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為什么不回去-《大地飛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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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
他說,“是我害了她,如果她永不再見到我,對她只有好處。”
班察巴那居然同意他的話。
他說的本來就是事實,比針尖、箭鏃、刀鋒更傷人的事實。
小方握緊雙手,過了很久才問:“可是我母親呢?難道我也不該去見她?”
他嘶聲問:“難道你也怕我傷害到她?”
“你應該去見你的母親,只不過……”
班察巴那站起來,面對風沙吹打的窗戶:“只不過你永遠再也見不到她了。”
小方仿佛又想跳起來,可是他全身上下所有的肌肉骨節都已在一剎那間冰冷僵硬。
“是呂三殺了她?”
他的聲音聽來如布帛被撕裂:“是不是呂三?”
“是不是呂三都一樣。”
班察巴那道:“每個人都難免會一死。對一個受盡折磨的人來說,只有死才是真正的安息。”
他說的也是事實,可是他說得實在太殘酷。
小方忍不住要撲過去,揮拳痛擊他那張無表情的臉。
但是他實在沒有錯,小方知道他沒有錯。
班察巴那又接著說:“我知道你還想見一個人,但是你也不能再見到她了。”
他說的當然是蘇蘇。
“我為什么不能再見她?”
小方又問:“難道她也死了?”
“她沒有死。”
班察巴那道:“如果她死了,對你反而好些。”
“為什么?”
“因為她是呂三的女人。她那樣對你,只不過要替呂三討回一個兒子。”
酒在樽中,淚呢?
沒有淚。
連血都已冷透干透,哪里還有淚?
小方看著酒已被喝干的空杯,只覺得自己這個人也像是這個空杯一樣,什么都沒有了。
班察巴那說的絕對都是事實。雖然他說的一次比一次殘酷,但事實卻是永遠無法改變的。
“這世界上大多數的人都跟你一樣,都有父母妻子朋友親人,都要忍受生離死別的痛苦!”
班察巴那道:“只不過有些人能撐得下去,有些人撐不下去而已。”
他凝視小方,眼中忽然也露出和呂三提起噶爾渡金魚時同樣熾熱的表情!
“一個人如果要達到某一個目標,想做到他想做的事,就得撐下去。”
他說,“不管要他忍受多大的痛苦,不管要他犧牲什么,他都得撐下去的。”
——他的目標是什么?他想做的是什么事?
小方沒有問這些,他只問班察巴那:“你能不能撐得下去?”
“我能。”班察巴那說話的口氣,就像是用利刃截斷銅釘。
“我一定要撐下去!”
他說:“跟著我的那些人,也一定要陪我撐下去。但是你……”
他忽然問小方:“你為什么還不回江南?”
小方的心又開始刺痛,這次是被班察巴那刺傷的。
“你為什么要我回江南?”
他反問:“你認為我沒法子陪你撐下去?”
班察巴那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只淡淡地說:“你是個好人,所以你應該回江南。”
他不讓小方再問“為什么”。
他的聲音冷淡如冰雪融化成的泉水:“因為江南也是個好地方。一個人生長在多水多情的江南,總是比較溫柔多情些!”
他冷冷地說:“這里卻是一片無情的大地,這里的人比你想象中還更冷酷無情,這里的生活你永遠都無法適應的,這里也不再有你值得留戀的地方。”
他又問小方,“你為什么不回去?”
窗外風聲呼嘯。
江南沒有這樣的風,這種風刮在身上,就好像是刀刮一樣。
班察巴那說的話,也像是這種風。
小方的眼睛仿佛被風沙吹得張不開了,但是他卻忽然站了起來。
他盡量讓自己站得筆直。
“我回去。”
他說:“我當然是要回去。”
小方佩劍走出去時,加答已備好馬在等他。劍是他自己的魔眼,馬是他自己的赤犬。
他所失去的,現在又已重新得回。
他帶著這柄劍,騎著這匹馬,來到這地方。現在他又將佩劍策馬而返。
這一片大地雖然冷酷無情,但是他還活著。他是不是應該很愉快滿足?是不是真的已得回他所失去的一切?
又有誰知道他真正失去的是什么?
加答將韁繩交到他手里,默默地看著他。仿佛有很多話要說,卻只說了一句話,三個字。
“你瘦了。”他說。
小方沉默了很久才回答道,“是的,我瘦了!”
兩個人誰也沒有再開口。說完了這句話,小方就躍上了馬鞍。
夜色已臨,風更急,大地一片黑暗。
他躍上馬鞍時,加答的人已經消失在黑暗里。只剩下了一個淡淡的背影,看來仿佛又衰弱又疲倦。
他很想告訴加答:“你也瘦了。”
但是這時候赤犬已長嘶揚蹄,沖入了無邊無際的疾風和夜色里。
它的嘶聲中仿佛充滿了歡愉。它雖然是匹好馬,畢竟只不過是一匹馬,還不能了解人間的寂寞孤獨、悲傷愁苦。
但它雖然只不過是一匹馬,卻還是沒有忘記舊主對它的恩情。
“想不到你居然還認得我。”
小方伏下身,緊緊抱住了馬頭。不管怎么樣,他在這世界上畢竟還有一個朋友,永不相棄的朋友。
——只要是真正的朋友,就算是一匹馬又何妨?
江南仍遙遠,遙遠如夢。漫漫的長夜剛開始。這時連那一點淡淡的背影都已消失,可是遠方卻已有一點星光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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