習(xí)慣飄來飄去的翡翠,偶爾還會幫她從狹小的細縫或電風(fēng)扇上搭救出來。他們關(guān)店回家的光景很好笑,上邪得系根頭發(fā)在翡翠的腰上,翡翠會緊緊的抱住上邪的脖子。 有時候一疏神,她會突然往上飄,遠遠看,像是上邪在放風(fēng)箏。 「……下來啊!」上邪真的氣翻了。 「……就下不去嘛!」 「從沒見過這么沒天分的鬼。喂,你真的是鬼魂嗎?!專業(yè)點好嗎?」 「拉我下去啦!」 等很久以后,翡翠才猛然記起。「我的墳?zāi)乖谀模俊? 上邪尷尬的轉(zhuǎn)頭,「……沒那種東西。」 「什么?」她大驚,「為什么我沒有墳?zāi)梗俊? 「……葬了我的五臟廟。」 她瞪著上邪,撲過去開始撕打,「你把我尸體吃掉了?!你這混帳!你怎么這樣……難怪我這樣少了什么似的,你是缺乏什么蛋白酶?混球……」 你生前死后都少根筋,哪尸體吃不吃倒沒關(guān)系。大半的拳頭都透體而過……我該說什么?當(dāng)鬼當(dāng)?shù)竭@樣低能,也很不簡單。 「聽說被吃掉的人就不會離開!我當(dāng)時傷心過了頭……」他住了口,轉(zhuǎn)過頭。「我不會再吃任何人了。」 翠的拳頭停在空中,她一臉壞笑的接近上邪,「上邪,我死掉你很難過對不對?你愛我愛得要死對不對?吃我的尸體應(yīng)該是邊哭邊吃吧?」 「我、我哪有……」他不太自然的挪遠些,「別扯了,我去洗衣服。」 「你有沒有哭很久?」 「少啰嗦啦!」 翡翠飄到他面前,促狹的看著他,「我很愛你呢,上邪。」 她半透明的臉龐靠過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一陣調(diào)皮的風(fēng)吹過,她身不由已的被刮上天花板,又貼在上面動彈不得。 上邪真的忍不住了,轟然大笑。 「笑什么笑?快拉我下去!」 番外篇銀魄花鬼 五代十國,江南夏初,看遍了戰(zhàn)亂的龍玨,來到這蕞爾小國,一開始,就讓壯闊豐美的桃花林給震撼住了。 一望無際的桃花灼灼,在開始凋謝的季節(jié),怒放著。飄著微微酸甜的濃郁香味,翠味翻飛,落英繽紛。他伸出手掌,一片嬌弱的殘瓣,靜靜的飄在他的掌心,沁著天未明時的露水。 幾聲高昂的鳥鳴,蕭颯的落葉聲,更襯出桃林深處的寂靜。 “龍公子?”即使是庸俗的宮女,讓桃花壓枝下,半遮面容,亦有楚楚之貌,“請往這來。” 遂蜿蜒前進到桃園深處的小巧宮閣之中,他也看見了自己的目標。令人驚異的,不小的女孩兒。一頭銀白的長發(fā),盤踞在草地之上,她摸索著,找到原本抱著的偶人兒,滿足的笑了。 抬頭正確的看著他,龍玨望進女孩琉璃般淡紅的瞳孔,他相信,她是看不見什么的。這就是,名動天下的預(yù)言家?一個絕活不到成年的小孩子?懷璧其罪…… 他深深懷疑,何必千里迢迢來殺這樣的一個小孩子呢?這種事隨便哪個人類都能做得比他好。“我用不著殺她,她根本沒辦法活著過完今年的冬至。” “所以提早一點結(jié)束她的生命,對她是一種慈悲。”龍玨按住心里的不快,不想回頭看身后的主人。有時他會懷疑到底他像人類多一點,還是他的主人? 為了種族的延續(xù),必須侍奉夏家的子孫,這是從遠到人類、天人與妖魔尚未分明的年代,應(yīng)龍一族的宿命,但是這種宿命……卻讓龍玨越來越懷疑自己存在的價值。 包括必須結(jié)束一個明明時日無多的小孩的生命。 “給你一個月,務(wù)必要辦好。”沒有回頭的龍玨令夏環(huán)的臉色陰沉了一下。身為一個魔物……居然用這樣的態(tài)度面對主人。好幾次他都想干脆毀了這個下賤的妖怪,要不是看在他的本領(lǐng)算得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他會很高興的把龍玨支解成好幾塊。 龍肉湯極其美味。 等簡直會刺穿人的壓迫感消失后,他知道夏環(huán)離去了。一個月?誰能忍耐這種內(nèi)心的交戰(zhàn)一個月呢?他走近那個小女孩,看進她琉璃紅的瞳孔,悲憫的。 我不殺她……會有其他的人來爭先恐后。不如……現(xiàn)在讓她毫無痛苦的離去。他將手慢慢的放上她的天靈蓋…… “嘶”的一聲輕響,一小捆晶亮像蛛絲的銀線,纏緊了他的手腕,阻住了他。花,衣袂飄搖。他看著緩緩從樹梢飛落的女子,舉起長長的衣袖,漂浮在半空中,美麗的,桃花林中的魂魄。 就像那小女孩突然長大一般,同樣有著銀色柔細的長發(fā),同樣有著粉玫瑰白的面容。甚至紅色的瞳孔……這精魂,離地兩尺飄動著,用著衣袖半掩著口,酒紅色的眼睛,令人詫異的,平靜的望定他,地是葡萄酒的顏色。那是一種令人沉醉的顏色。 纏在他挺胸的銀發(fā),像有生命的一樣,松開他的手。她抱起那個小女孩,那女孩親昵的偎在她的頸項,現(xiàn)貨長精致的臉,映著桃花粉飛的落英中。 她微笑,輕揚其袖,慢慢消失在龍玨的面前。這,才是要我動手的原因吧。他呼吸著桃花特有的酸甜香味,咀嚼著剛才的相遇。 捏著口訣,用“唵”這個古老的咒語,喚出當(dāng)?shù)氐耐恋厣瘛? 土地神恭敬的離去甚久,壓在龍玨心頭的沉沉,卻不曾或離。 天不管,地不忙亂……桃源深處的無辜精魄。 就像他的目標一樣的無辜。 次晨,再見到她們倆時,先察覺他的,竟是那小小的公主,微微的笑著,拉著花鬼的衣裳。 她遂將火紅酒色的眼眸凝望著龍玨,也因此龍玨心悸如醉酒。 “又獲得了幾時呢?郡主娘娘?您逝去幾百年,這孩子的歲壽只剩一瞬間。” “就算一瞬間的命運吧,誰又有權(quán)力拿走她殘存下去的生命?”花鬼將公主收進懷里,揚起袖子半遮著泛起紅暈的臉頰,那紅暈也燒著龍玨的心。 天不管,地不收……無辜的郡主娘娘……十二歲就被綁赴桃花下,支解祈雨的郡主娘娘…… 分不出是憐惜還是憤怒,龍玨全身發(fā)熱起來。 “你知道是誰要我殺了那孩子?”他指著小小的,乖順的蜷在花鬼懷里朱上女孩子,“是她的父親哪,為了她從來不曾失誤的預(yù)言……” 默然。在新春歡欣的帝王家宴,出生以來沒有名字,只被稱為公主的銀發(fā)小孩,指著自己的父親說,“父王。您將破開肚腸,哀號數(shù)日方死。請您養(yǎng)信修睦,避免殺身之禍……” 這才替銀發(fā)的小公主引來殺身之禍。 “殺了預(yù)言者……就可以躲開了正確的預(yù)言……是嗎?”花鬼臉上的紅暈漸漸褪去,和煦的春風(fēng)漸漸蕭殺,也的面孔漸漸雪白,漸漸哀絕,懷著小公主,倒退的隱沒入桃林的繽紛。 龍玨追隨而上,卻讓銀絲般的長發(fā),天羅地網(wǎng)的迷住去路。 讓我……解除她的痛苦吧……那可憐的小公主。郡主,你看不出來嗎?小公主的每一口呼吸對她來說,都是一種折磨,一種無法呼吸的折磨。若非你度氣續(xù)命,她怎可能活到現(xiàn)在…… 龍玨停下了腳步,微寒的絲雨侵入他的衣襟。 幾次搶攻,都讓花鬼擋了去。 郡主無意與他為敵,交手只求力保公主,沒有意思見血。遇到這樣無求的對手,即使賣再大的破綻,郡主也只當(dāng)作不見。 龍玨也明白,真要小公主的性命,甚至連郡主的千年道行,都不是困難的事情,但是…… 她那酒紅的眼眸,銀發(fā)飄揚的長發(fā),就是讓他沒法子下手。 你有折下開滿桃花的花枝,又怎忍心將嫩蕊棄置于地,踐踏折辱之? “讓她去吧,她原本無法成年……這樣子零零碎碎拖著痛苦,你怎忍得?” 懷著痛苦的小公主,用千年來道行順氣,哀戚的郡主,連頭也不回:“蜉蝣朝生暮死,誰又有權(quán)因此絕滅全天下的蜉蝣?” 良久,溫天紛飛著雪李粉桃的花瓣,風(fēng)漸漸的凄冷,像是劃過郡主臉上,芳香的淚一般。 “天庭……接過你回去吧?郡主……你的罪已經(jīng)被赦免了,難道為了這個小公主,你舍去了升天的機會嗎?” 這才回過有著淚痕的,粉玫瑰白的面孔,兩張相似顏色的臉,相偎著。 “我的罪……是什么呢?” 龍玨心底,微微的抽痛著。 “因為……我不知道,殺我的父王,我是該叫父親……還是祖父。我不知道……生下我的母親……應(yīng)該叫她媽媽,還是叫她姐姐……”臉上微微出現(xiàn)愁容,在粉飛的落英下,銀發(fā)的郡主在哭泣,“這就是我的罪?那么……地獄不收我,卻因為我本身沒有罪愆……” 龍玨不語。微微的啜泣聲,在寂靜的桃芳深處回響著。 千百年來,天不管,地不收。 一縷無辜的冤魂,只能在這桃林里,忍受霜欺雪侵,暑氣蒸勝,如許多年。 吸收桃花的一點香氣精華,用著沒來得及認識罪惡的心靈,漸漸修煉成花鬼。在這王宮附近的桃林里,配享一點點小小的香火。 千百年來,天不管,地不收。 沒有伙伴的孤獨……龍玨看著她寵愛的小小公主,心里不禁惻然。 這樣的哭泣下去,她嬌弱的身子,怎承受的起?他伸手,受驚的郡主將袖一揚,就要飛離,卻讓龍玨快一步捉緊了她的袖子。 她將臉一偏,用袖子和長發(fā)矇住了自己的臉。 “讓我看看你的臉。”不要再半蒙著。 花香,隨著羞赧和臉上的泛紅,漸漸濃郁,醉人。 那怯怯的,柔弱面薄的郡主,第一次抬頭,盈盈淚光的看著他,龍玨被這淚光迷惑,輕輕的吻了她芳香的臉頰,受驚的她,飛快的隱入桃林,桃葉枝芽掩蔽著她的去處。 唇上的芬芳未去,龍玨輕輕撫著自己唇上殘留的柔軟,失神。 淺綠深碧的重疊桃林中。 再見到花鬼郡主,龍玨寧挨她的攻擊,也緊緊的抓住她的水袖,不肯讓她輕易的逃去。 再也不愿。 看著他嘴角沁著碧綠的血,郡主感到慌張。不,她無心傷害任何生靈。尤其是他。 “對不起……”雪白的手指想撫看龍玨的傷口,遲疑著不敢碰,他卻捉住那冰冷雪白的手,郡主趕緊別開臉。 “為什么對不起?為什么總是蒙著臉?” “我……我……”貴族家的教養(yǎng),即使在死去千年之遙,仍然深重的禁錮著她。從來不曾真正的看過任何男子,除了……殺死她的父親。 那也是在被殺的那一刻,她看見。 飛舞的桃瓣碎李,漸漸失去顏色……看出去只見一片朦朧……淚水的朦朧。 她的父親……也是她母親的父親……鋼冷著臉,看著即將死去的她,手里持著劍。那一刻,她明白,父親的心里是喜悅的。 她的存在……不停的提醒她的父親……曾經(jīng)對自己的女兒做過什么樣的獸行。只要她死了,這些獸行當(dāng)然就消失了。 就像小公主死了,預(yù)言就會不實現(xiàn)一樣。 “因為我們外貌不同常人……所以……生下來就不曾有名字……”她真正的看著龍玨,“龍王……為什么……我們不能夠存在下去?”淚水蜿蜒在粉白的臉上,發(fā)出陣陣的香氣。 為什么?是呀,為什么?如果必須無謂的殺生,才能夠延續(xù)下去的種族,有什么延續(xù)下去的意義? 為了夏家的貪婪,我們,在當(dāng)他們無聊的殺人工具。 他對郡主點頭,擁緊她嬌弱的身體。從來不曾,從來不曾愛戀過任何的生靈,甚至為了延續(xù)種族,和夏家的女兒成親,他也痛恨那種親昵,連自己的族民都碰他不得。 但是現(xiàn)在……現(xiàn)在他卻這般的希望,能夠擁緊懷里的銀魄花鬼。 漸漸漸漸……郡主卻在他懷里消逝……化成馥郁的分子,侵入他的身體,龍玨閉上眼睛……感覺到每一個細胞都被融入,融化,融合。 被芳香的霧然郡主,透明的吻著,緩緩的入侵他。在每一個細胞和每一滴血液中,芳香的入侵。在皮膚上起著欣然的戰(zhàn)慄。 啊……兩個生靈無聲的嘆息……沿著神經(jīng)主干竄燒著快感,由不知人事的花鬼郡主,無邪的侵占。 比緊擁更緊擁,比插入更深入……每一縷呼吸,每一個心跳,都讓彼此神魂俱失。 郡主……恍若昏迷般,精魄消散在碎裂,直到天際之遠…… 等醒過來時,郡主燒紅著臉,馴服的伏在他的胸口。 “看我。”龍玨托起郡主的臉。 再美的精靈鬼魄他都見過,但是,他獨獨把心遺失在她的身上。 總是淚眼朦朧的眼睛,葡萄酒色的瞳孔。 芳香,這樣包圍著他們。 “我給你名字,芳菲,好嗎?” 芳菲……輕輕的念著這個名字。郡主微笑,凄迷的。滿園桃李紛紛,秋霜即將降臨。 “芳菲凋謝花事盡……指景為姓,我就姓謝吧。” 龍玨心頭微微一震。 互相攜著手,良久。 芳菲終究要謝盡,但是縈繞在心頭的喜悅和悲戚,卻會輪回不止。 即使過了數(shù)千年之久,總是不會忘記那個黃昏,芳菲臉上身上,拂不盡的凋零落花,和微帶愁容的笑顏。 夏去也,太匆匆。 行走在空無一人,唯有小公主居住的社會宮闕,斷了她的飲食水源,斷了藥餌和照顧,居然仍然活著無可更改的預(yù)言師,這將是,躲在王宮發(fā)著抖的國王,害怕到了極點的夢魘吧? 看見公主,坐在芳菲留下來的結(jié)界,看不見的她,正摸索著穿著一整盤珍珠。 這樣消遣時光?龍玨微笑。 放下那盤珍珠,公主緩緩的倒在地上,開始哮喘起來。 一個箭步,正準備破壞結(jié)界時,公主將手伸向他。 信賴的伏在他的懷里,龍玨度氣給公主,讓她能呼吸下去。 “我是來殺你的。”龍玨喃喃著。 “你不會殺我,我知道。”小小的,精致的臉龐,用看不見的眼睛看著他,薄冰似的紅色眼眸。 讓她看得不太自在,“芳菲呢?” “有女人生產(chǎn),郡主去幫忙了。” 龍玨啼笑皆非,“還沒成過親的大姑娘,能幫什么忙?” “那可不一定,郡主可是高超的大夫,幾乎沒有什么毛病難得到她,包括你的病。” “我?我有什么病?” “心頭煩悶,輾轉(zhuǎn)反側(cè),寤寐思服,無有已時。這病入膏肓了。” 被這般小的女孩子說破了心事,倒讓龍玨紅了臉。 “你話說像個小孩行不行?” 她笑著抱緊龍玨的頸子。 共同在陽光遍野的桃花林里散步。她伸手摘了一枝桃花。 “看得見?” “我感覺到得氣。郡主會讓我看見。” 看見?芳菲是不得看見的。她成為幽魂多年,不可能看見什么,頂多,感覺得到,“氣。” 這讓龍玨感傷。 看她梳葉分花的飛來,想到這么美麗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見,憐惜。 “誰說我看不見?”芳菲笑著,將雪白的手執(zhí)著龍玨,霎那間…… 隱約的,白霧漂蕩,像是染滿月光的海底。整個桃林的鮮艷,褪成淡淡的粉紅,和李花的雪白相差不多的,緩緩的落下來。 白霧……蜷曲著,繚繞著……整個桃林,連天空都是淡淡的淺藍色,籠著月光般的霧。海洋似的霧。 遍染月光的桃源深處…… 龍玨明白了,逝去千年的芳菲,恁著氣的感應(yīng),回已生前的景象,合在一起,就讓她“看見”。 這些霧……這些朦朧……畢竟距離芳菲生前已然千年,她的記憶也漸漸淡薄。于是她“看見”的東西,將會漸漸消逝。 “也許再千年,也許百年,或者……明年……近兩年……明天。我將會什么都不記得,就‘看’不見了。不過……現(xiàn)在,我……看見。”她微微的笑著,沒有怨尤。 強光一閃,像是強烈的陽光穿透了低矮的云層,芳菲不禁用袖躲著光,再睜眼時…… 鮮艷的桃花在風(fēng)中招展,空氣充滿甜蜜的氣息。深刻的線條,艷麗的陽光,滾滾的白霧消失,看見的是一片鑠金閃爍。 陽光下的桃花林……睜開眼睛,這是…… 一切都是這么光亮,這是龍王的眼睛所見。 上至三十三重天,下至九之九黃泉。運用著不可思議的神通,讓逝去已久的芳菲,重新看見一切。這世上的一切,在短短的一瞬間。 然后將這一切記住,好再撐過千年。 緩緩的,流出銀亮的眼淚,微微酸甜的桃花香氣四溢,在這個夏去秋至的季節(jié)里。 “在等待什么?”輕輕的,龍玨問。 “等待雪季。等待秋天后,第一場的雪季。” “雪季?” “我想看下雪……”小公主開始困倦,芳菲抱住她,“我想看第一場雪……” 只是這樣?只是這么卑微的愿望? “對。”芳菲微笑,微微蹙著眉。 他默然。悄悄的,消失了小公主的氣息。 “這樣,就沒有人知道,公讓還活著。一個月就要到了……”望著天邊漸漸圍攏的云,“我先回去覆命。” “但是……萬一被發(fā)現(xiàn)公主還活著……” “那也是一個月以后的事情了。”龍玨攏了攏她的銀發(fā),“那時……初雪可能已經(jīng)下過了。” 沒錯……照人類的腳程,要到夏家通報公主未死的事實,一個月馬不停蹄,恐怕都不夠…… 但,這是不是表示,再也見不到龍玨了?用袖掩口,不讓自己掉下淚來。 “你們會再見面,會的,會再見面。”看起來像是睡著的公主,輕笑著說。 “我會回到你的身邊。”龍玨保證。 是的,族長不會允許他將芳菲帶回去。幽魂是不能繁殖后代的。但是比起延續(xù)種族,他更希望,和銀魄花鬼的芳菲,靜靜的在桃林深處循環(huán)四季。 這種沒有意義的延續(xù),他已經(jīng)厭倦了。抱自己不喜歡的女人,努力的讓她生下小孩。夏家的小孩和應(yīng)龍一族,都成了被禁錮的奴隸。 生下來的,幾乎都是人類的小孩,這些人類的小孩,幾乎應(yīng)龍一族都不再看到。 長久的,服侍夏家千年之久,卻也只得到了六個應(yīng)龍的孩子。 種族的延續(xù),真的這么重要?應(yīng)龍一族就算是滅絕,其他的特種也會遞補上來。這么……重要?重要到得屈辱族民求繁衍…… “是的,我會回到你的身邊。”擁著柔軟花魂的芳菲,他發(fā)誓。 戀戀的,望著他的背影。空空的宮闕,回蕩著他的足音。 “他會回來,很快的。”公主唇間,念著幾乎看不到的微笑。 從來沒有懷疑過公主的預(yù)言,但是這一次,她心底強烈的失落,讓她慌張。 龍玨…… 像是響應(yīng)她的思念,她感覺到他的氣在接近。 “龍玨?” **** 似乎聽到郡主的呼喊,龍玨回頭看。 怎么了?突然消失了郡主的氣息。芳菲?怎么了? 站在國界,猶疑的回頭望著,初秋微微的細雨,紛紛落落,輕輕的在油紙傘滴滴答答。 “夏環(huán)?”他皺起眉毛,糟糕,他怎么又來了? “好大的膽子,龍玨,居然敢直呼我的名諱!”夏環(huán)陰暗著臉色,領(lǐng)著三個孩子走過來。 孩子?倒豎著爬蟲類特有的金色瞳孔,個子小小的應(yīng)龍孩子,居然離開百般保護他們的家園,隨著夏環(huán)而來。 龍玨的厭惡感更深了。 “夏環(huán),為什么把我們的孩子帶出來?” “你別忘了,應(yīng)龍一族,是為了侍奉夏家而存在的!”一揮手,那三個孩子撲上來,龍玨忙著將他們彈開。 展開一場不平等的戰(zhàn)斗,雖然龍玨的功力高深過這些孩子,但是為了不傷及他們,格斗起來,分外吃力。 可惡!好容易發(fā)掌氣將他們逼退制服,卻遭了夏環(huán)的暗算。 看著秀胸而過的森冷劍鋒,發(fā)怒的龍玨將劍尖拗斷,回掌打折了夏環(huán)的腿骨。 “你這個該死的魔物!你忘了你們種族和我們家簽下的契約嗎?”即驚且懼的夏環(huán),痛的大罵龍玨。 還沒來得及回答,桃樹梢卻落下了一團血淋淋的東西,仔細一看,隱約看得出是個人體。 但是憑著微弱的氣息,龍玨卻像落入玄冰之中。 這是六個應(yīng)龍孩子當(dāng)中的一個。抬頭,第二個叉在斷裂的桃樹枝枒,第三個只憑肚里的腸子纏繞著,晃晃蕩蕩。 空氣漸漸森冷,漸漸陰暗。 破空恐怖的叫聲,撕裂每個人的耳膜,嚇傷了的三個孩子抱成一團,卻被巨大的尖銳的桃枝叉成一串,來不及叫就死了,徒留徒勞的抽搐。 拯救不及!驚怒的龍玨揮掌而上,卻被千萬縷銀絲纏住了手。 赤裸的花鬼,身上滿是傷痕,滿天泛紅的銀發(fā),飄揚。鮮血似的眼睛,發(fā)著奇特的閃亮。 兩手巨大的爪子,隨時準備劃開敵人的肚腸。 騙人……這不是……這不是我的芳菲…… 臉上一陣大痛,他略一疏福利院,被抓傷了臉,留下很大的傷疤,他回掌,花鬼被擊中了后背,張嘴咳出一大口鮮血,馥郁的香氣,如酒的四溢。 不是鮮血,千年來桃花的精髓,漸漸從她體內(nèi)流失。 但是漫天的哀怨狂怒……卻讓花鬼失去了理智,瘋狂的擊殺龍玨。 不!芳菲~不要這樣…… 看她飛身跳起,赤裸著身體,甚至私處也大張的撲過來,龍玨還來不及意識,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已經(jīng)穿透了她的前胸。 她咳,精髓滴落,染得龍玨的手淡淡的粉紅。 看起來艷紅的精髓,到頭來慢慢的揮發(fā)到空氣中,千年的芳香,哀傷的釋放。 眼淚緩緩地流出來,她向后倒下。原本纏在滿天銀發(fā)中的公主,終于著地。 公主的狀況比瀕死的芳菲更不忍卒睹。滿身血污的她,幾乎沒有完整的骨骼。只剩下右臉還完整。 原來……這就是芳菲瘋狂的原因。漸漸死去的芳菲,漸漸冰冷的公主。 抱著她們兩個人,龍玨開始落淚。 不…… “下……下雪了嗎?”應(yīng)該死去的公主,居然在心底微弱的說著。“冷……是要下雪了嗎?”這樣痛苦的重傷,她居然還活著。 雪……為了這么薄弱的理由,為什么這么執(zhí)著?人類為什么這么執(zhí)著?芳菲……公主……為什么這么拼命還要存在下去? 龍玨狂亂的呼嘯起來,應(yīng)龍怨恨的狂叫,呼喚來了暗沉沉,隆隆暴雷的云。 飛沙走石,在初秋仍然熾熱的天空,開始飄下悲傷的初雪。 “呵……”完整的右臉,微微的出現(xiàn)一絲笑容,伸出小小的,粉紅色的舌頭,接著飄下來的,冰涼的雪珠。 “雪……是雪……”她不再動,緩緩地在雪地里冷硬。 芳菲的芳香漸漸在不止的雪里逸失。不見蹤影,連可供憑吊的遺體都沒有。 不……不要離棄我…… 龍王矇住自己的臉,瘋狂的哭泣,因為龍王的哀痛,引來了狂暴的風(fēng)雪,半埋了這個山國。 「笑什么笑?快拉我下去!」 番外篇銀魄花鬼 五代十國,江南夏初,看遍了戰(zhàn)亂的龍玨,來到這蕞爾小國,一開始,就讓壯闊豐美的桃花林給震撼住了。 一望無際的桃花灼灼,在開始凋謝的季節(jié),怒放著。飄著微微酸甜的濃郁香味,翠味翻飛,落英繽紛。他伸出手掌,一片嬌弱的殘瓣,靜靜的飄在他的掌心,沁著天未明時的露水。 幾聲高昂的鳥鳴,蕭颯的落葉聲,更襯出桃林深處的寂靜。 “龍公子?”即使是庸俗的宮女,讓桃花壓枝下,半遮面容,亦有楚楚之貌,“請往這來。” 遂蜿蜒前進到桃園深處的小巧宮閣之中,他也看見了自己的目標。令人驚異的,不小的女孩兒。一頭銀白的長發(fā),盤踞在草地之上,她摸索著,找到原本抱著的偶人兒,滿足的笑了。 抬頭正確的看著他,龍玨望進女孩琉璃般淡紅的瞳孔,他相信,她是看不見什么的。這就是,名動天下的預(yù)言家?一個絕活不到成年的小孩子?懷璧其罪…… 他深深懷疑,何必千里迢迢來殺這樣的一個小孩子呢?這種事隨便哪個人類都能做得比他好。“我用不著殺她,她根本沒辦法活著過完今年的冬至。” “所以提早一點結(jié)束她的生命,對她是一種慈悲。”龍玨按住心里的不快,不想回頭看身后的主人。有時他會懷疑到底他像人類多一點,還是他的主人? 為了種族的延續(xù),必須侍奉夏家的子孫,這是從遠到人類、天人與妖魔尚未分明的年代,應(yīng)龍一族的宿命,但是這種宿命……卻讓龍玨越來越懷疑自己存在的價值。 包括必須結(jié)束一個明明時日無多的小孩的生命。 “給你一個月,務(wù)必要辦好。”沒有回頭的龍玨令夏環(huán)的臉色陰沉了一下。身為一個魔物……居然用這樣的態(tài)度面對主人。好幾次他都想干脆毀了這個下賤的妖怪,要不是看在他的本領(lǐng)算得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他會很高興的把龍玨支解成好幾塊。 龍肉湯極其美味。 等簡直會刺穿人的壓迫感消失后,他知道夏環(huán)離去了。一個月?誰能忍耐這種內(nèi)心的交戰(zhàn)一個月呢?他走近那個小女孩,看進她琉璃紅的瞳孔,悲憫的。 我不殺她……會有其他的人來爭先恐后。不如……現(xiàn)在讓她毫無痛苦的離去。他將手慢慢的放上她的天靈蓋…… “嘶”的一聲輕響,一小捆晶亮像蛛絲的銀線,纏緊了他的手腕,阻住了他。花,衣袂飄搖。他看著緩緩從樹梢飛落的女子,舉起長長的衣袖,漂浮在半空中,美麗的,桃花林中的魂魄。 就像那小女孩突然長大一般,同樣有著銀色柔細的長發(fā),同樣有著粉玫瑰白的面容。甚至紅色的瞳孔……這精魂,離地兩尺飄動著,用著衣袖半掩著口,酒紅色的眼睛,令人詫異的,平靜的望定他,地是葡萄酒的顏色。那是一種令人沉醉的顏色。 纏在他挺胸的銀發(fā),像有生命的一樣,松開他的手。她抱起那個小女孩,那女孩親昵的偎在她的頸項,現(xiàn)貨長精致的臉,映著桃花粉飛的落英中。 她微笑,輕揚其袖,慢慢消失在龍玨的面前。這,才是要我動手的原因吧。他呼吸著桃花特有的酸甜香味,咀嚼著剛才的相遇。 捏著口訣,用“唵”這個古老的咒語,喚出當(dāng)?shù)氐耐恋厣瘛? 土地神恭敬的離去甚久,壓在龍玨心頭的沉沉,卻不曾或離。 天不管,地不忙亂……桃源深處的無辜精魄。 就像他的目標一樣的無辜。 次晨,再見到她們倆時,先察覺他的,竟是那小小的公主,微微的笑著,拉著花鬼的衣裳。 她遂將火紅酒色的眼眸凝望著龍玨,也因此龍玨心悸如醉酒。 “又獲得了幾時呢?郡主娘娘?您逝去幾百年,這孩子的歲壽只剩一瞬間。” “就算一瞬間的命運吧,誰又有權(quán)力拿走她殘存下去的生命?”花鬼將公主收進懷里,揚起袖子半遮著泛起紅暈的臉頰,那紅暈也燒著龍玨的心。 天不管,地不收……無辜的郡主娘娘……十二歲就被綁赴桃花下,支解祈雨的郡主娘娘…… 分不出是憐惜還是憤怒,龍玨全身發(fā)熱起來。 “你知道是誰要我殺了那孩子?”他指著小小的,乖順的蜷在花鬼懷里朱上女孩子,“是她的父親哪,為了她從來不曾失誤的預(yù)言……” 默然。在新春歡欣的帝王家宴,出生以來沒有名字,只被稱為公主的銀發(fā)小孩,指著自己的父親說,“父王。您將破開肚腸,哀號數(shù)日方死。請您養(yǎng)信修睦,避免殺身之禍……” 這才替銀發(fā)的小公主引來殺身之禍。 “殺了預(yù)言者……就可以躲開了正確的預(yù)言……是嗎?”花鬼臉上的紅暈漸漸褪去,和煦的春風(fēng)漸漸蕭殺,也的面孔漸漸雪白,漸漸哀絕,懷著小公主,倒退的隱沒入桃林的繽紛。 龍玨追隨而上,卻讓銀絲般的長發(fā),天羅地網(wǎng)的迷住去路。 讓我……解除她的痛苦吧……那可憐的小公主。郡主,你看不出來嗎?小公主的每一口呼吸對她來說,都是一種折磨,一種無法呼吸的折磨。若非你度氣續(xù)命,她怎可能活到現(xiàn)在…… 龍玨停下了腳步,微寒的絲雨侵入他的衣襟。 幾次搶攻,都讓花鬼擋了去。 郡主無意與他為敵,交手只求力保公主,沒有意思見血。遇到這樣無求的對手,即使賣再大的破綻,郡主也只當(dāng)作不見。 龍玨也明白,真要小公主的性命,甚至連郡主的千年道行,都不是困難的事情,但是…… 她那酒紅的眼眸,銀發(fā)飄揚的長發(fā),就是讓他沒法子下手。 你有折下開滿桃花的花枝,又怎忍心將嫩蕊棄置于地,踐踏折辱之? “讓她去吧,她原本無法成年……這樣子零零碎碎拖著痛苦,你怎忍得?” 懷著痛苦的小公主,用千年來道行順氣,哀戚的郡主,連頭也不回:“蜉蝣朝生暮死,誰又有權(quán)因此絕滅全天下的蜉蝣?” 良久,溫天紛飛著雪李粉桃的花瓣,風(fēng)漸漸的凄冷,像是劃過郡主臉上,芳香的淚一般。 “天庭……接過你回去吧?郡主……你的罪已經(jīng)被赦免了,難道為了這個小公主,你舍去了升天的機會嗎?” 這才回過有著淚痕的,粉玫瑰白的面孔,兩張相似顏色的臉,相偎著。 “我的罪……是什么呢?” 龍玨心底,微微的抽痛著。 “因為……我不知道,殺我的父王,我是該叫父親……還是祖父。我不知道……生下我的母親……應(yīng)該叫她媽媽,還是叫她姐姐……”臉上微微出現(xiàn)愁容,在粉飛的落英下,銀發(fā)的郡主在哭泣,“這就是我的罪?那么……地獄不收我,卻因為我本身沒有罪愆……” 龍玨不語。微微的啜泣聲,在寂靜的桃芳深處回響著。 千百年來,天不管,地不收。 一縷無辜的冤魂,只能在這桃林里,忍受霜欺雪侵,暑氣蒸勝,如許多年。 吸收桃花的一點香氣精華,用著沒來得及認識罪惡的心靈,漸漸修煉成花鬼。在這王宮附近的桃林里,配享一點點小小的香火。 千百年來,天不管,地不收。 沒有伙伴的孤獨……龍玨看著她寵愛的小小公主,心里不禁惻然。 這樣的哭泣下去,她嬌弱的身子,怎承受的起?他伸手,受驚的郡主將袖一揚,就要飛離,卻讓龍玨快一步捉緊了她的袖子。 她將臉一偏,用袖子和長發(fā)矇住了自己的臉。 “讓我看看你的臉。”不要再半蒙著。 花香,隨著羞赧和臉上的泛紅,漸漸濃郁,醉人。 那怯怯的,柔弱面薄的郡主,第一次抬頭,盈盈淚光的看著他,龍玨被這淚光迷惑,輕輕的吻了她芳香的臉頰,受驚的她,飛快的隱入桃林,桃葉枝芽掩蔽著她的去處。 唇上的芬芳未去,龍玨輕輕撫著自己唇上殘留的柔軟,失神。 淺綠深碧的重疊桃林中。 再見到花鬼郡主,龍玨寧挨她的攻擊,也緊緊的抓住她的水袖,不肯讓她輕易的逃去。 再也不愿。 看著他嘴角沁著碧綠的血,郡主感到慌張。不,她無心傷害任何生靈。尤其是他。 “對不起……”雪白的手指想撫看龍玨的傷口,遲疑著不敢碰,他卻捉住那冰冷雪白的手,郡主趕緊別開臉。 “為什么對不起?為什么總是蒙著臉?” “我……我……”貴族家的教養(yǎng),即使在死去千年之遙,仍然深重的禁錮著她。從來不曾真正的看過任何男子,除了……殺死她的父親。 那也是在被殺的那一刻,她看見。 飛舞的桃瓣碎李,漸漸失去顏色……看出去只見一片朦朧……淚水的朦朧。 她的父親……也是她母親的父親……鋼冷著臉,看著即將死去的她,手里持著劍。那一刻,她明白,父親的心里是喜悅的。 她的存在……不停的提醒她的父親……曾經(jīng)對自己的女兒做過什么樣的獸行。只要她死了,這些獸行當(dāng)然就消失了。 就像小公主死了,預(yù)言就會不實現(xiàn)一樣。 “因為我們外貌不同常人……所以……生下來就不曾有名字……”她真正的看著龍玨,“龍王……為什么……我們不能夠存在下去?”淚水蜿蜒在粉白的臉上,發(fā)出陣陣的香氣。 為什么?是呀,為什么?如果必須無謂的殺生,才能夠延續(xù)下去的種族,有什么延續(xù)下去的意義? 為了夏家的貪婪,我們,在當(dāng)他們無聊的殺人工具。 他對郡主點頭,擁緊她嬌弱的身體。從來不曾,從來不曾愛戀過任何的生靈,甚至為了延續(xù)種族,和夏家的女兒成親,他也痛恨那種親昵,連自己的族民都碰他不得。 但是現(xiàn)在……現(xiàn)在他卻這般的希望,能夠擁緊懷里的銀魄花鬼。 漸漸漸漸……郡主卻在他懷里消逝……化成馥郁的分子,侵入他的身體,龍玨閉上眼睛……感覺到每一個細胞都被融入,融化,融合。 被芳香的霧然郡主,透明的吻著,緩緩的入侵他。在每一個細胞和每一滴血液中,芳香的入侵。在皮膚上起著欣然的戰(zhàn)慄。 啊……兩個生靈無聲的嘆息……沿著神經(jīng)主干竄燒著快感,由不知人事的花鬼郡主,無邪的侵占。 比緊擁更緊擁,比插入更深入……每一縷呼吸,每一個心跳,都讓彼此神魂俱失。 郡主……恍若昏迷般,精魄消散在碎裂,直到天際之遠…… 等醒過來時,郡主燒紅著臉,馴服的伏在他的胸口。 “看我。”龍玨托起郡主的臉。 再美的精靈鬼魄他都見過,但是,他獨獨把心遺失在她的身上。 總是淚眼朦朧的眼睛,葡萄酒色的瞳孔。 芳香,這樣包圍著他們。 “我給你名字,芳菲,好嗎?” 芳菲……輕輕的念著這個名字。郡主微笑,凄迷的。滿園桃李紛紛,秋霜即將降臨。 “芳菲凋謝花事盡……指景為姓,我就姓謝吧。” 龍玨心頭微微一震。 互相攜著手,良久。 芳菲終究要謝盡,但是縈繞在心頭的喜悅和悲戚,卻會輪回不止。 即使過了數(shù)千年之久,總是不會忘記那個黃昏,芳菲臉上身上,拂不盡的凋零落花,和微帶愁容的笑顏。 夏去也,太匆匆。 行走在空無一人,唯有小公主居住的社會宮闕,斷了她的飲食水源,斷了藥餌和照顧,居然仍然活著無可更改的預(yù)言師,這將是,躲在王宮發(fā)著抖的國王,害怕到了極點的夢魘吧? 看見公主,坐在芳菲留下來的結(jié)界,看不見的她,正摸索著穿著一整盤珍珠。 這樣消遣時光?龍玨微笑。 放下那盤珍珠,公主緩緩的倒在地上,開始哮喘起來。 一個箭步,正準備破壞結(jié)界時,公主將手伸向他。 信賴的伏在他的懷里,龍玨度氣給公主,讓她能呼吸下去。 “我是來殺你的。”龍玨喃喃著。 “你不會殺我,我知道。”小小的,精致的臉龐,用看不見的眼睛看著他,薄冰似的紅色眼眸。 讓她看得不太自在,“芳菲呢?” “有女人生產(chǎn),郡主去幫忙了。” 龍玨啼笑皆非,“還沒成過親的大姑娘,能幫什么忙?” “那可不一定,郡主可是高超的大夫,幾乎沒有什么毛病難得到她,包括你的病。” “我?我有什么病?” “心頭煩悶,輾轉(zhuǎn)反側(cè),寤寐思服,無有已時。這病入膏肓了。” 被這般小的女孩子說破了心事,倒讓龍玨紅了臉。 “你話說像個小孩行不行?” 她笑著抱緊龍玨的頸子。 共同在陽光遍野的桃花林里散步。她伸手摘了一枝桃花。 “看得見?” “我感覺到得氣。郡主會讓我看見。” 看見?芳菲是不得看見的。她成為幽魂多年,不可能看見什么,頂多,感覺得到,“氣。” 這讓龍玨感傷。 看她梳葉分花的飛來,想到這么美麗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見,憐惜。 “誰說我看不見?”芳菲笑著,將雪白的手執(zhí)著龍玨,霎那間…… 隱約的,白霧漂蕩,像是染滿月光的海底。整個桃林的鮮艷,褪成淡淡的粉紅,和李花的雪白相差不多的,緩緩的落下來。 白霧……蜷曲著,繚繞著……整個桃林,連天空都是淡淡的淺藍色,籠著月光般的霧。海洋似的霧。 遍染月光的桃源深處…… 龍玨明白了,逝去千年的芳菲,恁著氣的感應(yīng),回已生前的景象,合在一起,就讓她“看見”。 這些霧……這些朦朧……畢竟距離芳菲生前已然千年,她的記憶也漸漸淡薄。于是她“看見”的東西,將會漸漸消逝。 “也許再千年,也許百年,或者……明年……近兩年……明天。我將會什么都不記得,就‘看’不見了。不過……現(xiàn)在,我……看見。”她微微的笑著,沒有怨尤。 強光一閃,像是強烈的陽光穿透了低矮的云層,芳菲不禁用袖躲著光,再睜眼時…… 鮮艷的桃花在風(fēng)中招展,空氣充滿甜蜜的氣息。深刻的線條,艷麗的陽光,滾滾的白霧消失,看見的是一片鑠金閃爍。 陽光下的桃花林……睜開眼睛,這是…… 一切都是這么光亮,這是龍王的眼睛所見。 上至三十三重天,下至九之九黃泉。運用著不可思議的神通,讓逝去已久的芳菲,重新看見一切。這世上的一切,在短短的一瞬間。 然后將這一切記住,好再撐過千年。 緩緩的,流出銀亮的眼淚,微微酸甜的桃花香氣四溢,在這個夏去秋至的季節(jié)里。 “在等待什么?”輕輕的,龍玨問。 “等待雪季。等待秋天后,第一場的雪季。” “雪季?” “我想看下雪……”小公主開始困倦,芳菲抱住她,“我想看第一場雪……” 只是這樣?只是這么卑微的愿望? “對。”芳菲微笑,微微蹙著眉。 他默然。悄悄的,消失了小公主的氣息。 “這樣,就沒有人知道,公讓還活著。一個月就要到了……”望著天邊漸漸圍攏的云,“我先回去覆命。” “但是……萬一被發(fā)現(xiàn)公主還活著……” “那也是一個月以后的事情了。”龍玨攏了攏她的銀發(fā),“那時……初雪可能已經(jīng)下過了。” 沒錯……照人類的腳程,要到夏家通報公主未死的事實,一個月馬不停蹄,恐怕都不夠…… 但,這是不是表示,再也見不到龍玨了?用袖掩口,不讓自己掉下淚來。 “你們會再見面,會的,會再見面。”看起來像是睡著的公主,輕笑著說。 “我會回到你的身邊。”龍玨保證。 是的,族長不會允許他將芳菲帶回去。幽魂是不能繁殖后代的。但是比起延續(xù)種族,他更希望,和銀魄花鬼的芳菲,靜靜的在桃林深處循環(huán)四季。 這種沒有意義的延續(xù),他已經(jīng)厭倦了。抱自己不喜歡的女人,努力的讓她生下小孩。夏家的小孩和應(yīng)龍一族,都成了被禁錮的奴隸。 生下來的,幾乎都是人類的小孩,這些人類的小孩,幾乎應(yīng)龍一族都不再看到。 長久的,服侍夏家千年之久,卻也只得到了六個應(yīng)龍的孩子。 種族的延續(xù),真的這么重要?應(yīng)龍一族就算是滅絕,其他的特種也會遞補上來。這么……重要?重要到得屈辱族民求繁衍…… “是的,我會回到你的身邊。”擁著柔軟花魂的芳菲,他發(fā)誓。 戀戀的,望著他的背影。空空的宮闕,回蕩著他的足音。 “他會回來,很快的。”公主唇間,念著幾乎看不到的微笑。 從來沒有懷疑過公主的預(yù)言,但是這一次,她心底強烈的失落,讓她慌張。 龍玨…… 像是響應(yīng)她的思念,她感覺到他的氣在接近。 “龍玨?” **** 似乎聽到郡主的呼喊,龍玨回頭看。 怎么了?突然消失了郡主的氣息。芳菲?怎么了? 站在國界,猶疑的回頭望著,初秋微微的細雨,紛紛落落,輕輕的在油紙傘滴滴答答。 “夏環(huán)?”他皺起眉毛,糟糕,他怎么又來了? “好大的膽子,龍玨,居然敢直呼我的名諱!”夏環(huán)陰暗著臉色,領(lǐng)著三個孩子走過來。 孩子?倒豎著爬蟲類特有的金色瞳孔,個子小小的應(yīng)龍孩子,居然離開百般保護他們的家園,隨著夏環(huán)而來。 龍玨的厭惡感更深了。 “夏環(huán),為什么把我們的孩子帶出來?” “你別忘了,應(yīng)龍一族,是為了侍奉夏家而存在的!”一揮手,那三個孩子撲上來,龍玨忙著將他們彈開。 展開一場不平等的戰(zhàn)斗,雖然龍玨的功力高深過這些孩子,但是為了不傷及他們,格斗起來,分外吃力。 可惡!好容易發(fā)掌氣將他們逼退制服,卻遭了夏環(huán)的暗算。 看著秀胸而過的森冷劍鋒,發(fā)怒的龍玨將劍尖拗斷,回掌打折了夏環(huán)的腿骨。 “你這個該死的魔物!你忘了你們種族和我們家簽下的契約嗎?”即驚且懼的夏環(huán),痛的大罵龍玨。 還沒來得及回答,桃樹梢卻落下了一團血淋淋的東西,仔細一看,隱約看得出是個人體。 但是憑著微弱的氣息,龍玨卻像落入玄冰之中。 這是六個應(yīng)龍孩子當(dāng)中的一個。抬頭,第二個叉在斷裂的桃樹枝枒,第三個只憑肚里的腸子纏繞著,晃晃蕩蕩。 空氣漸漸森冷,漸漸陰暗。 破空恐怖的叫聲,撕裂每個人的耳膜,嚇傷了的三個孩子抱成一團,卻被巨大的尖銳的桃枝叉成一串,來不及叫就死了,徒留徒勞的抽搐。 拯救不及!驚怒的龍玨揮掌而上,卻被千萬縷銀絲纏住了手。 赤裸的花鬼,身上滿是傷痕,滿天泛紅的銀發(fā),飄揚。鮮血似的眼睛,發(fā)著奇特的閃亮。 兩手巨大的爪子,隨時準備劃開敵人的肚腸。 騙人……這不是……這不是我的芳菲…… 臉上一陣大痛,他略一疏福利院,被抓傷了臉,留下很大的傷疤,他回掌,花鬼被擊中了后背,張嘴咳出一大口鮮血,馥郁的香氣,如酒的四溢。 不是鮮血,千年來桃花的精髓,漸漸從她體內(nèi)流失。 但是漫天的哀怨狂怒……卻讓花鬼失去了理智,瘋狂的擊殺龍玨。 不!芳菲~不要這樣…… 看她飛身跳起,赤裸著身體,甚至私處也大張的撲過來,龍玨還來不及意識,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已經(jīng)穿透了她的前胸。 她咳,精髓滴落,染得龍玨的手淡淡的粉紅。 看起來艷紅的精髓,到頭來慢慢的揮發(fā)到空氣中,千年的芳香,哀傷的釋放。 眼淚緩緩地流出來,她向后倒下。原本纏在滿天銀發(fā)中的公主,終于著地。 公主的狀況比瀕死的芳菲更不忍卒睹。滿身血污的她,幾乎沒有完整的骨骼。只剩下右臉還完整。 原來……這就是芳菲瘋狂的原因。漸漸死去的芳菲,漸漸冰冷的公主。 抱著她們兩個人,龍玨開始落淚。 不…… “下……下雪了嗎?”應(yīng)該死去的公主,居然在心底微弱的說著。“冷……是要下雪了嗎?”這樣痛苦的重傷,她居然還活著。 雪……為了這么薄弱的理由,為什么這么執(zhí)著?人類為什么這么執(zhí)著?芳菲……公主……為什么這么拼命還要存在下去? 龍玨狂亂的呼嘯起來,應(yīng)龍怨恨的狂叫,呼喚來了暗沉沉,隆隆暴雷的云。 飛沙走石,在初秋仍然熾熱的天空,開始飄下悲傷的初雪。 “呵……”完整的右臉,微微的出現(xiàn)一絲笑容,伸出小小的,粉紅色的舌頭,接著飄下來的,冰涼的雪珠。 “雪……是雪……”她不再動,緩緩地在雪地里冷硬。 芳菲的芳香漸漸在不止的雪里逸失。不見蹤影,連可供憑吊的遺體都沒有。 不……不要離棄我…… 龍王矇住自己的臉,瘋狂的哭泣,因為龍王的哀痛,引來了狂暴的風(fēng)雪,半埋了這個山國。 「笑什么笑?快拉我下去!」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