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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為什么不回去-《大地飛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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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地雖無情,星光卻溫柔而明亮。

    江南的星光也是這樣子的。

    ——你是個好人,但是你太軟弱。像你這種人,對我根本沒有用。

    ——現在你對呂三都沒有用了,他隨時都可以除去你,我也不必再費力保護一個沒有用的人,所以你最好走。

    這些話,班察巴那并沒有說出來,也不必說出來。小方自己很清楚自己在別人心目中是什么分量。

    班察巴那一直對他不錯。可是從他們第一次見面開始,他就知道他們絕不會成為朋友,班察巴那從未將他當作朋友。

    因為班察巴那根本就看不起他。

    除了卜鷹外,班察巴那這一生中很可能從未將別人看在眼里。

    ——卜鷹,你在哪里?

    長亭復短亭,何處是歸程?

    江南猶遠在萬水千山之外。但是小方并沒有急著趕路,他并不想趕到江南去留春天。

    ——回去了又如何?春天又有誰能留得住?

    遠山的積雪仍未融化,道路上卻已泥濘滿途。前面雖然已有市鎮在望,天色卻已很暗了。

    一個看來雖不健壯卻很有力氣的年輕人,推著輛獨輪車在前面走。車上一邊坐著他的妻子和女兒,一邊堆著破舊的箱籠包袱。妻子看著在泥濘中艱苦推車的丈夫,眼中充滿著柔情與憐惜。

    這種獨輪車在這里很少見。這對夫妻無疑是從遠方來的,很可能就是從江南來的。想到這個陌生的地方來,用自己的勞力換取新的生活。

    他們還年輕,他們不怕吃苦,他們還有年輕人獨有的理想和抱負。

    小方騎著馬從后面趕過他們時,剛巧聽見妻子在問丈夫:“阿儂要歇一歇?”

    “唔沒關系。”

    丈夫關心的并不是自己,只問他妻子:“儂格仔著了唔沒?”

    他們說的正是地道的江南鄉白。鄉音入耳,小方心里立刻充滿了溫暖。

    他幾乎忍不住要停下來,問問他們江南的消息,問問他們是不是需要幫助。

    但他沒有停下來。他心里忽然有一種奇怪而可怕的想法。

    ——這對夫妻說不定也是呂三屬下的殺手,丈夫的獨輪車把里很可能藏著致命的兵刃,妻子抱著女兒的手里也很可能隨時都有致命的暗器打出來,將他射殺在馬蹄前。

    只有疑心病最重的人才會有這種想法,無論看見什么人都要提防著。

    小方本來絕不是這種人。但是經過那么多次可怕的事件之后,他已不能不特別小心謹慎。

    所以他沒有停下來,也沒有回頭。他只想喝一杯能夠解渴卻不會醉的青稞酒。

    這個市鎮是個極繁榮的市鎮。小方到達這市鎮時已經是萬家燈火。

    入鎮的大道旁,有一家小酒鋪。是他看見的第一家酒鋪,也是每個要入鎮的人必經之處。

    兩杯淡淡的青稞酒喝下去,小方忽然覺得自己剛才那種可怕的想法很可笑。

    ——如果那對夫妻真是呂三派來刺殺他的人,剛才已經有很好的機會出手。

    小方忽然覺得有點后悔了。在這個遠離故鄉千里的地方,能遇見一個從故鄉來的人絕不是件容易事。

    他選擇這家小酒鋪,也許就因為他想在這里等他們來。縱然聽不到故鄉的消息,能聽一聽鄉音也是好的。

    他沒有等到他們。

    這條路根本沒有岔路。那對夫妻明明是往這市鎮來的。他們走得雖然很慢,可是小方計算腳程,他們早已該入鎮了。

    但是他們一直沒有來。

    身在異鄉為異客,對故鄉人總難免有種除了浪子外別人絕對無法了解的微妙感情。小方雖不認得那對夫妻,卻已經在為他們擔心了。

    ——他們為什么還沒有到?是不是有了什么意外?

    ——是不是因為那個已經跋涉過千山萬水的丈夫終于不支倒下?還是因為那個可愛的小女兒有了急病?小方決定再等片刻,如果他們還不來,就沿著來路回去看看究竟。

    他又等了半個時辰,卻還是沒有看見他們的影子。

    路上的行人已經很少了,因為平常人在這種時候已經很難分辨路途。

    小方不是平常人,他的眼力遠比平常人好得多了。

    他沒有看見那對夫妻,卻看見了一個單身的女子,騎著匹青騾迎面而來。

    天色雖然已暗,他還是可以看得出這女人不但很年輕漂亮,而且風姿極美。

    她看來最多也只不過十六七歲。穿著件青布短棉襖,側著身子坐在鞍上,用一只手牽著韁繩,一只手攏住頭發。看見小方時,仿佛笑了笑,又仿佛沒有笑。

    一匹馬一條騾很快就交錯而過。小方并沒有看得十分清楚,卻覺得這個女孩子仿佛見過,又偏偏記不清是在哪里見過。

    ——她不是波娃,不是蘇蘇,不是陽光,也不是曾在江南和小方有過一段舊情的那些女人。

    ——她是誰呢?

    小方沒有再去想,也沒有特別關心。

    一個沒有根的浪子,本來就時常會遇到一些似曾相識的女人。

    倦鳥已入林,旅人已投宿,這條本來已經很安靜的道路卻忽然不安靜了。

    道路的前面忽然有騷動的人聲傳過來,其中仿佛還有孩子在啼哭。

    再往前走一段路,就可以看見路旁有燈光閃動,也可以聽見有人用充滿驚慌恐懼與憤怒的聲音說道:“誰這么狠心?是誰?”

    人聲嘈雜,說話的不止一個。小方并沒有聽清楚他們說的是什么。

    但是他心里已有了種不祥的預感,仿佛已經看到那對從江南來的年輕夫妻倒在血泊中。

    這次他的預感沒有錯。

    那對夫妻果然已經倒了下去,倒在路旁。身體四肢雖然還沒有完全冷透,呼吸心跳卻早已停止了。

    路旁停著一輛驢車,兩匹瘦馬。六七個遲歸的旅人圍在他們的尸體旁。他們的小女兒已經被其中一個好心人抱起來,用一塊冰糖止住了她的啼哭。

    她哭,只不過因為受了驚嚇,并不是因為悲傷的緣故。因為她還太小,還不懂得生離死別的悲痛,還不知道她的父母已經遭了毒手。所以現在只要用一塊冰糖就可以讓她不哭了。

    可是等到若干年之后,她只要再想起這件事,半夜里都會哭醒的。

    那時就算將世上所有的冰糖都堆到她面前,也沒有法子讓她不哭。

    ——一個人如果無知,就沒有痛苦,沒有悲哀。

    ——但是無知的本身豈非就是人類最大的痛苦與悲哀?

    地上沒有血,他們的尸體上也沒有。誰也不知道這對年輕的夫婦怎么會忽然倒斃在路旁。

    直到小方分開人叢走進去,借過一個人手里提著的燈籠,才看見他們胸口衣襟上的一點血跡。

    致命的傷口就在他們的心口上。是劍鋒刺出的傷口,一刺就已致命。這一劍不但刺得干凈利落,而且準確有效。

    但是血流得并不多,傷口也不深。

    ——一劍刺出,算準了必可致命,就絕不再多用一分力氣。

    這是多么精確的劍法,多么可怕!

    小方忽然想起了傳說中的兩位奇人——西門吹雪和中原一點紅。

    中原一點紅是楚留香那個時代的人。是那個時代最可怕的刺客,也是那個時代最可怕的劍客,“殺人不見血,劍下一點紅”。

    他一劍刺出絕不肯多用一分力氣,但卻絕對準確有效。

    西門吹雪是陸小鳳尊敬的朋友,也是陸小鳳最畏懼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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